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新書,安安心心講一個故事。感謝支持的朋友,本書請放心收藏。)
老舊的台式風扇發出幾聲沉悶至極的響動,鐵皮架子一陣亂顫,鏽跡斑斑的扇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停止了旋轉。
埋頭在文件堆里的高大年輕人一聲哀嚎站起身來,憤怒地朝着風扇猛拍幾下,把開關按下復又打開。
紋絲不動。
看來這破玩意是徹底罷工了。
倒霉!
全密封的倉庫里悶熱得就像火爐,老爺風扇這唯一的指望也泡湯,年輕人心裏別提多惱火,汗水順着脖頸肆意流淌而下,很快打濕了襯衣。
「蘇子語!李總找你!」
一個梳着大背頭、油頭粉面的乾瘦男子走到門口,臉上帶着幾分幸災樂禍,喊了一嗓子轉頭就走。
「來了來了。」年輕人顧不得再跟風扇較勁,趕忙跟在後面跑了出去,陪着笑臉。「黃哥,李總找我什麼事?」
被叫做黃哥的男子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我哪清楚,你去了就知道了。」
蘇子語滿腹疑惑跟他一路走到最裏面那間辦公室,推門進去的一霎那,空調傳來的冷氣瞬間讓他舒服的幾乎要**出來。
摳門到極點的公司老闆自己躲在辦公室吹空調,卻連個好點的風扇都捨不得配給雇員,着實有點小家子氣。
「小蘇啊,你看你這個單子,怎麼又出錯了?」
坐在老闆椅後面的李總辛苦挪動他堆積如山的肉體,將一整疊文件抖至嘩啦作響,接着一巴掌拍到辦公桌上,陰聲陰氣地問。
蘇子語當然認得出這是自己上周整理好的出庫入庫單和對賬表,聞言眼角一跳,連坐也不敢坐,硬着頭皮拿起文件一看,上面幾行數字的旁邊都被用紅筆觸目驚心圈了出來,甚至還特意批註了「狗屁不通」幾個蠅頭小字。
改試卷嗎?用不用這麼誇張,蘇子語心裏腹誹着,不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趕緊乖覺認錯:「對不起李總,我馬上就改。」
李總不慌不忙地抽出一支煙,「啪」地一聲點燃,盯着他看了半天淡淡道:「聽說你前幾天接客戶的時候突然羊癲瘋發作?」
「啊!?沒有啊,我沒有羊癲瘋。那天可能是身體不舒服中暑而已,很快就好了。」蘇子語慌亂無比,趕緊辯解。
「是嗎?我怎麼聽說這不是第一次了。」李總愜意地挪動肥軀,對着這邊肆無忌憚吞雲吐霧。「小蘇啊,我是看你為人老實才招進來的,犯錯也就算了。還得了羊癲瘋,實在太影響公司形象了,看來我這小廟是容不下你了,還是另謀高就吧!」
蘇子語臉色徹底僵住,真想反諷一句,二十號人不到的小公司,用個風扇還是壞的,有什麼公司形象?自己這個倉庫管理員,不僅要負責出庫入庫,忙起來還要幫忙送演出設備,甚至幫忙接洽客戶,根本一個人頂三個人用,簡直比苦力還苦力,居然說開除就開除。
肥碩的李總卻不管他怎麼想,不耐煩地像趕蒼蠅般揮了揮手:「行了不用說了,你可以收拾東西走了。」
「既然這樣,李總你看是不是把我這二十多天的工資結了。」看對方樣子就知道事情無可挽回,蘇子語忍氣吞聲壓低嗓門。
「還想要工資?我沒怪你嚇跑我客戶就不錯了!日新百貨的王總親自打電話來要把周年慶的策劃取消,還好我老李有幾分面子勸住了,不過唯一的條件就是不想看到你。真想不到,年紀輕輕居然有羊癲瘋!」李總眼中透着幾分得意,誇耀自己雄厚人脈。
辦公室的大門還敞開着,外面其他公司里的員工都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甚至還有人朝他指指點點。
「我不是羊癲瘋!」蘇子語怒火上涌大吼一聲,引得更多人看過來。
李總卻沒有半點被嚇到的意思,不慌不忙瞪着他:「幹什麼,想耍橫?用不用我叫保安來歡送?」
蘇子語握緊拳頭,復又鬆開,回頭望望站在門口滿臉戲謔的黃波,腦中頓時恍然:「是你挑撥的對不對?!」
那個慶典案子是他和黃波一起接的,當天明明日新的人沒有太大反應,怎麼會突然又過來投訴。
公司第一狗腿黃波動作浮誇地走過來,雙手交叉護在胸前,有恃無恐道:「你個羊癲瘋上周差點把日新百貨的人嚇跑,我也是為公司着想。」
蘇子語不是白痴,當然明白過來,一個肥豬李總拿自己白當了近一個月苦力,這個狗腿黃波更是生怕自己搶了他的位置般,從入職那天就沒停止過針對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看看兩人冷笑:「肥豬瘦狗,真是天生一對。」
「臭小子,你說什麼?!」黃波沒想到成天跟在自己後面低聲下氣的蘇子語也有爆發的時候,氣的臉都歪了。
「那點錢小爺不要了,就留着買減肥藥吧!」蘇子語回頭戟指朝着肥胖李總嘲諷,然後轉身一直走到瘦猴黃波身前,瞪着直到對方心虛扭頭,才昂首挺胸嗤笑一聲走人。「我說好狗不擋道!」
色厲內荏的黃波跟在後面怒罵連連,但雙方身形差距太大,他實在沒信心動手,只能眼睜睜看着蘇子語揚長而去。
如同打了勝仗般的蘇子語出門之後立馬垂頭喪氣,打腫臉充完一時硬漢,現在囊中羞澀又斷了收入,滋味絕不好受。
六月的陽光已經開始猛烈起來,走出門外,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適應片刻,這才邁步繼續向前。
大象文化的李總和黃波雖然都是小人,但有一件事沒有說錯,蘇子語確實有病,雖然他可以肯定絕對不會是兩人以為的癲癇。
事實上,就連蘇子語自己都不知道得了什麼怪病,只知道不發作的時候,跟正常人毫無區別。從小到大,不知進過多少次醫院,卻無一例外給出的都是相同診斷結果:沒有任何問題,絕對健康。
健康個鬼!
蘇子語不甘心地握緊了拳頭,小時候以為是身子太弱,於是拼命鍛煉身體,游泳、長跑、籃球、散打,結果呢?
每一個鍛煉的項目他都比常人還要出色,但這古怪的毛病依舊陰魂不散糾纏着自己。
而且……最近似乎爆發的越來越頻繁了。
蘇子語握緊的拳頭鬆開,復又捏得骨節嘎吱作響,呼吸不自覺沉重起來,感到身體越來越熱。
該死!
不會又犯了吧?!
這怪病發作的前兆他已經再熟悉不過了,先是呼吸困難、體溫升高,然後……
蘇子語驀地抬頭,感到眼前一切都變得明亮起來,連空氣中的塵埃與微粒也纖毫畢現,周邊無數細碎聲響盡收耳中。
微風拂過身旁,落葉在地面摩挲,附近路人煲電話粥的絮語,甚至遠處的汽車發動機轟鳴,龐大的信息瘋狂鑽入大腦,讓他頭疼欲裂。
一處又一處難以形容的古怪光亮次第在眼前綻放,卻讓所有的景物都變得模糊迷離,甚至出現道道重影,根本分辨不出彼此。
蘇子語艱難地移動腳步,冷汗若泉涌迅速將衣衫濡濕,憑藉本能挪動到路旁花壇邊,重重跌坐。
這是一種根本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古怪感受,明明能夠清晰感應到體內血液翻滾咆哮,仿佛所有細胞都在拼命運轉着,爆發出百分之兩百的能量,自己卻漸漸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只能任憑宰割。
又來了!又來了!
蘇子語心中憤怒狂呼,似乎要把受到的苦痛和折磨都傾瀉出來。
然而他什麼都做不到,哪怕想要彈動一丁點指尖。
他只能無助地僵硬癱倒在花壇邊上,任憑奇異的狀態驅馳,愈發猛烈,就好像全身都在燃燒,呼吸間伴着噴吐烈焰,要將一切都焚燒殆盡。
這一次比一次劇烈的怪病,不僅掌控身體,更將他折磨到心神俱裂,簡直超越忍受的極限,連意識都隨時要被碾碎。
眼皮合攏。
那些恐怖的聲響、沸騰的血液、燃燒的呼吸,都在漸漸遠離知覺。
然而這並不代表痛苦結束,而是自己的意志已經無法支持。
我大概……就要死了吧?
解脫的話,也好。
這是蘇子語腦中最後一個念頭。
意識隨即墮入了無邊黑暗,不過這並不是完全的虛無,而是隱約還殘留着幾分知覺,直到那黑暗中好像多出了一些什麼。
「吶謨!羅旦那旦羅夜也那摩!……室斬奴、摩訶縛日羅俱路馱也……唵……戶嚕!戶嚕!……底瑟吒……」
什麼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子語忽然驚醒,這難辨詳細的細碎誦讀聲,明明低不可聞,卻字字送入自己的腦中。
那些恐怖而龐雜的聲響、烈焰灼身般的痛苦也再次將他的意識拉回,卻都掩蓋不住這一道奇特的誦讀聲,仿佛這些字句不是在耳邊響起,而是直接從心裏生出。
怪病如潮水般,來得快,去得也快。
蘇子語的眼睛再次睜開,清晰感受到那難言的痛苦迅疾退去,意識、身體的掌控漸漸恢復。
誦讀聲驀然消失。
周遭的一切都恍若平常,旁邊還有幾個路人正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自己。
「年輕人怎麼了?」
「你沒事吧?」
「出了好多汗,要不要打急救電話?」
蘇子語騰地站起身來,反倒將幾人嚇了一跳,不過他管不了周圍人的反應,只是急匆匆走了幾步,四下張望,入目卻找不出半點異樣。
那個聲音……是幻覺嗎?
「我……我沒事,謝謝。」蘇子語艱難地轉頭,蒼白面孔擠出一絲笑意。
圍觀的行人臉色古怪、議論紛紛離開。
蘇子語長吐一口氣,看着被汗水浸濕如從水裏撈出的衣服苦笑,這次怪病發作的前所未有猛烈,他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
可不是險死還生,都產生幻覺了。
蘇子語腦中一片混沌,拖着沉重的步子走進租住的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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