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嫁病公子 第三十一章甄一審案

    「你將才說什麼?」本是動手收拾碗筷的男子,怔了一瞬,抬頭望向女子問道。

    「你不聽我自己講啊?」

    「上一句。」

    「你還想聽不?」顧九眨巴着眼睛道。

    「下一句。」那人依舊面無表情的沉聲問道。

    「寡月有沒有告訴你你和周子謙很像?」

    「你認識周子謙?」那人冷聲道。

    「豈止認識……」顧九說道,愕然止住,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蕭肅眸子一眯,頗有些玩味的凝着顧九,想看她接下來要如何說。

    「……」顧九無語扶額,「他教過我些劍術啦,算是我師父吧……」

    蕭肅勾唇,蹙眉,道:「什麼叫算是?」

    「我劍術太爛,他說日後我行走江湖莫要報出他的名號來,免得給他丟臉。」顧九說道,吐舌。

    蕭肅無語望天,不再多問什麼,他將食盒放在牢房外頭,便轉身找了處乾淨的草垛坐下,看樣子似乎是想聽顧九繼續講故事。

    顧九見他如此,忙挨近了些兒,繼而再道:「那時候路上到處都是流民,連長安城也是一樣的,路上到處都是乞丐,每日從城中拖到亂葬崗的屍體也是一大堆一大堆的,於是乎人們不想餓死凍死,就有一個聰明的乞丐,上街就去搶攤販的包子還推到了幾個攤販的東西……」

    蕭肅偏頭望了眼顧九,顯然不覺得這個乞丐有何聰明可言。

    顧九繼勾唇繼而再道:「於是那幾個攤販就揪起那個乞丐,衙門的人來了就將他送官嘍,到了牢房不是有吃有住了麼?」

    蕭肅劍眉一凝,表示無話。

    「一時間所有的乞丐爭相效仿,頻頻做案,長安的牢房裏住滿了人。哈哈……」顧九笑了笑。

    蕭肅微勾唇角,坐了一會兒,起身出了牢房,提起食盒,他凝了顧九一眼道:「你別着涼了,我去衙門裏頭瞧瞧。」

    顧九點點頭,誰坐牢向她這般的,被子也有,好酒好菜都有人送,不過是換個地方罷了。

    蕭肅出了牢房,便往司衙門而去,這幾日有衙門裏的人漸漸到齊了些,也是要就任的樣子了。

    他上前去刻意寒暄了幾句,問起了九酒坊的案子。那日接待他的那個衙役收了他的銀兩,也不好不帶他去,便上前一步小聲道:「仵作大人來了,要不我領你去,你同他說些好話如何?」

    蕭肅點點頭。那衙役便領着蕭肅去見軒城司衙門的仵作。

    仵作是個年輕男子,看着倒像是還未及弱冠的樣子。

    倒是那衙役先開的口,道:「甄大人這位劍士大人是那九酒坊坊主的朋友。」

    那甄姓大人抬眼瞧了瞧蕭肅,大雍劍士多重情義,劍士在大雍也是受人尊崇的。

    「你想查九酒坊的案子?」那人開口問道。

    蕭肅抱拳道:「是。」

    「那跟我來吧。」

    蕭肅愣了一下,顯然未料到這人如此爽快。

    那衙役笑了笑:「你運氣好,還好是甄大人,他不像其他大人……」

    那衙役說着說着趕緊住了嘴,再道了句:「你快進去吧。」

    蕭肅跟着那仵作進了案房。

    那白衣仵作將自己手上的手套子退下,露出一雙「纖纖玉手」來,蕭肅怔了片刻,只見那仵作又伸手去拿一摞紙。

    蕭肅這才環視四周,這裏很亂,看來這人並不像他表面那樣愛乾淨。

    「是年三十早上來的案子,白日裏我來過一趟,大致的檢查了那人。」甄一兀自地說道,「酒我也命人取來了。」

    蕭肅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落在那那酒罈子上。

    「邢氏臘月二十六日的時候他妻子去九酒坊買的酒,因他在揚州為官的時候就好酒,便一直未借,這酒就一直擱置在他居住的地方,直到三十的早晨實在是忍受不了了便拿出來喝,邢氏的身體上沒有其他傷口,雖說是充軍,卻以他原來的關係也並沒有做什麼苦力活,頸部腕部,還有肌肉的硬度都表明死前並無掙扎的痕跡,我刨開他的胃部還有食道都呈現黑色,大致判定是砒霜中毒。」

    那人說道,清秀的臉龐上,一雙睿智的眸子折射出熠熠光輝。

    蕭肅這才大步走向那酒罈所在的桌子前,拿起那酒來。

    這時候那仵作又道:「酒香濃郁,確實是好酒,這也是九酒坊內唯一度數有些高的酒,因邢氏是北方人在江南為官期間染上了風濕,他妻子憐他,便去九酒坊買了加了藤黃的藥酒。」

    蕭肅放下酒罈,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九酒坊的酒不可能下毒,這酒又只經過了邢氏妻子的手,莫不是只有可能是邢氏的妻子?

    「問題在這裏。」那白衣仵作走近了些,拿起一根很長的銀針來,放入那酒罈之中,「你等會兒便知道了。」

    過了約莫半刻鐘的樣子,那白衣仵作才將那銀針拿起,銀針並無灰黑之色。

    若說這酒有毒為何無灰黑之色?蕭肅眸光一黯。

    「這,這不是足以證明……」

    那白衣仵作抬手,搖動了幾下手指。

    「非也,酒確實有毒。」

    那仵作將酒取出一點,倒入一個籠子裏,蕭肅順着那籠子望去只見那籠子裏躺着一隻老鼠。

    將將沾到酒的老鼠,沒片刻的功夫便死了。

    「確實有毒……」仵作將那酒收好,這可是呈堂供證,這案子恐是要送京辦理,他眉目一動,心中已有計較。

    「如此,你可是能離開了?」

    甄一拍拍手道。

    蕭肅抱拳道:「甄大人,打擾了。」

    甄一將那死掉的小白鼠記錄了一下,便伸了個懶腰從房裏出去了。

    門口站着一個衙役前來搭話,甄一沒有理會徑直的鎖了門。

    「我要去見那邢氏的妻子,領着我去。」白衣人冷冷地說道。

    那衙役撓了撓腦袋領着他去了。

    ●

    初六的時候,軒城司衙門草擬的關於原江南巡撫無故被毒死一案被送往江南司衙門安撫使手中,當日安撫使便派人來協助調查。

    再至初十的時候,邢氏一案得長安刑部之令,命將九酒坊坊主還有相關涉案人等押入長安。

    九酒坊至顧九入獄後便被暫時封鎖,幾個造酒師父全都扔進了軒城牢房裏,後來也隨着顧九去長安城。

    原本邢氏也不過被貶為庶人,只是畢竟官至江南巡撫雖是外官到底是當朝正二品,其在世子女雖待罪之身,卻將此狀告知長安刑部,於是乎得刑部重視起來。

    顧九表示她這個冤大頭做的真冤枉,還連累了九酒坊裏頭的兄弟。只是沒有想到,邢書沁作為一介庶民,竟然會影響京城刑部,哎,畢竟是江南巡撫,即使是死也理應受到皇上重視的。

    顧九隻能感嘆一句她今年的生日得在路上過了?

    ——

    寡月是正月十四的時候回到長安的,回來那日便要衛箕衛簿抱着禮品去瞧靳公了。

    明日元宵他還得親自去趟,先讓衛箕衛簿先去走下禮數。

    他本是想要衛箕去皇宮代為拜見一下三皇子的,可是想想便也作罷了。這會兒皇宮中禮品無數能送到三皇子面前不知是不是要等到二、三月里去了,現今想見三皇子是不易的。

    十五是顧九的生日,他有給顧九準備禮物,那盆水仙花,他沒有送出去,便帶着它上京了,當然不止這個……

    他說過,他每年都會為她用心準備禮物的。

    九兒,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身子方動了動便聽到馬車停下的聲音,是衛箕回來了。

    衛箕將馬車引進來後才去寡月房裏,這裏不是城西的紫藤園,而是在城東買的一處宅子,雖說喧鬧,也倒是有些熱鬧的氛圍,衛簿回了紫藤園,衛箕便來見主子了。

    「主子,東西送過去了,也見着靳公的面了。」衛箕說道。

    座椅上的少年微微頷首,似乎是在想些什麼。

    衛箕勾唇,更走近了些,柔聲再道:「主子,有蕭大哥的照顧九爺不會有事的。」

    座椅上的少年神情稍稍緩和了些,溫和地「嗯。」了一聲。

    這時候小易也從外頭回來了,他一身黑衣帶着斗笠,他沒有騎馬出去,是步行在街上轉悠的。

    小易去前堂喝了一口水,換了乾淨的鞋子,才進了主子房裏,方進門便說道:

    「主子,聽長安衙役屬的人說,江南邢氏一案的涉案人員,在送往長安的路上了。」

    他話音方落,房裏的人都怔了一瞬。

    末了,寡月轉了下身子方問道:「可知曉約莫到哪了,幾日能到?和蕭肅聯繫上沒有?」

    寡月一連串的問完,方知自己太過於激動了些,微垂着面,緋紅了臉。

    小易見主子緊張的樣子,覺得更親切了些,他勾唇角,上前一步道:「主子莫憂心,蕭肅大哥的信還沒有到,不過估摸着快了,就是這幾日的事情了吧。」

    寡月再問道:「那可知曉交與何人審理?」他說道,眉頭微蹙,眸深似海。

    易書敏想了下,方道:「刑部的別大人。」

    「姚氏一案交與璃王受理,這邢氏也是璃王勒令了先行罷官,撤其品階,等來年便充入軍旅,璃王如何……」寡月頓然止住,想到若不是璃王受理,顧九便不會暴露,他也不會暴露,如此不是最好嗎?他為何要多問呢?

    寡月無奈勾唇,一拍木椅的扶手道了句:「如此就好,還好不是什麼驚動皇族的大案子。」

    素衣少年伸手揉了揉額頭。

    小易眉頭皺了皺,以為是主子身體不舒服忙道:「主子我去熬藥。」

    路上這麼多日斷了藥浴,他深知主子的身體是受不了的,不能再斷藥了。

    ●

    長安一處宅院內。

    幾個碧色裙裾的女子站在一處房門外,屋內不時扔出些東西來,噼里啪啦地砸在人心弦上,雖是大冬天的卻讓人感到異常的煩躁。

    屋外的幾個女子相識看了一眼,努了努嘴道:「真以為她是什麼東西,不過是我家小姐好心救了她,還安置她在這裏好吃好喝的住着,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其他幾個女子也點頭:「每日就鬧這麼一通,不是絕食就是要上吊,要死就真死啊,怎麼飯送進去了,還是吃個精光呢?」

    「聽說她騙了咱家姑爺。」

    「去,什麼姑爺啊,大小姐還沒嫁過去呢。」另一個年長些的丫鬟指正到。

    「那還不是姑爺。」那個小些的大眼眨巴地說道,「反正我就不知道了,大小姐聽那姑爺的救她作甚?就不怕姑爺與那女人舊情復燃?」

    那年長的搖搖頭道:「的確是個不好打發的。」

    一旁一個只聽不插話的頓然插了一句:「倒不如讓她去桃閣了乾淨。」

    這時候來了一個鵝黃裙衫的女子。

    「鶯兒姐姐。」

    鶯兒瞧了她們幾個一眼:「誰叫你們幾個嚼舌根子的?小姐和姑爺的話也是你們幾個能說的?這屋內的女人姑爺已發話了,送到蜀地去自生自滅,不會耽誤到小姐與姑爺。」

    那幾個碧衣丫鬟相識一眼。

    屋內的姚瑋瑢一聽,從地上爬起,她不要走,她才不要走,洛浮生既然肯救她便是還對她有情,若是連這點情都抓不住了,她這輩子就是完了。

    她不要去蜀地,這絕對不是洛浮生的主意,洛浮生不會那麼對她的,她的洛哥哥不會這麼對她的。

    一個花瓶又從窗子裏扔出來。

    「叫洛浮生來見我!」

    「你們不讓他來見我,我就死給你們看!」

    那幾個碧衣丫頭動了動身子正要上前去吼上兩句。

    只見那鵝黃裙裾的少女上前攔住她們,她步態穩重的上前,站在那離着窗子兩米的距離前,勾唇冷笑沉聲道:「姚瑋瑢,你拿什麼跟我家小姐比?我至今還替我家小姐不值,一時間豬油蒙了心喜歡上那個男人,那男人連你這種貨色都能看上,我真真是,只能『呵呵』了……」

    「你……」姚瑋瑢指着鶯兒說不出話來。

    「我家小姐仁厚去桃閣救了你,你仍舊不是悔改,本姑娘不乏告訴你,你得以留下這條命多虧了楊國公府,你進桃閣,你曾經的情人並沒有阻攔,他說要你留在世上贖罪,他說要你在『她』呆過的地方贖罪!這是那男人的原話!那個『她』本姑娘不知道是誰,但是本姑娘也不想知道,這是你們的事情!所以,你更應該大恩大德感謝我家小姐,而不是在這裏大吼大叫,若不是我家小姐,你就在桃閣被男人玩弄至死吧!」

    鶯兒氣極反而鎮定下來,道:「姚小姐,做女人不易,我也不說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帶着足夠的銀子去蜀地,找個人嫁了買幾處田產好好過日子便是,世界之大,總有地方給你重新做人。」

    鶯兒說完轉頭離開了。

    姚瑋瑢靠着窗子前的牆坐着,他說:要她留在世上為「她」贖罪……

    她豈能不知道他說的「她」是誰?

    果然他心裏只有阿九,只有他的阿九……

    姚瑋瑢大哭了一場,男兒薄倖,當真薄倖。

    鶯兒瞧了姚瑋瑢所在的房間,便對幾個丫鬟們吩咐了一句,離開了。

    她轉過樹林,穿過長廊,就瞧見那個一身銀袍的男子,她俯身微微行禮。

    「姑……洛少將軍,你要鶯兒帶的話,本姑娘帶了,話說在前頭,那姚家的姑娘若是耳朵軟,死了,你可別怨我也別怨我家小姐!」鶯兒說道,若不是她為了她家小姐,才不願意給此人好臉色。

    洛浮生微微點頭,未說一句,沉聲離開了。

    鶯兒怔了片刻,是她該給他臉色才是,怎麼反了?

    ●

    十五,元宵,華燈初上,長安的街市都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

    「子衿公子又開始做燈籠了。」

    「不是說子衿公子自前年起就不做了的嗎?」

    「今年又開始做了,這兩年就只出了兩盞呢,一盞送進宮裏了,一盞在東街花燈街最尾十四橋那裏,快去看看,去晚了,人都圍着了,就看不到了。」

    「說的也是,去看看也好。」

    馬車在這裏停了片刻,等人群走散了才開始駛動。

    易書敏和衛箕坐在馬車外頭,望着遠去的人群,略有些動容,似乎都生了看熱鬧的心思只是時局不允許啊。

    馬車離開東街,往城南行去。離開東街,往城南走,越走越寂靜,雖說周圍的景致也愈來愈美麗,華閭樓台,貴族府邸,許久,馬車在城南一處大紅的朱門前停下。

    「嘶——」駿馬嘶叫了一聲,朱門內馬上有一群身着着華服的人出來。

    你啊群人華服美袍,在門前站了一排,接着有一位老人走上前來。

    「恭迎少爺,元宵吉祥。」鍾翁在寡月所在的馬車前作揖說道。

    衛箕與小易已經跳下車來,又有小廝上前端上下馬車用的木樁子。

    寡月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鍾翁將寡月引過朱門進了府,衛箕和小易還有整排的華服僕從們都跟在後頭。

    鍾翁先引着寡月朝着靳公所居的松景樓走去。

    走過垂花門,再過抄手遊廊,穿過大理石基,還有青石雕刻的迎客松石屏,就見巍然而立的松景樓。

    裱金的牌匾,金字黑底、端正從容的「松景樓」三個字躍然於目。

    玉石欄杆外頭小廝與丫鬟站了一群,有謝氏堂姐妹房裏頭的,也有二爺靳雲濤房裏頭的,當然最多的還是靳公這方的。

    遠遠的瞧見鍾翁領着寡月走來,那一群僕從不緊不慢的站好,畢竟只是個庶出的,即便是長孫。

    寡月隨着鍾翁的步子踏上台階,就聽到寥寥的幾聲「少爺吉祥」,喊出來的也只是靳公房裏頭的幾個人罷了,他知,也不做計較。

    進了前堂,正堂的高座上坐着的就是已過知命之年的老靳公。

    從正堂高座往下,左邊是靳二爺,還有他夫人,其後站着的是他的一雙十四五歲的兒女,右側獨自坐在次位上的便是靳家嫡長子的大夫人謝珍。

    寡月只是在進門的時候餘光輕輕一掃,心裏大致清楚後便一撩衣袍朝着靳公行跪禮。

    「孫兒叩見祖父。」

    頓了一會兒後,才聽得老人沙啞地開口道:「起來吧。」

    鍾翁虛扶着寡月起身,引着他道謝珍前頭的一個空位上坐下。

    衛箕與小易都站在了寡月身後。

    只是假意客套的問候了一下,寡月避重就輕,撿着一些問題作答,隻字不提他在西涼或者這幾月做了什麼。

    元宵飯無比的豐盛山珍海味應有盡有,有許多寡月以往想都沒想過的,什麼鮑魚熊掌,就連飯後的甜點竟是「燕窩血玉溫」。

    靳公僅此於大雍四大國公,這樣的奢華不過是靳公為保全顏面罷了,靳家已是幾代未曾再朝為官了,不過是收取汾陽封邑上的租稅還有一些作坊的生意,卻要養活一大家子的人,靳公亦是不易。

    紙醉金迷,繁華榭後,不過如此。

    也果然不出寡月所料,元宵飯後,靳公單獨留了寡月,寡月被靳公叫到了松景樓靳公的房間內。

    華燈暖暈,一室如春,當三兩個華服的丫鬟美人們放下瓜果退了出去。

    靳公才咳嗽一聲,問了問寡月為官情況。

    為臣不易,也確實不易,靳公講了許多,諸如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又舉了許多這樣的例子,當然不乏……大雍陰氏。

    寡月閉目頷首,掩藏在白袖間的手微微握起。


    從陰氏一族滅門至今,便一直是以反面的教材出現在世人的記憶里,陰氏,在寡月腦海里,便是鮮血凝成的兩個字眼,從出生至今,伴隨着他的成長,是肩上的重任,也是使命……

    許久,靳公端起手邊上的茶杯來微微抿了一小口後說道:「你有心思。」

    寡月怔了片刻,沒有立刻作答卻是朝靳公拱手。

    「不妨說來聽聽。」靳公和藹的笑,就在這一刻,寡月的內心仍是溫暖的,他從小受到的來自陌生人的關愛太少,雖然儒家所言要仁厚待人,世界上善良的人還是很多的,他沒有將人性常常掛在嘴邊,只是畢竟,他所受到的關愛太少了……

    靳公竟是親自給他添了茶水,畢竟是心中有愧這個孫子吧……

    「你不妨說說興許我還是能幫些忙的。」

    幾番掙扎,寡月嘆了口氣,反正如今沒有眉目,他又不知到哪處去求人,不如同靳公說說,於是寡月只說有一個好友在江南犯了事,如今要被送到了京城刑部來。

    靳公聽完後,摸了摸下巴,想了想才道:「刑部我倒是認得一人的。」

    寡月一聽眉頭一動,當即跪地。

    「請祖父指導。」

    靳公未接話,而是從座椅上站起,走到書桌前,翻了翻書籍什麼的才說道:「刑部的一個侍郎祖上是汾陽人,雖說早年離開長安,我曾照料過他的祖父祖母,後來他成事榮歸後曾言過報恩,那時候我也只是笑笑,未曾多言。」

    「既然你對你好友如此深信不疑,只要他是真的無罪便也無需擔心了,取我手書一份吧。」靳公說完,便開始執筆手書,「雖不見得有用,倒是多一分希望的。」

    寡月沒有料到靳公會如斯,他不禁多看了幾眼,這個昏黃的燈影下執筆手書的老人。此刻,他的心情無比複雜起來……

    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哪怕是一分好,也念着……

    靳公寫完,將那褐色的信紙遞與寡月手中。

    「那刑部大人,姓別,別韞清。」靳公說道,拍拍寡月的肩膀。

    「南衣啊,信收好,我要休息嘍。」

    寡月深似海的鳳眸里湧起一絲暖意,他作揖,虛扶了老人一把。

    那老人揮揮手輕道了一句:「退下吧。」

    待素衣的少年走出房門,那老人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

    從松景樓裏頭出來,寡月瞧見了小易,衛箕不在定是牽馬去了。

    寡月柔聲道了句:「回去吧。」

    白衣少年方走了數步,步子一頓,顯然察覺到了周圍有人在看着他們。

    他不覺薄唇微揚,無奈一笑,這靳公府瞧着他一舉一動的人也真是多,他不會忘記在科舉會試的時候有人給他投毒,更不會忘記這裏有兩個一直想對「靳南衣」不利的兩姐妹。他也能理解在靳公房裏的時候,靳公要他將信紙收好是為什麼。

    他只是頓了一下便大步抬腿離開了,那謝珍瞧着便不像是個聰明女子,將靳南衣趕到江南十幾年,在他將入京參加會試的時候還行投毒之舉,怎可能一下子便變聰明了?不難猜到她背後有人指點。

    這個人,要他說,應當是,謝贇。

    「玉瓊,你說這老爺子叫他進去都說了些什麼?」暗處一個紫衣華服的貴婦人同她身後一個與她一般年紀的女人說道。

    謝珍看着年輕,三十多歲的年紀看着二十五六的樣子,她沒生過孩子,卻也一直保養的極好。

    「夫人,大老爺(謝珍兄長)那頭不是說了,要咱們先別多想的嗎?」那嬤嬤說道。

    「卡擦」一聲女人折斷了一根枯木。

    玉瓊駭了一跳,凝了一旁的婦人一眼,住了嘴。

    她也不過一個苦命的女人,年輕的時候沒了孩子,死了丈夫,如今一心為謝家着想,想讓妹妹的孩子有所發展,謝家便也有發展,她這一生又何曾為自己活過?

    那紫衣婦人未說一句,便是轉身離去。

    ●

    從靳公府里出來已是酉時末了。

    衛箕與小易駕着馬車直往東城去。

    車中寡月揉了揉額角,方才少飲用了些酒他頗覺得有些燥熱煩悶。

    他將車簾挑起,竟然破天荒的想吹些冷風。

    馬車將將過了十四橋,便被一人攔下。

    「我家公子有請車中公子上樓一聚。」

    衛箕與小易相識一望,竟是不約而同地問了一句:「你家公子是誰?」

    「滎陽,鄭子衿。」

    車中少年一震,滎陽鄭子衿?他與他又有何交集?

    他不禁想起他與顧九在江南那年的元宵夜來。

    寡月只覺得周身冷意襲人,他與顧九那日皆是蒙着面的,這樣也會被認出來嗎?他身形一顫,心裏暗自否決,或許不過是一見罷了。

    白衣的少年伸手挑開車簾,雙目越過衛箕與小易落在那人身上,儼然是一怔。

    是那日江南軒城花燈街出對子的少年。

    那少年笑着朝寡月作揖:「靳大人吉祥。」

    寡月從容的下了車。

    連衛箕與小易都不可置信的相識一望,不知主子此舉是何意?

    「小公子帶路吧。」

    白衣少年柔聲道,氣質謙和,讓人頗有好感,鄭問便是作揖後將他二人引進臨江閣中。

    寡月隨着那少年進了那臨江閣廂房內,方進門就瞧見大屏風外站着的一個藍布衣袍的男子。

    「靳大人。」

    那年輕男子瞧見了寡月忙上前來行禮。

    「鄭回。」寡月微蹙眉,喚出了來人的名字。

    正是翰林院庶吉士鄭回,那些日子常常與寡月、於思賢作伴的鄭回。

    鄭回只是乾笑作揖。

    倒是鄭問上前來道:「哥,你也別只是作揖了,公子還等着呢。」

    鄭回恍然大悟一般,撓了撓頭道:「靳大人請進。」他挑簾,領着小易進了內室。

    那男子青衫儒袍,未及弱冠的年紀,便也未曾綰髮,眉目如畫,一顰一笑間流光婉轉,集滎陽鄭氏一身貴族之氣,舉手投足之間姿態端莊,盡顯風華。

    「靳大人,子衿久仰大名。」他拱手行禮。

    寡月不疾不徐地回禮:「子衿公子,寡月亦是久仰。」

    寡月在心中估摸着算了一下來人年紀,是十六、還是十七十八呢?他成名江南乃至大雍的時候,或許才十三四歲的樣子吧?寡月微微勾唇,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能見到聞名天下的子衿公子。

    鄭回忙上前來給寡月倒茶。

    鄭子衿修長白皙的手把玩着茶杯,光鮮亮麗的背後,不過是世人無法體會的無盡孤獨,他為滎陽鄭氏繼室所出,前頭的哥哥姐姐他都數不清了,想要再滎陽龐大又優秀的家族中出人頭地,天方夜譚,故,他自幼請示父親獨自一人去了江南……

    鄭子衿絕非矯揉造作之人便是開門見山的說道:「子衿久仰大人聲明,今日命家僕請大人上樓一聚實是冒犯。」

    「公子哪裏話,南衣今日能見公子真容,便是三生有幸。」寡月柔聲道。

    「即是如此,靳大人不妨直呼我子衿。」

    「那公子也直呼我南衣。」

    兩位少年笑了開來,一見如故,或許是同生於江南的原因吧,樓外皎月寂寂,卻是街市喧譁。

    忽地那青衫少年啟唇道:「南衣……那日那人可是你?」

    子衿如畫的眉目里閃過一絲遲疑,語氣也是頗帶些探究之色,他睿智的目緊緊地凝着少年。

    寡月一怔,並不是因他提及那日,而是離着鄭子衿這麼近,他才愕然發現,這個少年是重瞳。

    古時有張良,乃重瞳,故,古人言重瞳者識人心,更是過目不忘。

    寡月心中一震,他此生,第一次遇見重瞳之人,也難怪這人會在這麼多年過去,依舊認出他來,雖說是半猜半就,也到底是認出他來了。

    那青衫少年繼而再道:「月如無恨月長圓。」

    寡月驚極反而鎮定下來,沒有想到,鄭子衿,是真的認出他來了。

    「是我。」陰寡月放下茶杯,淺聲答道。

    鄭子衿並不是想讓他證明什麼,瞧着他大義凜然的樣子,不禁心頭一樂,勾唇笑道:「靳大人是江南人便影起了我的注意,又因這句『月如無恨月長圓』引起了我的注意,江南能有此才者便只有靳氏南衣罷了。」

    寡月眸中閃過一絲異樣。

    末了,亥時中了,望了眼天色,該是離去的時候了,寡月便請辭做退,鄭子衿知曉他似乎有心事便未多做挽留,親自送他至樓下後,才回了房。

    此刻,洛陽

    顧九在馬車具體說應該是囚車上過生日。

    蕭肅大哥給她遞來了兩個煮雞蛋,她本想着今年的生日沒有那人陪着過也不該是這般寂寞的,卻不料比寂寞更寂寞……

    顧九剝着雞蛋,蕭肅又不知死哪裏去了,迎着囚車走來了一個人,一個白衣人,一個清秀的男人。

    「怎麼?生辰?」

    那人冷冷地道。

    顧九抬眼打量了一會兒那個男人,眉頭一皺,似乎是認出了這人雖穿着白衣卻該是衙門裏頭的人。

    想着顧九來了氣將蛋殼全部剝到了他的身上。

    「想趕我走便拿你手中的雞蛋來扔我啊?這蛋殼你以為我會在意?」那男子嗤笑道。

    顧九白了他一眼,她生日僅僅只有這兩個雞蛋了,他還想讓她生日什麼都不吃嗎?衙門的人真是壞透了。

    那男子見她不說話,便在囚車旁站了會兒,微微勾唇後,離開了。

    顧九吃完了兩個雞蛋,望着一輪滿月,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個時候蕭肅走過來在她耳邊耳語了數句後,顧九便抱着一床不知用了多久的被子,睡着了。

    ●

    正月二十日,顧九等人被送往長安衙役屬,刑部侍郎親自受理,即日開堂。

    十九的時候寡月便收到了蕭肅的來信,前些日子裏他便做好了應對準備,那別大人便是等案子開了第一場案了再去見,這幾日他便是將顧九的案子好好熟悉了一番,便去翰林院報道去了。

    正月十二的時候,衛箕與小易載着寡月早早的來了衙役屬,這時候衙役屬已擠滿了圍觀的人。

    別韞清在半個月前就接到命令親自受理此案。

    他揉了揉眉心,望了眼一旁的數人,緩緩的道了一句:「將人帶上來吧。」

    邢氏妻子還有長子跪在堂前,一番陳述大致地講述完那一日發生的事情,買酒,買來的酒邢氏妻子幾日未曾允許邢氏動,到了年夜的早晨邢氏的酒癮大犯了,邢氏的妻子才將酒拿出來給邢氏喝的,沾了酒就死了。

    「帶犯人。」別韞清淺淺地道了一句。

    就見一個衙役下去了。

    這是二十天後寡月第一次見到顧九,的確憔悴了不少。

    顧九早已甩開那衙役的手,她不要人扶。

    她能感受到來自人群中一道灼熱無比的目光,是他的沒錯。

    顧九朝着那堂前的大人跪下,沒有抬頭。

    別韞清無疑能感受到這個女子的倔強,就在她揮開那衙役的手的時候他就感受到了,他不適的皺眉,只是眸光中亦有深色。

    「你買酒時候可知買酒的人是邢書沁的妻子?本官要聽實話!」他冷聲道。

    顧九勾唇,知道他這是當官的來嚇唬她。

    「草民不知道。」顧九淺淡地答道。

    別韞清微摸下巴,道:「不管怎樣,人死了,而且是喝酒死了的。」他頓了下繼而再道,「傳軒城仵作!」

    一陣冷風襲來,顧九感受到一人站在了她的身旁,又單膝跪下。

    「軒城甄一叩見大人。」

    顧九覺得那人說完了這句話後,還似乎是同她笑了笑,顧九想她一定是幻覺,不覺餘光微微打量,心中一震。

    竟然是他!那個生辰夜要她用雞蛋來趕走他的人!

    沒有想到他會是這個案子的仵作。

    還由不得她多想,只聽得,高堂上的大人道了一句:「不必多禮,且說說你得出的結果。」

    結果,本是上交刑部了的,甄一清楚這大人不過是要聽他再敘述罷了。

    「是,大人。」甄一抱拳,一揮手有幾個衙役端上一些東西,他又從懷中拿出厚厚的一摞紙張。

    「死者是原江南巡撫邢書沁,十二月初來軒城,被命令住在洛營外一處屋子裏,死者妻子於臘月二十六日在九酒坊買酒,年三十清晨飲用,一口落肚即死。」

    甄一念完一張後繼而再道:「本官解刨死者的腹部……」

    他還未說完堂前堂上便是一陣唏噓聲,倒是堂上大人一拍桌子道:「都別吵,為了立案公正,必須如此,爾等有話過後再議。」

    甄一繼而道:「當日解刨死者食道及其胃部呈黑色,初步判定為砒霜中毒。」

    甄一方說完轉身望向別韞清,跪地。

    「大人,下官早前就有一個疑問,至今未解答,如今得以呈堂,便藉此機會向大人一述。」

    「你說。」別韞清蹙眉,沉聲道。

    甄一起身,望着一個衙役道:「將東西帶上來。」

    「這是我那日在邢氏家中帶到衙門的酒,也正是九酒坊里賣的那罈子酒。」

    「我去的時候,這一罈子酒只剩下一半了。」他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唏噓之聲。

    「諸位不急,不過是打翻了在地上,滾遠了到角落裏被我撿起來了,不過也要感謝酒酒坊的酒罈子口做的小,酒罈的肚子做的比一般的深。」他笑着說着意味深長的望了顧九一眼,接着圍觀的人都笑了。

    顧九無話,只覺得這人真是開玩笑也不看看場合,現在她都為活命考慮了,他還有心拿她開玩笑。

    「這罈子酒被我帶到府里就做了研究,大人請看。」甄一取來衙役端着的案盤裏白布上的一根銀針來。

    銀針放入裏頭約莫過了一刻鐘後,甄一將他取出。

    他方一取出名眼的人叫出聲來:「沒有變黑。」

    接着那柄銀針被人送上去呈給堂上的別韞清看。

    跪在地上的邢氏夫人立馬叫出來:「不可能,他就是喝了酒死的,酒不可能沒毒。」

    這時候堂上的別韞清道:「確實沒黑。」

    堂外的人開始議論起來。

    小易和衛箕也在交頭接耳,唯寡月凝着堂前,目光不曾移開片縷。

    那白衣仵作繼而再道:「各位稍安勿躁!」

    一個籠子被提上來,甄一用木棍戳了戳籠子中的活物,那小東西「吱吱」的叫了兩聲,示意它是活的。

    接着甄一將那酒倒了一些到那籠子裏的碗裏,這老鼠已餓了幾天,渴了幾天,便是一有東西馬上上去沾。

    沒半刻鐘,那籠子內的老鼠便沒有了動靜。

    甄一用木棍再戳了戳,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起身道了句:「的確是有毒的。」

    接着眾人就奇怪了。

    「有毒,為什麼銀針沒有黑呢?」

    「會不會是其他的毒,不是砒霜,是鴆酒呢?」

    甄一勾唇,拍了拍手道:「各位安靜,那麼請問鴆酒如今的市價是多少?」

    「四百兩一滴。」有人忙道。

    「那麼請問殺一個人花千兩他一個小小的坊主划得來嗎?」甄一再道。

    「對哦……」立馬有人說道,「這划不來啊,而且一個酒坊能賺多少錢呢?」

    「還是砒霜便宜。」一人又道。

    甄一再道:「不可能是鴆酒,鴆酒是見血封喉,不可能讓它入一口到肚子裏。」

    「只是若是砒霜為什麼銀針沒有黑?」於是有膽大的人問道,接着有人也問道。

    甄一眸光一閃,轉向別韞清道:「別大人這便是下官的疑問!而且……」

    「而且,這也可以證明……九酒坊坊主的清白。」

    此言一出眾人為之一震,連寡月的神情也變得複雜。

    別韞清眉頭一皺,末了,他沉聲道:「公堂之上休得胡言亂語,你若不給個合理的說法,要本官如何服眾!」

    別韞清雖是這般說的卻是心中對此人微微讚許,有膽有謀,膽大而心細,是可造之材。

    甄一心中微動,他跪地謝恩後,站起,眸深似海,卻是睿智無比。

    ------題外話------

    其實我蠻喜歡審案子的。謝謝花花鑽鑽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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