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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儀殿裏靜悄悄的,宛如黎明前的黑暗般靜謐、沉寂,黑沉沉的夜色如實質般壓在姒錦的心頭上,沉甸甸的,令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密密實實的帳子裏,昱琞正睡得香甜,小小的孩子馬上就要迎來周歲禮,卻要跟他的母妃被禁足在這座四角天空下的院子裏。
燈光透過帳子形成朦朧的光暈,姒錦側着身子躺在*上,看着兒子睡夢中還露出的笑容,也跟着唇角一勾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兒子的眉眼,跟蕭祁就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原來還有些她的影子,現在長來長去,絲毫都看不出來了。基因這種東西真是很神奇,姒錦的手順着兒子的眉眼描畫下來,探頭在她的小臉蛋上親了一下。
重新躺好,姒錦的腦海里不由得又開始思考這次的事情。如此明顯針對於她的陰謀,肯定不是一個人能在短時間內做得出來的局。
首先要讓自己身邊的粗使宮女患了重病,然後要通過內廷府安插上他們的人陷害自己。就這兩點就能看得出來,合儀殿跟內廷府都有對方隱藏的人,不把這個人給捉出來,姒錦知道這個隱患以後還會有致命的危險。
內廷府那邊她不熟悉,想來皇后娘娘自然會去查證。但是合儀殿這裏,是她帶來的人里出了問題,還是原本在合儀殿的宮人出了問題呢。
姜姑姑有些手腕,這件事情交給她,姒錦還是很放心的。她更傾向於合儀殿的宮人出了問題,畢竟頤和軒的宮人這幾年都沒有出過事兒,在雲裳跟陳德安的約束管理下,很難會有人在幾年內絲毫馬腳不露出來。
那麼原本合儀殿伺候的人都是哪裏來的?是原本留下的老人,還是後來有內廷府送進來的新人?姒錦的腦海里,把這些事情串成一串,一點點的濾下來,最後也只能推算出這樣的答案。
除了這一點,竇芳儀的死是誰下的黑手?太后?貴妃?喬靈夷?還是另有其人?
利用竇芳儀的死牽引出秦嶼川的事情,那麼能知道秦嶼川這件事情的人,姒錦心裏其實已經有了個人選。除了原本*於曲洲的蘇家,再也不會有人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查出這件事情來。
曲洲蘇進京之後,素來跟貴妃家走的頗近。只是在宮裏以貴妃的手腕,也沒有可能能一舉布下這樣的局,畢竟還有皇后在呢。能瞞過皇后的眼,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得手,太后那邊只怕也有份功勞。
貴妃跟太后聯手?
那麼她們是如何利益劃分達成一致的呢?在這樣的情況下,貴妃雖然在宮裏僅次於皇后,但是這幾年自己一直霸*,其實貴妃早已經無盛*傍身,只有個玉珍公主在身邊,勉強高於眾人一頭。
太后那邊,只怕就是為了喬靈夷鋪路了。
想到這裏,姒錦不禁又想到了白天在鳳寰宮的事情。其實她當時沒想那麼多,就只想着自己就算是被他們踩下去,也絕對不能讓喬靈夷爬上來,所以那個時候她的炮火才會一直對準喬靈夷。
現在想想倒是有了歪打正着的意外之喜,現在喬靈夷身上,被自己貼了罪臣之女跟妄圖後宮之權的標籤,短時間內,只怕不敢輕易有任何的動作了。畢竟,現在多少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一舉一動,都難免會令人想到這連個標籤,尤其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不爭聖*,最看重的就是皇后的名分跟權利,你要從她手裏覬覦這兩樣東西,簡直就是自找死路。所以,今日皇后硬抗太后除了對自己的維護之外,也有怕太后強勢扶持喬靈夷的心思在內。
但是不管怎麼樣,皇后這個恩情,姒錦是欠下了。
不要說皇后娘娘,便是姒錦自己做事情,也是趨利避凶。那麼,如果竇芳儀的死是這幾方勢力合夥下的悲劇,為什麼就對準了竇芳儀呢?
是因為竇芳儀跟自己有來往,還是……竇芳儀知道了什麼?
長樂宮裏,宮燈*,竇芳儀隱瞞的真相。現在又被人謀害了性命,是不是代表着她其實真的又發現了什麼秘密,別人便一石兩鳥,既滅了口,還能踩自己一腳。
除了這些事情,姒錦又想起蕭祁,腦子裏就跟漿糊一樣,轉也轉不動了。
此時此刻,他在做什麼?
白日裏,鳳寰宮那一場爭執較量,蕭祁表面上不插手,其實姒錦心裏知道,他許了皇后娘娘查查此事,還是給自己留了後路的。
可是……眼下這種情況下,夾雜了竇芳儀的死,還有秦嶼川的舊事,在兩人之間難免畫出了一道鴻溝。
竇芳儀的死,蕭祁如此冷漠的行為,其實讓姒錦除了傷心,更多的是一種驚懼,沒有安全感的驚懼。在這座冰冷的後宮裏,會忍不住的有種兔死狐悲的淒涼。
今日是竇芳儀,他日會不會是自己?
自己要是跟竇芳儀一樣的結果,那個時候會不會蕭祁也會認為這是宮裏的常態,不過死了一個人而已。
成王敗寇,死者無能,咎由自取。
姒錦忍不住的會去想,忍不住的就會驚懼,畢竟在這後宮裏,女人所有榮耀全都繫於一個男人身上,沒有任何的安全感可以汲取溫暖。
當你的人生,必須去依靠一個男人存活的時候,在這樣的環境裏,他的一舉一動,任何的思想,都會一見極其重要的事情。
兩人三觀如此不符。
婚姻、事業、人生摻雜了太多的不認同。姒錦只是沒有辦法只能壓制自己,屈服於這個環境。
所以,蕭祁這樣冷漠的面對宮斗之後消逝的生命,才會讓她感覺到骨子裏頭浸出來的無助跟恐懼。
沒有人會理解,不身處其境,不感同身受,沒有在這樣的桎梏的環境裏生活過的人,不會明白那種,生命、榮耀皆繫於一人的感覺,簡直糟糕透了。
不等心情平復下來,不等她再次自我催眠,你要忍耐,這裏是封建思想統治的王朝,這裏是你無法掙脫的泥潭。秦嶼川的事情就這樣毫無預兆的砸了下來,如此的措手不及。
偏偏在兩人爭執過後,在這個要命的關口。
姒錦真是覺得她的運氣糟糕透頂,再也沒有比這個更糟糕的了。
*反反覆覆,輾轉反側,姒錦無法陷入睡眠中。第二日一早起來的時候,兩隻眼睛上掛上了大大的黑眼圈,然後被同時醒來的小昱琞爬到身上,指着她的黑眼圈好像發現了什麼好玩的存在,一直看個沒完。
姒錦:……
洗漱更衣過後,姒錦敷了一層粉,遮掩住自己的疲憊。將兒子放在大榻上玩,拿了他尋常喜歡的玩具堆在一起。又把姜姑姑叫進來詢問事情的進展,果然跟姒錦猜測的差不多,是原本合儀殿的人出了問題。
「娘娘,那這個人怎麼辦?」姜姑姑低聲問道,「現在已經偷偷監視着,並不敢打草驚蛇。」
姒錦點點頭,「你這樣的對,這件事情你趙哥不起眼的小宮人去鳳寰宮走一趟,將消息告訴童姑姑,皇后娘娘自然知道怎麼處置了。」
現在皇后主理一切事宜,姒錦並不能伸手,也沒打算伸手做什麼。
姜姑姑也鬆了口氣,娘娘這樣想就對了,就怕娘娘脾氣上來不管不顧的,那才是要命的舉動。
「奴婢這就去辦。」姜姑姑連忙告退出去,事情宜早不宜遲,就怕再出個什麼意外。
鳳寰宮那邊行動很快,這邊送過信去沒半個時辰,童姑姑就親自來帶人了。特意過來探望了大皇子跟姒錦,笑着說了皇后的吩咐,讓熙妃娘娘好好將養。
姒錦對皇后表達了感謝之情,並任由童姑姑綁了人,塞了嘴巴,悄悄地帶走了。方向並不是鳳寰宮,姒錦心裏就明白了幾分,皇后果然是皇后。
崇明殿。
蕭祁凝神看着手裏的摺子,看到末尾處,重重的冷笑一聲,將手中筆幾乎是用砸的放在了筆架上。
海匪一案所牽連朝中官員甚廣,原本此事就是交與秦嶼川主理,如今……蕭祁很不情願再用這個人,甚至於都不願意聽到他的名字。但是,這是個人才,是朝廷需要的人才,若因一己之私貶黜不用,蕭祁又會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帝王,心胸也太窄了點。
但是要用,又覺得自己太窩囊。
這種完全兩種不同的想法,這幾日快將他的腦子給揉碎了。
有關秦嶼川跟輕言婚約的事情已經調查清楚了,案頭上的卷宗里,讓蕭祁最無法接受的是,他們是真的曾經感情甚篤,若不是秦嶼川的母親從中作梗毀了婚約,那麼現在輕言應該嫁給了秦嶼川相夫教子吧。
想到這裏,就忍不住的在腦海里出現了秦嶼川的身形。自己欽點的這位狀元,縱然不是美貌如花,但也是面容秀雅,清雋無雙,又才華出眾,很有些做官的資質。
而輕言既聰慧絕倫,又姿容出眾,兩人簡直是天作之合。
蕭祁想到這裏臉色就更黑了,男人的自尊收到了極大的挑戰。如果不是當初秦嶼川的母親私自悔婚,那麼輕言也不會怒而參選,那麼她到自己身邊來,對自己的好是真還是假?在她的心裏,還有沒有秦嶼川這個人?
前任這種生物,讓皇帝陛下感受大了深深的惡意,尤其是這個前任還分外出眾。
要是個渣就好了。
聽聞秦嶼川至今不肯成家,是因為忘不了輕言嗎?
皇帝陛下森森憂鬱了。
他一直自得於只有自己知道輕言的好,將她捧於掌心,細心呵護,小心安放,只許他一個人靠近擁有。但是現在忽然冒出來個青梅竹馬,還是彼此情深意篤的男人,他比他更早發現她,擁有她,還擁有自己不曾參與過的輕言十幾年的生命,他就覺得自己有些無法忍受。
她的好,不該被世人得知,只應在他的身邊綻放。
他很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妒忌了。
蕭祁暴躁的站起身來,在大殿裏走來走去。一牆之隔,姒錦就在那裏,可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去見她。
要說什麼?
質問?
發怒?
萬一要是問出,姒錦心裏還是喜歡秦嶼川怎麼辦?
殺了這對狗男女?
蕭祁更鬱悶了。
如果能把人殺了,一切就煙消雲散了,他就不會這麼糾結了。
如果,能輕易把一人的痕跡從生命中抹去,那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從未存在,痛苦未臨。
管長安立在殿門外,側耳聽着大殿內的動靜,內心也十分的苦逼。皇帝陛下不開心,他就無法開心,他不開心,底下這尋小兔崽子一個都不許開心!
和時意抹着汗一溜小跑來了,在師父面前頓住腳,喘口氣這才說道:「師父,我打聽過了,熙妃主子早膳點了一桌子菜,胃口好像很好的樣子。」
管長安:……
完蛋了,皇帝陛下聽到後只怕會更不開心了。
「你確定?」管長安不死心的追問一句,熙妃的心也太大了吧,這種時候還能吃得下去?
「這是我從御膳房拿來的膳食單子,您老過目。」和時意忙掏出一張紙雙手遞過去,心裏也不由暗嘆一聲,熙妃就是與眾不同,換做別人,這種時候誰還能吃得下飯。人家不僅吃得下,還吃得多,滿滿一桌子菜,天南地北的口味全了。
看着長長的膳食單子上幾十道菜的菜名,管長安已經一個字都不想說了。他甚至於都不敢把這張單子送進去,皇上看了一定會大怒!
無力地擺擺手,管長安看着自己這個徒弟,「你去忙你的吧,等會兒合儀殿那邊午膳的單子,你別忘了抄一份來。」一份是送,兩份也是送,挨罵攢到一起好了。
債多了不怕愁,虱子多了不怕咬。
當官長安又受到了午膳膳食膽子之後,他已經無法表達自己的心情了。最近這幾日,皇上都讓他收集合儀殿的膳食單子,其實是想拐着彎的檢查一下熙妃娘娘的用膳情況。
皇帝鬧彆扭,心裏還是很關心熙妃娘娘的。前幾日娘娘還食不下咽的,膳食單子上每日膳食不多,皇帝的眉心能夾死蒼蠅,還把自己的份例撥過去了。
現在……熙妃胃口這麼好,這是要跟皇帝陛下打擂台的節奏麼?
蕭祁看着管長安送來的膳食單子,那長長的一溜菜名,差點閃瞎他的龍眼!
他在這裏輾轉難眠,惱火鬱悶,妒忌叢生,她居然還有這樣的好心情大吃大喝!
蕭祁簡直忍不住的去想,難道她已經打算破罐子破摔,給自己攤牌了?
這麼一想,就更加不好了,蕭祁深吸一口氣,鎮定,鎮定!
他麼的,鎮不住!
果然,果然她是這麼想的吧?不然她心裏要是有自己,哪裏還有心思大吃大喝的,不是應該想着怎麼跟自己解釋嗎?難道解釋一句會死人嗎?就來你解釋一下都不肯嗎?
他其實都在想,如果她肯好好地跟自己說,他其實是有打算原諒她的。只要她肯說,她喜歡的是他,不是那個該死的秦嶼川!
管長安看着皇上的臉色,恨不能地下開個縫,把自己塞進去。
他就知道,皇上絕對不會開心的。
合儀殿裏,姒錦跟兒子坐在一起,正拿着勺子喝的滿臉粥的昱琞,看着他母妃一臉不知愁的傻笑。姒錦拿着帕子給他擦臉,讓兒子自己拿着勺子吃飯,不許奶娘餵飯吃。
小孩子就要學會自己動手的能力,免得養出個廢柴出來。雖然她以前是沒生過孩子,但是也知道一點,勤快的父母養出來的都是懶孩子,在孩子的事情上「懶惰」的父母,更能養出動手能力更強的孩子,這樣的孩子將來長大,更容易融於社會。
在這個朝代生存如此艱難,姒錦覺得養孩子這件事情,不能說培養出個全面人才來,她也沒那麼大的本事。但是至少也要養出來個能照顧好自己,能良好適應各種環境的能力。
所以,孩子吃的滿臉粥,弄的身上髒兮兮的,這都不是什麼大事兒。雖然不太雅觀,但是對孩子的成長很有幫助。而且,姒錦也發現,兒子其實很喜歡這種行為,這種自己動手掌控一切的行為。
自從自己吃過一次粥以後,再也不樂意讓別人餵了。抓着自己的小碗,小勺子特別的緊實,一副誰都不許跟我搶的霸氣!
果然是蕭祁的種,父子倆一樣的德行,某種方面執拗的跟一頭牛一樣。
姒錦自己面前放着一碗粥,才用了小半碗就吃不下去了,心裏滿滿的心事。看着兒子吃的歡快,跟着他一起吃飯,姒錦總比自己一個人吃的多一些,而且這熊孩子總會把自己不喜歡吃的塞她嘴裏。
蔫壞蔫壞的。
自從今兒個早上從陳德安口中得知,和時意總會從御膳房那邊拿走她的膳食膽子之後,姒錦就把菜譜給換了,滿滿一桌子菜,她就不信蕭祁看她胃口如此好,還能坐得住。
尼瑪,問罪也好,吵架也好,連個面都不露,她想解釋也沒機會啊。還在被禁足的她,連崇明殿都過不去的,蕭祁不來,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眾目睽睽之下,她要是敢違反禁足的命令,又要被太后貴妃捉住把柄了。
無奈之下,姒錦只能想這麼個損招了。
早膳過去了,崇明殿那邊沒動靜。
午膳過去了,崇明殿那邊還沒有動靜。
晚膳的時候,姒錦照舊點了一桌子菜,她就跟他槓上了,看誰熬過誰!
把肉剁的碎碎的,熬到粥里做成的肉羹,稍微加上一點點的鹽,昱琞吃得很開心。還有勺子挖了滿滿的一勺塞進了姒錦的口中,笑的眉眼彎彎。
姒錦看着兒子陽光般的笑容,五官也跟着勾勒出同樣的弧度,笑的柔和溫暖。
蕭祁走進來的時候,一腳踏進門口,就看到宮燈散出的光芒里,將那對笑的白痴般的母子攏進光影里。那眉眼彎起的弧度,嘴角盛開的笑容,如三春的桃花,搖曳多嬌。
昱琞似乎敢說到了什麼,一下子回過頭來,就看到了門口站着的男人。把手裏的小勺子一扔,對着蕭祁伸開小胳膊。
姒錦也順着兒子的目光望了過去,面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在臉上,她的臉上被兒子糊了一臉粥……
蕭祁沒動,姒錦也沒動。
昱琞看着他父皇不肯過來抱他,頓時就急了,扶着椅背就站了起來,依舊對着父皇伸開小胳膊。
蕭祁其實很想兒子,他才不會去想那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這麼猶豫的功夫,昱琞就忍不住了,他父皇怎麼還不來抱他!
「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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