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平走的很慢,儘管她隨時可能會有被發現的危險。
腳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咯吱咯吱聲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響,她呼出的氣在眼前氳闔出一團團白霧,一步,兩步,她離雪地里的那個人越來越近了,可是她的心,卻越來越淒涼。
他的身上早已經被蓋上一層積雪,整個人趴在地上,外面的錦袍不知被人給剝了下來,露着白色的中衣。
昇平伸出顫抖的手,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將他的身子翻了過來。
只是這麼一眼,她便不由自主的捂住了嘴,拼命的不讓自己發出聲響,可眼淚,卻一滴滴,重重的砸在了雪地上。
這還是她那個風華絕代的十二叔嗎?額頭上破了好大一個洞,好在積雪堵上,不至於太難看。可被打歪的鼻子卻只能歪歪斜斜的掛在臉上了,顴骨,嘴角,因為受傷太久,這會兒已經成烏青色了。
可昇平知道,是他。
他的眼睛雖然閉着,可長睫依然卷翹,以往他睜開雙眼,目光清澄高潔。唇依舊好看,那紅唇只需親啟,便能唱出世間最美妙的曲子。纖長細白的手指自然垂在身體兩側,他曾用這一雙手,擊出美妙的旋律,畫出醉人的畫卷。
可如今,他卻只能永遠的躺在這裏了。甚至,連個裹屍的都沒有。
昇平想將他帶走,可一旦被人發現屍首不見,便會疑心搜索。即便她破釜沉舟,可要將他帶回哪裏去呢?
昇平呆呆的看着十二叔,永遠不能睜開眼睛的十二叔。
不知坐了多久,隱約可聽到遠處有些許動靜,她這才醒過神來,是巡城的士兵來了。
她的腿凍僵了,使不上力氣,感覺那條腿跟要廢掉了一般。眼見聲音越來越大,她強咬着牙,站了起來。
再見了,十二叔。
他腰間的環佩已經丟的一乾二淨,即便昇平想拿一樣東西做收藏也是萬萬不能了。
最後看了一眼躺在雪地里的十二叔,她狠心轉回了頭,拖着那條賞腿,一瘸一拐的,向破敗的屋子走去。
如白鐵般的月亮在這寂靜的夜裏高高懸掛着,照亮了整個街道,白皚皚的雪地里,只有那幾具不在動彈的身體,不一會兒,大雪重新覆蓋在了他的臉上。
昇平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後,燕懷離來過。
剛剛攻下都城事務繁多,待忙完回到玉山時,便聽到了下午十二王爺被當街暴民活活打死的經過。
他閉上了眼睛,心情頗為沉重。
這位十二叔是楚宮裏少有的好人,雖比他還年幼,但是在他與母親落魄時卻沒少接濟他們。如今,他的復仇大計里,第一個為之付出生命的卻是往日的恩人。
雖然知道,政治這條道路,向來跟掌聲鮮花無緣,每一個上位者都是踏着無數的枯骨,這麼一步步的登上高位。
可他的心裏,卻還是說不出的難受。
所以儘管已經是三更天,他還是騎着馬,帶了幾名親衛,向事發點奔去。
他站在這裏,看着地上躺着的故人,心中百感交集。
只是這時的他,並不知道在不久之前,他迫切想見的那個少女,也曾站在這個位置,也是望着眼前這個人,留下了痛楚的淚水。
良久,他才背過身:「背一口楠木棺槨,送去荊州的帝陵去吧。」
到這裏,回憶戛然而止。
燕懷離沒有回答。
因為無論楚後的未來,他十分明白。
可那又如何,當年給過他溫暖的,是一個叫楚依的少女,跟旁人無關。而當年那個陷害他娘親的,是那個奸佞利益薰心的女子,與楚鈺,也無關。
所以他可以不在乎,儘管楚依是她的女兒。他依然可以為她翻山越嶺,為她展顏,為她安排後路。
「往後你有什麼打算?」
他的聲音十分輕柔,卻又很是平淡,似乎早有了想法,只是在等楚依說出她的是否跟自己不謀而合而已。
昇平乍聽這個問題,有些茫然:「如今,我這個身份,怕是很尷尬吧。」
她沒有路引,沒有銀錢,縱使這些以燕懷離如今的地位都能替她辦妥。這樣的一個亂世,她一個孤女怕只能隨波逐流了。
「若是你沒有主意,不妨聽聽我的。」
燕懷離說罷,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遞給她。
昇平接過來,展開一看,是一張路引。
是從齊國,到吳越的。
她抬起頭,很是不解。
「如今楚國戰亂,你一個孤女若是從楚國啟程,只怕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落難貴女。索性給你做了張齊國的身份,倒也方便。」燕懷離抬起腳,又從綁腿里抽出一把小匕首:
「這個你先拿着,路上好歹要有些防身的東西。如今整個都不太平,燕國,楚國,便是齊國也是野心勃勃的望着楚國這塊肥肉。你離開這裏也好,好在吳越位於江南,國富民強,沒有侵略別人的想法,自保也足夠了。至少二十年內是個安身立命之所。」
這是,要離別了?
昇平默默的接過了匕首,這把匕首很普通,皮硝粗舊,看的髒兮兮的。可是將刀鞘拔開,寒光一閃而過,昇平便知道,這是把絕世好冰刃。
的確,比起外表的光鮮亮麗,內在的實用更為重要。
因為她已經不在那個奢華迷離的楚宮裏,對於一個逃亡的公主,她第一個學會的便是收斂,低調。
昇平握着匕首,揚起了小臉,對着燕懷離綻開笑顏:「我知道了,放心吧,到了吳越我便會安頓下來,估計沒有意外的話,致死都不會回來了。」
不是她孱弱,不是她沒有仇恨。若是在沒有經歷那一段逃亡生活,見到水生火熱之中的百姓,只怕她現在也恨透了燕國,不顧代價也要復仇吧。
可是,在看到了那樣慘烈的景象後,她心靈的衝擊之大簡直難以想像。每每夜深人靜時,獨自躺在那個破敗的小屋時,她變回忍不住的回想過去宮裏的奢靡和面黃肌肉的百姓。
或許,這一場戰爭,在意的只有她們這些王公貴族,因為剝奪了他們的權益。而對於百姓來說,卻是一場來自上天的救贖吧。
罷了,父皇已逝,十二叔的慘死也歷歷在目,活着的人,唯有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才對得起保護了她的人。
「你在燕國,也注意些吧。」昇平本以為這些話親昵的話會很難說出口,沒想到,開了頭,後面的便也容易多了:「聽說燕人大多殘暴,性情也左右不定。官職越大性命更加懸憂。」說道這裏,她忽然笑了起來:「聽說在燕國上朝之前,士大夫們都要和家人相擁痛哭一場,家裏也要將後事準備好。若是午時前能回來,那便是又撿了一天的性,全家欣喜若狂,邀鄰慶賀。」
見她杏眼彎彎,雖然眼底還有一絲痛楚,可嘴角卻是實實在在的彎了起來。
她這麼一笑,燕懷離便也疏開了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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