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分開,荊浩看着前方的情形,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氣,實在太熱鬧了。
他們所在的地方也說不清楚是河流還是湖泊,反正到處都是河岔水道和蘆葦叢,卻見前方好多船隻好多清軍正在渡河。
他們將船連成一座座浮橋,一群群清軍正喊着號子,將一門接一門銅炮順着鋪在船隻之間的木板朝前運去。除了大炮,還有一隻只大木桶,在木板上骨碌碌滾動。
沉重的大炮壓得木板咯吱着響,壓得木船上下顛簸。
在浮橋上除了手握兵器的如臨大敵的建奴,在橋與橋之間還有小船穿梭往返小心警戒。
因為實在太多船,太多人,根本就數不過來。卻見,水面和蘆葦中到處都是人影和船影,火光將周遭一切照得如同白晝。
不但那小荊,其他士兵也都驚得目瞪口呆,看敵人的規模,大約出動了一營人馬,至少在三千以上。
鄭家士兵這些日雖然將建奴騷擾得夠戧,可都是小打小鬧。反正他們有教官領隊,這些教官們精得很,有便宜肯定會佔,可若是吃虧的事情卻是無論如何也不乾的。所以,他們打建奴的時候通常都是五六條小船一起上,對着落單的敵人船隻一通胖揍。如果清軍勢大,他們就會呼嘯一聲散開,直接躲進蘆葦盪里,讓清奴在外面氣得暴跳如雷。
今日敵人竟然這麼多,吃驚之餘,大家也沒想過要衝上去送死。
是啊,這次過來騷擾清軍,鎮海軍一共出動了五條小船,總計三十人,由施琅帶隊。三十人去打一營清軍,發瘋也不是這樣發的。
有人忍不住喪氣地說:「倒霉啊,清賊竟然這麼多,看這情形一時間也過不完,咱們被卡在上游,天亮的時候也別想回大勝關了。」
施琅也嘆息一聲:「忙碌了一夜,一無所獲,如今卻要藏在這裏餵一晚上蚊子,運氣真他娘不好。罷了,咱們還是將船駛回蘆葦盪子裏睡一覺吧。」
「是,施將軍。」眾人都有氣無力地提起木槳正要行動。
「等等。」小荊突然低喝一聲:「海霹靂,你們一遇到敵人就躲,回去之後也不怕弟兄們笑話。」
施琅:「荊浩兄弟,不如此還能怎麼樣,認倒霉吧。」說着就伸手過來抓小荊的酒壺,悠悠地唱道:「一口氣不上來,向何處安身立命。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給哥哥吃一口。」
荊浩一把拍開施琅的手,冷笑:「我的酒只給勇士好漢吃,臨陣退縮的懦夫不配。」
立即就有一個施琅的衛兵低聲怒喝:「荊浩,怎麼說話的,咱們可沒惹你。若是在羞辱於人,老子和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荊浩卻是不懼,繼續冷笑:「你還行市了,有本事向建奴耍狠去,在我這裏鬧算什麼本事。」
施琅卻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說:「荊浩兄弟吝嗇,捨不得酒,我不吃你的就是了。」
小荊:「這就不是吃酒不吃酒的問題,海霹靂難道你還看不明白那邊的建奴究竟在幹什麼嗎?」
「幹什麼?」一個鎮海軍的士兵問。
小荊指着遠處那些忙碌的船隻和清軍道:「那些建奴都沒有剃髮,應該不是正宗的老韃子,如果沒猜錯應該是吳三桂和尚可喜兩路漢奸軍隊中的一支。」
眾人定睛看去,都點頭:「果然是,荊浩兄弟好眼力。」
「那麼,究竟是這兩路兵馬的哪一支呢?」荊浩不等眾人回答,接着說道:「吳三桂那狗漢奸的部隊乃是從前的關寧軍,都戰馬,裝備也好。而眼前這股敵人沒幾匹馬,裝備也普通,還帶有大量的火槍火炮,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尚可喜的人。」
施琅一拍大腿:「說得對,應該是尚漢奸的人馬。」
「那麼,問題來了,尚可喜大半夜的派這麼多兵馬朝大勝關開去,又帶了這麼多火炮,究竟想幹什麼?」荊浩反問。
施琅不以為然,隨口回答:「還能怎麼着,不外是建奴攻打大勝關不順,想調大炮過去轟城……啊……」他好象意識到了什麼,張大了嘴巴。
荊浩點點頭:「沒錯,肯定是要去轟城的,而且還出動了這麼多人馬,搞出這麼大動靜。依我看,等到大炮盡數運過去,天一亮,建奴肯定會全軍出動與我軍決戰。各位,咱們運氣非常不好,被隔在這裏,怕是趕不上大決戰了。」說到這裏,他面容森然。
「真他娘的,!」
「糟糕了!」
眾人都是一臉的喪氣,現在建奴已經開始運動,他們又被尚可喜的兵馬堵在河流上游,根本就沒辦法回大勝關。大家訓練了這半年,等的不就是今天嗎,可現在卻好,這場大戰同他們也沒有任何關係了,難不成往日那麼艱苦的訓練全白費了嗎?
就連一想玩世不恭,嬉皮笑臉的施琅也是滿面晦氣。作為鎮海軍第一勇將,竟然上不了戰場,還不如死了。
半天,施琅又抓起酒壺悶悶地灌了一大口。
這一回荊浩沒有阻止他,只點點頭:「好,大家都喝上一口壯行酒,等下還要上戰場廝殺呢,決戰從此刻開始,咱們來打第一槍。諸君,這第一陣當先聲奪人,勿要墮了我軍士,努力!」
「什麼?」施琅霍地轉頭盯着小荊。
荊浩站起來,指着遠處的敵人喝道:「大家剛才都已經看明白了,前邊是尚可喜的兵,他們正要將大炮運過河去,運到大勝關前。平日間教官的課想必你們都聽過,如今的戰爭同以往已經不同,已經不是單一兵種就能包打天下的時代,講究的是步、騎、炮諸兵種的相互配合。這麼多大炮如果讓建奴運過河去,天亮的時候,也不知道有多少袍澤弟兄要死在敵人的炮火中。咱們索性就將這些炮給炸了,斷阿濟格一條胳膊。」
說完,他接着道:「這可是驚世大功,大勝關在看着我們,南京在看着我們。你們現在是願意回蘆葦盪子裏去睡覺,還是跟我殺敵,是漢子就吱一聲。」
「自然是願意立功的,誰他娘願意藏在蘆葦里。」施琅哼了一聲,但眼睛卻亮了起來:「可是,咱們人實在太少,要想炸掉這麼多炮只怕不成。」
「怎麼就不成了。」荊浩低低地笑了起來,指着前方:「海霹靂,你看清楚了,建奴運了好多火藥。到處都是船,到處都是乾枯的蘆葦,只需一把火就能將這裏燒成無間火獄。」
「可是……荊浩兄弟,這水面上到處都是建奴的船,咱們又該如何靠近?」一個鎮海軍的士兵忍不住問。
荊浩冷笑:「沒學過兵法,看過三國演義沒有?如果是沒有,評書聽過吧?」
施琅眼睛更亮:「荊浩兄弟,你的意思是學赤壁之戰火燒曹軍?」
小荊點頭:「沒錯,我正是這麼想的。也不叫學,教官不是教過你們特種作戰嗎,實際上,咱們這幾天出來不就是做這個的。各位都是在大洋上活了一輩子的人,水性如何我也懶得問。等下大家弄點干蘆葦葉子鋪在船上,再將火藥撒上面,然後潛在水中將船點着了順水推下去。這活兒應該難不倒你們吧?」
說到這裏,他故意環視眾人一眼,繼續挑動着大家的血氣:「想想,以三十大破一營建奴是何等的功績,昔日陳慶之也不過如此。」
「陳慶之是誰?」一個士兵問。
這些文盲,沒文化的愚蠢的軍隊,小荊腹誹了一句,換了一種說法:「在長坂坡七進七出,殺得百萬曹軍喪膽的趙子龍也不過如此。我只想問,你們想做縮頭烏龜還是渾身是膽的趙雲。」
「自然是要做趙子龍,幹了!」
「海霹靂,咱們干吧,來一把大的!」
「海霹靂,這事做得!」
施琅咬了咬牙,「好,就這麼幹,依荊浩兄弟的。」說完,就又灌了一口酒。
小荊一把搶了過來:「留一點給兄弟們在下水的時候吃了暖身子。」
很快,眾人就割了蘆葦滿滿地裝在船上,又解下掛在腰上的羊皮包,將裏面的裝着彈丸的紙卷拆了,撒在上面。
這次過來騷擾建奴,本着打一槍就跑的原則,這三十來人都帶了火槍,也準備了一個基數的彈藥,這個時候正好用上。
等到一切準備妥當,小荊手中一罐頭瓶子的烈酒在眾人手中傳遞,轉眼就喝了個精光。
施琅見大家都準備好了,叫一聲:「好酒,爽快!」就手腳利地脫掉身上的鎧甲和衣服,口中咬着一把小插子,站在船頭,騰空而起,頭上腳下地扎了下去。
沒有聲音,就如同一條游魚回歸大海。
其他人也都紛紛溜進水中,奮力推動船隻。
五條船就這麼順着河流靜默無聲地朝下游飛快飄去
小荊就躲在一條小船的後面,他水性不太好,由一個士兵護着,將兩隻手搭在船尾上,緊緊地捏着火石火鐮。
近了,近了,眼前一片大亮,已經能夠看到敵人的模樣了。
這突然飄來的五條小船在行駛過程中剛開始的時候還是引起了敵人的注意,有幾條船出動了,遠遠看上一眼,見船上沒人,也不再過問。
這也讓小荊他們順利地靠了過去。
順着這五條船隻越發地靠進敵人的浮橋,橋上的清軍終於引起了警惕,就有一個軍官大聲叫道:「怎麼回事,哪裏來的船,來人,把它們給老子拉開,別撞到了橋。」
一口倍兒溜的遼東漢話,果然是尚可喜的漢奸部隊。
隨着他的一聲大喊,散落在河岔各處的敵船都飛快地駛來。
「就是現在,動手!」海霹靂的聲音響起。
「就是現在,點火!」小荊大喊一聲,手中一用力,一團火光從手上亮起來,然後落到船里,瞬間,呼一聲,火焰擴散開來。
接着又是一呼一聲,另外一條船燃燒起來,然後是第三條,第四條,第五條……
所有的鎮海軍士兵都用力蹬水,將小船拼命地朝前方推去。
這突然出現的一幕將浮橋上的清軍驚住了,有人在高聲大喊,有人則亂糟糟地拿起了武器,有人則迷茫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轟隆!」一聲,大約是太慌亂,有四個士兵正抬着一門虎蹲炮走來,被亂糟糟的人群一撞就掉進水裏,浪花四濺,如同暴雨般淋下來。
「開火,開火!」浮橋上,那個清軍軍官被淋得渾身是水,提起刀來將一個礙事的清軍劈下誰去,聲嘶力竭地大吼:「火槍手,弓弩手,對着小船的四周射擊。長槍手,抵住船,快抵住船……」
浮橋上,有各式各樣的大小火炮,更要命的是還有不少火藥,若是叫敵人的火船靠近,立即就會成燎原之勢。
隨着他的一聲令下,浮橋上的清軍紛紛提起火槍,拉開弓,將彈丸和羽箭不要命地朝水中射來。
一時間,槍聲大做,空中全是羽箭的「咻咻」聲。
羽箭還還好,入水之後受到水的阻力,瞬間失去了動能。可火槍彈丸射入水裏之後,還保持着極快的速度。
小荊躲在船後,烈火已經熊熊燃燒起來,灼熱的火浪襲來,只感覺頭髮發出焦枯捲曲的聲響,面上和手背痛不可忍。
一顆顆鉛彈在空中橫飛,打在身邊的水面上,激起點點水星。
旁邊那個士卒悶哼了一聲,身子一顫。小荊:「怎麼了,可要緊?」
那人嘎嘎一笑:「好象被咬了一口,不要緊的……啊!」話音剛落,一支羽箭突然插到他右眼眶裏。
就發出長長的一聲慘叫,瞬間被滾滾河水沖走。
荊浩心中一疼,環顧四周,鎮海軍士兵們都竭力朝小船旁邊躲去,一團混亂。如此,五條火船沒有人手的推動,速度也慢了下來。
小荊大叫:「不要躲,越躲越出鬼,快將船推過去!」
「快推,快推!」一個士兵雙腳踩水沖河面上探起身子,用力去推船棒。就在這個時候,「撲哧」聲連綿響起,卻見他胸口上突然出現好幾個彈孔。也沒有流血,他甚至來不及叫上一聲,手一松,整個人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沖啊!」眾人見他死得如此之慘,雙目都仿佛要噴出火來,齊齊發出一聲喊,也顧不得那許多,奮力將船朝前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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