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李法醫忍不住催促了句:「江先生。可以……開始了嗎?」
林濼死死盯着他,雙手垂在兩側隱隱顫抖,這種感覺和每次從夢中驚醒的緊張是一樣的。
沉了口氣,她輕聲開口:「你……」
不等她說完,柳葉刀被江修延重新放下,壓抑的聲音從他喉嚨里溢出來:「抱歉。」
林濼無法描述他的聲音有多低,她頭一回只聽兩個字就焦躁不堪。
江修延清冷的目光帶過她,隨後緩緩轉過身去。
林濼依然緊鎖他的身影,很想知道接下來江修延究竟會怎麼做?又會說什麼?
大約五六秒過後,江修延淡淡地說:「之前的屍鑒報告我沒有看過,所以想先親自檢查一下。順便把血液樣本、水質樣本的報告和你之前的屍檢結果等資料都拿給我。」
林濼盯着他。
李法醫點點頭:「聽說江先生要來,我心裏太激動……是我疏忽了。那些報告都在我辦公室里,鑰匙我剩家裏了,不過我宿舍離這不遠,現在就去拿。」
不多久停屍房的門合上,砰的一聲,環境似乎更顯森涼。
「你還好吧?」林濼咬住唇審視他的情緒。
江修延沒有說話。
林濼以為自己的問題不會再得到什麼答案,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他突然開口:「無所謂我好不好。傾聽屍體內心的呼聲是法醫的職責,準確細緻的屍檢才能真正保護死者的人權。我一直都清楚這些。」
低低緩緩的聲音在停屍房裏留下淺淺的回音。
林濼本能的將目光移向屍體,盯得有點久,江修延發現了。
「不害怕了?」他睨她一眼。
林濼很堅定地回了句:「嗯。」
江修延沒說話,可看她的目光卻是越發深了。
他深吸口氣,從工具箱裏迅速帶上兩層手套,對屍體進行初步檢查。
林濼雖然看不懂他究竟在檢查什麼,但她始終一瞬不瞬地凝着眼前沉默的男人。
頭頂是不加任何渲染技術的白熾燈,光線落在江修延身上,影子被拉長,一直映到雪白的牆上。
大約十分鐘,他停止動作,修長而筆挺身軀完全直起來。
「怎麼樣?」林濼的好奇着實突破以往的極限。
這時候李法醫推門而入,腳步匆匆走到他面前,將資料放下的同時立刻問:「江先生的檢查結果是什麼?」
江修延淡淡地說:「死者,張麓蘭,二十五歲。無論從屍斑,角膜渾濁程度還是腐敗現象和其他細節狀態來看,全都驗證了我先前的推斷。張麓蘭先遭到毒性侵害,然後被電擊,最後是瞬間衝撞。電擊和衝撞相隔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小時,和埋屍在同一個時段里完成。」
李法醫沒有說話,陷入深思。
這時候,江修延摘下手套,微微扭動脖子。
他用專業消毒紙巾擦拭雙手,一絲不苟。
之前他得到消息,屍檢很順利,而且他沒有看過和這起案件有關的照片和資料。
他一邊擦,一邊盯着杜琴的屍體出神。
李法醫看他一眼,說道:「死者被拋進河裏,由於水下屍體會移動,加上打撈得比較及時,屍斑不明顯,但從其他狀態綜合來看,最符合大腦在深度昏迷狀態時被捂死然後再拋屍。您看?」
林濼觀察他的情緒,實在看不出什麼。
過了很久,江修延的目光移開,再次帶上兩層的乾淨手套,緩緩拿起了仿佛陌生的柳葉刀。
他手中的刀在國外的時候接觸過數不清的屍體,現在握在手中竟已不像是自己的。
「修延,加油。」林濼輕聲開口。
江修延看她一眼,這個女人的眸子很是清澈。
她說自己已經克服對血腥畫面的恐懼,可他明明從她眼底看見了些許波動。
她是害怕的,但她在忍着。
江修延的唇邊緩緩勾勒起一抹笑意,有些許溫和。
男人的笑紋落盡,手上的柳葉刀很嫻熟的一轉,他很迅速果斷地下了第一刀。
部位,是在杜琴的喉部。
林濼一股噁心的感覺瞬間在胃部翻攪,但這種感覺極快速被壓抑下來。
和她想像的不同,原來死人身體裏的血液是凝固的,並不會和活人一樣流出。
當杜琴的喉管被完全打開,林濼注意到李法醫的表情有些凝重,而江修延也刻意地去看了眼身邊那雙驚詫的眼睛。
兩個男人的對視在林濼看來有點詭異。
她在停屍房裏目睹江修延解剖杜琴的全部過程,除咽喉和氣管,他還看了肺臟,胃腹等地。
越是往深入剖析,李法醫的面色越是沉重,反倒是江修延目光相當專注,波瀾不驚。
林濼沒計算過解剖時間有多久,等江修延脫掉手套擦拭乾淨,便才仔細閱讀李法醫提供的關於杜琴這起案件的所有資料。
翻到其中一頁,他的動作忽然停滯:「報告裏說杜琴往期醫院資料中有失眠症狀。你指的深度昏迷被捂死應該就是在服藥之後,是麼?」
「是啊……是啊。到她那年紀的女性,失眠的比例……比例太高了。」李法醫的聲音很抖,看完解剖過程,他意識到自己的結論錯了。
講義夾合上的時候,江修延淡淡說道:「法醫做出的屍檢報告直接關係到刑警的判斷。」
李法醫低頭。
林濼心頭咯噔一下。
從他們的對話和神態來看,第一次的屍鑒報告很可能已經無效,是不是證明聶辰確實是被冤枉的?
她看不透江修延的心,而且這種情況下更不敢問。
李法醫終於抑制不住:「江……江先生。為……為什麼會這樣?目擊者的口供說屍體被拋進河裏後河面很平靜,應該早就死了的。難道……」
說到這,李法醫的眼睛狠狠一提,仿佛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江修延淡看他一眼,輕輕笑了。
林濼看不懂他的笑是諷刺還是讚許,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江修延沒有再和李法醫交談任何東西。
他接着解剖了張麓蘭的屍身,下刀很準,每一刀下去都驗證着之前的結論。
完成後,江修延對法醫說:「縫合的任務就交給你,我針線活不行。」他頭一偏,眸光掃向一米多以外那道身影:「林濼,我們回家。」
「喔,好。」林濼點頭。
她的步子很穩,不急不躁,適應力似乎比他想像中要好得多。
身後,傳來了李法醫急切的問話:「江先生,你真的像外界傳聞一樣只檢查屍體就能知道兇手是誰嗎?」
江修延沒有回答。
很顯然,這是個愚蠢的問題。
法醫的屍鑒工作事實上遠沒有口口相傳間的順利和快速,只是觀察越細緻,細節浮出的越多,得出的結論就越是準確,兇手的範圍自然被縮得極小。
林濼和他出停屍房的時候,范司遠已經走了,只剩下陳華一臉焦躁地悶頭抽煙。
陳華見他出來,當即迎上去問:「結論是什麼?兩起案件有關聯嗎?」
江修延眸光鎮定:「兩起命案都是同一個人做的。張麓蘭的死亡過程和我之前的判斷沒有出入。至於杜琴……」
他頓了頓,又道:「從手法上可以看兇手的內心相當強大。只有真正的強者才會每一步都又穩又准。我接觸過聶辰,他不配備那樣強大的心理素質。」
陳華的臉色不太好看:「聶辰真不是兇手?目擊者的口供非常完整。審問聶辰的時候,他的態度支支吾吾很可疑,最後他承認了殺人的事實。」
「從手段來看,兩起案子都和聶辰沒有關係,這是我的結論。」江修延肯定以及堅定地說。
陳華驚愕。
林濼眉心輕皺,沒來由的,她更相信江修延的判斷。
他說:「等我回去會做好完整的鑒屍報告傳過來。法醫的職責是鑑定屍體,偵破工作是你們的職責。現在我想先洗個手。」
陳華的眉心緊鎖,又從兜里掏出根煙靜靜抽起來。
——
回到木屋,江修延洗完澡就讓林濼先去休息。
他捧着電腦在一樓的客廳里不斷敲擊鍵盤做着全面的屍檢報告。
快黎明的時候,林濼覺得有點口渴拿着杯子下樓倒水。
他還在。
電腦的屏幕已經完全黑下來,他雙手盤旋,眼睛緊闔,倚在沙發上已經睡着。
林濼走近,悄然按下電腦的啟動鍵。
一份看一眼就覺得很專業的屍鑒報告被她納入眼底。
「死者,杜琴。結論:死者瞬間溺斃,心臟呼吸在入水瞬間驟停,導致口鼻部沒有蕈樣泡沫,呼吸道中並無溺液,屬乾性溺死,較容易與傳統現象混淆。死者……」她邊看邊呢着報告。
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扯住,回頭是一雙沉靜的黑眸。
江修延嗓子啞着:「起這麼早,不多睡會?公雞才需要打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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