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更加安靜的地方,環境的聲音因此明顯起來。但是這聲音當中並沒有活物發出的悅耳聲音。
頭頂的天空沒有任何遮蔽,連雲也看不到,這裏卻無端地昏暗。
風聲清晰可聞,陰暗森林的沙沙聲也變得突出。在這種角落,風與森林的聲音如此具有壓倒性,被風葉聲渲染過的寂靜如此沉重,讓人想要捂住耳朵。
雅望抽出黑劍,警戒着四周同時慢慢前進,試圖在這一幕灰暗的場景之中尋找別的顏色,尋找灰暗之外的事物。ka
然後雅望找到了黑暗。
雅望一時難以理解自己看到的是什麼。兩名村民模樣的人正在看守此地,他們喝令雅望離開,雅望只顧凝視他們身後之物。
木造的醜陋十字架,上面有個通體漆黑的模糊人形。並不是光影使其模糊,而是一種潰爛,或者說腐朽。
人形被釘狀的長木楔扎傳四肢、脖頸、心臟和頭顱的位置,牢牢固定在木架上。在陽光下,人形似乎在一點點地崩壞腐朽。每隔一陣,就有淡青色的煙氣升起、消散,又有黑色的碎屑飄落。
兩個村民前進一步,向雅望大吼,讓她立刻離開,雅望反問他們這是什麼,他們說是吸血鬼。
十字架,用四根釘固定四肢,然後如果目標還能反抗,用一根釘插住咽喉,然後對準眉心和心臟,用木錘把木釘砸進去……這的確是對強大血族的刑罰,後續步驟雅望也很清楚。但這個東西明顯不是血族。
即使是白天,血族的身體在這種昏暗、看不到太陽的光線條件下也不會毀壞,毀壞之時也不是像這樣慢慢腐爛,是以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
人形散發出的味道不像是血族的飛灰,不像是靠得焦黑的肉,而像是林中陳年朽木的濕霉味。
昏暗的感覺比剛才更加厚重,光線似乎已經喘不過氣來。前後左右圍繞着雅望的樹木沙沙地騷動着,像是又開始對雅望說着什麼。
雅望發現人影身上滲出一股淡淡的黑氣,聚集成一條很淡的黑線,淡到不凝神去看就無法看見。黑線延伸至不遠處,纏繞在一面木樁上,形成一個漆黑的小球。雅望有一定的黑暗屬性,能穿透黑暗視物。黑氣雖淡,但不容易看透,她在黑球中間只依稀看到一條鏈子形狀的東西,很模糊。
仔細看的話,人形正在慢慢地、掙扎一般地扭動。
想必很痛苦吧。頭顱,脖子和心臟被扎穿,到了這種地步還沒死……即使在微弱的陽光下也會受傷,是某種暗屬性的生物。
那麼,黑球里的東西,是某種封印?還是說,那黑氣是某種刑罰或者詛咒,困住了他?
雅望把目光定在那一小團球形的黑氣上,慢慢向其靠近。兩名衛士立刻上來阻止,雅望斜一下身子,輕鬆地閃過了他們。
魔法的味道……原來如此,村民的身上帶有特製的符咒,能強化那些木楔,保護它們不被破壞,也能修復它們。
木楔上也有這種味道,看起來這種狀況持續的時間已經不短了,砍斷這黑線試試……?
兩名村民不依不饒,開始攻擊雅望。雅望在一個人後頸捏了一把,把他弄暈,接着勛逝出鞘,劍刃架在另一個人脖子底下,逼他把知道的全說出來。
沒什麼用,翻來覆去都是些廢話,什麼這是妖魔、悽厲恐怖、妖言惑眾、蠱惑人心,不能放過,是可怕的吸血鬼之類的。
「……都說了不是吸血鬼了。」雅望用劍柄把這個人敲暈過去。
雅望回身轉劍,逼近黑氣纏繞的小球體。
就算這是束縛惡魔的封印也好,或者針對別的什麼異族的法器也好……
雅望高舉黑色長劍。
不管你是什麼,讓我結束你的痛苦吧。
勛逝剛要下劈,忽然有陣微風吹過,林葉跟着哀鳴起來。在那聲音之中,雅望敏銳的聽覺,依稀分辨出一聲細微的「不要」。
雅望頓住,難以置信地回頭,看着那不成人形的扭曲黑影。
它真的開始出聲說話,它是在乞求雅望:
「不……行,請……你…不…」
聲音之初,嘶啞異常,不像是出自某人的咽喉,而像是出自千瘡百孔的木管。聲音之末,卻異常響亮,帶着與極度嘶啞完全不相稱的清晰,像是對疼痛不管不顧之後的哭喊。
「不要!!」
雅望清楚地看到人影的脖頸處片片崩裂脫落。
」
芳草城去往寒潭村的道路,旁邊的森林裏,有座被稱為月溪山的石山。山的外形,像是完整的山體被神靈手持巨大的刀斧劈砍掉了一半一樣,形成一面陡峭的山崖,森林因此得名為孤崖森林。
看不到源頭,山崖上卻長年流下纖細的水流,綿延不散,灌溉着周圍的森林和遠處的大地。夜晚的時候,山頂的水流反射着銀光,升騰着薄霧,就像是從月中流下,因此得名月溪,山也得名月溪山。溪水最終匯入一條河流的叉流,那條叉流因此得名月河,後來更名為珂月河,與翡翠平原的寧玉河同源。tz
雅望記得很久以前曾跟人打賭,雅望賭這山上的水流為神靈的眼淚,對方賭惡魔的。
對方已經死了很久,賭局也就擱置了……
此刻,在月溪山腳下,雅望正在一個山洞裏面壘石牆。她用不會磨損的勛逝切割岩石,做出合適的大小和形狀,仔細地把山洞的洞口堵住,從裏面把它徹底堵死。
這樣就差不多了吧……
以雅望的眼力來看,山洞裏幾乎可以算是完全無光了。
外面的風也幾乎聞不到了。
現在雅望知道她救下的黑色形體是個類人,是個重傷的暗影騎士。
類人,也就是墮落騎士,俗稱墮落者,有些地方管他們叫暗民或者黯民。他們算是人類的變種,有很多種類。
暗影騎士,或稱陰影騎士、黑暗騎士、夜之騎士,按照學城的一種分類法,算是中等的墮落者,不算很稀有,也不容易遇到。這種墮落騎士,身邊有一圈影子,脫離遮蔽之物單獨存在,用於護身,被世人稱為本影、近影、漆黑之影之類。因此他們大部分時間外形模糊。as
他們害怕陽光,微弱的陽光也有損害,但過程很緩慢,不像血族那樣強烈。被陽光照射時,會先消耗他們的近影和魔力,當這道防身影子或魔力耗盡,仍然被太陽照射,就會慢慢燒焦和死去。不過只要沒有死亡和破碎,在漆黑無光的地方就可以完全復原。復原速度頗為緩慢,但在普遍愈傷能力低下的墮落者之中,已經算是恢復能力很強的。
雅望側耳傾聽。
石洞裏,嘶啞的喘息聲漸漸有力。另外還有一種聲音越來越明顯,像是無數蟲蠅在粘液中蠕動的聲音。景象估計不會很好看。
雅望本還想弄出點火光看看他。只要不是陽光,對他就沒傷害,不過黑暗減弱還是會降低他復原的速度。金秀抓着雅望的胸口,好像很害怕,雅望於是作罷。
雅望退到一邊,她不想吃東西,也不想睡覺,悶熱、黑暗和壓抑的環境讓她透不過氣,雅望只好輕拍着金秀出神。
大約六小時過去,石洞裏的空氣已經稀薄到無法維持正常人類呼吸的地步。雅望還能再堅持,但金秀也開始呼吸困難了。喘息聲和怪聲都已經消失,估計類人已經渡過危險期。
寂靜無事、黑暗孤獨的時候,寒風來臨得更加頻繁,雅望在這期間發病好幾次,現在她急切地想出去透透氣。
雅望用黑劍在背後的岩壁扎孔,立刻有銀線從孔中泄入,推開了一小片黑暗。
這是星辰的光芒。已經到夜晚,送信的任務也就失敗了,但那麼多人去做,總有完成的吧。
雅望用勛逝劈砍幾劍然後發力,岩壁應聲而碎,雅望走到外面。
好涼爽的風……雅望深深地把它們吸入肺臟,貪婪得直想把林中夜風一飲而盡。
啊……這才是人間的極致。
雅望愜意地伸展着身軀,幾乎伸展成了弓形。她滑下山坡,在途中用力一跳,乘着風遠遠地落到森林裏。
在封鎖山洞之前,雅望已經放走了馬匹,告訴它自己回去。
跑回去吧……但是在那之前……
」
雅望以勛逝打磨岩石,迸出火花。
雅望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升起一堆篝火等在這裏,她現在還是不想吃東西。雅望很少有飢餓感。在篝火旁邊,她身體內似乎有東西和火焰一起脈動、跳躍着。
難道,我是在等什麼人過來聊天嗎?
夜風送來林地間的合奏,森林恢復了它們的歡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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