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平雖然沒有看到那一幕幕慘烈的景象,可是她看到了百姓的貧瘠,能有個帶補丁的那便是好的,很多人的衣服上補丁壓補丁,壓根瞧不出來原來的布料是個什麼顏色了。小孩子則是衣不裹體,大點的穿着用大人衣服改過的套在身上。
每個人臉上都是木然之色,像行屍走肉一般,面無表情。
不,她也瞧見過他們的臉上露出別樣的光芒。
那是她逃亡後的第四日。
昇平想,此生此世,她都忘不了那一天。
那日的天氣很是異常,楚國的冬天雖冷,可屋外卻是常年陽光普照。
可那日,不知是不是因為子民們打開了城門迎接敵人,都城的陽光不再升起,萬物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下。
人們感覺到恐慌——恐慌的不是叛變,若再有一次,他們還會這麼做。畢竟跟生存比起來,信仰便退居到了第二位。
害怕的是,這種異常會帶來第二場天災。
過了晌午,天色開開慢慢變亮,人們的心還沒放回肚子裏,便見天邊出現了一輪明晃晃的月亮。
本該是明日當頭,現在卻換成了一輪晚上才該出現的月亮,它正散發着生鐵般的慘白光芒,在天邊低低的懸掛着。
原本就空檔的街道看的更加駭人,農戶百姓們早已經躲進了屋子裏,只有慘白的月光清洗着整個大地。
忽然,天下上東西飄過,有大膽的探出頭一瞧,竟然是雪花。
六角菱形的雪花。楚國的子民已經有好些年未見了。
於是,人們開始歡呼起來。原本是人心惶惶,這因為這一場遲到已久的雪花,變成了一件祥瑞之事。
畢竟,瑞雪兆豐年。那一場已經過去的災難,追其元兇,便是幾年未降雪。
君主不仁,魚肉百姓。上天降罪,自然不肯降下祥瑞保佑他的江山。
在一片歡呼聲聲,雪花越來越大,降落速度也越來越急,不一會兒,便在地上結上了薄薄的一層。
食不果腹的昇平,偷偷的從手腕上褪下一個鐲子,趁着人們不注意,飛快的跑去包子店,換了一袋肉包子和不易放壞的窩頭。而後又快速的回到自己藏身的地方。
她躲在這個破敗的小院裏,感受着冰冷的雪花從天而降,機械的啃着手裏的肉包子。外面的哭喊聲,尖叫聲,還有驚喜聲充斥着她的耳朵。還有痛罵楚帝荒淫無道,以及那個紅顏禍水的楚後。
那是她的父皇和母后,原本應該受萬民愛戴的皇帝和皇后,如今,昇平第一次接觸她的臣民,卻是在這樣的場景,聽着這樣的話語。
忽然,她聽到一陣馬兒的嘶鳴聲,還有暴怒的打罵聲。
她偷偷從牆壁上的洞眼看去,接到上的人們好像截住了一輛馬車,正堵着不讓過去。
僵持了許久,不知是哪一個人站了出來爬上馬車,緊接着大家便紛紛往馬車上爬,周圍穿着藍色布衫的家譜也不敢犯了眾怒,只有束手站在一旁。
很快,馬車裏的那個人便被拉了出來。
「你們這幫刁民,趕緊給我滾開。」
那聲音十分耳熟,昇平瞪大了雙眼,努力的往哪裏看去。
可是人牆將她的視線遮了個嚴嚴實實,牆洞又小,實在是看不真切。
昇平咬了咬唇,似乎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
終於,她捧着手中僅剩的一個肉包子,慢慢的朝門口走去。
這所宅子雖然破敗,可是位置卻是極好的,站在門口這裏正對着大街中間,發生的一切便一覽無遺。
那人已經被從馬車上強行拽了下來,激動的人們紛紛指責着他,開始還僅僅是語言上的攻勢,不知是誰扔了一個雞蛋。緊接着,臭雞蛋,爛菜葉子,西紅柿,瓜果,都朝他的臉上招呼着。
這位大楚帝國最年輕俊秀的王爺,瞬間變成了一個肉靶子。
昇平瞪大了雙眼,看着她一向逍遙有如世家子的十二叔狼狽不堪的樣子。因十二叔和她一般大,所以他們之間也常來常往。她還記得,十二叔最善音律,飲過美酒後最愛親自擊編鐘,敲出一個個美麗的音符。他腰間常別着一把尺八,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可以食無肉,卻不可室無樂。
那邊的戰爭還在繼續,不知誰嚷了一聲:「找不到楚帝,就拿他來祭老天吧,讓天威知道,禍害咱們大楚的蛀蟲們一個個的死了,以後要多將祥瑞啊。」
從前二哥便說過:所謂愚民,不可一次給足,也不可斷其後路。前者易生異心,後者易生反意。民不可聚眾,因為不懂實時判別,易受煽動。
而如今,昇平終於見識到了被煽動的人民,有多可怕。
可以說現在他們都是暴民了,他們的眼中看不到這只是一個不到弱冠的少年,只因為他頭上冠了楚姓,是楚國的小王爺。因為他們受罪,而他則享福,就連已經國破家亡,還坐着馬車帶着侍從。憑什麼,憑什麼?
這些年來所受的欺壓似乎在這一刻全部爆發出來,人們揮動着手中的笤帚,還有脫下腳踩的木屐,更大部分人則是揮舞着拳頭,一下又一下,往這個年幼的王爺身上砸去。
剛開始,還能聽到他的吃痛聲,叫喊聲,漸漸的,那聲音越來越微弱,越來越低,直到消失。
可是人們還不解恨,拼命的捶打着可能已經斷氣了的人。在又廝打一番後,覺得心頭的惡氣並沒有完全出去,乾脆又將目光轉向了身邊的小廝。
服侍王爺的小廝,也絕不是什麼好東西!
哪怕他們可能也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可能從小受盡了苦難。但正因為跟他們比起來,這些人還能住着舒適的房子,精美的吃食。連身上穿的衣服都沒有一塊補丁。該打,該殺!
四個小廝誰也沒有逃脫暴民賜予的命令,一盞茶不到的功夫,便去天堂追隨自己的主子去了。
施暴後的人們心裏顯然痛快了許多,在幾個人的決策下,決定讓這幾個敗類橫屍街頭幾日,好好給上蒼看看,他們替大楚解決了這個大蛀蟲。
一直到真正的夜幕降臨。
雖然國破,可是宵禁還在,一到亥時,街上便又恢復了寧靜。
一閃黑色的破舊小門吱呀的被緩緩推開,抱着花布頭巾的腦袋四下里探了探,確定周圍的屋舍都黑黢黢的一片,這才慢慢的向大街上走去。
明月懸掛,淒冷的月光鋪撒在這雪白的地上。積雪已經有一腳深了,可絲毫還是沒有停下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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