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月穿好衣服,將將推開窗子,想要將房中的藥香味散發出去,就瞧着小易與衛箕相繼走來。
素衣少年游離的目望着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眉頭微蹙,清晨里還是好好的,這會兒便落了雪。
小易見寡月起來了,忙上前,門不是鎖着的,只要用力推便能開。
小易與衛箕進了房,小易去收拾浴桶,衛箕抱着一個紅綢緞盒子過來,他將盒子放在桌案上,又去給屋子內的火爐里加炭火。
「這是什麼?」陰寡月一邊沏茶,目光卻無意間落在那錦盒上,隨口問道。
衛箕將火爐里放了新炭後才擦乾淨手朝這方走來,他打開紅綢緞錦盒子,白瓷酒罈子就露了出來。
寡月的目光落在白瓷酒罈子正中的一個朱色印記上,他如畫的眉眼,一斂。
衛箕打開酒罈封口的時候,他的目光就落了進去。
他近些年熟讀醫書,又豈不會認識雪蓮、靈芝之類?
「你去找她了?……」素衣少年淺淡地開口,話語裏聽不出情緒。
衛箕的手抖了一下,搖頭,講出了事情的始末。
少年淺聲嘆息,卻難掩下一刻湧上心頭的欣喜,他便知道他的九兒不會忘記南衣,也不會忘記他的……
這酒需要多泡幾日才方能飲用,寡月卻有些等不及了,今日是他的生辰,現在又已是未時末了,再過會兒天都要黑了,生辰也要過了。
衛箕見主子執意要用酒,忙道了一句:「那衛箕去做飯,主子等會兒我溫了酒再用。」
寡月撐起身子道:「好。」
廚房裏衛箕殺了一隻雞,寡月淘了米,飯是做上了。
小易不會做飯,衛箕沒來的時候都是去附近的客棧里端的菜,或者寡月身子受得了的時候淘米煮飯隨便炒個菜,小易見寡月如此,心中頗有些慚愧,後來也學起做飯來了。
寡月知曉小易是長安人,而且家境不會太差,在長安,君子遠庖廚的思想根深蒂固,小易能如此亦是難為他了。
衛箕將雞煮上,他是不會忘記九爺喜歡吃烤雞的,可是他不會烤,卻會做鹽焗的全雞,那時候的九爺,是吃的有滋有味呢。
想起顧九,衛箕心中又是一緊,他將雞焗上又就着大火炒了菜。
小易溫了酒,在蒸飯的鍋子上蒸了米糕,米糕是小易跑去集市的鋪子裏買的,因衛箕說主子或許是想九爺的蛋糕了,易書敏本是對衛箕未早些將主子的生日告知他,而十分窩火,於是聽得主子想要蛋糕,便趁着大雪駕車去城北集市裏頭去買,沒問道什麼蛋糕,只瞧見了南方人吃的米糕,便買了一些回來。
小易瞧着,這南方的米糕是三層的,兩層白中間那層夾着紅蔗糖,看着很好吃的樣子。
小易將蒸熟的米飯和米糕撤走,又撈出大鍋里的熱水裏頭,至煮飯的時候就放進去的幾個雞蛋。
衛箕連着炒了數個菜,等雞熟了,他與小易將菜端到小前堂里去,桌子已經擺上了。
衛箕從寡月房裏頭搬來椅子,給墊了厚墊子,才扶着寡月坐下。
寡月瞧着二人,笑道:「都坐下啊。」
寡月發了話衛箕和易書敏二人才坐下。
小易將煮熟的熱雞蛋兩個放在寡月面前,衛箕撕了雞腿給自家主子遞去。
寡月望着雞腿就會想到顧九,他一直知曉顧九喜歡吃烤雞,還喜歡吃南瓜丸子。他一直都記得,那日在客棧里,卻沒有認出她來……
寡月握着筷子的手骨節越來越白,他胸前起伏着,氣息有些不穩。
將將拿起筷子的小易與衛箕相視一望。
衛箕放下筷子望着寡月,柔聲道:「主子,九爺不會忘記主子的……」
素衣的少年身子一震,他知道她不會忘記他的……
小易拿起寡月面前的雞蛋,開始慢慢的剝殼,剝完了放在寡月面前的小碟子裏,又起身倒了一句:「我去取溫酒。」
少年眼波一動,側臉,眸深似海,光華流動。
溫酒入唇,他輕閉眉目,十八年以上的陳年老酒,她哪裏弄來的?找了許多地方吧……
桌子上的紅燭搖曳,他睜開眼,凝着那柄紅燭,恍惚間憶起,昔年,在長安破舊的宅院,那夜七夕,她喝完交杯酒後,微醺的面。
他修長蒼白的手放下酒杯,撫上自己受了箭上的胸口。
活着,才能守護他心中的唯一……
他不想像南衣那樣,撒手人寰,留下她一個人在世上孤苦伶仃,也唯有活着,才能守護她。
他微勾唇角,同衛箕與小易道:「好酒。」
他親自給二人斟了一杯。
衛箕望着寡月,驚道:「主子,這,怎麼可以……」
「不礙事的。」
他柔聲道,他相信顧九是希望他快樂的,他也不想讓她憂心。
這樣,也不是不好,能默默的守護她,他便是快樂的。
●
酉時初了,寡月在房裏,小易將將給他施了針,又在飯後用了藥。
小易端着針具出去了,這些針具主子命他每日灑些酒用沸水煮了再用,他先是不懂的,後來卻覺得這般做是很好的,也不知是誰發明的。
衛箕站在寡月的床榻前,寡月從床榻上坐起,衛箕忙伸手去扶,又給寡月披上一件厚厚的白布大襖子。
「毓秀坊那頭如何了?」
衛箕不料主子開口便是問這個。
衛箕想了會兒,才道:「如今由二夫人打理,生意也一直不溫不火,這持續一年多,都是做的九爺原來留下的版樣,城中的貴婦人們也都看膩煩了,後來坊里的幾個繡娘按照二夫人的指示,將九爺留下的版樣小做了改動,一時又賺了些。」
寡月咳了一陣,伸手示意衛箕走近些。
衛箕朝寡月靠近了許多,方聽得寡月道:「去繡坊和玉石坊里各取四百兩銀票給她送去。」
衛箕駭了一跳,他如何不知主子說的「她」是誰?
八百兩銀子,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玉石坊還好說,可是如今毓秀坊歸夫人暫時打理,雖說是暫時打理,可是他如何開口去要?
寡月知曉衛箕的為難,忙開口道:「你同二夫人說,是我要用便是。」
「可、可是九爺那裏……」衛箕想若是少爺要用二夫人便是會拿出銀子的,可是九爺不一定會接啊……
寡月想了許久,她是他的妻子,他們成過親拜過堂的,他給她銀子本是合理的。只是,這個時候的顧九,正如衛箕所說的,不一定會接。
寡月蒼白的手撫上額際,末了才道:「她若執意不收,便說是先借給她用。」
衛箕知曉主子的難處,便不再多問了。
寡月是心細之人,那陳釀、雪蓮、靈芝……皆是名貴之物,顧九定是花了不少銀子的。
她初回江城,將將接手酒坊,又辦置新樓,藥莊,擴招長工,這些都急需用銀,所以他想顧九手頭上定是沒有多餘的銀子了的。
她想將生意做大,做好,手裏沒有銀子是不行的。
她是他的女人,他照顧他的女人是應該的。
衛箕領了命,離開城北老宅子的時候已是深夜,又下着雪,路不好趕,便想着次日再去毓秀坊和玉石坊。
●
九酒坊內,二樓的廂房裏,火爐里的火燃燒着,她沒有忘記昨夜裏衛箕說的話。
他染上了嚴重的寒毒,整夜輾轉反側,不得入眠。
她在北方桐鎮裏住過,體會過那種寒入骨髓的冷,若是沒有燒熱炕,一夜裏被褥子可以似鐵塊般冰冷,全身就像潑了冰水一般,那種痛苦她有體會,所以能想像他的痛苦……
顧九看了許久的雪,才掩上窗子。
屋內溫暖了許多,她退下衣裳,露出瘸腿,從萬安寺里出來的時候凡羽給了她一瓶精油,並讓她每隔幾天去一趟萬安寺里,瘸腿時日拖長,想要根治矯正無疑是困難的,不過讓別人看不出來也不是一件難事。
顧九本是不在乎這條瘸腿了的,經凡羽提及,她想凡羽執意要治,便隨凡羽治療吧,可是,凡羽為何執意要治?
顧九抹着精油的手停了下來。
她不知是陰寡月在離開萬安寺的時候問過凡羽,顧九瘸腿的事情。
凡羽上了心,不過是因為寡月瀲灩鳳眸之中的悽然之色。
顧九將瘸腿揉了半個時辰,又聽凡羽的,在床頭綁了一根寬皮筋,掉着一袋子約莫兩斤重的蔗糖。
凡羽說要將瘸腿短的那部分先拉回來,以後還可以把瘸腿的那隻的布鞋做高一點。
顧九無話,她表示她不是不知道,是真的沒有想過。
凡羽這般說了,她便這般去做。
她蓋上被子,只覺得瘸腿這樣被一拉,着實是舒服多了。
她睡不着,她將等着發工資的錢都用了,那工錢又不能欠着,她該整麼做呢?
聽了半夜的風聲雪聲,她才昏昏然睡了過去。
●
次日,衛箕去玉石坊直接取了銀票,玉石坊自主子進京趕考後,就是一直交與他在打理,所以銀票好取。
衛箕從玉石坊裏頭出來再去了毓秀坊,行過華胥樓,衛箕又去問了一下華胥樓的張管事,樓主回來了沒有。
華胥樓主離開江南的事情旁人並不知情,只說華胥樓主病了,在軒城某處養病。
衛箕從華胥樓里出來,再去了毓秀坊。
方進坊就瞧見蘇娘,衛箕掃了一眼那三兩個客人,朝蘇娘問道:「今日個夫人可來了?」
「夫人兩日沒來了,不過我想今日該來了。」蘇娘笑道,「我也找夫人有事呢。」
衛箕未問蘇娘找二夫人有何事?
他起身同蘇娘道:「最近坊裏頭生意如何?」
蘇娘撓了下腦袋才道:「過年來辦置新衣的還有些人,就是不知道過完年會怎麼樣?」
衛箕把蘇娘叫到一邊道:「蘇娘,你過來一下吧。」
蘇娘凝了衛箕一眼,知他是可能有話要同她說,便跟了過去。
衛箕着實有些不好開口,四百兩銀子,數目不小,以往他給主子寄銀票也是百兩百兩的寄,一下子開口要四百兩,這是沒有過的。
「蘇娘,少爺需要用錢,四百兩。」衛箕開口道,沒有問有沒有這麼多銀子,而是直接說了。
蘇娘駭了一跳,聽是少爺要用錢,便也不得多說,沉默了片刻才道:「這個,你還是問老夫人吧,這,現在是二夫人暫管,你同二夫人說去。」
衛箕早料到會是這個答案,便也不多說些什麼,頷首,坐在毓秀坊的前堂里等老夫人。
蘇娘是管着毓秀坊財務的,這四百兩不是沒有,只是一時間拿出這麼多,又將近過年了,雖說現在布匹那頭沒有姚家的壓制了,可是來年馬上購置布匹要錢,過年發工錢要錢,發紅包也要錢啊。
蘇娘凝了一眼衛箕,心裏有些怨氣,她不解為何一要銀子便是找毓秀坊,忙道了一句:「玉石坊和小農莊那邊?」
衛箕眉頭一皺,冷聲道了一句:「玉石坊也拿出了四百兩。」
蘇娘駭了一跳,驚呼了一句:「少爺是要做什麼需要將近千兩銀子。」
衛箕一聽,莫名的來了氣,一拍桌子從座椅上站起:「少爺要做什麼也容得着你們問了?這兩年前頭九爺打理的時候毓秀坊沒少賺銀子,少爺哪回拿過毓秀坊的銀子,現今少爺急需用銀子,反倒是問起少爺要銀子做什麼了!」
蘇娘駭了一下,又羞又惱,礙着這坊里還有客人在,便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衛箕的話剛好被進坊的鄭裕安聽到了。
貴婦人秀眉一皺,攙扶着鄭裕安的芝娘忙咳了一聲。
衛箕與蘇娘忙回過神來朝鄭裕安行禮。
「說什麼呢?」貴婦人幽冷的聲音在前堂響起,「進屋裏說吧。」
朱紅和赭石忙招呼了一旁的客人。
衛箕跟着鄭裕安等進了房裏,他想方才的話二夫人無疑是聽到了的。
罷了,聽到也好,沒聽到也好,那話,他確實是真心想說的。
主子,以前要用錢哪回不是找玉石坊先拿,不過是時局窘迫,急需用銀子罷了,再說,這錢是給九爺的,九爺以前沒少為毓秀坊付出過心血。
若是主子的命都保不住了,誰來帶她們回北地,難道想生老病死一生都留在江南嗎?
鄭裕安在房裏的梨木大椅子上坐下,凝着衛箕問道:「怎麼回事?」
衛箕拱手作揖:「主子現在急需用錢。」
「多少?」鄭裕安淺淡道。
「四百兩。」
鄭裕安與芝娘俱是一駭。
室內很靜,鄭裕安沒有立刻回話而是同一旁的芝娘道:「給我弄杯茶來。」
芝娘忙去取熱水,沏了茶,鄭裕安飲用了之後才同衛箕道:「四百兩着實太多了。」
衛箕一聽心一緊,未答話,聽靳鄭氏繼續說道:「我先取二百八十兩給你,你去其他坊里取些再墊着吧。」
衛箕也沒再說,作揖謝了恩,隨蘇娘去領銀子去了。
衛箕取了銀票,沒有立刻去找顧九,而是去了城北舊宅子那頭。
●
「那邊將這六百兩給她送去。」寡月取來一個錦盒子遞與衛箕。
衛箕理了銀票將銀票壓進錦盒子裏頭。將餘下的八十兩放在了寡月面前。
「衛箕。」素衣少年喚了他一聲。
衛箕抬眼不解地望着自家主子。
寡月從衣櫃裏取來自己的包袱,又取出一個盒子,道:「這是靳公賜給我的一些東西,改日幫我拿去當了。」
寡月打開盒子,不過是一些貴族玩意,他不需要,他只是從裏頭取出一杆玉筆來,初見時候他便挺喜歡這杆細玉筆的。他將盒子闔上,又推給衛箕。
「主子……」衛箕不懂,即是靳公所賜之物,少爺為何不珍藏着,反要尋思着當掉。
「不礙事。」素衣少年勾唇,「不過是些文房小玩意,你那日給我裝在包袱里我就覺得怪重的,就這樣吧。」
其實,他也需用錢辦些事。
「主子,您若是要用錢,還有農莊……」
寡月抬手。
「不必了,就將這個當了吧。」寡月說道,轉身去撥弄火爐里的炭。
衛箕見主子如此,知曉主子是不會再改變自己的決定了的,便抱着兩個錦盒離開了。
他先去了九酒坊,趕着馬車在九酒坊前停下。
衛箕瞧着九酒坊前擺出了許多包裝華麗或者形態極美的酒瓶子。
臨近過年,九酒坊推出了禮酒,買一送一。
於是乎九酒坊前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衛箕進了酒坊,尋了許久才瞧見了紫砂。
「紫砂。」他大着嗓門喚了一聲。
紫砂瞧見了衛箕才從櫃枱里出來。
二人默契一望,紫砂將衛箕帶到了二樓。
樓道里二人邊走邊說。
「你來找九爺何事啊?」
「九爺在?」
「嗯。」
「那你快領我去。」
紫砂將衛箕領到廂房,敲了門。
房裏沒有動靜,紫砂偏頭望了一眼衛箕:「九爺近日忙着呢。」
衛箕點點頭,又見紫砂繼續敲門。
末了,才聽到屋裏有腳步聲,門被打開了。
顧九揉着眼望着紫砂還有衛箕。
她不是一覺睡到了現在,而是實在是寅時起身,一直忙到一個時辰前才進廂房來補了一覺。
「衛箕?」顧九詫異地凝着衛箕。
「九爺,我找你有事。」衛箕說道。
「那你進來吧。」顧九眉頭一皺道。
「那我去沏茶。」紫砂忙說的。
衛箕轉頭忙道了一句:「你派個小廝幫我瞧着車,我車上還有東西。」
「好的。」紫砂笑道,下了樓。
「何事?」廂房裏顧九問道。
衛箕這才將錦盒子遞與顧九。
顧九狐疑了一下,伸手將盒子打開,瞧見是銀票,忙闔上盒子,推了過去。
「我不能要。」她冷聲淺淡道。
衛箕早知如此忙解釋道:「九爺,昨日那藥酒,主子心裏感激九爺,藥材昂貴,主子……」
顧九揚手,「不必了,衛箕,這錢我收不得,你拿回去給他吧。」顧九從梨木椅子上站起來。
衛箕心下一緊,趕緊起身,道:「主子說他可以先……借給你……」
顧九神色稍緩和,回頭望向衛箕。
她微蹙的眉頭鬆開,清秀的臉上那抹凝重散去,目光漸漸柔軟。
她走到桌子上想將那錦盒拿起,要衛箕帶回去,可是她止住了。
她轉身,掀起帘子走到書案旁,執筆想寫一張借條來着又止住了。
這樣做,終究是彆扭,怎麼樣做都是不對的。
她頗有些無可奈何,從簾後出來,她同衛箕道:「我收下,這銀子開春我便還回來。」
這「還」字用着,二人心中似乎都不好受,只是衛箕要表現的明顯一些。
「那衛箕告辭了。」衛箕作揖道。
衛箕將寡月給的東西當了幾百兩銀子,折回北城舊宅子,將錢送去,便回了梅花廬。
●
等到臘月中旬的時候,回梅花廬的衛箕收到了衛簿的來信。
那送信的官差讓衛箕簽了字,給了信便走了。
信內有兩封,一封是給他的,一封是給主子的,雖然署名都是「衛箕親啟」。
衛箕散開屬於自己的那一張,衛簿要他將信交給公子,保重身子再無其他。
衛箕是再得知主子來了江南後,就和衛簿聯繫上了。如今得了衛簿的回信,衛箕馬不停蹄地往北城趕去。
舊宅院前,衛箕是騎着馬來的,馬車被停在了梅花廬里。
衛箕敲了許久的門不見動靜,鄰家門前玩鬧的三兩個童子,咿咿呀呀地告訴他說白日裏就看着這家人出去了。
衛箕便栓了馬,帶着斗笠蹲坐在宅院子門前等着。
寡月是清晨的時候就同易書敏出去了,這一趟本是預計遠行一趟的。
幾經托人尋找,寡月才經過夜風提供的幾個熟識在江南這塊地方找到了幾個劍士。
在大雍劍士雖然也分了三六九等有考核制度,卻不比文人容易,同樣是十年磨礪。
劍士的最高目標就是大雍武士選舉,被封將軍。
大雍想要一個劍士效忠於一人是非常難的,因大雍有專門針對劍士的名文規定,凡大雍劍士不可易主,一生效忠於一人,故,不是極高的佣金沒有劍士願意被一個主人拴住。
所以,也只有大雍貴族能養得起劍士,或者一些貴族或者有錢人,會選擇從自己子女小的時候就培育一批劍士。
寡月知道普通人是非常難得到一個劍士的效忠的,而且劍士皆以效忠明主為榮,投靠商家或其他人的劍士會受到別人的鄙夷與不恥。
●
揚州城外,花溪縣。
這幾日的江南,飛雪時而下時而停,還未到過年,大街上做活的人還很多。
正午,蹲在客棧外等活的男人還很多,臨近過年,很多富人們的家中都需要安置貨物有些重物要抬,所以最近做活的人還是很多的。
寡月的馬車在這條街的盡頭停下,街的盡頭是一家破舊無比的宅院子。
素衣白色斗篷的少年從車內鑽出,小易忙伸手去扶他。
「是這裏嗎?」寡月問道。
「是的。」小易四下環顧了一下說道,「按主子說的地址該是這裏。」
寡月頷首,小易已去敲門。
許久,才聽到院中人的腳步聲。
木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寡月看到來人堅毅端正的臉,一身洗舊了布衣襖子,個頭高大,臉色蔡青。
「你們是?」那人問道,聲音清潤中卻隱隱帶着一絲沙啞。
「你可是蕭肅?」易書敏凝着來人道。
來人深看了一眼易書敏和陰寡月,凝起劍眉道:「我就是蕭肅。」
寡月上前一步道:「蕭公子能否一談?」
蕭肅頷首,將門打開些,請他們進來。
「寒舍簡陋,公子們不要見怪。」
他率先朝屋內走,去準備茶水。
這個宅子破舊不堪,寡月與小易被招呼着坐下。
蕭肅忙奉上茶水。
「不是好茶,公子們將就着用。」蕭肅說道,坐下。
寡月凝着蕭肅,此人隨性而不拘小節,身處市井之中,雙眸清明沉靜,而無雜質。
寡月美麗的鳳眼掃過他院子中的一個個小木樁子,還有一排木架子上的刀劍,這人用心練劍,對劍術用心而且執着,他恍惚間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蕭肅凝着二人,大喝一口茶後,從凳子上站起。
「肅,孤身一人居住於此,無才無位,不知二位前來,所謂何事?」
白衣的少年,蹙眉,眸深似海,光華流轉,捧着杯盞細嗅清茶,這一瞬蕭肅只覺得這人的容顏絕美了數分。
明明並非是絕代傾城,細看之下,眉目如畫,別有一番韻味,那雙鳳眼更是流光萬丈,風華無雙。
寡月放下茶杯,他站起來,一理衣袍,拂袖間風度清雅,他淺淺的勾唇,凝着蕭肅。
蕭肅眉頭微皺:「你要雇我?」
易書敏眸光一震,望向自家主子。
素衣的少年搖首,笑道:「不是『僱傭』,是『請你』。」
蕭肅眉頭微蹙,只見易書敏已將手中的大盒子打開,銀光乍現,掃了一眼,約莫是四百兩銀子。
「不是僱傭,為何拿出銀兩?」蕭肅微微勾唇道,轉過身去,心中冷笑。
陰寡月搖首,再道:「這不是佣金。」
「我只是想請你出花溪縣,不是僱傭你,而是求你相輔。」
少年的語氣不卑不亢,卻又誠懇謙和。蕭肅震了一下,心中一緊,不禁轉身再度望向身後的少年,他神情多了幾分複雜,這人,似乎與別人不同。
「你是誰?」蕭肅冷聲問道。
易書敏上前一步搶先道:「公子姓靳名弦。」
蕭肅愣了一瞬,眸光一斂,許久,才道:「閣下既無誠意便回去吧!」
寡月鳳眸陰鷙,此人剛直,亦是可用之才,只因時局窘迫,又身出寒門,於是乎,並未發跡。
「軒城,靳南衣。」
少年說道,鳳目凝着眼前青衫布襖的男子。
那男子怔了片刻,似乎是回想了一下,方道:「是你?」
「久仰大名。」他說的極清極淡,卻也知曉,此人為翰林人,如今能來江南必是事出有因,更是蹊蹺,只是身為劍士最基本的便是守信,劍士是不會妄言別人的私事與秘密的。
「那麼,你能否成全靳某求賢之心。」寡月揚眉,繼而順水推舟道。
許久,那人凝着寡月,大雍朝第一個三元及第者,本以為只是一個苦讀十年,被經典壓的死死的木魚文人,沒想到這人不單單如此,這麼多年他對文人的印象僅止於一句:百無一用是書生。
可是眼前的人,清澈的鳳眼,瀲灩華光,眸深似海,似是胸懷天下,必非池中之物,他氣度非凡,內斂深沉,卻又存在着強大的氣場。
此人,他真的可以效忠嗎?難道他真的遇到了自己的伯樂?
他隱於市井這麼多年,從十六歲劍士修成,自今已逾三載,可是一路不順,從長安回鄉,便是做些苦力之活,安身度日。
他知曉他心中的抱負,他捨棄不了跟隨了他十九年的劍,更捨棄不了他從小存於心中的抱負。
聲色犬馬,紙醉金迷不全是他想要的,可是誰不想光宗耀祖,衣錦還鄉,榮歸故里?
他凝着眼前素衣的少年,他,能信他嗎?
「靳大人。」青衫布襖男子深喚一聲。
寡月目光未移開片縷。
「靳大人,你想要什麼?你告訴我,我再告訴你。」蕭肅問道,眸中堅毅。
他是俠士,俠士勿輕結,美人勿輕盟。
俠士,一但結交,便是一生一世相隨,忠肝義膽,至死方休。
寡月眸中,流光曜曜斂去,他沉凝了一瞬,似乎不想草草作答。
他想過許多冠冕堂皇的答案,可是不是,兼濟天下之心他有,可是他不會掛在嘴邊,他還沒有走到那一步,便是言之可笑。
許久,他才冷聲說道:「執念。」
執念、私心、他承認,他並不大度,不是君子,愛憎恨,他忘不了,放不下……
蕭肅儼然一怔,這樣的答案,他確實不曾想到,他會這般直白,世人從來都隱瞞自己的私心,而他卻不曾。
真情,本無需冠冕堂皇;性情中人,才坦言自己的私心。
「不為金錢,不為榮譽,只為我親人的還有我的執念……」寡月繼而再道。
少年沉靜似幽潭的目,灼灼堅毅地凝着青衫布襖的男子。
許久,一室寧靜。
日頭西移,屋內的光影暗了下來。
末了,才聽到那男子一聲輕嘆:「我十六歲在長安獲大雍劍士資格,我出生寒門,雖有一身劍術,卻一直未遇我想要效忠的人,我在長安十年,聲色犬馬,紙醉金迷都見過,貴族的奢華,朱門酒肉,也一一領略,只是如今的大雍外強中乾,空有繁華之表,好大喜功,長安的生活,我是真的厭煩了……」
「可是,我回花溪縣三年,市井街道,安身度日,過得雖累,心卻輕鬆。可是一千多個日夜,每當憶起當年我進劍士閣的誓言,還有那時兒時與好友們的豪情壯志,便心中無比空虛寂寞。原來,我還是放不下那些兒時的夢想,我還是需要一個肯定的……」蕭肅望向陰寡月,「蕭肅,誓死效忠大人。」
易書敏望着跪地的蕭肅,眸中欣然,他欣慰地望了眼身旁的主子,見他亦是眸中露出喜悅之色。
蕭肅,稟德八年從大雍劍士閣出來,與孤蘇郁,周子謙一樣皆出自劍士閣,也就是俗稱的:劍閣。
蕭肅收下了陰寡月給他的四百兩銀子,這是對大雍劍士必付的金額,畢竟進劍閣不易,十年磨礪不易,他們並不是普通人。
寡月些給蕭肅一段安置時間,蕭肅卻是將四百兩中的三百兩換成了銀票後,又花一百兩在揚州城外買了一塊田地,就隨便收拾了一些東西隨着陰寡月去了。
●
衛箕那夜沒有等到寡月,便在老宅子裏住了兩日,過了兩日才見自家主子回來,還帶回了一個二十歲的年輕男子。
見主子回來衛箕忙將衛簿的來信遞與寡月看。
寡月一回來還未安置蕭肅便看信。
看完信,寡月神情陡變。
信中衛簿說,翰林給他發放的兩個半月的休假書已至了。
他沒有想到夜風會向翰林下假書,他原以為,夜風會替他瞞着的,看來,夜風還是忌他耽溺在對顧九的情感中。故,才給翰林修書的。
他能理解夜風此舉,他不想他放棄心中執念,他也從未放棄過……
「過完年便啟程回京。」
寡月收了信,沉聲說道。
衛箕與小易相視一望,一旁的蕭肅也是一訝。
「衛箕,你在年前將玉石坊的東西打理一下,問坊中長工是否想去長安,已成家的就算了,未成家的多問問,還有幾個玉石師傅也問問。」寡月說道,眉眼一垂,拿起手邊的茶杯,抿了一口。
「主子,玉石坊?」衛箕不安的問道,「是要搬到長安還是賣掉?」
「搬到長安去。」寡月道,「日後由你來打理。」
寡月的目光落在窗台的水仙花上,花已經開過了,也不知再過多久還會再開,他終是未將這盆送出去。
兩個半月的休假將將至十五,元宵,顧九的生日。
若是十五再走定是不能趕回京城赴任了。
他深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年夜,他要去見顧九。
他放下茶杯,就聽得衛箕道:「我去給蕭大哥安排一下,再去做飯。」
小易也忙道:「主子你藥浴斷了兩日,我馬上去熬藥。」
蕭肅同寡月下了幾盤棋,便到了藥浴的時辰。
寡月藥浴的時候,小易領着蕭肅去軒城集市轉了一下,帶他熟悉了一下這四周,畢竟還要在軒城呆些日子。
●
臘月二十三日的時候酒酒坊里來了一個人。
白袍藍衫,一身斗笠。
紫砂並不認識來人,來人不苟言笑,一臉陽光。
「公子是……」
那人不答,勾唇:「我要見你家主子。」
紫砂眉頭一皺,只因這人面生,但此人氣質不同於常人,容顏俊秀,神態從容自若,卻又不敢怠慢。
紫砂忙道:「公子先坐着稍等片刻。」
來人氣度極其的好,風度翩翩,謙謙有禮。
紫砂上了二樓,進了顧九的廂房。
「九爺,有一個人找你。」紫砂說道。
顧九狐疑道:「是誰?」
紫砂無話,他不是未問過名姓,可是來人不答啊。
「來人並未告知,只說要見九爺。」
顧九撐着下巴想了片刻,道:「領人到一樓客房。」
——
顧九一襲靛青色的袍子踏入一樓的客房,如今,時隔多日,每日的針灸藥療,她走路看着並不瘸的那麼厲害了。
進客房的時候,她仔細打量着來人。
來人氣質儒雅,一身濃濃的書卷氣息,白衣藍衫,眉目溫和。
可是,她並不怎麼認識。
「九爺。」那人喚了一聲。
顧九眉頭微皺,外界人並不知道這九酒坊的主人是她九爺的。
「你是?」顧九問道,有些茫然。
「杏林閣,文卓。」
顧九微訝,杏林閣的嫡傳長孫,駕臨她寒坊,這個玩笑大了。
顧九抱拳作揖:「原是文先生,予阡有失遠迎!」
那人依舊帶着陽光般的燦爛微笑,顧左右而言他:「貴坊的『寒山碧』味道不一般啊!」
顧九抬眼深凝着來人,顯然想從他此刻的神情上得知什麼。
「先生請坐。」顧九同他坐下,又親自給他添了茶。
那人不緊不慢繼而用茶,笑道:「九爺是聰明人,文某就不拐彎抹角了,華胥樓主不止一次同我說要我多多照顧你。」
顧九臉上一紅,她沒有料到來人與慕七相交,又將她的心思看的如此透徹。
話又說回來,這軒城慕華胥相交的上層那麼多,認識文卓也並不奇。
顧九隻覺得自己在這人眼中無處遁形似的。
她倍感羞臊。
「你想『寒山碧』入杏林閣,銷往長安,或者進皇城。」文卓再道,「其實不難。」
文卓對上顧九詫異的眼,勾唇,再道:「不是因我與慕華胥的交情,着實是我花了些時日,仔細辨別了你的酒,嗯,不止『寒山碧』……」
「先生此話怎講?」顧九眉頭一動道。
男人眉頭一揚,放下茶杯,輕淡道:「九爺即是要將生意做大做好,文卓豈能不相助呢?我的意思是九爺的藥酒很有前景,前些日子我拿來給幾個病人試用過了不錯,酒的質量上乘,藥材的選用也是可比杏林閣啊,看得出來九爺是個用心的人,怎麼樣,九爺可願意同我合作?」
------題外話------
《明會典》中最早最早出現了固定的排序:第一等是「武」與之搭配的依次是寧、毅、敏、惠、襄、順、肅、靖;第二等是「忠」與之搭配的依次為文、武、定、烈、簡、肅、毅、敬
諡號:有功安民曰烈。秉德遵業曰烈,壯:武而不遂才被稱為「壯」有武力但是沒幹成什麼大事。剛:追補前過曰剛(勤善以補過)。這個諡號常指有過一段「明珠暗投」的歷史。「桓」的核心意思是「闢土服遠」
慕容沖諡號為「威」,極少有帝王用這個字眼做諡號,常指進攻型十足的梟將,「威」諡法上的意思比字面意思要犀,景,以剛行義。厲,暴慢無親,殺戮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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