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黃金海岸大廈,二十三層,vip洗手間裏,下午兩點整,趙香儂把一百多坪的空間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如她所願,這裏就只有她一個人。
對着半身鏡深深的呼出一口氣,該死的,她身上的這件禮服要把她都束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兩點半之後,趙香儂需要去赴兩場約會,為了節省時間她把兩場約會都定在這裏,一場在二十三層樓,一場在二十七樓,與其說是赴約倒不如說是談判。
她談判對象分別是父親的情人和未婚夫的女友。
趙香儂沒有多少時間也沒有多少的耐心和那兩個女人婆婆媽媽,所以,她需要身上這一身禮服來達到給對方一個下馬威從而達到一次性解決問題。
墊肩,束腰,裙擺剛剛過膝,通身黑色,唯一的點綴是腰間紅色腰帶,趙香儂學習的是危機公關,危機公關處理其中一大要素是第一時間印象。
黑與紅搭配會達到咄咄逼人的效果。
挺了挺腰,趙香儂看着鏡子裏自己的臉,一個禮拜前她剛剛過完二十四歲生日。
十歲這年是趙香儂人生的轉折點,她還記得在那個夏天裏,在黑乎乎的的煤礦廠,黑乎乎的她手裏提着煤球,她偷偷瞞着媽媽到煤礦打工,搬三個煤球可以拿到一分錢。
夏天的昏黃,那個尊貴的男人出現在她面前叫了她一聲「小儂」。
那是她的爸爸,趙延霆。
從那天以後,趙香儂從李香儂變成了趙香儂,她和自己一直在生病的媽媽來到美國,從煤礦廠的童工變成了億萬富翁的唯一繼承人。
趙香儂有一個物資匱乏的童年,屬於她童年時期得到營養補充很少,所有,她的發育比同齡女孩都來得晚一截,當別的女孩發育得亭亭玉立時她的身體才開始拔高,當別的女孩子們告別了嬰兒肥還有雀斑痘痘時她才……
二十四歲的趙香儂是蘋果臉型,再加上那遲遲賴着她不走的嬰兒肥,柏原繡總是說他老是有在她的臉蛋上的咬上一口衝動,他還說那一口咬下去一定會聽到脆生生「蹦」的一聲。
很多人在提前趙延霆的掌上明珠時都會說趙家的小姐就像田園裏清晨的微風,是夏天裏清新的抹茶雪糕。
真是那樣嗎?真的是那樣嗎?
勾起嘴角,趙香儂笑。
手輕輕的去觸碰鏡子裏被喻為微風抹茶雪糕的臉,是的,她這張臉的確是很容易迷惑人們的眼睛,看着甜美清新,不諳世事。
也只有她知道在這般不諳世事的皮相下包裹的卻是腐爛的靈魂。
對着鏡子趙香儂呆怔許久,等到放在一邊的手機信息提醒之後才回過神來,從手包里拿出口紅。
塗上厚厚的口紅,趙香儂還是不大滿意,她這張臉看起來太嫩了,她的這張臉配上身上的禮服,還有紅艷的嘴唇怎麼看都像是偷穿了媽媽漂亮衣服的黃毛丫頭。
再往唇上添加一層色彩,眼影加重一點,鑽石耳環換上了珍珠耳環。
嗯,這樣看起來好點!起碼只要她眼睛不往下彎嘴角不往上揚看起來還是挺像那麼一回事的。
還有十五分鐘時間。
這十五分鐘時間裏,她需要練習一下和她的那兩位談判對象交流方法,比如說話表情語氣。
這世界上地位越高的人就越會怕落人口實,電影上拿支票砸人的事情都是鬼話連篇。
對着鏡子趙香儂練習表情口型,對二十三樓那位需要說什麼話,對二十七樓那位又需要說什麼話。
在那十五分鐘的最後五分鐘裏發生了一點事情。
vip洗手間最後的那一格里有手機鈴聲響起,即使手機被調成振動的,即使是手機主人在手機剛剛響起選擇關機可趙香儂還是聽到了。
也就是說這洗手間裏還有另外一個人,也就是說那個人把這半個鐘頭時間裏她所有的喃喃自語都聽到了,當然,也包括她爆出口!
「不管你是誰,馬上給我出來!」站在門外,趙香儂冷冷的對着門裏的人說。
一分鐘過後,趙香儂還是沒有等來任何回應。
手一伸,趙香儂試着推開門。
門經她手一碰就緩緩的敞開。
很久以後,趙香儂都記住了那一種畫風。
描着金色大麗花的門緩緩的敞開。
幾乎,那一個瞬間,趙香儂以為自己掉落在了某一場遠古時期:伊甸園,蘋果樹,千年的日光,艷麗的蘋果,長着翅膀的小龍,彩色眼睛的飛鳥。
很多很多色彩混合在那個四四方方空間的牆上,此空間為專門解決人類某方面需求的洗手間。
來過黃金大廈二十三層樓的人都那樣招呼他的朋友們:一定要去vip洗手間。
現在,趙香儂知道了,如果來到二十三層樓的沒有來過洗手間就太虧了,這四四方方的空間裏趙香儂一看就知道出自於壁畫大師的手筆。
而那個人,那個有着碩長身軀雙手背在後面的年輕男人仿佛是唯一被鑲進畫裏的人物,如果不是剛剛的手機鈴聲,如果不是那個男人在對着她笑,那麼趙香儂會以為這個站在蘋果樹下的男人是畫中人。
如果說用阿拉伯駿馬來形容柏原繡的話,那麼眼前的男人則是伊甸園裏的麋鹿。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他們誰也沒有說話。
幾秒鐘之後,趙香儂目光停在男人的球鞋上,她大約猜出了男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女式洗手間裏。
即使男人穿得像模像樣,可他的那雙球鞋還是暴露出他某些方面的屬性,穿在男人腳下的鞋一般會出現在一年一度的黑色星期五的百貨商店裏,兩雙十美元。
她的爸爸是百貨巨頭。
「出來!」趙香儂晃了晃手裏的手機,說。
男人先前移動一步,趙香儂轉過身男人跟在她後面。
回到之前的地方,趙香儂和男人面對面,眼前的男人大約和她差不多的年齡,也和她一樣是黑頭髮黃色皮膚。
男人有很漂亮的眼睛,趙香儂敢肯定在一億人當中要也找不出像這樣漂亮的眼睛,黑漆漆的,就像是森林裏的動物眼睛一樣。
漂亮的眼睛再配上精緻的輪廓,趙香儂心裏想這是一張會讓女孩子們發瘋的臉。
「把手伸出來。」趙香儂對男人說。
男人的身材很高,她和他說話時必須抬起頭。
遲疑了一下,男人緩緩伸出一直別在後面的手。
果然!
趙香儂聽到過一些事情,一些人會換上體面的禮服想方設法混進一些派對,酒會,婚禮上,然後偷偷的拿走昂貴的紅酒,他們會把偷到的紅酒再拿到紅酒市場販賣。
趙香儂知道二十四層有人在舉辦婚禮,她還知道有人混進了婚禮現場偷走了新娘父親珍藏許久的紅酒。
據說,那瓶紅酒是新娘父親想送給自己女兒的結婚禮物。
所以,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偷紅酒的小賊了,當着男人的面趙香儂拿起手機。
白皙修長的手搶走了她的手機。
「我沒有要搶你手機的意思。」男人拿着手機說,很好聽很標準的中文發音。
混蛋!都拿在手裏了還說不是搶。
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拿着紅酒男人話說得又急又快:「並不是你想像中那樣,我壓根也不想變成這樣,請你給我一分鐘時間解釋,二十四層的那位新娘曾經和我約會過幾次,那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因為可愛我很願意花上一點時間陪她看一.兩場電影,或是在公園上呆上一點時間,可她好像誤會了,她提出希望和我結婚的請求,我和她說我對她沒有那種意思,然後,她好像傷心了,上個禮拜她和我說她要結婚了,她還提出讓我參加她的婚禮,於是,我就和我的朋友借了禮服來到婚禮現場,然後,她忽然讓我帶她離開這裏,她的話把我嚇壞了,我和她說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於是……」男人手挑開了禮服領口。
趙香儂看到男人禮物下的白色襯衫有紅酒印跡。
男人口氣無奈:「她拿紅酒潑我於是就變成了這樣,讓我覺得頭疼的是這件禮服是我朋友從他朋友那裏借來的。」
換上一種較為尷尬的口氣男人繼續說:「我這個月打工的錢都拿去買輪子了,所以我現在手頭上沒有錢買新的禮服賠我朋友的朋友,於是,離開婚禮現場時我就拿走了這個!」
男人晃了晃手中的紅酒:「當時我在想,或許我可以拿它去換一件禮服,然後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我這樣說你聽明白了嗎?」
趙香儂點了點頭!
「所以,你不會報警?」男人再次問。
「是的,你都已經解釋了,所以,我不會報警。」趙香儂和他說。
男人把手機交到了趙香儂手裏。
真是一個好騙的人,衝着他在這半個鐘頭裏把她的那些喃喃自語包括髒話都聽得一清二楚,今天這個人要倒霉了!
這次,趙香儂沒有讓男人成功的搶走她的手機,她給餐廳的經理撥打了電話。
「你不是說不會報警的嗎?」男人看着很沮喪。
「你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趙香儂把手機放進手包里,看了一眼表,該死的,這個忽然冒出來的不速之客讓她耽誤了整整數十分鐘。
「剛剛,我真的相信你不會報警的。」
又是一個思想單純的愣頭青!趙香儂肯定眼前的這位是屬於和她永遠不會有交集的角色,所以,她沒有必要和他裝模作樣。
於是,她輕蔑的看着他,接下來她只要等餐廳經理進來帶走這個人就可以了,她也不願意花時間和他說話。
只是,男人好像有話要表達。
緩緩的男人手指向她的眼睛:「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是一個真誠的人,你不是一個會撒謊的人。」
驟然間,趙香儂宛如受到重重一擊。
曾經,在很久遠很久遠的曾經,有那麼一個人和這個人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順着指向她的指尖,趙香儂清楚的看到男人的眼睛。
純真,仿佛,不染塵埃!
在很久遠很久遠的曾年代裏,這樣的特質在另外一個人身上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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