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馬璘皺起眉頭。
「這些都是罪人,當以此事警戒後人,如何可以戰死士卒之例撫恤?理當懸首城門,以為後來者戒,撫恤此輩絕不可行。另外東征之輩皆應以戴罪立功論處,不論功勞大小皆不許策勛!」段秀實瞪着馬璘,極為亢奮地道。
「成公!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馬璘臉色驟然一變,「縱然他們有千般過錯,罪過不及家人,如今死在這裏,難道家裏人連一百五十緡錢都不能拿麼!這還罷了,數千東征健兒為大唐開疆拓土,大軍已經出發兩日,你卻要我有功不賞!成公,你當真想讓這幾千健兒譁變不成!」
「將軍!所謂功過分明,有錯者不被懲罰,如何能警示後人?東征之徒皆是不尊軍令在先,我看他們哪個膽敢譁變!」段秀實昂着脖子,殺氣騰騰地道。
馬璘氣得咬牙,瞪着段秀實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和段秀實相交十幾年,知道他向來把軍紀看得比天大,可是今日說的話未免也太離譜了。
若是戴罪出征,事先就和健兒們說明也沒什麼,可現在大軍都已經走了,你如今來這麼一手,這算怎麼回事?
不給這十幾個死於軍法的健兒家裏撫恤,這是馬璘更無法接受的。一個七尺高的昂藏漢子,怎麼說也是死在異鄉,難道不值一百五十緡錢?人已經死了,難道還要讓家人因此蒙羞不成?
段秀實自律甚嚴,卻並非狷介之人,不然一介書生也不能在安西呆這麼多年。今日這般說話,卻是和平日裏大不相同。
「成公,你這是吃錯什麼藥了?」馬璘實在是忍不下去,不由得氣惱道。
「將軍若不如此,軍紀以後誰人還看在眼裏,我這個都虞候還是不用當了!」段秀實瞪着馬璘,卻是毫不相讓。
「那你就不要當了!」馬璘微怒道。
「將軍。只怕河中這大好局面,將要毀在你的手裏!」段秀實自懷裏掏出印信,狠狠地扔在馬璘面前,帶着十幾個親兵怒氣沖沖的轉身便走。
「……要沒有老子。哪裏有這河中的大好局面!」馬璘氣得嘴都歪了。
和段秀實相交這麼多年,還沒有這樣的時候。就算是起了爭執,段秀實這樣也實在太過分了。這究竟誰是主將,誰是幕僚?
被段秀實這麼一鬧,馬璘的心情變得極為不好。親兵們臉上也都現出不然之色。顯然對於段秀實後來的話也是很不贊同。
「大哥,段君子今日和平日裏大不一樣。」馬勇低聲道。
馬璘苦笑一聲:「這傢伙忍了這麼長時間了,不發泄一下心裏不好受,算了,我不跟他計較!」
指了指地上的十幾具屍體,馬璘搖了搖頭:「厚葬了吧!每人還是一百五十緡錢的撫恤,我自己出這筆錢。」
「大哥,那東征的兄弟們……」
「哪有事後宣佈戴罪立功的道理!策勛記功一切照舊。」馬璘擺了擺手道。
他再尊重段秀實,也不能在這件事情上讓步。再說段秀實是都虞候,策勛記功是記室參軍的事情。也不是段秀實該干涉的範圍。
馬強低聲道:「大哥,段君子今天實在是有些不一樣。」
馬璘擺了擺手,不想再提這件事情。
這麼多人面前,還是要給段君子一個面子的,對於這件事情,他已經不準備再評價。
馬勇從地上撿起了都虞候的印信,遞給了馬璘。馬璘把印信收到懷裏,準備等段秀實氣消了,再去和這個傢伙好好談一談。
說到底就是死了幾個異族小丫頭而已,就算是長安城裏每年這樣死的新羅婢女還少了。白樂天還沒出生,一枝梨花壓海棠的樂趣卻是貴人們喜歡的。不光是新羅婢,漢家女兒中又少的了這般悽慘的。
各人有各命,死了也就死了。死於戰刀之下和被折辱致死,差別也沒多少,都是一死而已。突厥雜兵殺了幾萬木鹿人,安西健兒屠城中殺死兩三千木鹿人,之後處決阿巴斯黨高層家族又殺了幾千人,段君子都忍了下來。今天卻突然莫名其妙的爆發了。
段秀實比他還大兩歲多,這樣的年齡還這般看不開,實在是痰氣太重,必須要好好跟他講一講。異族就是異族,這裏不是關內,也不是安西,甚至不是河中,而是遙遠的木鹿,這塊土地上唐軍還沒有完全站穩腳跟,還不是顯示仁慈之心的時候。
……
段秀實負氣離去,卻並沒有離開木鹿,而是呆在住處不再外出。馬璘也放下心來,暫時也不去理會他,準備等到他氣消一些再去找他談。
又過了幾天,一個年輕的從四品將軍從捕喝城來到了木鹿。馬璘看到這個背着一張巨弓的傢伙,禁不住一腳踹了上去。
牛詡嘿嘿一笑,站在那裏躲也不躲。馬璘這一腳也收了幾分力,把牛詡踹了一個趔趄,罵道:「小牛犢子,不生你小馬叔的氣了?」
牛詡撓了撓頭道:「小馬叔哪裏的話,侄兒哪敢生你的氣。小侄兒從長安一路趕來,有一份禮物要送給小馬叔。」
說着牛詡從背後拿下一個革囊,咚的一聲放在桌上,然後打開了口子,頓時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馬璘連忙捂住了鼻子:「封好!——小牛犢子,這是何人首級?」
牛詡嘿嘿笑着把革囊封了起來,笑道:「這就是那個死太監的。」
「哪個死太監?莫非是邊令誠?」
牛詡笑道:「正是這個死閹人。我為了幹掉他,可是費了一番功夫,差點兒就被他幹掉了。這個傢伙的小巧功夫不錯,我要沒有七石弓,未必是他的對手。」
馬璘抽了抽嘴角:「你那天晚上,可是跟我說邊令誠是義士。」
牛詡慚愧道:「小馬叔別說了,侄兒還是太年輕了。那天晚上我不告而別,一直跟在邊令誠的後面,其實是想保護他來着。前幾日他就是東躲西藏,都還很正常。後來……後來他不知怎麼回事,把幾個給他飯吃的山民殺死了,還說他們是該死的逃戶,他是朝廷的監門將軍。殺他們應該。」
「他是怕那些人走漏消息,畢竟他知道天子一定會捉拿他。」馬璘笑道。
牛詡點了點頭:「就是如此。這樣的人,自然算不得義士。我追了他幾千里,他沒辦法停下來和我打了一架。我差點就沒打過他,後來還是靠着七石弓把他射死了。後來我就回長安找你。八叔雷叔說你已經出發了,讓我直接來河中找你,我這就帶着人頭來了。」
馬璘笑着點了點頭。他看問題的角度,依然是站在一個後世來人的立場之上。之前殺死阿史那承慶,因為阿史那承慶在原來的歷史上曾經跟着安祿山禍亂中國。而現在看到邊令誠的人頭,他同樣是很高興,不為別的,就為邊令誠在原來的歷史上殺死高仙芝和封常清這件事情。
其實事情都還沒發生,這樣看待古人是不公平的也是荒謬的,然而對於馬璘而言。這就是他的立場。所以他才會給李璟命令,讓他暗中除掉史思明,也都是為了這一個原因。
牛詡的從四品將軍告身,乃是馬璘離開長安時留給南霽雲的,沒有這個告身,牛詡也不能這麼快就到這裏。牛詡比馬璘晚離開長安快一個月,從他的嘴裏馬璘也知道了一些他離開長安後發生的事情。
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乃是閣羅鳳雖然沒了吐蕃這個靠山,卻在劍南道更加的囂張,大軍直指蜀中。馬璘離開沒幾天。軍情傳到長安,天子震怒之餘,命令正發配嶺南道的前宰相楊國忠以白衣的身份前往劍南道領軍,務必打敗閣羅鳳。
馬璘聽了這個消息。明白楊國忠一黨雖然被砍了十三顆腦袋,卻是勢力猶存。不然的話,哪裏會楊國忠正在發配劍南的路上,告急的文書恰好就到了長安?
楊國忠果然不是易與之輩,居然這麼快就要東山再起了。沒了吐蕃作為靠山,閣羅鳳還敢囂張。馬璘怎麼都不會相信。若是那道告急軍情文書沒有貓膩,馬璘寧肯把自己腦袋擰下來。
楊幼娘如今成了他的女人,楊國忠卻對他恨之入骨。如今楊國忠執掌劍南大軍,說不定再過一段時間楊國忠就能以擊敗南詔的功勞重回長安。這對於馬璘而言,也是一個大問題。
他現在唯一依靠的就是李隆基的信任,而這份信任本身又沒有任何基礎。若是楊國忠回了朝堂,天天在李隆基面前搖唇鼓舌,那就是一個大問題。天子的信任本就極為荒謬,若是楊國忠能夠讓天子清醒過來,不再信任玉真公主什麼天賜神將的鬼話,那手裏的權力只怕頃刻就要失去。
然而此地距離長安太遠,現在劍南道戰事說不定已經明朗了,楊國忠的命運已經改變,再想什麼都是無用。
現在能夠做的,就是儘自己的本分,安頓好河中八軍,然後分裂黑衣大食,長安那個爛泥潭,他是想都不願再去想了。
「小馬叔,我都到這裏了,你什麼時候讓我上戰場?」牛詡看着馬璘急切道。
「這個先不急,上千萬異族,有你殺的。」馬璘呵呵一笑,忽然心中一動,」小牛犢子,我這裏有件事情比較古怪,你先去幫我查一查。」
「什麼事情?」牛詡問道。
「你去我的都虞候段君子那裏觀察幾天,我總覺得他有些不對勁。」馬璘道。
「小馬叔,你懷疑他是壞人?」牛詡問道。
馬璘搖頭:「他算是我的兄弟,和你師父一樣。」(未完待續。)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3s 3.950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