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好幾年前,衛泠便將這大江南北遊歷了一遍,對他來說倒沒什麼新鮮的。唯一的樂趣便是路上夭夭歡笑聲,她的性子同他有些相仿,都是閒不住的。不過這小丫頭比他有活力多了,哪怕跑上一整天也不覺得累。
正值深冬,揚州西湖景色一絕,兩人乘車來到此處,途中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到這兒時已是初春,岸邊柳絮紛飛,湖中泊舟,微波粼粼。
夭夭許久沒下過水了,當即便要跳入水中,幸虧被衛泠及時攔住,「不能下去。」
她的束帶解到一半,被衛泠重新系了回去,「為什麼?」
「會嚇着別人。」衛泠簡單地解釋,現在跟她講得深了她也不明白,這麼說反而通俗易懂。岸上有不少文人墨客,還有相攜結伴的女郎,若是讓他們看到她的鮫人模樣,豈不是會引起大轟動?
夭夭仔細想了想,確實沒有幾個人跟她一樣能變成鮫人,撅着小嘴妥協:「那好吧。」
來到揚州已經天色不早了,他們得乾淨找到住宿的地方,否則夜晚沒有客棧收留,就得帶着她露宿街頭。衛泠對這一帶熟悉,便沒乘坐車輦,而是直接抱着她往東街走去。
夭夭看着街上商鋪,目不暇接,最後不願意讓衛泠抱着,索性自己下來走路。
只見街上穿着淺蔥色煙羅衫,梳着丱發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在街道上,一會兒摸摸這家的簪釵,一會兒捏捏那家的泥人,好不歡樂。她身後跟着一位俊朗的青年,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彎起的唇角帶着寵溺。
前面賣花糕的大伯見她生得精緻,模樣十分討喜,便拿了一塊熱乎乎的雞蛋蒸糕遞給她,笑着說:「小姑娘,要不要嘗一嘗花糕?」
她抬頭見一塊金黃的蒸糕遞在自己面前,散發着甜糯的味道。夭夭本不是貪吃的人,這會兒被勾出饞意,眯起一雙澄澈明眸笑道:「要!」然後踮起腳尖接過,滿足地咬了一口。唇齒間儘是噴香甜膩的味道,她伸出雙手慎重地接過,甜蜜蜜地叫了一聲:「謝謝伯伯!」
大伯痛快地哎一聲,只覺得這小丫頭怎麼看怎麼可人。
夭夭舔了舔嘴角,歡歡喜喜地向下一個攤子跑去。沒一會兒她的手裏便捧滿了吃食,這一路上的商販都異常熱情,偏她又生一張討巧的嘴,哄得那些大伯大娘心花怒放,喜歡得不得了。
衛泠跟在她身後,好笑地揚起唇角,這小丫頭真有能耐,可謂八面玲瓏,左右逢源。
她回頭跑到衛泠跟前,笑眯眯地邀請:「衛泠舅舅你吃不吃?」
衛泠挑眉,對這些零嘴甜食沒甚興趣,是以毫不猶豫道:「不吃。」
夭夭苦惱地癟癟嘴,看着懷裏一堆吃食一籌莫展,她一個人哪吃得了這麼多。正苦惱該怎麼解決這些東西時,被巷子裏一陣吵鬧聲吸引注意。
小巷深處,四五個少年在踢打一個人影,邊拳打腳踢邊憤憤地罵些粗鄙的話。夭夭怔怔地看向那邊,那個少年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她都替他覺得疼,小小胸腔驀然升起憤怒。
他們幾個人竟然欺負一個,好過分!
夭夭想上去幫忙,但是又覺得自己打不過人家。忽然想起來身邊還有一人,趕忙拽了拽衛泠的袖子,「衛泠舅舅,那個人好可憐。」
衛泠臉上沒有表情,平靜地嗯一聲。
夭夭見他沒領會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急了,「我們幫幫他吧?」
衛泠低頭迎上她雙目,「怎麼幫?」
她脫口而出:「像你上回趕走大魚那樣,趕走他們不行嗎?」
衛泠輕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非親非故,為什麼要幫他?」
她歪頭,「不是有一句話,叫舉手之勞嗎?」
說得倒真有幾分道理,不過他素來不愛多管閒事,這回看在她的份上,勉強破一回例好了。
那幾個人都是半大的孩子,見有人來,一溜煙便跑走了。反正打得差不多了,若是被押送官府,可就得不償失。
衛泠斜倚在巷口,看着小丫頭慢吞吞地挪過去,抱着懷裏一大堆食物。
少年身上儘是青青紫紫的傷痕,臉頰青腫,雙眼緊閉了無生氣。這模樣着實有些嚇人,夭夭生怕他突然跳起來揍自己一頓,但一想有衛泠舅舅在,便放寬了心。「喂!」她拿指頭戳了戳對方,清清脆脆的聲音稚嫩道:「你還活着嗎?要不要吃東西?」
少年依舊閉着眼睛,不吭聲不回答。她從油紙包里拿出一個肉包子放在他鼻子下,故意誘惑道:「肉包子可香啦,你真的不吃嗎?」
為了增加可信度,她還咬了一口,讓肉包子的香味更加濃郁。
在夭夭以為他真的昏死時,他忽然睜開眼睛,眸子清亮剔透,漂亮非常。趁夭夭慌神的當兒,張嘴咬了一口她手裏拿着的肉包子。可能是嚼了嚼發現挺好吃的,於是將包子整個兒奪了過去,靠着小巷的牆壁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夭夭心滿意足地笑起來,把整個油紙包都放到他面前,「這些都給你,你慢慢吃,吃飽了就有力氣把他們打趴下了。」
避免她繼續胡言亂語,衛泠拎着她的衣領將人抱起來,轉身便帶走了。
夭夭趴在衛泠肩上,朝巷子裏的少年露出璨璨笑意,門前的小白牙盈盈潤潤,模樣可愛。
那少年低頭,狼吞虎咽地吃她留下的食物,由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
附近有許多家客棧,夭夭還小,沒法單獨住一間房,唯有跟衛泠同住一間。
這並不稀罕,去京城的路上兩人也都這麼過來的,她就那麼一點,根本不佔多少地方。
夭夭洗漱完畢,一個人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坐等右等還是等不來衛泠。
「衛泠舅舅,你好了嗎?」
她都已經洗完好久了,白天想下水,晚上便特意在浴桶里多待了一會兒,誰知道衛泠舅舅比她還慢。夭夭等不及,光着腳丫子走到屏風後面,探着腦袋往裏面看,「洗好了嗎?」
衛泠剛出來,正準備穿衣裳,沒想到這小丫頭如此心急。他動作一滯,迅速披上長袍,面色僵硬道:「出去。」
夭夭眨眨眼,好心提醒:「衛泠舅舅,你裏面的衣服還沒穿好。」
衛泠薄唇抿成一條線,轉念一想她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他對她生氣也用。於是放輕了口氣,有商有量地:「我換好衣服便出去,夭夭先回床上。」
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衛泠微微抬眉,「你聽不聽舅舅的話?」
她當然聽,夭夭想了一會兒,乖乖地鑽回屏風後面。
等衛泠鬆一口氣,脫下外袍準備穿中單時,她卻忽然冒出頭來,大眼睛像兩彎月亮,「我都看到了!」
衛泠一滯,正欲訓斥,下一瞬她已經縮了回去。
真是……不教人省心。
待衛泠總算換好衣服,夭夭正躺在床上把玩一隻布縫的小老虎,粉嫩的小嘴微微賭氣,像模像樣地模仿着老虎的叫聲。餘光瞥見衛泠正在喝茶,她嗖地坐起身,「我也要喝!」
衛泠走過來,把杯子遞到她手裏,她確實渴了,捧着茶杯安安靜靜地喝水。長長的睫毛掛在眼瞼上,打下一圈深色陰影,喝完後她一骨碌縮進被子裏,特意給衛泠騰出位子,「衛泠舅舅睡覺。」
走廊外一片安靜,連樓下都寂靜無聲,此時天色應當不早了。衛泠躺在她身旁,側身撐着下頷凝望她,「方才是怎麼回事?」
完了,衛泠舅舅要找她算賬。
夭夭吐了吐舌頭,她是個會審時度勢的,連忙撒嬌賣乖地討好他,「我本來想幫衛泠舅舅洗澡的,不知道你已經洗好了。」
衛泠故意拉長聲音哦一聲,若有所思,「幫我洗澡?」
她才多大,哪裏懂得幫他洗澡?那小胳膊小短腿,根本夠不着他的後背,更別要做其他了。衛泠根本不信。
夭夭抱着枕頭往後一縮,「因為今天你幫我了,所以夭夭也想幫你。阿母說這叫禮尚往來。」
衛泠毫不客氣地低笑,「你阿母竟知道何為禮尚往來?」
據他所知,淼淼在東海三年都沒練成什麼字,每天捧着本千字文教夭夭習字。後來自己沒學懂,倒是夭夭能倒背如流了。她腦子笨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根本不能報以任何希望。
夭夭鼓起臉頰,認為衛泠不相信她的話,「當然知道,阿耶每天都教阿母識文斷字,她現在已經很厲害了。」
說完又補上一句:「不過沒有夭夭厲害。」
衛泠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少頃收回手臂,「以後還也行,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夭夭哦一聲,許是今天玩得累了,沒多久便睡了過去。她只有睡着了才會安靜下來,思及此,衛泠彎唇,替她掖了掖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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