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嫁病公子 第二十七章生辰禮

    紫砂搖搖頭,小心翼翼的凝着顧九,來人知道他跟着他,便將他兜兜轉轉的帶了許久,最終他還是給跟不見了。那人也分明不想讓他知道他是跟着他的。

    顧九頷首,淡聲道:「下去吧。」

    紫砂聞言鞠躬作揖後離去。

    她是知曉陰寡月的,執著卻從不強人所難。

    他會給她足夠空間,他也知道她要做什麼,他不阻難,便是給她最大的寬容。

    這個男人她不想讓給別人,自始至終都是如此。

    顧九收了劍,望着庭院中的梧桐枯枝,許久之後才離開。

    ●

    九酒坊內,顧九將將從後院走進,就來了一人,那人與紫砂交談着什麼。

    紫砂正瞅見顧九來了,向那人作揖告罪後,又朝顧九走去。

    「九爺來人是城東的,說他鄰居家裏有陳釀了十八年的女兒紅,共計十九壇,瞧着我們坊在收購陳酒,就來問問。」紫砂朝顧九說道。

    顧九眸光一亮,淺聲笑道:「要,如何不要?」

    「先生,我是九酒坊的坊主,你那鄰居有沒有說那酒如何賣?」

    那人瞧了眼顧九,摸着下巴笑道:「我那老鄰居家的酒是至他前頭女兒出生的時候就埋在院子裏的,可惜他女兒跟人私奔了,也沒想着他這老爹,便要將那些酒賣了換銀子,十九壇,每壇七兩銀子,一分不還,若是有意到城東柳村去,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九酒坊內聽到的人無疑都小訝了一下,七兩銀子一壇酒?這不是坑人嗎?一個貴族的小廝將近半年的收入換一罈子酒,划得來嗎?

    顧九眉頭一皺,自覺這個價錢是不合理的,可是在沒有看到東西之前她也不敢妄下定論。

    「紫砂,叫上杜師傅陪我去一趟。」

    「是,爺。」

    ●

    城東柳村,顧九踏進那戶院落里,院落很大,不是什麼農戶,倒是一處宅院,收拾的很整潔。

    顧九一下車,望着宅院的門,就不解的皺起眉頭,她當一個小戶人家不解行情,開這麼貴,原來是戶大戶。

    那便是那酒,是真正的好酒了?

    紫砂敲了三下門,來開門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廝。

    「我們坊主是來買貴府酒的。」紫砂表明來意。

    那小廝看了他三人一眼,道了一句:「那你們進來吧。」

    顧九隨着小廝進了宅院,十二月的宅院,前幾日將將落過雪,也不見潮濕,院子裏很整潔,可見是經人打掃的。

    宅院中的大樓廊檐處掛着許多燈籠,各式各樣,十分雅致,看得人賞心悅目,一看便知是上乘。

    「請進。」小廝領着他們進了正堂。又招呼着顧九坐下又看了茶。

    顧九環視一周,看着這正堂里亦是掛着許多的燈籠,或娟秀,或典雅,或別致,或華麗……

    顧九不由的離開座位,朝那些燈籠走去,她目光落在,長方體的宮燈上,白色的絹布素筆勾勒的竹枝竹葉,看着素雅卻不失風骨,她正要細細去看那提筆落款處的文字的時候,那小廝已將那宅子的主人尋了出來。

    「酒坊坊主駕臨寒舍,有失遠迎。」那中年男子抱拳朝着顧九笑道。

    顧九轉身朝那中年男子作揖,粗着嗓門道:「是後生冒昧前來叨擾才是。」

    那中年勾唇淺笑不語,示意顧九坐下。

    「坊主是來看老朽藏着的酒的吧?」亟待顧九坐回座位後,那中年摸着下巴笑道。

    顧九頷首,道:「先生,後生能否取酒一看?」

    「自是可以,哪有賣家不給看貨的道理,哈哈哈……」那人爽朗的笑,又示意一旁的小廝去取酒。

    顧九微訝,先前還以為會是一個刁鑽老頭子,沒有想到會是這麼一個隨性的人。既然能開七兩銀子一壇,便是那酒是真真的好貨?

    顧九三人等了許久才見那小廝取來了酒,是一罈子將將從後院的地裏頭挖出來的,泥土的封印都還未取掉。

    那中年從小廝手中接過酒,又取出一柄匕首。

    小廝取來了一盤杯盞,中年用匕首摳掉了酒罈外的泥土封印。

    一股濃香從酒罈子裏冒出,不一會兒整個屋子裏都溢滿了香味。

    顧九不禁震了一瞬,她接觸酒已有多日了,的確未聞過這麼好的酒,她回頭對身後的杜師傅使了個眼色。

    杜師傅在聞到酒香味的時候就按捺不住了,光是聞香味就知曉是好酒,七兩銀子一壇,也值得。

    只是有些酒徒有香味,卻沒有滋味,若是這久滋味亦是佳,那便是不折不扣的好酒。

    顧九帶着杜師傅走上前去。

    「先生,這是後生小酒坊中的酒師,先生能讓他品嘗一下嗎?」顧九說道。

    中年瞧了眼杜師傅未多說什麼,直接道:「喝吧,沒事,開了一罈子總是要喝的。」

    杜師傅將那酒置於鼻尖細細聞了許久,濃厚香醇,上品。

    末了,杜師傅才開始細細品嘗起來,入口回味無窮,細細品味更是雋永悠長……

    「好酒。」杜師傅輕嘆了一句,又望向顧九。

    顧九拿起那小廝手中的另一隻杯子,細聞之後,細細淺淺一嘗,微微頷首。

    顧九望向中年問道:「先生共計多少壇酒?」

    「加這一壇是十九壇。」那中年笑道。

    「那好,先生這十九壇我都要了!」

    顧九笑道,身後的紫砂忙上前來,送上銀票。

    那中年拿起銀票看了下,笑道:「說好了七兩銀子一壇,不還價,你給我兩百兩,是何意?」

    那中年話音將將落就見一旁的小廝取了一大錠銀子和一些碎銀子來。

    「坊主請收下。」那小廝笑道。

    顧九也不客套命紫砂接過銀子。

    「坊主,隨我來取酒吧。」那小廝繼而再道。

    顧九跟了上去,她的腿如今還很不方便,雖是長衫儒袍細看一眼也看的出來。

    那中年詫異了一下,跟了上去。

    顧九命紫砂和杜師傅隨着那小廝將十九壇的酒裝上車。

    顧九站在庭院裏,不禁問了一句:「先生貴姓。」

    「老朽鄭姓。」那中年望着顧九,意味深長的一笑。

    顧九一怔,望着滿院的燈籠,不禁後知後覺地一拍額頭道:「這裏……可是子衿公子住過的地方……?先生是子衿公子……」

    「鄭子衿是我侄兒。哈哈哈……」那中年笑道,「我是他大伯,他少時體弱,他父親要我將他帶到江南。」

    顧九一嘆,原是如此的,也難怪看着這裏滿院的燈籠就讓她想起那年元宵的時候,她與陰寡月贏來的那頂燈籠。

    原來,冥冥之中自有際遇……

    顧九朝鄭老拱手道:「多謝先生美酒。」

    那中年摸着下巴道:「我在江南一二十年,你是第一個要收購陳酒的,於是我便要老鄰居去打聽了一下。我這馬上要回長安了,這十九壇酒也不好帶走,恰逢你要買便賣與你,你也別謝我,謝你自己。」

    顧九載着着十九罈子酒離開了。她深知,這十九壇酒,是可遇不可求的,亦是百兩銀子無法衡量的,這些東西里,沉澱着的是情感。

    「九爺,那這酒拿來泡什麼呢?」回到九酒坊後紫砂問顧九。

    顧九沉思了片刻,末了才道:「先放酒窖里,等需要的時候再用,好好保存,別損了。」

    「是,九爺。」紫砂頷首退下,又吩咐小廝們將酒罈子抱了下去。

    ●

    江南萬安寺

    人煙阜盛,寺門前車馬如流水一般。

    顧九下了車,踏入寺門,她行得很慢,紫砂跟在後頭。

    待入了寺門,紫砂前去捐香火錢,顧九在菩提樹下站了許久,莫名的,她想起慕七,她不會忘記,昔年第一次來這裏,是慕七帶她來的。

    她抬頭望了一眼頭頂的菩提枝,枝椏上系滿了紅幡,紅幡上或許墨跡斑斑,但是她站在這裏,依舊能感受到,眾生的虔誠,與對自己與親人的祝福,還有美好未來的希冀。

    紫砂捐了香錢,領了筆墨紅幡條,便從佛堂里出來。

    「九爺,凡羽大師那裏有客人到了,清水大師要九爺先等會兒。」紫砂端着案盤更靠近了些。

    顧九頷首,望了眼紫砂手中的案盤,不解地揚眼凝着紫砂。

    「九爺,寫個吧,寫了我給您掛上。」紫砂笑道。

    顧九天人交戰了片刻,她雖然不信這些,卻也不排斥。

    「九爺,隨便寫幾個,很靈驗的,我給您端着。」紫砂似誘哄般的說道。

    顧九無奈笑了笑,伸手去拿案盤上的筆。

    「我寫就是了。」顧九淺淺道。

    她着了墨,想了許久,才落筆。

    紫砂也沒看九爺具體寫的什麼,待顧九收了筆,紫砂才將案盤放下,拿起墨跡已乾的紅幡,站在了菩提樹下的大石頭上,掛在了很高的菩提枝頭。

    「九爺,我給你掛高些兒。」紫砂笑道。

    顧九點點頭:「嗯。」

    「你慢些兒。」

    紫砂將紅幡繫緊後才從石頭上下來,末了,用袖子擦乾淨了石頭。

    一陣冷風吹過,顧九攏了攏衣袍,想着入了臘月,這佛堂里來的人便也多了,再過幾日便是臘八,臘八……

    顧九心中一緊,臘八,初九……

    她眉目低垂一瞬,對着身後的紫砂道:「我們去後山。」

    凡羽住在後山竹林,顧九此行主要是來拜見凡羽的。

    紫砂將放在地上的案盤端起,忙說道:「九爺,那紫砂去將車上的茶葉拿來。」

    「嗯。」

    紫砂取來顧九特意為凡羽選的茶葉,便同顧九去後山。

    路上顧九想起昨日吩咐紫砂的,忙問道:「『寒山碧』可送往了杏林閣?」

    紫砂頷首,忙答道:「昨日從柳村回來後,過了未時我便去了杏林閣,確實遇到一些事情……」

    「怎麼說?」

    「杏林閣的人本是不收的,說問診只收取問診該得的費用,不收取額外的東西,他說我一不問診,二不是文家公子的朋友,這東西是萬不可收的,磨了好久,我將那寒山碧放在那裏,便走了。」

    顧九勾唇,望着紫砂,沉聲道了一句:「難為你了。」

    她方偏頭,望向紫砂,正巧見一輛馬車朝着萬安寺的側門而去。

    這裏是萬安寺後山的範圍,馬車和香客並不多見,顧九不禁詫異的多看了幾眼。

    這馬車……

    她是認得的……

    她心中一驚,忽地伸手握住紫砂的臂膀。

    「紫砂,跟上那車。」

    紫砂杯顧九突如其來的命令駭了一跳,他揚眼望了一眼九爺所說的馬車,眼見走遠。忙將手中的茶葉盒子遞與顧九。

    「九爺,那您拿着,紫砂先去了。」

    「機靈點。」顧九提醒了一句。

    紫砂以跑開了。

    顧九眉頭不禁一皺,那人也來見凡羽了?

    原來凡羽要見的客人,便是他啊……

    顧九倒是不新奇寡月會來尋凡羽,凡羽與寡月、與南衣皆是認識的,寡月來江南也必是會來見凡羽的。

    ●

    清晨來見凡羽的的確是寡月。

    寡月在離開軒城進京趕考的時候也來見過凡羽,時隔快十個多月未見,二人聊了許久。

    寡月此行來尋凡羽,也卻是因這箭傷引起的一些病症。

    凡羽給寡月把了脈,得知他中了冰蠶毒,又在嚴寒的北地受了箭傷,寒氣浸入筋脈,又舟車勞頓,至身子虛弱不已。

    寡月如今的面色蒼白,嘴唇亦是沒有血色,一看便知是重病纏身的。

    凡羽收回診脈的手,沉思片刻,方提筆寫藥方。

    是一副藥浴的方子,當即寫了小易便去寺里尋人準備,熱水和藥材很快便取來了。

    凡羽將藥材和熱水調好。

    寡月褪下衣服,便坐進浴桶里。

    小易去竹屋外守着了,過了許久才聽到屋內的動靜。

    等小易再進去的時候,主子的面色好了許多,那凡羽大師的面色卻是蒼白了許多。

    易書敏不是不覺得奇怪的。

    末了,凡羽又寫下一張藥方。

    「尋雪蓮,靈芝,鹿茸……取陳釀十八年以上的酒,每日泡服。咳咳咳……」

    寡月未擔心那藥方之事,握住凡羽的手,問道:「大師,您沒事吧?」

    方才大師以內力為他療傷,耗了不少功力。

    「無妨。」凡羽依舊輕笑着,帶着對眾生悲憫的雙眸依舊溫柔如暖陽,「記住一定是陳釀……」

    寡月在禪房裏坐了一會兒才走。

    ●

    幽幽風竹,曲徑深處,顧九微勾唇,朝着竹林深處的竹舍里走去。

    凡羽不在竹林間他一年四季常常打坐的那塊石台上。

    石台不遠處的石桌棋盤上也沒有茶壺茶杯的影子,顧九眉頭一動,無雨無雪,按理凡羽不會不在竹林間修行的。

    顧九心中不禁生疑,她又想到方才陰寡月將將來過。

    顧九朝着竹舍走去,未見着那個溫和幽默的大師兄,連幾個小師弟也未瞧見。

    顧九站在竹門外,敲了敲門。

    寒風,攜着竹葉的清香而來,許久,她聽到屋內一聲輕咳。

    「進來吧。」

    女子小駭了一下。

    顧九跪坐在蒲團前,凝着面前高僧蒼白卻依舊包含着對蒼生悲憫的臉,不禁輕聲問道:「凡羽大師,您……」

    凡羽唇角揚起,柔聲道:「無妨。」

    真的無妨嗎?顧九表示,她從未見到這般虛弱的凡羽。

    青衫的僧人依舊故作自在的同顧九倒茶。

    是顧九送來的茶葉,凡羽當即沏上了。

    茶香四溢,凡羽將杯盞置於鼻尖,細聞了聞。

    「好茶。」

    顧九這才捧起杯盞,小抿一口。

    「他將將走。」凡羽柔聲說道。

    「嗯。」顧九微微點頭,「我看到了。」

    見她神情淡淡,凡羽也不再多說,他溫和的笑,示意顧九將手伸過來。

    顧九將茶杯放下,忙將手伸了過去。

    原來,他知她自己是來找他診治的……是啊,他是大師,顧九不由苦笑。

    「多久了。」僧人抬眼,望着顧九問道。

    顧九知他問的是什麼,不由秀臉一紅,低頭忙道:「自年七月,一直持續到現在……」

    僧人搭在她手上的手,輕顫了一下,低垂下眉眼,似在沉思什麼。

    顧九緊張的凝着凡羽,她深知這樣的情況不好,回了江南,她將凡羽原來寫的方子拿出來,熬了數日,覺得身子好些了,可是癸水還是未至。

    連凡羽都在沉思,似拿不定主意,她不禁想,是否,這病,真的治不了了?

    顧九小心翼翼地凝着凡羽,唇輕顫着,想發出聲音,問上幾句,卻發現自己一時間開不了口。

    許久之後,她才看到凡羽開始寫方子。

    她覺得,凡羽蒼白的臉色好些了。

    她心中不禁燃起一絲希冀,希望,情況不會太過於糟糕,至少,別收回她做女人的權利……

    顧九見凡羽寫完方子,可是他沒有將方子立馬交與她,他拿起方子仔細的檢查了下後又在上面塗改了下,末了,又重新寫了一張。

    凡羽騰寫完了才將方子交與顧九。

    「咳咳咳……」凡羽不適地咳了下。

    顧九接過方子沒有立即去看,卻是問道:「大師可是受了傷?」

    凡羽似怔了一下,才望向顧九。

    她目光堅毅又飽含擔憂之色。

    凡羽一時間不想多瞞,他依舊笑着道:「多謝施主關心,凡羽無礙。只不過耗了些內力與修為罷了。」

    他話音將落,顧九身形一震,眸光一冷。

    「可是寡月?」

    她緩緩道,心中已然隱隱感受到了什麼。


    凡羽笑道:「是也不全是。」

    他知她關心那少年,伸手給顧九上了茶,邊道:「他中了毒。」

    他睿智的眸子打量着顧九此刻的神情。

    她神情雖是淡淡卻並不平靜,清眸之中的驚懼之色雖不明顯,卻不是沒有。

    凡羽沒有隱瞞。

    「他中的那一箭本是啐了冰蠶之毒,雖未當場斃命,只是氣候嚴寒又舟車勞頓,寒毒浸了血脈。」

    顧九在蒲團上深叩一首。

    「多謝大師相救。」

    凡羽勾唇:「你與他非親非故,又緣何要謝我。」

    顧九一驚,抬起頭,緋紅了臉頰。

    凡羽輕笑:「若是喜歡,又何必如此拘謹。」

    顧九一瞬垂首,末了,才道:「不是拘謹,也不是不喜歡,只是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她知道,若是活着,寡月放不下的東西太多,雖然他不懼死亡,不代表,他會輕易選擇死亡……

    只是活着,有太多事情要做,前路漫漫,任重而道遠,阻礙也太多。

    長安,因為那個人,她不想回去;她也是不想,她因他耽溺於江南的。

    還有靳公府,大雍公卿之家,他們又豈會容許靳氏長孫選擇一個顧九?

    前路,她不是看不清楚……

    心中困苦,不上眉頭,不下心頭,不代表,她不沒有想過……

    凡羽手攆着佛珠,輕輕一嘆:阿彌陀佛。

    顧九雙手合十回禮。

    「這藥,施主切莫再斷了。」凡羽提醒了一句。

    顧九收好那張寶貴的方子,凝着大師,見他凝着眉,便知,這藥是再不能斷了。

    凡羽說的是實話。

    顧九慎重地點頭,凡羽不是多言之人,即是提點,必是重要,她臉一紅,凡羽,連她以往斷藥都是知道的,莫不是也知曉自己經歷了什麼?

    青衫僧人從蒲團上爬起,離開時候道了一句。

    「沒有過不去的檻,慢慢來……」

    顧九也從蒲團上爬起,看着遠去的青衫身影,心中閃過一絲希冀,沒有過不去的檻,也但願,結局是好的……

    ●

    紫砂這次不負眾望,跟到了九爺說的馬車,在城北的一家舊宅院裏。

    軒城城北是老城區,所以房子破舊了些,看馬車停下紫砂便離開了,跟了兩次,終於跟上了,紫砂不禁欣慰一笑,來的時候便默默記下了路線,回去只消畫了圖給九爺便是。

    臘月里,顧九依舊不閒不忙,清晨早起練劍,打理了兩個酒坊的賬本,再去藥莊子裏瞧瞧。

    到了臘月初八的時候,顧九從廂房裏出來,一臉的神情莫測,今日,她起晚了。

    方下樓,顧九第一眼便望了一眼大門口,沒有送來什麼……

    倒是紫砂端來一碗熱騰騰的東西走過來。

    「九爺,臘八粥。」紫砂清秀的臉上洋溢着笑容。

    顧九看着那熱氣騰騰的臘八粥,心中溫暖。

    這一日的陽光都很好,陽光照過庭院的梧桐,整個庭院裏,落下一地的斑駁。

    顧九趁着暖陽,便在庭院裏,練了一整天的劍。

    直至自己筋疲力竭,才回了廂房喚了熱水洗了一個澡,用了飯。

    一晃,便是一整天過去了。

    等她再出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紫砂見顧九似有意出門,眉頭一皺,這麼晚了,九爺以往是不會出門的,忙趕上去,問了句:「九爺,是要出門?」

    顧九不知自己已走出了酒坊,站在了老李子樹下了,許是晚餐喝了點藥酒頭腦發昏的原因。

    她輕輕點頭,抬腿就要朝街上走。

    「九爺,紫砂跟着您吧。」不是沒有聞到九爺身上的酒味。

    顧九偏頭:「不必了。」

    抬腿走了數步,顧九又停下,轉身望着一臉期待的紫砂道:「去將新釀的寒梅露取來。」

    紫砂怔在那處,末了才拔腿往店裏去取酒。

    酒取來了,顧九伸手接過。

    「若是夜裏要打烊了我還未回,留半邊門給我就好。」

    顧九說完,就一瘸一拐的向大街走去,她自行去買了些冥紙和香燭,又去某個烤雞館子裏買了兩隻烤雞。

    她是一路一瘸一拐的走到梅花廬里去的。

    夜風習習,捲起她額際的青絲,於顧九,她不知衛箕也回了梅花廬,因為她將九酒坊的鑰匙給了衛箕一份的,算是給衛箕打理,而她這麼些日子沒有看到衛箕,便以為衛箕不在梅花廬,畢竟衛箕對任何事情的認真,顧九是知道的。

    走了許久,顧九都覺得自己的瘸腿酸痛起來,她是第一次覺得梅花廬的路這麼遠……

    終於她看到了熟悉的路徑,桃花林,還有遠遠的桃花溪……

    西風緊,夕陽斜,遙憶舊時人家。

    她本以為,她不會再來這裏;她本以為,她不會再來江南的……

    可是看着這熟悉場景,她心中痛與喜,都開始蔓延開來……

    這片草地里,南衣就坐在輪椅上,那人站在他的身後,她那時以為那樣的歡樂會成為永恆,可是……南衣死了,寡月……

    守護永恆需要的代價太多。

    她一路顛簸,拖着瘸腿走至梅花廬,她抬眼瞧了一眼梅花廬內,沒有瞧見燈火,便是沒人。

    她蹲在墳前,取出火摺子點燃了蠟燭,借着蠟燭的光亮,這才發現,墳前有人來過……

    她伸手摸了摸那堆冥紙燒成灰的地方,還是溫熱的……

    似乎不用去想,是陰寡月無疑。

    顧九抬眼凝着那沒有生平,沒有署名的冰冷墓碑就立在那裏,只有幾句由陰寡月親手雕刻上去的悼詞。

    她伸出手去觸及——

    「江南風骨,天水成碧,天教心愿與身違。」

    曾幾何時,這一句話語,喚醒了她關於陰寡月的零星記憶,她忘不了躺在梅花廬前的冰冷墓碑,忘不了,兩個容顏相似至極的男子……

    顧九將冥紙和香燭取出。

    炙熱的火光燃起。

    等了許久,她在火光將盡之時,才取出新釀的寒梅露來。

    「靳南衣。」她喚出他的名字,喉間一梗,停頓了許久才繼續道,「我沒有忘記你……」

    「對不起——」

    她將酒瓶的封泥摳掉,取出木塞,將那酒灑在墳前將將燃燒過冥紙的地方。

    她坐了許久,冷風將她吹的有些鼻塞了,腿僵硬了,她才從地上爬起,瘸腿傳來陣陣痛楚,她一個不穩便要倒下的時候,一個人影突然上前,將她扶起——

    燈籠照在她臉上,她駭了一跳,轉身就對上衛箕同樣驚懼的眉目。

    「九、九爺……」衛箕喚道,他猜到今日九爺會來,可是沒有想着會讓他遇見了,衛箕眼睛一酸,眼淚呼之欲出。

    顧九凝着他氤氳的眉眼,心中一痛,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衛箕……」

    衛箕低垂下頭,不想讓顧九看到他此刻的神情。

    「衛箕,你還好嗎?身子還好嗎?」

    顧九紅了眼,不知是不是冷風吹的,她覺得鼻子酸酸漲漲的卻沒有落淚,她撐着酸痛的腿,一拍衛箕的肩膀,道:「好好干!好好的!……」

    說着她拖着瘸腿轉身離去。

    「九爺!」衛箕沒有注意到顧九的瘸腿,「九爺,你不要衛箕了,也不要主子了嗎?」

    衛箕喉中沙啞又哽咽,他心中的痛,不比主子,不比九爺少一分……

    明明是說好了要走到一起的人,為什麼走到這般田地?

    明明是夫妻,為什麼要形同陌路?互不相問了呢?

    衛箕心中不理解,他十分的不理解,他不能接受現在這個樣子,這種狀況,主子、九爺、他、都不好受!

    衛箕提着燈籠更上前一步,他擋在了顧九面前。

    「九爺。」他凝着顧九,目光憂傷卻堅毅,「是因為公子?……」

    他不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問出口……

    顧九身子猛地一震,她凝着衛箕的眼神驚懼而又複雜。

    「不是。」她回答地斬釘截鐵。

    衛箕忽地覺得他懸着的心落了下來。

    還好,不是公子……

    「九爺,你真的不要主子了?……」衛箕沙啞地問道。

    顧九一時間心中百般複雜,她薄唇啟了又合,不知該如何作答。

    衛箕瞧見顧九的為難,心中雖替主子痛了一下,卻是繼而道:「明日主子生辰。」

    「我知道。」

    「主子病了,中了毒。」

    「……我知道……」

    「主子氣色很不好,日日藥浴,還在找陳釀十八年以上的酒。」

    「什麼?」某人猛然抬頭。

    衛箕大眼眨巴了兩下,努了努嘴,繼而道:「主子病了,面色慘白,唇也是白的,天天藥浴身子都泡得發黃了,頭髮都掉了不少,一到半夜就身子發冷,從沒睡過安穩覺……」衛箕見顧九還是關心主子的忙將自家主子說的「悽慘無比」……

    「……」顧九眉頭越皺越緊,末了只道了一句:「陳釀十八年的酒是怎麼回事。」打斷了衛箕的話。

    衛箕住了嘴,心中微微有些難過,他已經將主子說的這麼慘了,為何九爺還是這麼一副平靜如常的樣子?

    「凡羽大師開的方子,主子還未尋到藥……」衛箕無力地答道。

    顧九走近了些道:「方子在手上嗎?給我瞧瞧。」

    衛箕在身上摸了摸,他今日去主子那裏主子便將方子給他抄了一份,命他找藥的。

    顧九展開方子瞧了瞧,末了,收了方子還給衛箕,道:「明日未時你去九酒坊一趟。」

    顧九說完,凝着衛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保重身子,我回去了。」

    顧九轉身,走遠了些,瘸腿暴露在衛箕的視線範圍類。

    「九爺……」衛箕凝着顧九的腿沙啞地喚道。

    顧九身子一震,瘸腿處感覺有些火辣辣地燙,知道衛箕發現了她的瘸腿……

    「無妨。」她淺淡道,瘸着腿往前走去。

    衛箕左手捂住了唇,牙齒在手掌中咬出一道印子。

    衛箕突然趕上前去。

    「九爺,我送您!」

    衛箕將顧九送到了九酒坊所在的那條街道。

    顧九叫衛箕路上小心,安慰了一番便朝九酒坊走去。

    九酒坊的門半開着,還留了一盞燈。

    顧九長吁一口氣,進了店就瞧見正趴在桌上睡着了的紫砂。

    顧九上前拍了拍紫砂的肩膀,紫砂睜開惺忪睡眼,頗為尷尬地道:「九爺,您、您回來了?」

    「回房睡吧。」顧九輕聲道。

    「九爺,還有熱水,我給您留着了的。」

    「不了,我出門前洗了的,留着你洗吧。」說完顧九上樓,方邁一步,又望向紫砂道:「明日去取三壇鄭老那買的陳酒來。」

    ●

    次日顧九再出廂房的時候,將一張紙條遞與紫砂。

    「將藥抓三副,分別泡進那三壇酒中,用好些的酒罈。」

    「是,九爺,九爺你要去哪裏。」紫砂問道。

    「我去隔壁。」

    顧九說道,走出九酒坊。

    還差一味雪蓮和靈芝,她得去一品樓瞧瞧。

    等顧九出了店門,紫砂才瞧了一眼手中的紙條,駭了一小下,都是這麼名貴的藥材?

    一品樓就在九酒坊的隔壁,平日裏一品樓上下貨的車子來了或者沒來,她是知道的,就在前幾日來過,也不知有無她想買的東西。

    ●

    「還真是巧,這真才來了一株雪蓮一株靈芝,可是,公子你出什麼價?」

    掌柜的看着顧九眼熟,卻不知就是他隔壁九酒坊的老闆。

    「掌柜的,要多少?」

    「出六百兩銀子都給你。」

    顧九想起在長安一品樓的時候一株雪蓮是兩百兩的,來了這裏卻長了這麼多。

    「少點。」顧九本就資金緊張,她一下子真拿不出這麼多,若是真要這麼多,不是沒有,只是這樣這年前的工錢,豈不是要拖欠着了?

    「哎呀我說公子,這不能少了,往年這雪蓮要是有人急求的時候一千兩一株都會買的。」那掌柜的繼續道。

    這一點,顧九倒是相信,她咬牙,在身上摸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與那掌柜的。

    「押金我先付着,你給我留着,一刻鐘我便取了錢來。」

    「好的。」掌柜收了押金,瞧了顧九一眼。

    顧九出去的時候,那小二一直盯着顧九瞧,看着眼熟,就是想不起來幾時見過了。

    顧九哪裏顧得上這些,去當鋪當了些東西,又將壓箱底的兩張一百兩銀票拿出來,這本是等着過年前發給兩個酒坊和藥莊子的人的工錢還有紅包。

    這一來,顧九是「身無分文」,只能坐等盈利了。

    取了錢,又取了藥材,倒是順利。

    去酒坊的舊房,顧九命紫砂將所有人都叫出去,才開始泡酒。

    酒泡好了,顧九當即包裝了,選的紅色的綢緞,她喜愛紅色。

    到了這日未時的時候,衛箕駕着馬車來了,顧九與紫砂同衛箕將那酒送上馬車。

    「九爺,有什麼話讓我帶的?」要走的時候,衛箕問道,有些期待的望着顧九。

    顧九愣了片刻,方道:「生辰快樂,好好養傷……」

    說完顧九轉身,走過冬日的老李子樹,進了店。

    衛箕的馬車方走,顧九上了二樓,打開窗戶的時候,天空中就飄起了雪花,紛紛揚揚的,如果記得沒有錯,這是她來軒城後的第二場雪,還真是奇怪,那人的生辰是陽光燦爛,他的卻是寒風呼作,大雪紛飛。

    她微勾唇角,望了眼老李子樹下的街道,人群涌動,都趕在回家的路上。

    她不需要他證明什麼,只希望他好好活着,活着才能守護永恆。

    ●

    噠噠的馬蹄走過青石板路,車輪轆轆。雖是飄着雪,衛箕卻是心中欣然,他想主子瞧見了九爺的賀禮,一定會高興的。

    馬車在舊宅院前停下,衛箕栓了馬,才去敲門。

    小易穿着木屐走出院子前來開門。

    見是衛箕,忙道:「快進來吧。」

    「幫我拿點東西。」衛箕笑道。

    「是給主子找的酒嗎?」因為小易聞到酒香才如是問的。

    「算你鼻子靈。」衛箕笑道。

    「你拿來便拿來,幹嘛還用紅布包一道?」小易不知是寡月生辰才如是問道。

    「不是我送的。」衛箕笑道。

    小易恍然大悟,才想起他以往送花的酒坊,他想是那個人送的,雖然他覺得主子和那姑娘的感情看着奇怪,卻深知他們雙方都是在乎這各自的,若是那姑娘送的,主子當是高興的吧?

    「你偷懶哦,直接去尋那姑娘。」小易笑道。

    衛箕只是笑,末了將東西擺在正堂的桌子上,才道:「主子在房裏嗎?」

    「泡藥呢,一會兒時間也該到了。」小易說道,「我去廚房看看藥,你先自個歇着。」

    衛箕倒了杯茶自行用了起來,方大聲道:「你去吧,大大夫!」

    廂房裏,寡月正在藥浴,如此要從萬安寺出來說起,雖不至於同衛箕說的那般誇張,卻也好不到哪裏去。

    少年在浴桶里打坐,順便默念功法口訣,保持靈台清明。

    他額際的汗水一滴一滴的滴露在浴桶里,如此還要數月,他還真不能保證能不能泡成皮膚發黃,頭髮脫落……

    又過了半個時辰,少年才從浴桶里站起,穿衣。

    他邊穿衣邊望向窗台,他還有一盆水仙花,一直未曾送去……

    因為,他想親自去送……

    ------題外話------

    我一直相信美與丑,高貴或是落入塵埃,在感情的世界裏是沒有距離的,這只是感情的世界。

    容顏和身份,不能遮蓋住一個人的才華,智慧與心性。感情的世界裏,需要一雙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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