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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日裏,蓮瑕一直待在沈厭夜的身邊,像從前一樣在沈厭夜練功時為他護法,即使兩人都知道,沒有律法天君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可能進入神界的寒冰雪獄,故而在那裏修煉是絕對安全的。但是決戰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沈厭夜的心情也變得隱隱有些焦躁,即使霜宮森然的寒氣都無法平息他內心的躁動。只有在練功的間歇,偶然睜開眼睛,餘光望見那一柄插在不遠處通體漆黑的長劍時,他的情緒才稍微得以平靜。
距離決戰只有一天了,沈厭夜又被天帝召去了凌霄殿,回來的時候他的身邊已經跟着一位素紈長裙的女子。她舉手投足間,仙袂飄飛,空氣中隱有浮動的暗香,束帶上鑲嵌了明珠的佩玉輕輕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涵煙眉未施翠黛而青,芙蓉面未抹芳澤而赤,美得群芳在她的面前都要自慚形穢。纖纖柔荑中持着一杆長笛,笛身以梅枝所制,末端尚有一朵綻開的寒梅。她的唇邊帶着輕微的笑,跟隨沈厭夜來到了霜宮。
沈厭夜來到冰樹下,卻未曾見蓮瑕如往常一般出來迎接。他向那仙子露出了略微歉疚的眼神,對方笑着,只道無妨。
沈厭夜敲了敲主殿的門:「蓮瑕,你在嗎?姽嫿天君來了。」
但是依舊無人回應。沈厭夜便推開了門,見大殿之內果然空空如也,就是一直被燃着的香爐也被熄滅多時了,想必蓮瑕很早時候就離去了。沈厭夜有些不解,便詢問了一直侍立在殿中的一位侍女。那侍女回答道:
「在您剛剛被帝君傳喚時,魔尊大人就說要回魔界處理一些事務,便離去了。」
沈厭夜輕輕頷首表示知道,但是他卻略為趕到有些奇怪。按照蓮瑕的性子,他是絕對不會為了處理魔界的瑣事而離開自己半步的,更何況魔界有鬼刺和冥厲等人。但是他隨即便笑着搖了搖頭——也許是他自己太自以為是了吧。蓮瑕如今再怎麼說也是魔尊了,在這關係天地存亡的大戰的前夕,自然要回魔界看看的。
「真是太遺憾了。」沈厭夜對姽嫿說道,「我本來想讓你見一面他的。」
「無妨,前不久才剛剛和魔尊有過一面之緣呢。」姽嫿依舊溫和地笑着,「當時我太激動,真是失禮了。還請律法天君不要怪罪,順便提我向魔尊道歉。」說完,她向他行了個禮。
「還請您不要將那些放在心上。」沈厭夜的語氣十分溫和,和他平素的口氣十分不同。不管她現在是誰,她都曾經是他疼愛的小師妹。沈厭夜一直將玉鈴兒的死歸咎於自己的無能,因此他一直都想要補償她。
姽嫿依舊是笑着的,但是她的神色卻是渙散着的,眉間似有難以抹平的傷痛,這讓沈厭夜的心也像是被刀刃割破一樣。她選擇恢復法力,重新回到天庭稱為了梅仙姽嫿,但是與之相伴的還有那些令人不堪的記憶。沈厭夜不知姽嫿在被貶謫下凡前,具體還受了怎樣的苦,但是玉鈴兒的經歷總是能令聞者黯然神傷的。
「師兄,請你不要露出這樣的神情了,這令我感到悲傷。」
沈厭夜猛然抬起頭,才發現姽嫿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自己面前,抬起臉望着自己。沈厭夜未曾想到她居然還會用舊日的稱呼呼喚自己,但是她這一聲「師兄」,一瞬間令他感到胸口一陣極為劇烈的疼痛。伴隨着這痛的,還有不可名狀的溫暖和釋然。這樣奇異的情緒只存在了一瞬,但卻像是一根針一般,刺穿疤痕,令舊傷流血,也只要一個瞬間。
「到底是什麼在困擾着你呢?」那雙灰色的眼睛輕輕眨了眨,瞳孔恍若大雪封天時的天空。在她的眼裏,沈厭夜看到了自己的表情。自己的表情和平常沒有區別,依舊是清清冷冷,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但是就是這幅神色,令沈厭夜只看了一眼,便閉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鈴兒。我不知道。」有太多的東西了……不止是玉鈴兒的遭遇。他像是在陰冷的絕地行走了太久,面臨了太多的絕望,仇恨以及抉擇。
她伸出了手臂,將高了自己大半個頭的男子攬入了懷中。沈厭夜埋首在她的發間,對她耳語道:「我已經徹悟天道,也在很早之前便已隱隱料到我終究要和母親刀劍相向。但是我卻還是感到疑惑彷徨,我不知道我在疑惑什麼……」
「這些你告訴過他了?」
「沈蓮他……」沈厭夜欲言又止,似是不知從何說起,「他一直敬我愛我,也為我提供了許多幫助。但是他回答不了這些問題,他大概也不會知道原因。」
「原來如此。」姽嫿似是瞭然,她闔上雙眼,落在沈厭夜發間的手輕輕撫摸着他的長髮,「去和陸宗主決戰吧。」
——她是你的母親,也是你最敬愛的人。時至今日,即使你二人已經不在通途,她的理想卻依舊是你的理想。只有戰勝她,亦或被她擊敗,你心中最後的疑問才會塵埃落定。
……………………
此時已是深夜了,但是在羲和神女的光華終日都照不進的聚魂淵,白天和黑夜沒有分別。這裏停留着被強行囚禁在地府,無法投胎,只能終日徘徊在忘川與記川之間。他們本來就沒有形體,七魄也早就因為身體的死亡而消散,只剩下三魂與在人間時的記憶。無論曾經的記憶是痛苦的也好,是快樂的也罷,在漫長的歲月中,它們都會漸漸消逝。等到記憶全部消失的那一天,游弋在記川附近的遊魂化作溯夢草,而漂泊在忘川附近的靈魂則化為忘情花。
幽冥黃泉之水聚魂淵一分為二,東面是記川,西面是忘川。站在聚魂淵下,只見右側一片淒涼悱惻的碧綠,而左側則是妖嬈華美的殷紅。
停留在聚魂淵的怨魂們皆因為無法轉世投胎之苦而怨氣衝天,兇惡無比,任何膽敢闖入這裏的人早就要被他們撕成碎片,不想今日他們卻畏縮在角落裏,以極為恐懼的目光注視着來人。他們未曾看清對方的容貌,甚至未曾看清對方是男是女,只是注意到那人一襲紅衣如血般鮮艷,比西邊一片忘情花海都更加能灼傷人眼。
那人走到聚魂淵下的鎮魂宮時,短暫地停頓了一下,仰面望着漆黑的牌匾,似乎心中在思量什麼。片刻過後,他握緊了手中漆黑的長劍,再次邁開了腳步。鎮魂殿的大門在未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況下竟緩緩開啟,漆黑的走廊之中唯一用來照明的便是廊壁兩側用鬼火點燃的長明燈,明明滅滅地燃燒着青藍色的光澤。
那人的身影緩緩消失在迴廊之內後,鎮魂殿的大門才再次關上了,這時那些被驚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的遊魂們才總算出了一口氣,並竊竊私語。他們恐懼倒不是為了別的,而是那人身上散發的怨氣和他們的怨氣比起來,有雲泥之別,令他們都退避三舍。於是他們紛紛聚在一起猜測來人的身份——到底是誰,身上會有這麼大的怨氣,前來尋找陸司命又是所為何事?
……
蓮瑕沿着幽暗的迴廊向前走着。這個位於令人恐懼的黑暗深淵之下的宮殿之中自然少不了守衛,但是他們要麼為他身上的怨氣所震懾,要麼便是認出了他的身份,即使是在大司命的宮殿裏他們也不敢上前挑釁這個闖入者。
因為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他很快就到達了迴廊的盡頭。那門的材質也不知道是什麼,似金非金,似鐵非鐵,比黑曜石還要堅硬,卻看上去墨紋玉還要細膩剔透。門上畫的是十八層地獄的場景,是在刀山火海中受盡煎熬的魂魄。那些人物被雕刻得栩栩如生,他們神情悽慘之極,滴着血的眼珠似乎還在轉動着。
門的左右兩邊,站着日游、夜遊兩位陰神,二人青面獠牙,環睛怒目,相貌生得兇惡無比。二人頭戴金翅鳳冠,身披七寶琉璃鎧,腳踏方頭步雲履,手中的長戟幾乎有八尺之長,鐵刃於黃泉鬼火之中鑄造,在明明滅滅的長明燈下閃爍着雪亮的光。見蓮瑕來了,兩位陰神同時後退了一步,腳步在地上發出鏗鏘有力的聲音。那夜遊神道:
「魔尊請進,大司命已然久等。」
蓮瑕未置一辭,便繼續前進了。等他走到那門前時,才發現門前竟然有一副聯語,只是剛剛被這兩位身材高大的鬼神擋住了。左邊的那幅寫道:「人間無限哀戚事」,右邊那幅寫道:「不若捨身赴黃泉」,橫批為「人間地獄」。蓮瑕收回了目光,伸手推開了那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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