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老太拖着下半身濕濕的身子就進了南京城,冰冷的濕衣,凍得她直打顫。
她沿着街一邊走一邊打聽皇宮的位置,被她打聽的人都感到很奇怪,這麼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婆子,進宮幹什麼,莫非她的女兒在宮裏?被問的人看着她凍得淒悽慘慘的樣子,也就可憐她,手往前一指,一直沿着這城牆往前走,走到正南的高門樓子,那裏面的樓閣就是皇上住的地方。
眼見着天就黑了下來,皇宮裏上了燈火,城樓子上也掛着巨大的宮燈。宮門緊閉,還有衛兵把守。莊老太來到城樓門前,對着高高的宮門喊道:「當差的,你行個好,通報一聲給皇上,就說他的乾娘來找他了。」
一陣寒風襲來,莊老太的聲音很快就被寒風淹沒了。喊了半天,城上的衛士也聽到了城下老婆子的呼喊聲,卻是聽不清楚她喊了些什麼,誰都沒有理會她,象莊老太這樣的瘋婆子,他們早巳見怪不怪了。
又冷又餓,日盼夜想,想的就是見到自己的乾兒子,沒想到來到了乾兒子的面前,卻連門也進不去。莊老太很是懊喪,只得轉回頭去,準備先找個歇息的地方。
沿着宮門外的一條大街,莊老太的濕衣服雖說此時巳被她悟了個半干,但還是很涼,寒風一吹,她就打寒顫。她不想走得太遠,走遠了明天還得回來,因為莊老太已下了死的決心,一定要見到她的乾兒子朱重八,一定要把這把鵝毛送到他的手中,一定要讓他知道,這些年來,乾娘一直在想着他,想着給他吃鵝肉。沒想到好不容易養肥了一群鵝,卻被周保子當稅收給充公了,當乾娘的就要問問,這是不是你下的命令,為什麼對老百姓這樣狠心。當初你造反時,你也不是老百姓一個嗎,你不就是怕餓死了才去造的反嗎?要是沒有那麼多老百姓護着你,你能造起來反嗎?你造反的時候說得好聽,都是為百姓們着想,怎麼江山一打下來,你就把老百姓給忘了呢?看我明天見到你該怎麼數羅你。莊老太就這麼想着,在心裏一條一條地記着。
莊老太走着,她那佝僂的身驅在街旁的燈影里一晃一晃,象個魔鬼一般。有一段地方都是賣小吃的,她聽到那裏有家鄉人的口音,賣的是燒餅、辣糊。莊老太很想吃一碗,吃一碗就好了,身子就暖和了,肚子也不餓了。她拄着拐棍走到那店門前,掏出她的要飯碗,就拿那飯碗權當花鼓,用她的要飯棍敲着那飯碗,擊出有奏的音節,她就用她那乾澀的嗓音唱着:
「淮河清來淮河長,
淮河的龍地是風陽。
鳳陽出了個朱皇帝,
不納稅來光吃糧、、、、、、」
她這一唱,就圍上來一群看熱鬧的,小店裏的生意也好了起來,店主不但不嫌棄她,還在內心裏對她十分地感激,就盛了一碗熱辣糊,拿了一隻燒餅給她,說:「老人家,你累了,歇歇身子吧。」
莊老太接過店家遞過來的吃物,連聲道謝。果然店家也是鳳陽府人。店家問:「老人家也是鳳陽府的?」莊老太每答道:「是的。」店家又問:「是不是家鄉又遭災了?才出來討飯?」莊老太說:「不是的,俺是尋親來了。」「尋親?南京有你啥人?」「來南京找俺那乾兒子。」「你乾兒子是誰?他住在哪裏?」「俺乾兒子就是朱重八,他就住在那兒。」莊老太往皇宮的方向一指。
店家一驚:「你說的朱重八他是――?」
莊老太咽下了一口湯,說:「他就是當今的皇上朱元璋。」
店家嚇了一大跳,忙上前捂住了莊老太的嘴:「老人家,你千萬別胡言亂語,你說這瘋張話可要殺頭的啊。」
莊老太說:「我說的是真話又不是瞎話,他憑啥殺我的頭?」
店家不相信莊老太的話是真的,莊老太就把十多年前,她救朱重八的故事給店家複述了一遍。
店家聽了,也是半信半疑,他想這也許就是真的,可也許那個被救的人是朱元璋的夥計,冒充朱元璋也是有可能的。但別管怎麼說,這位老人家還是滿善的,好心應當得到好報,不能虧了這位老人家。於是又給莊老太盛了一碗竦糊,讓她在自家灶門前歇息。
第二天,莊老太又去了皇宮,卻依然看見大門緊閉着。她看見那高高的城門都是一尺長的新磚,城門是朱紅漆的大門,上面卯着金色的飾物,兩旁站着把守的衛兵,十分地威嚴。莊老太想:「這裏就是乾兒子的家嗎?這深的院子,走路也要走一歇呢。怪不得要打天下,坐皇上,就是這樣呀,這得多少銀子啊?朱重八,你能忘記了你是種地的出身了嗎?搞那麼大的作派,收老百姓的稅蓋自己的皇宮,養那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這不跟當年的秦始皇差不多了嗎?過去沒進過皇城,書里可是聽過的,唱花鼓燈也唱過的,今兒也是見着了。
莊老太正在那兒遲疑着,見一位便衣短打的漢子,腰間挎一把腰刀,後面跟兩位隨從,也穿着短打衣褲,寬寬的腰帶上別着一個腰牌,上寫「錦衣衛」字樣。那漢子走到莊老太跟前,喝道:「要飯的,這兒也是你呆的地方嗎?快快地走開。」
莊老太並不知道錦衣衛是幹什麼的,只對那三位人說:「我不是要飯的,我是來找人的。」
那為首的錦衣衛說:「找人怎麼找到這裏來了?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我知道,這裏是皇宮。」
「知道是皇宮還不快快走,等着挨棍棒呀。」
「我找的人就在皇宮裏,你不叫我在這裏找,我上哪裏去找呀?」
「你找皇宮裏什麼人?你有腰牌嗎?拿過來我看看?」
「我找俺兒,還要什麼腰牌?」
「你兒是誰?」
「俺兒就是當今的皇上朱重八。」
「大膽的瘋婆子,竟敢冒認皇親,你就不怕殺頭嗎?」
「我沒有冒認,這是真的,不信你就進去問問朱元璋,我是不是他的乾娘。」
為首的錦衣衛知道,這位老婆子一定是得了神經病了,想讓他的兒子當皇帝想瘋了,也就不與她這位瘋婆子羅嗦,讓手下兩人將這位瘋婆子架走。
於是,另兩位錦衣衛便二話不說,一人架着莊老太一隻胳膊,不管莊老太如何掙扎、呼叫,直直地將莊老太拖出了宮門警戒線以外。
莊老太進不去宮門,只得繼續沿街要飯。
那賣辣糊湯的店主就勸她說:「老人家你也不要那麼難過,這皇上也不是說誰想見都能見到的,若是那樣的話,皇宮就不是皇宮了,就是廟會了。別說是咱們普通百姓,就是文武百官,也要皇上傳旨才能進宮。就是皇上的妃子,召進宮一輦子沒見過皇上的也不是沒有。你說你是皇上的乾娘,誰敢相信呢?就憑你那一段子故事,誰又敢相信它是真的呢?萬一有個差錯,不光是你掉頭的問題,連稟報者也要跟着挨刀,所以我說,你萬萬不能再往宮門裏闖了,留下你的老命吧?」
「照你這麼說,我是見不上俺乾兒了?」莊老太一臉的失望。
「見不上了,回你的陽城吧。」店主說。
「那還不如就死在宮門外算了。」
莊老太心一硬,不聽店主的勸說,就又回頭,再次去闖宮門。
店主見莊老太又要去送死,知道她求見她乾兒子的決心誰也不能更改,就上前攔住她,不讓她去。
莊老太席地一坐,哭了,多少天受的苦難,受的委屈,此時一齊湧向了心頭:「你不讓我去,你讓我幹什麼呀,見不上我乾兒,我活着還有啥意思呀!」
店主勸她說:「老人家,你別急呀,咱想想辦法中不中?」
哄了半天,才算讓莊老太安靜下來。
「你說你想辦法,你能想出啥辦法來?你說呀?」莊老太雖說是不哭了,但要見乾兒子的那個勁頭絲毫沒有消減。
店主說:「咱都是鄉里鄉親的,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老人家要進宮,要死的想法都有了,我心裏的這個辦法說出來,也可能是救了你,也可能是害了你。」
一聽說有辦法,莊老太的眼睛一亮:「你儘管說,救了我我會報答你,害了我與你無關,算是我自作自受,好吧,你說。」
店主說:「皇宮裏戒備森嚴,硬往裏闖是不行的,讓當差的給你往裏稟報也是不可能的,我有一個辦法,就是攔路喊冤。」
「攔路喊冤?」莊老太聽不明白。
店主說:「攔路喊冤不是攔縣太爺那種,我是說等皇上出來的時候,攔住皇上的路,喊你的冤。皇上雖說是住在深宮裏,但也經常出來。當然,有時是明察,有時是暗訪。暗訪的時候是保密的,又有錦衣衛暗中保護着,你是不知道的。但明察的時候就不同了,他們要淨街迴避,前呼後擁,打着黃旗黃傘,這就是皇上要出來了,你這時候攔路喊冤,皇上必定會知道的。」
「可這時候皇上淨街,我不還是被他們清理走了嗎?」莊老太說。
「這正是我想的辦法,」店主帶着三分的得意,說出了他的辦法,「皇上出宮,必經三街口,因為從這裏,可以通往四面八方。每次出宮,錦衣衛主要清理宮門前的這條主街,三街口以外就只是迴避,並不驅趕了。三街口那裏有個茅廁,是個草棚子搭的,一男一女兩處,錦衣衛清街一般不往茅廁清,話又說回來誰迴避一下還往茅廁里去受那個罪呢?更不要說女茅廁了。當錦衣衛清街的時候,你就可以躲在女茅廁里,就是有錦衣衛進去清查,你也就裝作解手,誰還會清你出茅廁?管天管地管不住屙屎放屁對不?等待皇上出宮的人馬走出一節,往那打皇傘的後面的轎子裏一攔,大喊『冤枉』,就會讓皇上知道你的事了。」
「這法子真中麼?」莊老太有點半信半疑。
店主說:「咋說哩?弄得好了,你就成功了。弄得不好,你就命搭上了,所以,我叫你回陽城呢。」
「回陽城我是不回了,找不着我乾兒,我回陽城還有啥意思?那就按你說的,冒死也要見到我的乾兒。」
一連數天,皇宮裏沒有什麼動靜,莊老太天天往三街口去瞅。這天,她又來到了三街口,因為快要過年了,三街口的人流客流很多,也顯得很嘈雜。莊老太在那裏轉遊了幾圈,又到那個簡易的茅廁里看了看,選准了藏匿的位置,又出來,看了看天,巳接近午時,心想,今天又是不成了。正在這時,忽聽一陣鑼響,接着出現了士兵,四下驅趕着街上的人群。人們也都熟悉了這種習慣,相互呼喊着「皇上出宮了,趕快迴避」,便很聽話地四下逃散而去。莊老太趁人不備,躲進了那女茅廁中,茅廁中果然空無一人。
皇上的隊伍果然很龐大,前面鳴鑼開道,後邊文武百官,龍旗龍傘,車馬轎子,前呼後擁,莊老太一下子就傻了眼,哪一位是我的乾兒的轎子呢?
時不遲疑,莊老太想不了許多,莊老太迅速將原巳準備好的一塊白布,上面寫了一個「冤」字,又將它扯開,高呼着「冤」「冤」「冤」,就往那龍旗上衝去。
「有刺客!護駕!」
軍中一聲口令,武士們抽刀持械,先護住了皇上的轎子,又有武士象抓小雞一樣,將莊老太捉住,反剪了她的雙手,向護衛官稟報:「稟大將軍,有一瘋婆子攔路擋道。」
護衛官一揮手說:「拉出去砍了。」
「你們哪個敢砍我?朱重八他是我兒!」莊老太這一聲斯力竭地喊叫,被轎內的朱元璋聽了個真真切切。
正要執行,忽聽皇上傳下口愈,說皇上要見見這位擋道的刺客。
衛兵們便將莊老太帶到朱元璋的轎子跟前,朱元璋親自揭下轎簾,見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無論衛士怎麼按她,她就是不願下跪。朱元璋就覺得奇怪:這麼大一把年紀,還能行刺?見了皇上為什麼又不肯下跪呢?
朱元璋揮了揮手,說:「回宮。」
於是,內侍又傳下皇上口愈:「轉駕回宮。」
皇上的隊伍便掉頭回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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