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真正的屠夫,從來不會拿着沾滿血跡的武器示人,他始終穿着洗得發白的乾淨衣服飄然而過,含着漠然的微笑,揮手間帶走數以萬計的生命,在殺死許多在他眼中的螻蟻之後,他會坐下來誦經一篇以超度亡魂,臨走時不帶一絲的猶豫和愧疚,美其名曰:普度眾生。二十年前,他來到家族的駐地,家族人口銳減五成;十年前,他來到家族劃分的戰場,家族出征的軍隊全軍覆沒。
——《家族恩怨碑》
羅衫走過橫跨宅內湖的水上通道,突然想起了家族恩怨碑上排在首位的一段話,一段無名無姓的刻骨仇恨。
羅衫的臉又一次變得慘白,這是家族歷史上第一次沒有展開報復的仇恨,就連當代族長也只知道是上一代族長錯殺了一個人才引來了那位「真正的屠夫」,上一代族長在第一次屠殺之後便閉死關退位。
聯想起之前族長對她們最後的交代,讓她們千萬要伺候好那個老和尚,家族所有人的性命就全部拿捏在她們的手裏,羅衫的手心中沁出了一層汗水。
一醉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一多方丈,兩條花白的眉毛末梢並沒有誇張地垂下,臉上帶着慈祥的微笑,身上穿着洗得發白的乾淨麻衣,瘦弱的身軀中仿佛存在着無盡的力量,讓他不敢多看。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一多方丈現在的情況大概也能算是這個樣子吧,一醉不禁在心中想道。
之前,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甚至連「地為床,天為被」的情況也能接受了,沒想到一來就見到如此一座雄渾壯闊的大宅,一時間腦子還有點轉不過彎來。
也許是一多猜到了一醉此時心中所想,放下書,用略帶挑釁的目光瞄了一醉一眼,得瑟地說道:「忘記告訴你了,你師兄現在可是血秦萬戶侯了,大約明日,王庭便會派出使者封賞。」
面對人老心不老的一多方丈,一醉是真心感到無力,同時對血秦那位幼王表示深度的懷疑,莫非年紀小腦袋不好使,怎麼就封一多方丈做萬戶侯呢?
大明界的人口,多是多,但是千戶侯和萬戶侯畢竟不是爛大街的貨,尤其是萬戶侯,哪怕是人口最多的齊國,也不會超過十個,結果一多方丈就在血秦這裏混了個萬戶侯。
「坐。」
一多面帶喜色,將經書放下。
一醉只一看一多方丈的神情,就感覺特別像那種在深山老林里閉關了好多年,然後看到一個說得上話的人,就準備大談特談的樣子,急於找人分享心中的感悟。
一醉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一多的身旁,把海盜抱在了懷裏,看着天空的晚霞,心想花蓮山那裏大概已經明月高懸了,這個時候瑤瑤應該看到他留下的那份禮物了吧。
「怎麼?還在想梁國的事情嗎?」
一多慈眉善目的看着一醉,眨眼就長這麼大了,都有心事了。
對於梁王的死,一多也是知道了的,他只能淡淡地在心裏說一句英雄氣短。
一醉沒有回答,這個巨大的打擊就算是他想要忘記,那也是很難啊,只怕夜裏睡覺都不得安穩。
「不要太過悲傷,梁王死了,但他死前沒有遺憾,如果說他要交代什麼遺言的話,我想,一定是要你好好活着,你好好活着,他就安心了。」
一醉還是不理睬他,這麼沉重的話題也只有一多方丈能說得那麼平淡,就像是吃了晚飯、喝了杯茶一樣無奇。
「看好了。」
一多伸出一隻手來,一隻圓潤美觀的茶壺就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萬里之外,血秦的一個胖老爺正在把玩着他花了大價錢新買來的鳳頸玲瓏壺,滾燙的清泉泡入茶壺之中,燙開一片片的茶葉,傳出一陣清香,胖老爺閉上眼睛仔細地聞了聞,只感覺神清氣爽。
只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倒下一杯茶水,手裏一輕,方才還在手中的茶壺就不見了蹤跡,這胖老爺猛地瞪大眼睛一看,茶壺已經不翼而飛,環顧四周之後,胖老爺慘嚎一聲:「抓賊啊!」
這一聲巨嚎,直插雲霄,簡直跟殺豬時的場景沒啥兩樣。
只不過一醉看到一多變出一個茶壺來,更感無語。
「我也會。」
一醉翻了個白眼,神識一動,從空間戒指中取出一隻普通的白瓷茶杯,接在了茶壺底下。
一多方丈不以為忤,笑呵呵地給一醉倒了一杯,然後左手一招,手裏憑空多了一隻茶杯,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眼前的一隻茶杯瞬間消失,那胖老爺的慘嚎戛然而止,仿佛見了鬼一樣,那顆心撲通撲通地狂跳,要不是修為足夠強悍,可能就要被這詭異的事嚇暈過去了。
一多樂呵呵地輕輕抿了一口,感覺這壺茶泡得還不錯,轉而眼神四顧,談起了這座佔地頗廣的宅院來。
「這座宅院是我剛建了,僕從是我從妖界交換來的,師兄為了接待你可謂是煞費苦心啊,這三年時間,你都要住在這裏。」
一醉悄然四顧,看着這座規模宏大的宅院,有些半信半疑,半信是因為「出家人不打誑語」,半疑則是他怎麼看這座宅院也不像是新建的,而且那些侍女各司其職,也不像是新來的。
「這就是佛的神通。」
一多自然猜得出一醉的心情,淡然地說道。
一醉頓時站了起來,手中一松,海盜就只能可憐巴巴地抓緊他,吊在他的胸口,眨巴着無辜的眼神。
「方丈莫非已經突破了?」
一醉只感覺自己心臟在狂跳,真佛有多強大他不知道,但是從李乘風證道升仙之後這麼多年來,大明界依舊在大肆地討論着那位劍道天才,可想而知真佛和真仙的數量是何等的稀少。
對於一醉的冒失一燈沒有半點的介懷,是他表達的不夠正確讓一醉心生了誤解,他此時離真佛還有一定的距離。
真佛那是可以憑真言神通偷天換日的,這等壯舉他還做不到,但是這不妨礙他窺得一絲門徑,掌握了真言的一點奧妙之後,他的實力已經暴漲了不知多少倍。
一多搖了搖頭,算是回答了一醉。
「呼!」
一醉用力的吐了一口氣,他心中有些失望的同時壓下了心中無限的震驚,重新坐了下來。
「我問你,佛是什麼?」
一多依然是慈祥的微笑,漫不經心間問着一醉近乎禁忌的問題。
一醉皺眉凝思,如果問他佛強不強,那他肯定會答,強,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問他佛是什麼,他很難理解。
按照他的想法,佛就是佛修在突破大乘之後的下一個境界,儘管這個境界很難突破,但是畢竟還是存在的。
就算是大明界,這幾十年裏不是還有個李乘風突破大乘證道升仙呢嗎?其他界當然也會有突破大乘的修士,其中就必然有真佛。
但是這裏存在一個悖論,佛修的宗旨就是信佛,在積攢靈力的同時也在積攢信仰的力量,那麼佛是什麼?
是突破大乘的佛修,還是存在於飄渺之中的,如同天道一般的永恆存在。
「佛就是信仰,就是永恆。」
一醉試探着回答道,他相信佛的存在。
「你太看得起我們的先輩了,這世上,恐怕就沒有永恆。
記得佛經《禪釋》第一頁寫着什麼嗎?」
一多方丈又是微微一笑,很和藹可親的樣子。
「不記得。」
一醉果斷地搖頭,那麼多的佛經,他一本都沒有看過,平時也只有一海他們才會去翻閱佛經。
「我的面前有一座大山,我相信爬到山頂就可以見到我心中的佛,我努力向上攀登,周圍有許多和我一樣的人,數不清的歲月走過,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我往下看時,眼中的世界越來越小,我能看到的卻越來越多,我堅信,再向上一點,我能看到更多,於是,我一刻不歇地繼續攀登,直到身邊再沒有一個人,我咬牙堅持,走過寂寞,走過風雨,終於,我爬上了山頂,我想說,山頂很美,我站在山頂,我近乎以為我可以看到全世界,但是,很遺憾,我在山頂並沒有見到我心中的佛,於是我想,也許佛在更高的天空之中,直到有一天,又一個人爬上了山頂。」
一多講着那段讓一醉覺得絕對不會出現在枯燥的佛經之上的內容,聲音中帶着激動的顫抖。
每一次想起這段話,一多都感覺自己的體內有一股力量在燃燒,支撐着他繼續努力修煉,直到今日,他掌握了一絲登頂的訣竅。
一醉在聽完這段記載在《禪釋》第一頁的內容,收斂了一開始聽故事的心思,感覺心中有些明白了什麼,但是又仿佛還是一頭霧水。
看着一醉陷入沉思,一多又一次笑了,他的心,永遠充滿了樂觀,他的師父,說他沒心沒肺永遠不會悲傷。
但是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也會痛,再仁慈的心也會有化身屠夫的那一刻。
他是一個真正的屠夫,也是一個慈祥的老人,更是一個無比虔誠的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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