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風 47后冠峰

    凝紗的友善只是特例。

    雪女並不是人類的朋友，古老的年代，人類和雪女互相做了許多殘忍之事。成年雪女會戲弄和捕食在雪山或者冰川迷路的人類男性，用雪做的孩子來欺騙人類的家庭。

    近代，雪女種群日漸式微，人類國度越來越龐大，雪女已經退隱冰川深處或者絕境雪山，不再與人類接觸。在現今，她們對人類，大概是持一種冷淡和敵視的態度，不報復、不接觸、不交流、有一定的警惕和敵意。

    這也沒有辦法，因為直到現在，很多人類一旦捕獲雪女，就囚禁她們、玷污她們、折磨她們，以此取樂，或是把她們當成藏品、展品、天價的商品。

    雖然很少，但是總是有雪女違反她們本族的律法離開雪國，進入人類世界，從古至今都有，多半是因為年輕或者年幼。

    運氣太差，或者如果夏夜有交代的話，最壞的情況，說不定會被雪女圍攻……雅望記得在東之雪國境內也有方尖塔，如果情況不妙，雅望或許可以藉助它逃離這裏、逃往學城。前提是，它在這些年來還沒凍到冰層之下。

    符文方尖塔，或者方尖碑，是一種來源不明的建築，難以摧毀或移動，表面上有奇特的符號，名字似乎是首次發現的人根據其特徵起的。

    塔上符號的含義異常古老，學城的學者們無法解讀。這些方尖塔本身卻不是很古老的東西，是近代才開始出現的。

    雅望常常使用它們上面的「回歸」符號，通過它，雅望能以類似傳送魔法的方式，從世界各地回到學城當中的方尖塔附近。當然這種能力和魔法完全無關，因為它絲毫不受到雅望的抗魔特質的干擾，不被她的通魔五感所觀察，也不被她魔法方面的學識所理解。

    幾乎沒有人可以對雅望使用魔法而不失敗，雅望享受不到傳送魔法的便利，所以這些方尖塔給了雅望很大的幫助。

    對雅望來說，使用這些符號並不需要什麼咒語，只要靠近它們，想像一下，自然就能起效。第一次看到方尖碑的時候，她無意間注意到一個小符號，不自覺地聯想起「家」。當她在心裏發問「家在何處」，那個符號竟在她眼中閃爍了一下，而身邊的人都沒有注意到。時隔多年，在另一地又遇到方尖碑，再次看到那個符號，雅望那時想到的是「好想回家」。她的本意是想回到織雨身邊，但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站在第一座方尖碑面前。

    雅望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可以使用這些符號，沒遇到過同樣能使用它們的人。學城做過一些試驗，也沒得出什麼有價值的結論。

    雅望總是感覺它們的味道很熟悉。

    最近，雅望偶爾也會想－－不如挖一座出來，運到喪鴉酒館去吧，把「家」定在那裏……

    就算雪國境內的方尖塔還能用，如果雪女們真要對付雅望，她大概也是插翅難飛。雪國的極端低溫對雅望來說很危險，她的心臟在寒冷之地異常衰弱，在這些地方，她的無窮體力慢慢消失殆盡、無法恢復，她的敏銳五感、戰鬥速度、抵抗魔法、耐久、傷口再生的能力都大大削弱。從以前的遭遇來看，嚴寒之境就是雅望的死地。

    在路上，雅望考慮過，是否應該等待楓柳兩人一起進入冰川。

    時間上來不及……而且，雪女是種清淨生物，大多有潔癖，她們不可能容忍黑暗腐化的類人踏入雪女起居之地。絕望冰川會讓異族的魔力失效，墮落騎士也不會想進入這種地方。就算他們能跟來，也只能停留在冰川外圍等待雅望的聯絡。

    」

    在冰崖之巔，雲霧已經退讓到腳下。走了不遠，遇到一處很大的冰川湖。雅望助跑幾步，向湖面起跳，落在一塊浮冰上，帶着它開始滑行。之後又漂了很長一段距離，一直到湖心。

    湖水很快恢復平靜，宛如鏡面。蔚藍的天空倒影在湛清的水面上，看不到明顯的分界線，雲冰相間，似乎上下都是天空。所在之處，晶瑩剔透，恍若仙境。

    夏夜也經過這冰湖，看到了這美景嗎？她是怎樣通過的？怎樣應對這氣候？

    雅望的好心情很快就結束了，冷酷的嚴寒一直在侵擾雅望。

    真正的寒冷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熾熱的火焰一樣，既燙人，又會瞬間撕下人的皮膚。

    進入大冰川之前，雅望已經塗抹了防凍藥劑。隨着時間推移，冰川之寒透過藥劑，緩緩侵入她的機械鎧，灼燒着她的肩膀。

    氣溫太低，機械鎧甲會失去精度，而且它已經四天沒有拆下校正，現在雅望感覺左臂越來越不靈敏。

    寒風之症偶爾發作，讓雅望滾落雪地，更加狼狽。

    好想死啊……雅望的心情漸漸變差。她回頭，看着潔白的連山和寧靜的冰湖。

    但是死不了。

    也不能死，必須要找到夏夜，向她道歉，月柳和楓落還在等着我回去。

    雅望進食了一點餅乾，補充體力。

    月之精靈兄妹不知怎麼發現她藏着這種餅乾，又贈送了一些給她。一般來說，精靈不會這麼輕易地把這種食物贈送給會衰老和死亡的種族，因為這種食物會給壽命有限之人帶來奇特的欲望。雅望可能給了他們錯誤的印象，讓他們以為她也是永恆之人，比如混血兒之類。雅望的壽命長得令自己感到噁心，但跟接近不朽的精靈相比還是短暫。

    精靈餅乾，也叫行路面包，是精靈的魔法食物，似乎只有一部分精靈懂得如何製造。很少的一點，就可以提供相當於一日三餐的能量。用綠葉包裹的時候，它們幾乎永不變質。

    大部分時候，雅望都不需要進食。她一直攜帶這種食物，一半是作為緊急食物儲備，便於救助落難的人；一半是因為它們蘊含極高的能量和植物旺盛的生命力，很適合作為金秀的食物。對金秀來說，這種食物有穀物的香氣，而且只要消耗一點魔力來分解，就可以提供很多的能量，維持自己的存在。

    但是，它們只能讓金秀維生，救不了金秀。

    進入這奇寒之地，金秀徹底陷入了昏睡之中。

    再不抓緊時間的話，金秀的身體也會受到損害。

    」

    后冠峰……終於到了。

    雪女們把雅望的來意通報給王室，雅望獲准進入雪國。雪女們引她行過村落、進入雪國宮殿、前往會客室。

    白衣白髮、身材高挑的雪女們，行走在雅望前面不遠，看起來像是某種蒼白的鬼魂。

    藍白色的宮殿，好像只由冰雪構建，如同冰瓊晶一樣展露剔透玲瓏的絕美。可惜雅望現在沒有合適的心境來欣賞它們。

    在路上，雅望感受到無數疑惑且敵意的目光。它們一直追着她，伴隨她穿過村莊、行過殿堂、進入會客室。所幸，在這漫長的道路上，雅望一直沒有發病。

    會客室的氣溫比外面高了不少，幾乎可以稱得上溫暖。在這裏雅望感不到火焰或者熱氣，雪女阻隔周圍的冰雪，魔法提供暖意，結界維持溫度，這房間似乎是專門為了異族準備的。

    雅望沒有坐下，她一邊稍微活動左肩，一邊警惕地注意遠遠散在四周的雪女。她儘量不做大的活動，留意着室內擺設。雅望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不想招人厭煩、引起事端。

    」

    雪女，按人類的標準，她們的姿容傾國傾城。雪女在人類男性中的風評，甚至高於地表精靈族的女性。也就是說，在人類可能接觸到的女性之中，雪女被認為是最美的。

    在雅望看來，這更像是簡單地按照稀有程度來排列。男人們整天見到同類女性、偶爾見到精靈、雪女幾乎沒辦法見到、有些種族永遠也見不到，所以人們這樣排列她們。

    現在雅望就被雪女包圍。但是雅望不是很喜歡她們，她們的表情如此冷淡和漠然。當然，這大概是因為她們把雅望視作人類。

    冰崖雪國的東方雪女族群……大約三十年前，雅望曾經幫助過這支雪女的王后和她的女兒。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見到她們。

    只要雅望不提起，她們應該不會認出她。以前救助她們的時候，雅望還處在力求自保的困境之中。為了她們的安全，那時的雅望所使用的是假名、假面孔、和假聲音。

    無論是不是以傭兵的身份在生活，雅望總是樂於護送別人，只要不是太令人討厭的人。

    不管多麼努力，雅望都沒辦法因為自己的生死而緊張，沒有恐懼，就沒有生存的實感。但是她害怕身邊的人死去，雅望稱之為「代償恐懼」。

    當年，冰後深入人類世界，去找一個人，那個人只能降臨在人間。為了在人類世界保護一大一小兩個雪女，雅望拼盡了她的全力和人脈。能保她們周全，實在是僥倖。

    三十年過去，按照雪女的壽命，小公主現在應該快要成人了。冰後她還記得當年的事嗎？如果能見她們一面、得到她們的幫助的話……

    算了，還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雅望並不喜歡幻想，在她的人生之中，一點也不缺少希望和美夢破滅的經歷。

    雪女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靜流公主很快就會來到，請在這裏稍候。」

    雅望有些驚訝，但也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話。

    傳話的雪女看到她的疑問，解釋道：「公主說，凡是人類，她都會親自接見。」

    雅望應了一聲，繼續等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