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和軒里姒錦陷入沉默之中,想了好一會才說道:「你去鳳寰宮一趟,就問一句皇后娘娘……算了。」姒錦又揮揮手,「你下去吧,我休息會兒。」
「是。」姜姑姑有些擔憂的看了主子一眼,但是還是躬身退了下去。
姒錦半臥在那裏,腦子裏全都是貴妃的那一張臉。她這次來的用意是要拉攏她,貴妃不像是能隨意做出這種動作的人,畢竟兩個人之間的恩怨實在是太深,很難以一下子就捂手言和。
那麼,能讓貴妃做出這個舉動的人,那就只能是曹國公府了。所以,姒錦想不明白,曹國公府難道是遇上了什麼難題了嗎?
本來姒錦是想跟皇后知會一聲貴妃來的事情,但是如果她跟皇后說了這個事情,會不會皇后跟衛國公傳消息,到時候宮外不知道又要生什麼是非。姒錦現在不知道外頭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反而不敢輕舉妄動了。
自蕭祁登基以來,逐漸消減世家門閥手中的權力,逐漸消減他們勢力,今歲科舉開考,主考官的人選雖然是兩方妥協後的結果,但是認真看來卻是世家又失敗了。畢竟以前這個位置他們把持居多,如今雖然說是中立方,但是是加上這一界的主考官卻也不是親近世家的人。
而皇帝繼位掌控天下,本身就屬正統,天下歸心,名正言順之人。只要勤施德政,廣開言路,親近賢臣,這天下只能越來越昌盛。更不要說現在蕭祁自己的小金庫會逐年更加的豐厚,到時候底氣更足,要做什麼事情受制於戶部等人的轄制越來越松。
這世上總有一套規則,然而當有人能脫身規則之外製定法則的時候,那將會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形成之時。
而蕭祁現在做的,就是努力掙脫這個束縛中。
姒錦不參政不議政,這是她保護自己保護孩子的最根本的舉動。她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的時候,給蕭祁提供一點前人們的經驗,僅此就夠了。
所以摸不清楚現在外頭狀況的時候,姒錦反而不敢輕舉妄動,不管是皇后還是貴妃,她們身後都有一個張開大口的家族。身不由己這幾個字,是她在宮裏這幾年體會最深得了。
所以,衡量過後,還是選擇沉默不語。
只憑着貴妃來拉攏她,曾經自己也好,她的家裏也好,都是貴妃這樣的家族看不進眼中的存在。而現在她能主動來拉攏自己,只憑這一點,姒錦就能猜到現在外頭,只怕她的父兄在朝中的地位已經大不相同了。
他們有分量了,自己也跟着有分量了。
蕭祁中午回來的時候,姒錦正安排人備膳,看到他進來忙迎了上去,笑着說道:「管長安越來越懶了,現在連聲通稟都不肯開口了。」
「我沒讓他開口。」蕭祁笑着握住了姒錦的手,「你這屋子亂糟糟的,忙什麼呢?」
「司衣司那邊來量身,要做夏天的衣裳,料子抱來一大堆,又拿着今年的新樣式給我看,這麼一倒騰屋子裏可不是亂了嗎?」姒錦連忙說道,使個眼色給姜姑姑她們趕緊收拾,自己拉着蕭祁去看兒子,還吩咐雲裳給岳長信遞話送午膳的單子。
這一通忙活的,看的蕭祁直笑,「竟是比我還要忙了。」
「這可不敢當,我忙的都是女人家的小事兒,哪裏能跟您比,您那是攸關天下百姓的大事。」姒錦自己說着也笑了,「老百姓有句話說得好,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大事兒沒有,但是過起日子來的小事真是瑣碎的很。」
兩人說話間就到了偏殿,昱琞正在榻上玩「積木」。這是姒錦畫出來的圖,讓內廷府給做出來的東西。理想很美好,每個只要酒杯口大就行。結果內廷府那邊送來的東西全都是巴掌大的,現在兒子排個積木都要有人在一旁看着,不要倒下來砸到他。
就為這個蕭祁笑了她幾天,姒錦也曾不解的問道:「我上頭其實大略的寫了尺寸,怎麼送來的是這樣的?」雖然很精美,很好看,但是真心有點大,這要是蓋個積木房子,都能當狗窩了。
「這些人一門心思的想要討好你,自然是想着好東西越大越好,越精美越好。你看你明明不喜歡這個尺寸,不也是不捨得退回去。」
姒錦一想也是,做得這麼漂亮的積木,就是大了點,其實也能玩,就是費點力氣。她是真的不想退回去,關鍵還是做的好看。
一語中的。
蕭祁這觀察人的心思真是夠細的。
一進屋子,昱琞就發現他們了,揮着小手讓他們過去幫忙。今日早上時候,內廷府那邊又送來一箱子新樣式的積木,根據姒錦送過去的圖紙,人家在這基礎上自己思維發散研究出來的新東西。
是一艘積木搭起來的船。
拆開之後,一個箱子就裝起來了。現在這麼多的積木全都擺在榻上,姒錦才察覺到好多的樣子,「怎麼這麼多?」再伸頭一看,兒子都搭出小半個模樣了,有個船的影子了。
姒錦拉着蕭祁就過去了,笑着跟他解釋,「送來之後我就瞧了一眼,就讓人直接送到這邊來了,我說怎麼這麼老實,原來是自己玩上了。這小子還真有點聰明勁兒,這都擺出個樣子了。」
蕭祁看着姒錦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笑着跟了過去。
一家三口搭積木。
等到一艘漂亮的船搭起來,都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了。昱琞圍着小船轉了幾圈,死活不讓拆了,一本正經的指着自己的炕桌,「擺起來。」
姒錦:……
這麼大個的東西,一碰就倒,你擺在炕桌上?
然後他還沒開口,蕭祁一口就答應了。
姒錦:……
這東西真是一碰就倒啊。
果然,往上搬的時候,呼啦啦啦……全倒了。
姒錦一副我就知道這樣子的表情,蕭祁含笑看着兒子。昱琞咬着唇盯着散了一地的積木,然後跺跺腳,氣呼呼的下了榻。
姒錦看着兒子這樣子真是覺得好稀奇,很受見他這樣發脾氣,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頓時來了興趣。
然後,小傢伙呼哧呼哧的跑到裏屋去,捧來一瓶……漿糊!
「粘起來,就不倒了。」昱琞又爬上去,一副重新開乾的架勢。
蕭祁不僅不阻止兒子,居然還脫了外頭的大衣裳,陪着兒子一起折騰,還對着姒錦笑米米的說道:「這小傢伙真聰明,愛動腦子,居然知道用漿糊粘起來就不倒了。雖然法子不是很完美,但是遇到事情能不急不躁,還能沉下心來想辦法,你平常教得好。」
是嗎?
她真的沒怎麼教他這些東西。
不過被蕭祁這麼高大上的一解釋,姒錦覺得自己的兒子好像真的挺不錯的。收回自己先前看熱鬧的心,一家三口拿着漿糊粘積木,重新開始搭船。
古往今來,能把積木玩出這種新角度的,姒錦覺得他們能被記在歷史上了。
姒錦負責往上糊漿糊,昱琞負責找用哪一塊積木,蕭祁負責把粘了漿糊的積木黏在一起。以他們父子如出一轍的龜毛的潔癖以及必須完美的品格,每一塊積木上多餘的漿糊都會被擦的乾乾淨淨的。
所以等到等到搭完的時候,姒錦已經餓的前心貼後背了。外頭伺候的人,看着屋子裏忙成這樣,也不敢進來打擾,整個頤和軒連個大聲說話的都沒有。
不過當成品出來的時候,雖然是很漂亮,但是看着一條條小縫裏那整齊劃一的白色漿糊,還是覺得很囧。這麼一箱子積木,估計就只能用這一回了,這倆敗家的父子。
姒錦看着那父子,一個背着手,一個叉着腰欣賞成品的時候,陽光透進來,落在他們的身上。
這一刻,時光靜謐安好。
洗手、更衣、用膳。
吃晚飯,小傢伙就昏昏欲睡了,蕭祁抱着他去偏殿安置好了,這才重新回來。一整個中午臉上都掛着大大的笑容,回來後還喋喋不休的跟姒錦嘮叨,「這小子有股子聰明勁兒,愛動腦子是好事兒,但是只顧着耍小聰明不行,終究成不了大事兒。」
姒錦聽着點點頭,反正對於兒子的養成大計,蕭祁比自己更有規劃性。她純屬引導放牛吃草型,不限制孩子的天賦。至於更細緻深入的規劃全都是蕭祁的事兒,畢竟她也不懂的如何培養出一個合格的皇子來。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還是要磨練他的性子,多受幾回挫折就好了。」
給兒子點蠟,你才多大,你爹就要給你上挫折教育了。
走了一圈消食回來,姒錦看了看蕭祁的心情確實很不錯,就把貴妃來的事情跟他說了說,最後特別乾脆地表達立場,「我沒答應與她聯手,就覺得這事兒有些古怪。」
蕭祁聽完後冷笑一聲,抬頭看着姒錦,「這些事情你都不需要管,好好地在這裏養胎就好。」
姒錦點點頭,指着肚子說道:「我想管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再者說了,貴妃娘娘素來跟我不對眼,她的話我也不敢輕信。更不要說我在這宮裏並不缺什麼,實在是沒有什麼想要的了。」
蕭祁聞言看着姒錦,眉眼越發的柔和起來,「貴妃如此行事,不過是因為最近曹國公在朝堂上的處境不太好。這些糟心的事情你不用管,放心就是。」
果然跟朝堂上的事情有關係,姒錦猜中了,心裏也鬆了口氣,「我才不想管那些,我就覺得……貴妃娘娘其實也有幾分可憐。」為了家族做到這份上,其實也很拼了。
蕭祁鼻子裡冷笑一聲,想要說什麼終究又咽了回去。貴妃跟姒錦是完全不同的人,同樣是進宮做了他的嬪妃,一個一心為他想,一個卻是一心都在自己家族上。想到這裏,面色難免難看起來,縱是知道這滿後宮的女人都是為何而來,可他也總有幾分期待。
這些年讓他遇上一個姒錦,也已經是不容易了。
不過,幸好還有這麼一個陪着他。
「人之所求,總有代價。」蕭祁淡淡的說道,握着姒錦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氣,「你不用去可憐任何人,也許……別人看着你也跟看個傻瓜似的。」身有皇寵,又有皇子,卻不知道為娘家謀福利,這樣的女人在別人眼睛裏也是大傻子,也是個「可憐」人。
姒錦:……
她明顯是放長線,釣大魚!
不過,這話不能說。
坐了一會傻白甜,把皇帝的心情哄好後,揮着手帕送她去了崇明殿。
既然蕭祁這樣說了,姒錦就把貴妃的事情擱在腦後了,反正她現在確實也顧不上這個。
花朝節的時候,皇后娘娘帶着眾人在御花園裏賞花、簪花,往年蕭祁都會出席。心情好的時候會陪着眾嬪妃多說會兒話,心情不好的時候,大多露個臉人就走了,但是今年卻是連臉都沒露,這不得不讓人心裏嘀咕起來。
一時間,大家都想到了彭娘子落水的事情上,是不是因為這個惹惱了皇上?
還是說,其實是惹惱了熙妃,所以熙妃娘娘霸着皇上,連花朝節都不肯露面了?
姒錦若是知道,只會覺得自己真是躺着也中槍啊。
這跟她真的一個銅板的關係也沒有!
本來準備的熱熱鬧不鬧的花朝節,最後卻是冷冷清清的就收了場。姒錦懷着身孕,自然是以養胎的藉口沒去。
事後,齊榮華來的時候跟姒錦說道:「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可惜瞎子點燈白費蠟,給誰看呢?」
自從竇芳儀死後,齊榮華的嘴巴真是越來越不肯柔和了。以前的齊榮華沒什麼存在感,但是現在卻沒什麼人願意招惹她,大概因為她的嘴巴特別的毒,說話總往人心口子上扎。
姒錦勸了兩次,齊榮華只道:「前半輩子我一直憋屈着自己,只看着別人臉色過日子。現在好容易想開了,想要過幾日天舒坦日子,你就別攔着我了。難道我見誰都堆着笑,她們就真的心裏敬着我了?我都明白的,以前看不開,現在……也沒什麼看不開的,開心就行了。」
姒錦就無話可說了,幸好蕭祁不管這些事兒,別人也抓不住齊榮華大的把柄,倒是讓她現在的日子挺痛快的。
讓人送了茶上來,姒錦就看着齊榮華說道:「給你看養養眼也是好的。」
「我可生受不起,自從彭娘子落了水被皇上救上來,這宮裏頭可不知道鬧了多少笑話。」齊榮華跟姒錦說着宮裏的瑣事兒,「別人都想着人都被皇上救上來了,可見是皇上對彭娘子應該是有些好感的,結果呢大家等來等去,也沒等到皇上再去見彭娘子一面。先前落水的時候,彭娘子那裏熱鬧的不得了,可現在呢?這後宮裏也就是這樣了。」
姒錦沉默了一下,看着齊榮華問道:「關於彭娘子落水的事情,外頭可還有什麼別的說法?」
「有啊,先前才出事兒的時候,大家都說彭娘子這真是傻人有傻福,落個水都能被皇上救了。還說這事兒跟娘娘你當年遇上避雨的皇上如出一轍,人人都以為這宮裏要再出一個娘娘您呢。」
聽到這裏姒錦終於恍然大悟,難怪當初一聽到這事兒的時候,就覺得怪怪的,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現在被齊榮華這麼一說,還真是……一針見血啊,終於明白哪裏不對勁兒了。
這是模仿她當年的晉級之路啊。
她只想爆個粗口,以表達此時鬱悶的心情!
「竇芳儀長得跟我像嗎?」她當年那張沒張開的臉,可是頂着肖似貴妃出道的,後來長開了,這才脫離這個魔咒。
「五官不像,但是彭娘子身上總有種跟娘娘您相似的味道。」
姒錦明白了,這東西在她們那裏叫做氣質!
所以,後頭蕭祁氣呼呼的回來,有一回半夜不睡覺,盯着她的臉看,差點沒把她嚇尿了,就是為了這個?
不太可能吧。
反正蕭祁不肯開口講這件事情,那一定是噁心到他了,能噁心到他不能開口的事情……
姒錦沉默了。
所以,她在養胎的時候,外頭可真是折騰的好熱鬧啊。
拿着她當踏腳石,做的也不要這明顯好不好?
難怪有時候姜姑姑等人也會有些欲言又止,這樣的話根本就不敢說吧?
也就只有現在換了性子的齊榮華敢當着她的面說了,要是以前那個齊榮華,大概也不會說的這樣直白的。
忽然好喜歡這樣的齊榮華。
「娘娘您真的打算,一直在生之前,都不出頤和軒的門了嗎?」就任由哪些人踩着熙妃的名頭蹦躂?
姒錦看着齊榮華,「你應該知道貴妃來找我的事情了?」
齊榮華臉上的笑容一僵,看着姒錦就說道:「這後宮裏怕是沒有不知道的,不過我的事情我知道不能着急,我也相信你。」
姒錦看着齊榮華就笑了,「當初我答應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的,只是現在不能着急,很多時候你也明白,我們都是隨波逐流的人。妄想逆流而行,除非你有更強大的力量,否則一定會埋骨當地。」說到這裏頓了頓,看着齊榮華,「有時候讓自己過得開心點。」
「嬪妾現在很開心呢,靠着娘娘這棵大樹,滿宮裏頭您說還有誰能當面給我使臉子的。」齊榮華抿唇一笑,「現在的日子不知道比當初自在多少。娘娘的話嬪妾都懂的,您放心就是,我心裏都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姒錦點點頭,知道齊榮華是個聰明人,「這樣就好,你知道她們都知道你我交好,從我身上無法下手,到時候可別牽累到你。竇芳儀的事情我一直心中難安,總覺得可能若是我們走的遠一些,就不會出現這樣的結果了。」
「娘娘竟是這樣想的?」齊榮華有些吃驚,然後說道:「這事兒怎麼能怪你,便是不因為你,也會因為別人,不是因為別人,也會因為權力,生活在別人陰影下的人,就要知道很多時候自己是沒有辦法掌控自己的生命的,如我,亦是。」
姒錦沉默下來,齊榮華看的很透徹。
如果你坐不到最高的位置上,你永遠只會是別人手中的棋子。
就便是蕭祁做到了那位置上,很多時候也是掣肘不已。如今數年下來,境況帶大有改善,在這之前便是皇帝也要忍耐。
「你總是這樣看的透徹,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勸你好啦。」語言有的時候很蒼白,讓你無能為力。
「所以嬪妾最羨慕娘娘的,不是娘娘的榮寵,而是娘娘生活的智慧。」齊榮華低頭一笑,這宮裏不缺少曾在皇上身邊駐足過的女人,但是缺少熙妃這樣數年如一日站得穩的人。
姒錦也笑了。
「彭娘子的事情,娘娘就打算這樣什麼都不知道的揭過去嗎?」齊榮華換了個話題問道,鬧到現在,總不會就這樣過去。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48s 3.9614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