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夜晚,血紅的夕陽已經搖搖欲墜地低懸在山頭。
武俠巨作《劍破天驚》劇組結束了外景地的拍攝,轉戰回到橫店拍攝已經將近一個月,整部戲進入了緊張的收官階段,西棠準時到了一號山的片場,她不用做頭,半個多小時就化好了妝出來溜達,看到副導已經就位,所有人都在等天黑,今晚要拍的是攻打的明月山莊的一場大夜戲。
天氣預報說這兩日有雨,大家都想趕在暴雨來臨之前把主要的鏡頭拍完。
暗夜裏的一整場刀槍箭雨鏗鏘作響,一長排群演手裏的火把點亮了半邊夜空,大家都打起了萬分精神,一直拍到近十二點,導演喊終於喊卡,然後宣佈休息十分鐘,各位主演的大小助理趕緊飛奔上去,擦汗的擦汗,補妝的補妝,端水的端水。
西棠走了出來,片場在一個搭建起來的山莊,裏面有一個漂亮的人工湖,月亮倒影在上面。
「來一根不?」身邊有人遞了煙。
西棠轉過頭一看,是同劇組裏的武行,她笑笑,拿了一根。
趕工和夜戲是非常熬人的事情,所有的橫店人都習慣了,上到導演大明星,下到群演小場記,基本都有吸煙喝咖啡提神的習慣。
西棠默默地吸煙,都是值得的,這一部劇她集數多,進組兩個月,收入可差不多抵她半年。
倪凱倫今日知會她,再過兩個月,她賺的錢可以開始償還十三爺的債務。
到這個月為止,趙平津已經包養了她三個月,倪凱倫手上的那張卡,每個月按時都有錢進來,結清了她虧欠的利息。
據說下一部的劇本也已經在談,他出錢投資,西棠要開始做主演。
三個月,只見了他一次,他甚至沒碰過一下她的手。
當天夜裏拍攝順利,進度完成,導演喊收工時是兩點,西棠跟着同劇組拍打戲的幾個替身和武行去老沈那裏做了一個按摩。
從按摩店裏出來,個個疼得齜牙咧嘴的,挽着胳膊七扭八拐的走在街上,空氣中隱隱有暴雨來臨的泥土氣息,半夜街道依舊人聲鼎沸,在轉角街口,西棠跟同事嘻嘻哈哈揮揮手,往自己的小屋的那個半坡道路走去。
她從黑暗的街角走出來,天邊一道火花擦過,她心電感應一般抬眼一望,心底一跳,腳步就停住了。
居民樓旁邊的昏黃路燈下,天氣非常的悶熱,飛蛾和雨蟻在燈光下飛舞,路邊遠遠地站着一個人影。
高高瘦瘦的個子,穿一件白色褲子,黑色馬球衫。
那一霎一道悶雷炸響,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
西棠習慣抬手要遮住頭,這才想起自己光腦袋,完全不怕淋,她說:「先躲一下雨吧。」
街道上的路人朝四處奔跑,西棠站在街道邊上,一個穿着古裝戲服的男人沖了過來,眼看就要撞到她身上,趙平津伸出手護住了她:「別慌。」
西棠只顧着往對面的屋子裏跑去:「怎麼不打電話?」
「打了,你沒接。」趙平津跟在她後面,身體擋着她在馬路的內側,以防有人再撞着她。
西棠在屋檐下站住了,摸了摸口袋,片場手機一直是靜音狀態。
「你開車過來的?」
西棠低頭的時候看到他手上還拿着車鑰匙。
趙平津點了點頭。
西棠掏出了的大門的鑰匙,這是一幢當地的居民房,一樓是個小店鋪,房東租給了一家山西的夫婦賣早餐,現在已經打烊。
夏天的暴雨在他們身後如傾盆落下。
趙平津跟着她走上了樓梯。
還是老式的房子,樓梯是水泥砌的,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寬大的袍子,身上有一股怪異的香氣。
西棠在二樓打開門,趙平津進去,四處望了一圈,徑自坐進了沙發里,靠着沙發放鬆了身體,直接取過她的杯子喝水。
西棠十分的鎮定:「你稍等一會兒,我卸妝。「
她臉上還帶着拍夜戲的濃妝,有種恍惚的不真切感。
趙平津點點頭,看着她進了浴室。
他隨後重新打量了一圈這個屋子,一個小單間配一個小廚房,一眼看過去就完了。
房子不透光,一張簡單的床,米色格子床鋪凌亂,床上還堆着一堆亂七八糟的衣服,床頭柜上擱着書和一些瓶瓶罐罐,還有一個相框,是她跟媽媽的合影,沙發是舊的,跟茶几的顏色也不搭配,也不知道是第幾任房客留下來的,角落裏有一個巨大的陶瓷罐子,塞滿了一把幹掉的野菊花,靠牆壁的一個原木色的大衣櫃,看起來倒像是黃西棠添置的。
亂七八糟的家具,除此之外,一切都沒有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一進來就很喜歡她的屋子,屋子裏充滿了她的氣息,那種灰撲撲夜航船的茫茫感覺,似乎可以一直駛向世界末日。
茶几一疊厚厚的劇本,沙發扶手上有個盒子,是一包軟殼蘇煙,抽了一半,還有一個綠色的塑料打火機。
趙平津看了一眼,他將煙隨手捏了,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西棠很快出來了,光溜溜的一個腦袋,洗得清爽乾淨的一張巴掌臉,露出左邊臉頰的幾顆小小雀斑和淡淡的黑眼圈。
她也不會問他對她的屋子有什麼看法,因為知道他跟這一切其實毫無關係,她只問:「你吃晚餐了嗎?」
趙平津搖搖頭。
西棠就知道,因為嫌棄飛機餐難吃。
她起身去廚房:「我下午煮了點白粥。」
趙平津慢慢地站了起來,跟着她去廚房,她從櫥櫃裏取出了一個碗,在水龍頭下認真地洗乾淨了,然後給他盛了一碗粥。
「你幹嘛?」西棠端着粥,放到了他的面前,卻反手卻被趙平津扭住了手腕。
趙平津扼住她的腕子,翻轉過來,看了一眼她的手肘,然後掀起了她半邊袖子,也不說話,就那樣陰陰沉沉一言不發地看了半晌。
她手臂當然沒什麼好看的,全是瘀傷,青青紫紫,還有破皮和紅腫感染。
趙平津待她一向沒有什麼好臉色,此刻更是皺着眉頭,唇有點發白:「怎麼回事?」
西棠的手不好意思地往回收:「拍打戲,磕碰難免的。」
趙平津陰着臉放開了她。
西棠覺得尷尬,站了起來,開了屋子裏唯一的一扇窗,雨點帶着風吹進來,扭開了風扇,吹散了半夜依然悶熱的暑氣。
雨點打在窗戶上噼啪作響,兩個人安靜坐在客廳的小茶几上,兩碗熬得濃稠的白粥,一碟青菜,一碟醬蘿蔔。
趙平津吃了一口,就全吐了。
西棠愣了一下,然後還是笑了笑:「吃不下就不要吃嘛,浪費。」
趙平津暗暗地皺了皺眉頭忍住疼,嘴裏還有粥的味道,只能嘗一口,她煮的粥,特別香,可惜了,自己吃不下。
他皺着眉頭推開了:「難吃。」
西棠也不說話,低頭默默地喝粥,配一碟水煮青菜,將一碗粥喝光了。
趙平津靠在沙發上,一直皺着眉頭:「你晚上就這麼吃?」
西棠答得理所當然:「是啊。」
趙平津惱怒地說:「我一個月給你三十萬,你就吃幾片爛葉子,至於摳門成這樣嗎?」
西棠大言不慚地道:「我們這一行花銷大,三十萬還不夠我買個包。」
趙平津臉色發白,不再說話。
西棠收拾桌面上的碗筷,走進廚房,打開了水龍頭,廚房有一扇小小的窗戶,屋外瓢潑大雨。
整個屋子好像一艘船,行駛在荒涼無邊的大海上。
屋裏格外的寂靜,她做夢也不會想到,她還會有一天有這樣一個屋子,跟他待在一起,做一對世間的平凡男女。
「我今晚見着老四了。」
西棠手一頓,默默回過神來。
趙平津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身體倚在廚房的門框邊上,聽不出任何的情緒:「老四要結婚了。」
西棠平平淡淡的語氣:「哦,是嗎?」
趙平津卻存心不放過她:「老四也不是小氣的人,你當時怎麼沒要點好處,把自己搞到這般境地?」
西棠冷冷地說:「我跟他沒什麼關係。」
趙平津冷笑一聲。
從上海到這裏,有三百多公里,他獨自開四五個小時的車,她以為他是來橫店看她。
原來不過是陸曉江回國來宣佈要結婚,他半夜搭飛機也要找她羞辱幾句,不然憤憤難平。
身後的男人譏諷的聲音:「你怎麼就沒跟了他?」
西棠將洗碗巾狠狠地往水槽里一扔:「我愛跟誰跟誰,關你什麼事!」
趙平津笑了:「好姑娘,有志氣。」
下一刻卻看到她忽然仰起頭,深深地吸氣,然後抬手飛快地抹了一下眼角。
他終於不再說話。
西棠也不再說話,低着頭默默地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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