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吳墨棋養成了一個習慣,有事沒事就喜歡去陸遺珠家裏逛一逛。美其名曰是剛來蘇城沒地方去,跟陸遺珠總歸是認識的,還有點話可以說。至於蘇湘?一到蘇城就開始瘋狂地玩,一點都沒有當初在京城時候,那副氣質型淑女醫生的形象。
最近蘇湘的心情極其不好,走倒是很瀟灑地走了,只是來了蘇城,只要吳墨棋提到鄒季成,就恨不得分分鐘咬死他。吳墨棋表示自己受到了傷害。他是花叢里玩慣了的,卻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會喜歡上陸遺珠這樣淡漠到像天邊流雲的女人。只是繁華的生活過得久了終究有些厭倦,吳墨棋覺得自己是想要跟陸遺珠定下來的,只是他願意,她卻沒有把心交給他。
她也沒什麼特殊愛好,現在家裏面傭人又都走/光了。早上起來第一件事情是把衣服洗了,然後做頓早飯,吃過之後,如果是晴天就在庭院裏面曬太陽。如果是雨天,就窩在家裏吹着暖氣刺繡。
她其實是再安然不過的女人,只要一方小小的天地,即使沒有繁華都市的聲音,也可以活得很好。甚至沒有外人的侵擾,她能夠活得更加自在。
這一天去到那裏,卻覺得有點不大對頭。那裏寂靜地過了頭,甚至連張媽都沒有看見。只有小諾孤零零地坐在門口,濕漉漉的目光看着遠方。看到吳墨棋走過來,就馬上竄過去咬他的褲腳管。
很奇怪。按照平時陸遺珠的生活習慣,這個時候應該正在吃早飯。他是奔着來蹭早飯的心情才會來這麼早的,只是今天,房間裏面竟然一點聲音都沒有。
小諾咬着他的褲子把他往樓上帶,他就感覺更奇怪了。小諾是很條很黏人的薩摩,但是前提是那個人是顧顏殊或者陸遺珠,除了這兩個人之外,它其實是條很高冷的狗。但是今天卻一反常態,就算他反應再遲鈍,也感覺出來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三步兩步跑到樓上,也是一片寂靜,甚至泛着一層死氣。
陸遺珠房間的門虛虛地掩着,吳墨棋深吸一口氣,用力地把門推開。他原本以為裏面會有些什麼,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裏面什麼怪異的景象都沒有。只有陸遺珠一個人,坐在床/上,雙手環膝,臉也埋在臂彎裏面。看起來她已經在那裏坐了很久了,那姿態幾乎要讓他覺得,她是一尊雕塑。
他心裏有點疼,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遺珠……」
「不要碰我!」
手剛剛碰到她的手臂,她就迅速往後一躲。抬起的臉上,一雙眼睛裏面全是驚慌。「你不要碰我。」
「遺珠!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告訴我!只有說出來,我才能幫你啊。」陸遺珠身上肯定發生了什麼很不好的事情,吳墨棋牢牢禁錮住她的臂膀,皺着眉頭認真地跟她說。
「幫我?」只說了這兩個字,眼睛裏面原本用力忍住的眼淚就滾落下來。她哭得狼狽,一點都沒有平時清美的儀態。含糊不清地哭喊:「你怎麼幫得了我?吳墨棋,你也不過是個人,不是神……」
「那你告訴我!說不定我就能幫你呢!你告訴我啊。」
「誰都幫不了我,我得了愛滋病!」
吳墨棋的手一下子頓住。
這世界上所有的聲音,仿佛都在她那一聲尖銳的嘶喊之中,消失不見。他的耳邊只剩下她隱忍的哭泣聲,絲絲縷縷,像是致命的弦,一圈一圈纏繞在他心上,滿滿收緊,勒出/血痕。
他終於明白,什麼叫做疼得窒息。
「遺珠……」他聲音微弱,伸出雙臂想要擁抱他。明明就連他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明明他也無比震驚無比驚慌,可是在這種時候,他還是想着,要給陸遺珠一點勇氣。
即使他自己擁有的,就不夠多。
陸遺珠哭着往後躲,「你不要碰我,我很髒。」
「那就一起髒好了。」他一點都不在意,也沒有說什麼你不髒這類騙人也騙自己的話。他只是用力地,把她抱進自己懷裏。
不顧她哭喊着掙扎:「吳墨棋你放開我,你會被傳染的。」
「是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無所謂。「我不在乎。反正這樣子無聊地活着也是一天,陪着你一起髒也是一天,那我就陪着你一起孤單好了。」
愛滋病患者,終究是個孤獨的群體。儘管世人大多說着要寬容要愛護,只是給予他們的歧視,卻仍舊一絲不少。吳墨棋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說自己得了這樣的病,但是她是不會說謊的,她既然這樣說,那麼他就信。
沒錯,她說得很對。他的確不是神,也幫不了她。但是至少,在這樣一個時刻,他能給她一個溫柔的擁抱。
他的懷抱溫暖又讓人安心,很難想像,當初那樣的一個花花公子,現在卻願意為了陸遺珠,變成這樣溫和的男人。陸遺珠在他懷裏漸漸平靜下來,眼淚也慢慢止住。變成輕微的抽泣聲。
她其實是不愛哭的,今天這樣大的一擊上來,終於讓她失去了一貫的平靜理智。
吳墨棋沒有再問她什麼,能停住哭就是好事,說明她已經想明白,願意讓傷口慢慢癒合。而他,不願意在這種時候,撕開她猙獰的傷疤。
他放開了她,然後用指腹輕柔地抹去她臉上的淚痕。「你不要哭,因為我們都知道哭是最沒用的做法。也許未來不可預知,但是你只要明白,現在我在這裏,我就在你面前,不管前面是什麼,荊棘還是叢林,我都陪你一起去。」
是的,他也是個普通人。他不能保證自己的心永遠不改,也不能保證自己的誓言永遠如初。但是現在,此時此刻,他比任何人都要確信,自己深愛着陸遺珠。
所以他願意為她做很多事情。
「本來是想來蹭你的早飯吃的,現在泡湯了。」吳墨棋看了看自己的手錶,「時間還不是太晚,我除了煮粥什麼都不會,你要是不嫌棄,我就給你做。當然,你也不許嫌棄。」
他說得有點蠻不講理,陸遺珠卻忍不住笑出聲來。儘管眼裏還藏着深深的悲哀,「你會做蔬菜粥嗎?」
「會啊,」吳墨棋點點頭,「想吃就給你做。」
原來很多事情並不是只有顧顏殊才會做的專利,比如說毫無條件地對陸遺珠好,比如說做一碗香氣四溢的蔬菜粥。
「快點起床,我給你做早餐去。」
他起身要離開,陸遺珠卻抓/住了他的手。目光之中帶着祈求:「答應我,不要告訴任何人。」
他挑了挑眉,「包括張媽?」
她點頭,「包括張媽。」
「好啊,」他一口就應承下來,「我已經大概知道你要做什麼。」
陸遺珠原本是想一個人靜靜地活着,不理會那些事情的。只是現在,她選擇報復。或許這個世界上面對不住她的人有很多,只是到最後,她想報復的人,也只剩下一個顧顏殊。
什麼才是真正的報復?
答案是死亡。
吳墨棋並沒有說什麼,而是轉身下樓給陸遺珠做了一鍋蔬菜粥。味道和顧顏殊的其實一點都不一樣,陸遺珠卻覺得也挺好吃,一口氣吃了兩碗。
張媽起來的時候他們兩個人正坐在庭院裏面曬太陽,陸遺珠躺在躺椅上,小諾乖乖地坐在她身邊,而吳墨棋,坐在一邊,正輕聲給她讀張愛玲的《半生緣》。
那幅畫面太美好了,在那麼一瞬間,張媽甚至生出了一種感覺。吳墨棋跟陸遺珠才是合適的。只是下一秒就強迫自己清醒過來,走了過去,打破了這幅寧靜。
「遺珠小姐早飯吃過了嗎?我昨晚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今天竟然起得這麼遲……」
「沒有關係,」陸遺珠嘴角噙着一抹清淺的微笑,卻並不睜開眼睛。她怕自己一睜開眼,看見張媽那張慈祥又擔憂的臉,自己就要忍不住落淚。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連張媽都聽不出異樣:「昨晚你很累了,張媽年紀大上去,醒得晚一點,是很正常的事情。算算年紀,林柚月也不小了,張媽你也到了該回去含飴弄孫的年紀了。」
張媽一時僵在那裏,「遺珠小姐這是想讓我走?」
「我總不能一輩子賴着你……」
陸遺珠終究不大會說話,吳墨棋看了她一眼,合上書看向張媽。「遺珠她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張媽年紀大上去,遺珠她也有點擔心。」
張媽卻搖頭:「我還能再伺候遺珠小姐一段時間,一直都是我陪在她身邊的,現在讓我走,她肯定不能習慣。」
吳墨棋微笑着說:「人總是這樣,一開始不習慣,到最後就會順其自然。誰離開誰不能活呢?張媽,你說是不是?」
這番話其實說得已經相當重,張媽就算再不想走,聽了這話,也只能說是。
「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算起來我也真是老了,遺珠小姐還年輕,總是要跟年輕一點的人作伴才好。」這個一直為陸遺珠默默付出的老婦人,終究還是因為這一聲不再需要,而寒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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