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國公 序前章牡丹園菜市口

    女皇端起金樽，輕品一口醇酒，淡淡言道：「斬！」

    話畢，她的傷感以難以察覺的速度浮現，旋即消弭。

    「眾位愛卿，至此佳節，朕恭祝大家壽比南山，福如東海！」女皇的目光掃向面前的大臣，一臉慈祥，然後，把樽中酒一飲而盡。

    「萬歲，萬萬歲！」眾大臣齊聲山呼，「吾皇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恭頌完畢，他們也把杯中酒灌入腹中。只是，這酒喝的汗流浹背、戰戰兢兢；這酒喝的酸甜苦辣、五味雜陳。

    是啊，一牆之隔，就是鬼頭刀「噗噗噗」砍腦袋的聲音，誰有心情品酒？

    ——這是神龍四年，中秋月圓夜。地點是在神都的牡丹園。女皇宴請眾臣。

    「花瓣柔柔層層愛，芳蕊茸茸灼灼開。百花叢中映日笑，一片美色盡攬懷。」這首詩把秋日牡丹贊的美不勝收，贊的國色天香。

    女皇與幾位重臣落座於園內一簇最大最美的牡丹花旁，其他大臣散落於花叢之中。

    如此傾國傾城的美景，又是良辰佳節，大家應該歡喜才對。可是，參加宴席的大臣們，無不是惴惴不安，誠惶誠恐，如喪考妣。因為牡丹園的隔壁就是菜市口。

    菜市口，不賣菜，更不是榷場。它是刑場。場內，常年是白骨粼粼，地面殷紅。

    為何牡丹園的牡丹嬌艷似火？據說，犯人鮮血融入刑場的地下，又蔓延至牡丹園，浸潤而成；為何牡丹園的牡丹經年盛開？據說，那些白骨被磨成齏粉後，充作了牡丹的肥料。

    每當在菜市口行刑重要人物的時候，女皇就在此設宴。他們在內觥籌交錯，罪人在外人頭落地。

    按例，問斬罪人，一般都是秋後，還是午時。可女皇畢竟是亘古未有的梟雄，打破一切陳規舊制，要麼在春花絢爛，要麼在冬梅綻放；要麼在中秋佳節，要麼在元宵之夜，不一而足，完全隨性。

    這次中秋被行刑的，是數個大儒，還有他們的九族。這些人，全都是遍體鱗傷，奄奄一息，把偌大的刑場塞的如一鍋煮爛糊的餃子。

    餃子配小酒，感情有沒有？

    有！也可說，沒有。

    當菜市口的腦袋如西瓜般滾落在地，牡丹園內，眾大臣推杯換盞，喜笑顏開，共賀佳節。

    可是，人人心知肚明，這喜笑中隱着恐懼，這歡顏中透着心裂。

    其中，有些人把酒賞花多次，已經具備了一定的抗壓能力，基本還能談笑風生。有些人則是初來乍到，便一直是皮笑肉不笑狀。

    終於，一個烏姓侍郎扛不住了。由於剛被提拔，首次享這待遇，再加上心理脆弱，在一次「噗」的聲音傳入耳後，他也「噗」的拉了一褲襠。

    女皇笑了，眾大臣笑了，笑的眼淚橫飛，笑的鼻涕四濺，笑的花羞俯首，笑的月入雲影。在笑聲中，烏侍郎倉皇竄向茅房……

    小插曲過後，宴席繼續。

    可是，漸漸的，竄向茅房的人越來越多，而且理由無一例外，全是「拉了一褲襠」。

    堂堂廟堂大臣，竟然如此不濟，喝個小酒也能拉褲襠？

    平時，如此丟人現眼的醜事，如此有辱斯文的賤行，何人敢放到台面？但現在，眾大臣無不鄭重地以此為藉口，然後堂而皇之竄入茅房，拉、拉、拉，拉個天翻地覆、皎月無光。

    可這些人是典型的佔着茅坑不拉屎，還死活不挪窩。於是，茅房內很快蹲滿了人，茅坑上、茅坑外，全都是光着腚的大臣。

    愛抽煙的，就一邊蹲着，一邊悠閒地抽煙，一鍋煙，兩鍋煙，三鍋煙……拉屎一鍋煙，賽過活神仙。

    愛喝酒的，就一邊蹲着，一邊品賞小酒，興致上來了，便與鄰坑的同僚拼酒……哥倆好，哥倆好，三星照啊，五魁首，來，哥們兒，你輸了，干一個。

    愛唱曲的，就一邊蹲着，一邊哼着「採菊東籬下」歌曲……這是當朝最負盛名的歌手「龜仔」創作，唱傳甚廣，流行無極限。

    愛玩幾把的，就一邊蹲着，一邊三五成群地聚集一起，以屎殼郎為骰子，你下一錠黃金，我下一顆珠寶，欣之樂之。果然是小賭怡情啊！

    ……

    在這裏，眾大臣們的歡樂，完全是發自肺腑，完全是酣暢淋漓。

    這裏，遠離菜市口，丁點兒聽不到那「噗噗」砍頭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這裏，卻是女皇今生今世難以企及之處。

    因此，烏侍郎竄到這裏後，瞬間領悟到了此間妙處，便長蹲不起。其他大臣也都是人精，很快洞察到了他的用意，於是，全效而仿之。

    當這男茅房人聲鼎沸時，女皇的宴席上卻變的冷冷清清。除了部分女官，就剩下幾個陪侍重臣了。當然，女皇肯定知曉屬下的心思，只是，無可奈何。

    「一群飯桶！」女皇喟嘆。品口茗茶，她苦笑道：「懷英啊，如之奈何？」

    懷英，是內閣的閣老，一個精明玲瓏的小老頭兒。

    「殺！」懷英乾脆利落。

    「不能再殺了。再殺，朕的天下就垮了。」女皇言為心聲。

    「那就赦。凝聚人心。」懷英更乾脆利落。

    女皇掃一眼懷英，笑吟吟道：「你這條老狐狸，又讓老娘跳進你的套了。你把老娘的心思看的清明透亮的，總讓老娘跟着你的腳步走。真想殺了你！」

    「陛下老姐，其實，很多時候，您都是按自己的節奏進行，比如，這次斬刑，臣弟就一直苦諫，切莫株連。」懷英笑嘻嘻狀。

    「你——」女皇手指懷英，斥道：「你到底是拍馬屁呢，還是諷刺老娘？」

    「陛下老姐，臣弟有多少腦袋也不敢諷刺您啊！」懷英嬉笑道，「臣弟只是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為何現在飯桶如此之多？」

    「為何？」女皇嗔問。

    「做飯的被殺了，吃飯的被殺了，只剩下飯桶了。」懷英笑答。

    「老狐狸，說吧，又給老娘下了啥套？」女皇斥問。

    「不拘一格選人才，並對科舉制進行改革。」懷英侃侃而談。

    他談了很多，其中兩點最重要：一是普及義學，一是天子門生制。當然，這二者又相輔相成，合二為一。

    其核心意義是：普及義學後，從平頭百姓中擇優錄取人才。這些人，沒有家族背景，沒有家財萬貫。只要駕馭得當，賞罰分明，很容易成為天子門生。屆時，一切盡在女皇彀中。

    「妙哉，妙哉！」女皇拍案而起，「敕令，義學新政，即日推行！」

    話畢，女皇如釋重負地長吁一口氣。

    「老狐狸，其實，老娘最想殺的人，是你！」

    「臣弟這條狐狸再老，也是狐狸。常言道，狐假虎威。再老的狐狸，也需憑藉猛虎的力量。陛下老姐，您就是那猛虎啊！」

    「好吧，老娘不得不承認，你這老狐狸，拍馬屁的水平已登峰造極了。」

    ……

    隨後，女皇下令，菜市口還未行刑的犯人全部釋放。同時，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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