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嘆息一聲,搖頭道:「裴家所言其實不無道理,幾文錢馬相看不到眼裏,那些交不起租庸調的貧戶如何能不看在眼裏?百姓們最不缺的便是力氣,關中之民體格健壯,一天走五十里路極為尋常,裴家這般行事,百姓們未必會怨恨,不少百姓反而會感激。既是百姓不反對,多些車馬糧食又有何益?為今之計,只好是派人嚴格監管裴家,保證百姓都能吃飽飯,老弱者有車馬乘坐也就是了。」
裴儼恭敬道:「馬相,我蜀中裴氏乃河東裴氏分支,世代都是行善之家,如何會苛待百姓。藍田軍為第一撥行軍,我家主人說了,路途之上損失的百姓定是八軍之中最小的。若馬相不信我裴家,盡可派人在藍田軍中觀我等所為,若有不妥當之處隨時提點便是。」
馬璘深吸了一口氣,重重地哼了一聲。
頭一次覺得這些世家門閥當真可惡,可是李隆基何等人物他已經很清楚,讓他這麼快收回自己的話根本無望。
派往藍田軍里的本來就有戶部郎官,這些傢伙居然不向自己報這件事情,當真是可惡至極,已然不可信任。
「先生,我知你在集賢院閒居,實在是極為屈才。如果先生不覺得委屈,便在藍田軍之中當一都虞候,看顧這數萬百姓平安到安西何如?」馬璘看着杜甫道。
杜甫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道:「杜某願往。」
馬璘長出了一口氣:「如此多謝先生。天子命我節制流沙以西一切事務,河中八軍皆是我的部屬,此事不必稟告吏部,請先生處理完私人事務之後速來軍中。馬勇,先給先生支取幾個月的俸祿讓先生安置家人。」
他知道杜甫家貧,此去河中道路艱難,一來一回需要很長時間,所以必須要給杜甫一些錢財。馬勇自馱馬背上解下了幾錠大銀,恭敬地遞給了杜甫。陪笑道:「當日出手重了些,先生勿怪。」
銀兩並非是大唐的法定貨幣,卻可以私下裏兌換成銅錢。杜甫也是磊落之人,並沒有任何客套。收了銀兩騎着一頭驢子便回了長安城。
馬璘聽着道旁傳來的痛哭之聲,無奈的搖了搖頭。縱然是後世,這樣的大移民也極難辦到,更何況是這個時代。
關中京畿兩道自盡的長者有多少根本不敢想,死於道路上的又不知道有將有多少人。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只能希望商賈們會有些良心,路上不要苛待百姓,讓百姓們平安到達安西。
按照計劃,每二十天便有一軍出發前往安西,河中八軍最後一支將會在天寶十三年的五月出發。馬璘心情極為煩躁,等了一個多時辰之後,杜甫乘着一輛馬車趕了回來。
「藍田軍這幾萬健兒百姓就拜託先生了!」馬璘在馬背上向着杜甫躬身行禮。
杜甫還了一禮,嘆息道:「今日才知馬相是何等人,以往倒是錯怪馬相了。馬相放心,杜某一定盡心竭力。不許裴氏苛待百姓,陪着百姓一起平安到達安西。」
馬璘點頭,咬了咬牙策馬馳去,八百餘騎跟着沖了出去,衝到了藍田軍之前絕塵而去。
……
按照原本的歷史走向,屠夫阿巴斯很快就要病死了,曼蘇爾即將上位,然後便是和阿卜杜拉的一場內戰。
天子一下給河中送來了幾十萬百姓,需要的口分田和永業田便是數千萬畝,這已經超出了河中的接受能力。不向烏滸水以南開拓土地根本無法兌現對百姓的承諾。
黑衣大食內戰,正是火中取栗的大好機會。必須趁着這個機會向南開拓,才能保證承諾給這數十萬關中百姓的土地。
所以他不能陪着藍田軍慢慢前往安西,因為時間根本就不允許。
當然了。另外的一個原因就是他根本看不下去移民百姓悲哀的面容。
若是為了田地自願前往,此刻一定是極為高興,然而天子一紙詔令,卻把好事生生變成了暴政。
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將會倒下。馬璘無法改變,只能是閉上眼睛塞住耳朵。不聞,不問。
……
藍田軍在等到了新任都虞候杜甫之後,便也跟在安西軍之後踏上了前往河中的道路。馬璘不願聽百姓們的哭聲,帶着八百健兒催動戰馬一路疾馳,直接馳出了數十里才放慢速度。
長安是個爛泥潭,他根本就不願多呆。蔥嶺以西的廣袤土地,才是他實現夢想的舞台,是他最想為漢家子民收取的地方。
這一次奉詔來到長安報捷,最大的收穫便是幹掉了安胖子,以及楊國忠流放嶺南。造成安史之亂的兩大罪魁禍首,如今都已經退出了大唐的歷史舞台。
沒有了這兩個禍害,便不用再擔心安史之亂令大唐盛世腰斬,從此便後顧無憂,不必再擔心安西成為西陲飛地,只需要專心向着西邊開拓便可。
天子莫名的信任,則是這一次長安之行的另一收穫。
流沙以西皆歸自己節制,手握和戰之權,不必事前稟告長安,只需事後報捷。不算關中百姓組成的河中八軍,安西精兵便容許最多擴充至十萬。加上之前獲得的大量的四品以上將軍空白告身……以後在安西可以說是隨心所欲,無人能管了。
為了除掉安胖子準備的手段都沒有用上,用上的只有一點兒珍藏了十來年的毒藥,這便如同蓄足了力量卻打到了空處。不過安胖子畢竟死了,終究是值得高興的。
之前撒往范陽的兩百多安西密探應該正經由回紇道返回安西,他們這一次雖然沒有在幹掉安祿山這件事情上發揮作用,卻能得到不少漠南草原的地圖。李隆基要求掃平西方之後打通回紇道,這件事情只怕是早晚得做,有了一些地圖,將來便能發揮一些用場。
二百多斤黑火藥太過沉重,都留在了郡王府之中沒有帶走。這次回到安西,不知道李岫能不能再給自己一些驚喜。
一路上不斷換馬曉行夜宿,除了過莫賀延磧速度稍慢一些之外,其他時間每日行軍都是達到了三百里,這幾乎便是騎兵行軍的極限速度了。
天寶十三年二月初,馬璘帶着八百健兒終於是到了龜茲城。
……
「馬璘大哥,你走了這幾個月,如今作坊里的軟鋼產量增加兩倍還多,弩箭的產量也增加了幾倍,李岫大匠對鐵絲網也做了改良,重量更輕,效果卻更好,造了也有一段時間了。」
馬家田莊裏,高芊芊任由馬璘握着小手,帶着馬璘走在各個作坊之間,開心地介紹着。
如今馬家作坊再次向外擴張了半里,幾乎就是一個小的城市。周圍田莊的莊戶們都不願種地了,大多都在作坊之內做工。整個田莊之內依然是黑乎乎的,到處都是煙熏火燎的味道。
「丫頭,辛苦了。」馬璘握着高芊芊的小手,輕聲道。
高芊芊目光閃亮,靠在馬璘胸口聞了聞,輕輕一笑道:「馬璘大哥,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她是誰?」馬璘乾笑一聲。
「楊幼娘啊,那個丫頭身上有種特別的好聞氣息,我能聞得出來。馬璘大哥,我就說這樣的漂亮小姑娘你不會放過的,果然是這樣,那丫頭應該已經被你禍害了吧。」高芊芊微笑道。
「丫頭,你這是吃醋了麼?」
「我吃什麼醋,我可是馬家大婦!」高芊芊哼了一聲,「你的性子我早就知道,你又不是不要我了,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馬璘呵呵一笑,忽然低頭在高芊芊額頭輕輕一吻。
高芊芊驚叫一聲,小臉騰地紅了。
馬璘細細端詳着高芊芊,幾個月不見,高芊芊居然又長高了不少,也不再是小女孩兒家瘦弱的樣子,胸前的曲線更加的玲瓏。
這麼長時間以來,馬璘一直把田莊的擔子壓在她的身上,卻忽略了她還是一個正在成長的小姑娘。
高芊芊紅着小臉靠在了馬璘懷裏:「後院裏我又給你買了兩個龍家小姑娘,比之前那兩個還小一點兒,也是一對姐妹,我想你肯定喜歡。葛秋兒來田莊交割牧場的賬目,剛好也沒有走,有這幾個小丫頭陪着你,你應該不會無聊吧。」
馬璘抽了抽嘴角,心道自己在這丫頭心中的形象已經成什麼了。不過也怪不得高芊芊,畢竟自己一向是浮浪慣了的。
這次是要去河中大展拳腳,哪裏是放縱自己的時候。馬璘攬着高芊芊的纖腰,微笑道:「這些都不是什麼大事。天子給我流沙以西和戰之權,總要做出點兒什麼才好。咱們去看看李岫大匠,不知道他搞出什麼好東西沒有。」
高芊芊點頭道:「我估計他是搞出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了,最近我去他的作坊他都不許我進去了。方大叔的陶范作坊和他的作坊並在了一起,不知道他們在裏面做什麼。」
「去看看!」馬璘笑道。
李岫天生大才,往往能夠給人驚喜。不知道火藥顆粒化是否已經完成,還有他的那種古怪的箱弩究竟搞出來沒有。
幾個月不來,李岫的作坊大變模樣,門口一隊兵丁守着,周圍圍着高高的曲曲折折的圍牆,說是圍牆其實和城牆也差不多,他的這個作坊完全就是一個堡壘了。
堡壘!馬璘心中猛然一動,看着圍牆上露出的幾個黑黝黝的方洞。
李岫作坊的造型,完全可以看做是一座棱堡,這些方洞像極了棱堡安置火炮的地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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