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
蘇貴妃神色微白的靠在軟榻上,腳邊跪着捏腿的小宮女,旁邊花姑姑彎腰低聲回稟,「奴婢打聽了,頤和軒里沒有絲毫消息漏出來,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頤和軒倒是水潑不進。既然這樣,倒不如把頤和軒的管事給挪個位置換上咱們自己人。」
花姑姑一開始就沒把頤和軒給個放在心上,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采女,就算是現在成為熙嬪,娘家是被曲洲蘇逐出的分支而已。,就算是爬到了妃位上,又有什麼用。只要貴妃娘娘翻翻手指,就能把她壓下去。但是現在卻有些棘手,頤和軒里里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個個安分守己,尋常大門一關人都不出來,你想找個錯處都沒法下手。
這次皇上半月未進後宮,人人都以為頤和軒那位惹怒了皇上,可是愣是打探不出一點消息,花姑姑這才感覺到了威脅。這宮裏頭就沒有她們娘娘打探不到消息的地方,卻在頤和軒飲恨,這還能行?
貴妃垂頭看着還未凸起的肚子,她進宮數年,如今才有了肚子裏這個孩子,為了能平安生下孩子,她連長樂宮的宮門都儘量不出一步,她們蘇家不許這個孩子有任何的閃失。皇后至今未有孕,以為護着一個低賤的錢才人,那肚子裏的孩子就能是她的不成?等到她生下兒子,子憑母貴,又有家裏作為支撐,太子之位不是不能爭。
不知道是不是勞心太過的緣故,她這一胎並不安穩,近日更是時常感到胸悶噁心,連心思都不敢多用了。聽了花姑姑之言,貴妃的眉頭緊緊地蹙在一起,好一會兒才說道:「先不要心急,再看看。如今熙嬪之父正如火烤,接了遷丁的差事,這好日子也就到頭了。熙嬪現在看着風光,等到其父獲罪,她也跑不了,何必急着自己動手。」
花姑姑忙道:「是,娘娘想得周到,是奴婢心急了。」
貴妃點點頭,「皇后那邊可有動靜?」
「皇后娘娘最愛扮賢良,現在人人都摸不清楚皇上的心思,她自然是不會妄動的。奴婢聽說最近半月皇后可沒賞頤和軒東西,到底是有些顧忌的。」花姑姑嗤笑一聲,皇后也摸不清楚皇上的心思,頤和軒那邊皇上冷下來,皇后就跟着冷下來,真是賢良。
貴妃冷笑一聲,「楚皇后一貫如此,本宮有孕在身,她便推出一個有一二分肖似本宮的贗品出來爭寵,那點心思不提也罷。」皇上自然不會樂意看着她們蘇家憑着自己肚子裏的孩子水漲船高,所以借着皇后的手給那蘇姒錦幾分顏面,也不過是警告他們蘇家而已。可是又有什麼用,只要能平安生下一個皇子,這後宮可就在也不是楚皇后的一家之言了。
屆時,只要皇后一直生不出孩子,就該看她的臉色了。
花姑姑點點頭,「是,那頤和軒那邊就這麼不管?」
「我聽聞熙嬪有個哥哥頗有才華,你跟家裏傳句話,可要好好的『引導』『引導』才是。」貴妃輕彈指甲,一雙眼睛帶着肅殺之氣。打壓一個小小的熙嬪太招人眼睛,可是要是斷了熙嬪娘家的前程,任憑熙嬪在宮裏再得寵還不是她輕輕一推就倒。
女人在宮裏能不能活得舒心,還是要看娘家爭不爭氣。
「是,奴婢記下了。」花姑姑心中一凜,貴妃娘娘的手段這兩年越發的令人看不到深淺了。
***
姒錦並不知道貴妃的打算,也不曉得家裏頭即將到來的危機,她正一本正經的寫信。
不管蕭祁為了什麼沒有治她的罪,高抬貴手放了她一馬,也沒給她擺臉色,就是躲起來大約覺得太丟人不見她。憑着他是皇帝還能做到這樣理智,姒錦都覺得就算是未來不明朗,她也得試一試為自己尋一條出路。
都說男人最落魄的時候,雪中送炭最能刷好感積攢情分,這話聽了很多遍,但是從沒機會試一試,姒錦決定自己要試一試。
反正躲起來未來也沒陽光,也許拼一拼就能得到整個世界呢?
雖然這夢做的有點太美好,不是有句話說,人要有理想,萬一實現了呢。
就為了這萬一,姒錦決定從此刻開始,踏上蕭祁這艘苦逼的破船。
雖然這船着實有點破,但是架不住蕭祁是個十分靠譜的男人。若是遇上個阿斗,任憑諸葛亮才高八鬥智計百出,最後還不是亡了國。
可見,外在條件再艱苦都沒關係,關鍵是看人。
就憑遷丁一事蕭祁在如此弱勢的情況下,都能運作的如此漂亮,萬一要是機會來了,絕對能鹹魚翻身。
把皇帝比作鹹魚,着實有些不雅,不過卻很貼切。
皇帝目前最缺的是什麼?錢。
怎麼才能有錢,有了錢又不會被戶部撈了去,能夠正大光明的成為皇帝的私庫呢?
這是一個技術活。
姒錦最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還真被她想到一個辦法,尤其是這個事一定要是他們家給皇帝辦成的,將來等到皇帝掌了實權,他們家才能真真正正的成為天子近臣,受到重用。不然,豈不是給別人做了嫁衣裳。
那也太傻了。
就這麼一封信,姒錦前前後後修改了七八遍,然後才落稿封起來。站起來在屋子裏活動活動手腕,縱然她雄心萬丈,卻也不知道這封信送出去,蕭祁到底會有個什麼反應。
人這輩子會遇到很多的岔路口,每一次轉身都是一賭博,這是姒錦來到這裏做的第一次選擇。
「雲裳。」
「奴婢在。」雲裳掀起帘子進來,對着姒錦福福身,「主子有什麼吩咐?」
屋子裏還有濃墨的味道,姒錦將桌子上的信拿起來遞給雲裳,「你讓陳德安把這封信送到御前,煩請管公公遞交一下。」
雲裳愣了愣,很顯然沒想到她們主子居然還會送信,猶豫了一下,這才說道:「主子,這要是被人知道了,可非善事。」
「我知道。」姒錦當然知道,「所以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
「是。」雲裳將信放心袖籠里,「那奴婢去跟陳德安說,讓他仔細辦差。」
姒錦點點頭,「去吧。」
看着雲裳出去了,姒錦一個人坐在大榻上,心裏沒着沒落的,一時間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憂傷。這就好比期末考試過去了,只等着發成績單的心情。
自我感覺良好,但往往收到的成績單成反比,也不知道她這封信蕭祁看到後會有什麼反應。
自打她晉升為熙嬪,頤和軒里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尤其是皇帝經常來用膳,這裏更是四處都有他的東西。書桌上是他慣用的筆墨紙硯,那一摞摞裁的整齊有序的紙還是她親手動刀做的。書桌角上擺着一個青銅三足小香爐,因為時常擦拭的緣故十分明亮。天氣越來越冷,又加了一個銀鎏金簪花暖硯盒精緻漂亮。
臨窗大榻上東牆邊上擺着紫檀雕花炕幾,几上設文竹小格櫃,柜子裏擺着紫檀座歲寒三友圖的玉壺春瓶,還有一個巴掌高的珊瑚盆景,這東西很難得,畢竟在這裏海運河運還不是十分發達。架子上的東西大多都是蕭祁另賞的,他瞧着嬪位的份例擺設有些寒酸無法入眼。姒錦每每想到這裏就想翻白眼,沒什麼積蓄還想擺闊。另一邊的幾個空格里,上頭全都是蕭祁的物件,有他隨手看的書,沒看完夾個書籤就扔在那裏了。還有他閒來無事刻的印章,大多都是半成品,零零散散的也有五六個擺着。
不細看沒覺得,姒錦這麼一細細打量才發現,她這屋子裏居然有那麼多他的東西,不知不覺間他們的生活就好像交織在一起了。
而此時,蕭祁正坐在崇明殿偏殿,看着滿屋子角落裏都是姒錦留在這裏的東西,這裏扔着一柄扇子,那邊放着一筐子針線,裏頭繡的水波紋依舊無法入眼。那邊榻上擺着她最喜歡的一個大大的軟枕,是她讓身邊的宮人改過的,說是大一點靠着舒服。後來他靠了一會果然比他的要舒服,偶然有閒暇兩人說笑的時候,也會時常搶着這個軟枕玩。
炕桌上擺着一個巴掌大的小匣子,裏頭全都是各式各樣的碎玉珠子和米粒大小的珍珠。姒錦沒事的時候喜歡穿珠子玩,他就給她找來滿滿一匣子,還記得那天給她的時候那驚喜的神色。
哎。
蕭祁有些心煩意亂,他這休息的地方,什麼時候都擺滿她的東西了。不管眼睛往哪裏看,仿佛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又想起那天她的話,蕭祁就更煩躁了,皇帝當到這個份上,何止窩囊,簡直是奇恥大辱!
心不能平!
管長安悄悄地打起帘子走進來,看着皇帝緊皺着眉頭坐在那裏,心裏頓時提了起來,手裏握着的那封信就跟燙手山芋一般。若是換做平常,這樣的信他才不會沾手。可是他又不傻,瞧得出來皇上待熙嬪不太一樣,也不知道倆人在嘔什麼氣,反正皇帝沒去後宮,這滿屋子熙嬪主子的物件,他瞧着都覺得心塞,可也沒見皇帝讓收起來。
能鬧了彆扭,還能讓皇帝這麼對待的,自打他在皇帝身邊伺候,還是開天闢地頭一回見到。
所以這封信燙手,他還是接了。
「皇上。」
蕭祁黑着臉看着管長安。
管長安心裏咯噔一下,還是硬着頭皮回道:「方才頤和軒的陳德安送來了熙嬪主子的一封信。」說着就把信雙手奉了上去。
蕭祁挑挑眉,眼睛就落在管長安雙手捧得信上了,一時遲疑,接還是不接?
管長安心裏那個着急啊,也不敢催,就這麼捧着一封信站在那裏。胳膊都要酸了,皇上這才伸手接了過去,心裏頓時鬆口氣,幸好接了,不然他就真不知道怎麼辦,難道皇上不接,他要把這封信退回去不成?
接了信,蕭祁揮揮手,管長安如臨大赦倒退出去。待到門外,這才發現後背上全都是汗珠密佈,這是給嚇得啊。
「師父。」和時意蹭過來,一臉的機警。
管長安拍了他一把,這才說道:「什麼事兒?」
「長樂宮的郝仁剛才來找我了。」和時意低聲說道,說完還往旁邊看了一下,「想要打探御前的消息。」
「你小子說了?」
「那哪敢啊,不用皇上動手,師父您都能剝了我的皮。」和時意連忙說道,「我這不是先給您說一聲,我沒給郝仁鬆口,就怕這小子來陰的,回頭在茅東林茅公公那裏給我上眼藥,我得求師傅庇護啊。」
管長安瞪了和時意一眼,低聲慢慢的說道:「咱們是御前的奴才,除了皇上誰也不能動咱們。可是你要是把御前的事兒給透出一個字去,這以後我可就不敢保你了。」做奴才最忌吃裏扒外,想兩面討好,有那個命嗎?
「師父的教誨我都記着呢,打死都不敢忘。」和時意道,「師父,您說,長樂宮那邊想幹什麼?」
「這誰知道啊,貴妃娘娘家世顯赫,豈是咱們做奴才的能猜度的。不過嘛,家世再好,也是在深宮裏度日不是?這人啊,得看清楚站在哪塊屋檐下。」
「是,師父說的有道理,徒兒受教了。」和時意眼睛閃了閃,抿嘴一笑,看着他師父說道:「我就覺得還是頤和軒的陳德安順眼,這小子比賊還溜滑,又會辦事還不逾矩,跟他打交道省心。」
「呵呵。」管長安低笑一聲,「挨了板子就知道端着誰的碗吃的誰的飯,你小子最近給我打起精神來。凡事來御前打探消息的,有一個記一個。」
「是。」和時意轉轉眼珠,師傅這是生氣了啊。
「滾吧。」管長安揮揮手。
和時意笑米米的走了,走到半路拐了個彎,這個點該去御膳房提點心了。
御膳房裏正忙得熱火朝天,豐景明一看到和時意來了,連忙迎了上去,一口一個哥哥叫的親熱,還抓了兩把才做出來的松子糖塞他手裏當零嘴,這才問道:「可是皇上那邊點膳了?」
和時意沒收糖推了回去,倒是豐景明又遞過來的龍眼包子吃了兩個,說道:「熙嬪主子那邊做了什麼點心,原樣給我備一份。」以前皇上不太愛吃這些零嘴甜食,最近心情不好,送上去皇上也會吃一點。
反正只要是熙嬪娘娘那邊的膳食單子,皇上這邊就沒打回來過,這也是奇了怪了,誰能想到這後宮裏最能明白皇上口味的,會是才進宮不久的熙嬪主子呢。
豐景明這邊早就準備好了,花鳥紋雕漆三層食盒提出來放在案板上,一層一層揭開給和時意看,邊看邊說道:「這裏頭的點心都是我師父親手做的,我親自裝進去的,沒經過第三個人的手,您放心就是。」
吃的東西最是要小心,岳長信把自己這一畝三分地看的比命還重要。以前皇上的點心大多都是另外兩處灶間做,他這裏就守的水潑不進。如今皇上的膳食大多從他這裏做,更是一個蒼蠅都飛不進來了。聽說先前有個灶間的小太監搞鬼,被岳長信當場抓住了,二話沒說抓着他的手就塞進了灶膛里,一雙手燒成了炭灰。打那後,岳長信這一畝三分地,誰也不敢輕易下手了,都知道這姓岳的是個狠的。
和時意吃完包子抹抹嘴,對着豐景明說道:「今兒個這食盒多了一層,熙嬪主子那邊今兒個點的多啊。」
豐景明笑米米的,但是嘴裏頭從來不說哪個主子的事兒,和時意這麼問他也只道:「這個奴才就不知道了,熙嬪娘娘的胃口素來是這樣,今兒個愛吃這個,明兒個愛吃那個,也許多一點,也許少一點的,沒個准。」
和時意知道豐景明沒說實話,也沒跟他再套話,這小子跟着岳長信出來的,嘴比灶膛的門還緊呢。提着食盒往回走,三層大食盒,熙嬪主子這是心情不太好啊。難道是頤和軒出了什麼事情不成?
熙嬪主子是個有趣的人,每當心情不好,就會吃得特別的多,往往吃撐了就會在屋子裏轉圈消食。所以看主子心情好不好,不用特意去問,只要往御膳房一掂量食盒就明白了。
提着食盒回了崇明殿,管長安還在門外立着呢,一看到和時意提着這麼大的食盒回來,也是一怔,喲,熙嬪主子心情不好啊。
「師父,什麼時候送進去?」
「皇上沒傳呢,等着吧。」管長安都在門外頭站了一個多時辰了,雙腿都麻了,也不知道熙嬪那封信里說了什麼,好事還是壞事兒啊。
不過看着這食盒的分量,八成不是好事兒,這皮得繃着點,今兒個萬萬不能惹了皇上不開心,免得被拎出去打板子,多冤啊。反正上頭主子們鬧彆扭,底下做奴才的就要自求多福了。
蕭祁坐在大榻上,炕桌上擺着姒錦寫來的信,信的開頭挺簡潔,吾皇賜鑒。看到這裏的時候,他的臉色緩了緩,還知道用賜鑒二字,這邊是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
定定神繼續往下看,妾蒙祖宗遺澤、祖父教訓、家父訓誡,幼即讀書,不敢言讀萬卷,卻也喜愛墨香,尤貪書趣。幼時人道妾心明少聰,美材者。妾聽聞不勝欣喜,自此貪玩性劣,傲氣太勝,自滿自足。傲氣既長,終不進功,吾父得知大怒,罰妾跪於宗祠。一晃多年,幼時教訓未曾敢忘,那日妾口出妄言實非不敬……
蕭祁一字一字讀完信,內心已有澎湃之情,原來他這個熙嬪幼時還是被十里八鄉公認的才女。難怪現在時常會有驚人之語,小的時候便是這般……目中無人。想到她信中所言貪玩性劣,傲氣太勝,現在性子略有膽小,是不是小的時候罰跪祠堂給嚇得啊。
總算知道自己口出妄言,還算有悔過之心,倒也有幾分真誠之意。後半段卻寫了對遷丁一事的建言,又替她父親委屈,言道戶部哭窮,她父親無米下鍋,這遷丁一事如何下手。巧婦還難為無米之炊,戶部又想馬兒跑又不想給馬兒吃草,簡直是天底下最壞的人。
看到這裏蕭祁都給氣笑了,果然是大膽,這樣的話都敢說。
最後的最後卻是最緊要的地方,只見她言道:妾乃一小女子,雖聰慧有餘,卻見識有限,然而為人子女者,父有憂患,豈能袖手?聖人有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妾是女子又為小人,既然這般我便行那小人行徑以證聖人之言。心憂家父,實輾轉難眠。女為君妾,深恨門閥士族朝廷重臣與國之事多番推諉,非忠臣之舉,實佞臣之徑。
妾雖無大才,然於擔憂惱怒之間,心頭忽蒙生一策,偶然得之還未周全,且說與君聽,只當深閨婦人之語……
姒錦所獻之策令蕭祁大驚之餘復又大喜,書雲我大域絕戶之州郡六七,門閥棄之,戶部怨之,遷丁一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吾皇堅持此行實乃明君矣。
其實姒錦所獻之策十分簡單,既然絕戶州郡無人看好,人人嫌棄,那麼皇上就拿過來當自己的私房好了。如今絕戶州郡雖然一片荒蕪,但是等到遷丁一事大功告成,屆時荒地變良田,大把的銀子就會滾滾而來,到時候這些錢財可都是皇帝一個人的。戶部眼饞?那沒辦法,當初你戶部不出一個銅板,現在這裏也沒你戶部什麼事兒,銀子再多也是皇帝的私房。
姒錦先給皇帝畫了一個大餅,還是肉餡的。
蕭祁果然十分感興趣,他現在窮啊,如果把這六七個絕戶州郡收為私有,不遠的將來他就能成為有錢的皇帝了,這個前景十分的美好。
如此一來,成功遷丁就更為重要了,蕭祁幾番思量神色越加凝重。尤其是姒錦那句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十分符合他的心意,心生感嘆,不曾想知他之人竟是才伴於身邊不久的熙嬪。想她往日膽小如鼠,更加料不到原是個心中有丘壑的大才之輩。她信中所言,幼時便被人誇讚美材者,果然是不負其名。
然後,他想看她如何遷丁,信卻結尾了。
蕭祁氣結。
腹有良策卻不肯告知,明明是怨他這段日子冷着他,這是想他去見他,故而信中所書講一半留一半,真是個狡猾的小狐狸。難怪自言貪玩性劣,果不其然。
蕭祁卻也有自己的苦衷,從他父皇手中接過這個爛攤子,他面對的是一個千瘡百孔的國家。門閥士族把持朝政,大域王朝土地兼併嚴重,十之七八握在這些門閥手中。縱然他有鴻鵠之志,奈何深受局限無法施展。
他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你讓他卻和去面對姒錦那帶着同情的眼睛?
他羞愧、憤怒、惱恨!
從沒比這一刻,更讓他堅定心思,要讓這大域王朝總有一天真真正正的姓蕭!
蕭祁手裏握着姒錦的信,在屋子裏不停地走來走去,滿腦子裏全都是遷丁的國策。只要想着這絕戶州郡未來都被他自己完全掌握,心中興奮之情就澎湃不已。
「來人。」
「奴才在。」管長安推門而入,跪地侯旨,「皇上,您有何吩咐?」
蕭祁滿腔的話,滿心的喜悅,但是對着管長安卻不能言,一時愣在那裏,皺着眉頭不語。
管長安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裏又惹了皇上生氣,想起和時意提來的點心,就忙說道:「皇上,點心已經送來了,您可是要嘗一嘗?」
歡喜不能跟管長安分享,又不願意下頭的人瞧見他興奮失儀之態,蕭祁強壓下喜悅之情,讓自己保持中正平和之姿,略帶矜持的點頭,「呈上來吧。」
管長安心中鬆口氣,連忙出去親自將食盒提進來。
蕭祁看着三層的食盒先是吃了一驚,隨即一雙眼睛落在了管長安的身上。
管長安都要被皇帝的眼神給灼出窟窿來,內心十分的苦逼,心想皇帝這是想問熙嬪的事情,卻又不願主動開口吧。得,最奴才的最要緊的是體察上意,哪裏能讓皇上為難,皇上需要梯子走下來,他就是自己趴地上當梯子,也不能讓皇上進退不得啊。
想到這裏,管長安立刻就說道:「皇上,這是御膳房送來的點心。」絕口不提是和時意自己去提的,要是皇帝這會兒不高興,怒火撒在他徒弟頭上怎麼辦?所以有事情還是御膳房的擔着吧,死道友不死貧道嘛。「據御膳房那邊的人說,頤和軒今兒個也是提了這麼三層的食盒回去。」
熙嬪主子愛貪口腹之慾,他這把梯子給皇帝架好了,您老就該順坡下來了。
果然蕭祁就皺皺眉頭,站起身來說道:「擺駕頤和軒。」
管長安心裏長長的鬆了口氣,「是。」
蕭祁駕臨頤和軒,皇帝又踏足後宮了,首先去的地方是頤和軒熙嬪那裏。後宮諸人得了這個消息,一時間心頭滋味難明,誰能想到皇后推了熙嬪爭寵,這一位就真的入了皇帝的眼呢。皇帝念着她未及笄,憐惜她未讓她侍寢,卻還去她那裏流連,這架勢只怕只有當初貴妃入宮時才能比擬了。
熙嬪貌似貴妃,皇帝如此寵之,其實還是皇上更喜貴妃吧。不然前頭有了一個貴妃,這會兒又寵着一個肖似貴妃的人,不就是因為貴妃有孕無法侍寢,皇帝便是寵別人,也只找了一個與貴妃肖似的,這足以說明了。
人心猜測紛紛,外頭不知道多少雙眼睛落在頤和軒里,但是姒錦這會兒都顧不上。
因為皇帝又黑臉了。
她就是吃多了點,嗯,岳大廚做的螃蟹餡的餃子實在是好吃。一不留神一大盤子入了肚子,螃蟹性寒,又趕上她親戚造訪,這就肚子疼得躺在床上起不來了。
雲裳跟陳德安還在外頭廊檐下跪着,管長安跟烏龜似的躲在外頭,姒錦半靠着軟枕臥在床頭,耳朵里滿是蕭祁的訓誡之聲。
「貪口腹之慾尤甚,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這樣。虧得你還有自知之明稟言頑劣難馴,怎不長記性?」
姒錦兩輩子頭一次被人訓成這樣,瞧着一臉怒火的蕭祁縮着脖子大氣也不敢出。一臉認真聽訓的乖學生模樣,心裏卻哭成狗,她就真的多吃了一點點,其實捂捂肚子就好了,訓成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
可她不敢抗議,她敢抗議,外頭雲裳跟陳德安只怕命都要保不住了。按照蕭祁的理論,她貪口腹之慾,自己管不住自己,做奴才的就該出言勸說,勸不住就要死諫,這才是做奴才的本分。
她能告訴蕭祁,她是把人趕出去偷吃的嗎?
姒錦伸出一隻爪子,抓住蕭祁的袖子,輕輕地搖,眨着眼睛不要臉的賣萌求饒,「臣妾下回不敢了。」
蕭祁一肚子的怒火,可是對上姒錦那雙水汪汪告饒的眼睛就罵不下去了,只得狠狠的哼了一聲。
「我真不敢了,你彆氣了。你再生氣,我就更疼了。」
蕭祁:……
他怎麼就遇上這麼個滾刀肉般的無賴!
姒錦肚子是真疼,其實水汪汪的大眼睛都不用去演,那淚珠是真的,疼出來的。
外頭花容心驚膽戰的提來了熬的滾湯的薑湯,對着管長安彎腰行禮,「公公,薑湯來了。」她不敢送進去,只得眼巴巴的看着管公公,雲裳姐姐還跪着呢,這薑湯也不能給她。
管長安看着盛着薑湯的食盒,猶豫着自己要不要送進去,皇上正在氣頭上,送進去沒準就要受遷怒。只見他猶豫的功夫,這個叫做花容的小宮女嚇得眼淚都滾出來了。
管長安:……
也不能讓一臉淚水的宮人進去找死不是,管長安十分無語的伸手接過食盒,他招誰惹誰了。
哭成這樣,好像他欺負了她似的。
冤死了!
「皇上,薑湯送來了。」管長安捏着鼻子一臉孫子狀的在門口稟告,心裏都憋屈死了。
「送進來。」
管長安麻利利的提着薑湯送了進去,頭也不敢四處亂瞧,打開食盒將薑湯端出來放在桌上,就麻溜溜的退到了門外。臨出門的時候眼角瞥了一眼,就看到熙嬪正抓着皇上的袖子搖啊搖。
那嬌媚樣,他一個太監都看的心痒痒。
嘖嘖。
姒錦被灌了一肚子薑湯,出了一頭的汗,肚子裏暖暖的,疼痛就消了些。側頭看着蕭祁將盛湯的碗擱在小几上,又看着他起身去銅盆里洗手,欣長挺拔的身影在燈光下越顯威武,側顏如玉,竟看得她心口砰砰直跳。
男色誤人啊。
「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可是還不舒服?」蕭祁洗完手回來,就看到姒錦面紅如血,剛舒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姒錦真是怕死了他皺眉頭,連忙說道:「不是,不是,就是薑湯有些熱灌到肚子裏上臉,一會兒就好了。」打死也不說,她是被他勾、引的。
蕭祁伸手在她額頭上試了試,這才放下心來。
微帶涼意的手心敷上她的額頭,那細膩柔和的觸感讓姒錦越發的尷尬。瞧着蕭祁一本正經的君子樣,對比之下覺得自己真是……
蕭祁在床邊坐了下來,打量着姒錦,若不是看到她的親筆信,只看着這麼一張還有幾分稚嫩的臉,實在是很難想像會寫出那樣的字句來。本來是想找她問一下遷丁的事情,可是看着她精神萎靡的樣子,到底還是沒開口。遷丁一事事關重大,也不是三兩日就能成行的,明日再問也不遲,還是讓她好好休息吧。
難得她為自己這麼費心去想對策,縱然行事莽撞了些,嘴上也沒個把門的,自己給自己挖個坑埋起來不說,還上去踩兩腳壓壓土。可就是這份不遮掩的對他好的心思,總能令人格外憐惜幾分。
他這後宮裏花團錦簇,可又有幾份真心呢?
蕭祁起身去屏風後面更衣梳洗,姒錦半臥在床頭,聽着屏風後面傳出的水聲,這架勢怕是不走了。不過他怎麼沒問她遷丁的事情呢?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啊,這件事情關係到他們家未來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關係到蕭祁能不能在以後幾年的時間裏挺直腰板,雖然幾個絕戶郡沒有那麼大的能量,但是至少這是走出了第一步,只要有了一個好的開始,凡事都能一步步的到位。
縱觀歷史,改革這種事情從來沒有一蹴而就的,那都是數年如一日的付出辛勞才能有所成就。
不能急。
姒錦又在胡思亂想,蕭祁已經換了衣裳進了帳子。姒錦特別配合的往床里滾了滾,側頭看着他,想問又不敢問。
蕭祁瞧着姒錦這怯生生的樣子,下意識的就皺皺眉頭,難道自己方才訓的太狠了,怎麼就嚇成這樣。想到這裏輕咳一聲,特意放緩了神色,對着她說道:「早些歇了,明兒個就好了,不會難受了。」
沒想到蕭祁居然就真的這麼沉得住氣,一個字也不問,還讓她趕緊睡。
這心真大啊。
姒錦懷着十分鬱悶的心情,在蕭祁凝視監督的眼神下,順從的閉上眼睛。
睡覺!
蕭祁靠着床頭,旁邊小几上堆着幾份奏摺,他在燈下細讀,越看臉色越難看。抬起頭緩口氣的功夫,側頭就看到旁邊姒錦睡得正香,這才小一刻的功夫,說睡就睡着了,真是令人羨慕。他心裏存了這麼多的國事,當真是寢食難安。
又過了會兒蕭祁悄悄起身,還有這麼多摺子,晚上要看出來。才動了動身子,發現胳膊拽不動,扭頭一看,只見姒錦一直小胖爪子正緊緊的捏着他的袖子。
半起的身子又緩緩地坐了回去,這麼一番動作,還是驚到了姒錦,只見她半眯着眼睛看着他,「怎麼還不睡啊。」
「一會兒朕就睡,看幾份摺子,乖,睡吧。」蕭祁拍了拍姒錦的肩膀,跟哄孩子似的哄她先睡。
姒錦睡得有些迷糊,下意識的去看想沙漏,都三更了!揉揉眼睛半撐起身子,嘟囔道:「摺子是永遠看不完的,你不養足精神怎麼跟那些老傢伙斗啊,傻!」
蕭祁額角青筋跳動,太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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