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風 05暗巷城

    放手吧。

    抱誓不負，終成痴妄。

    她必然早已死去，永遠不會再回來，絕對不可能再見到她，到底還要再執迷不悟多久？

    」

    暗巷城，是從溫泉關前往芳草城途中要經過的城市。現在雅望正站在它的入口、抬起手輕輕撫摸着暗紅色的大門。

    進入城市之後，到處都是人類，金秀在白天就不會再輕易露面了。雅望站在城門前，戳了戳胸口的衣服。她感覺到金秀翻了個身，咕噥着繼續睡去。

    暗巷城。風景和貿易城市。

    「風景」和「貿易」……雅望輕輕一笑，搖了搖頭。

    人們一般以「白楊樹城」或者是「千樹城」稱呼它，它的本名漸漸被人忘卻。

    雅望抬起頭，一動不動地欣賞美麗的白楊樹。它們銀白色的樹幹高大端莊、挺拔秀麗，每一根枝條都透着活力，微風之中，濃郁的鮮綠樹葉間傳來呢喃一般的沙沙聲，交織成層層疊疊的獨特旋律。

    居民們對這種樹旺盛的生命和質樸的純美熟視無睹，這也沒有辦法，人類壽命太短，時間太緊，沒有閒暇去多看它們幾眼。

    突如其來的寒風趕走了雅望的興致。雅望扶着樹，緊緊抓着胃部，猛烈地乾咳。她拼勁全力對抗着暈眩和戰慄。

    雅望經常因為這詭異的冷風顫抖。那只有她能感覺到的寒風，無數年來一直追獵着她，寒風裏帶着不可辨別的低語，使她瘋狂，時而催促着她去贖罪、時而催促着她去殺戮，在她任何想要休息一下、放鬆自己、或是享受一個難得的好心情的時候，讓她忽然跪在地上、抱成一團，涕淚齊下地痛苦不已。

    憂鬱如影隨形，家鄉被戰爭抹去之後，致命的空虛感也圍繞着她。她時而堅強，時而軟弱，時而隱忍，時而衝動。

    雅望並不怕遠處射來的飛矢，來自任何方向的她都不怕。除了偶爾藏劍之外，雅望也沒有可隱藏的東西，更沒有家族或官階需要掩飾，她長年穿着厚實的斗篷，是為了避免陽光的直射、或者潮氣的侵蝕，因為左臂的機械鎧如果暴露在烈日或濕氣下，精度會快速下降，在寒冷時還常常凍傷肩部的皮膚。

    斗篷和衣物在雅望身上總是磨損得很快，邊角和外沿總是破爛不堪，彰顯着她的失魂落魄。

    人們各有為之奮鬥的目標，雅望空有壽命、和壽命換來的技藝，卻整日無所事事。

    從某些方面來說，世事其實很公平。

    人類的生命因為短暫而美麗，所以雅望自覺因為長壽而醜陋。

    我到底屬於哪裏？

    雅望在風和日麗的溫暖街道上，在行人異樣的眼神中裹緊厚毛披風，徒勞地躲避着追獵自己的寒風。

    我到底是誰？

    我的責任到底是什麼？

    」

    暗巷城遍地生長着精靈「塑木者」們最喜愛的白楊樹，多得像是野草一般到處都是。這裏也可以看到很多精靈風格的精緻建築物，有的纖細精巧，有的高聳莊嚴，都是以前遺留下來的。dc

    這裏現在看不到半個精靈。在多年以前，確實有很多精靈慕名而來，到此地安家落戶，與人類共同生活。但最終他們漸漸離去，因為女性精靈失蹤的事件層出不窮。

    無論是人類還是精靈，都不願多想也不敢承認，千樹城其實從一開始就是綁架犯、人販子和奴隸商人們為精靈設下的圈套。因為塑木者精靈以女性占絕大多數。

    精靈最常見的是地表精靈，是除去神靈和遠古巨龍之後，人類生存的世界內最古老和最長壽的智慧種族，擁有接近永恆的壽命。人型，根據族類不同膚色不同，大部分都有長而尖的耳朵和纖細輕靈的體格。

    精靈塑木者是精靈當中的園藝師，擅長、並且喜歡照看植物，也可以一定程度上操縱它們，像是可以迫使樹苗快速繁衍成林、可以催化植物生產果實、也可以使植物按照固定形狀生長來構建活木建築。他們對美麗的植物沒有抵抗力，像是古老堅韌的白楊樹。

    雅望大部分時間都選擇離開城市美麗的表象，走到人們不會在意的、或者是刻意忽略的角落。她時常混跡於酒店、黑市、奴隸市場、地下賭場等陰暗髒亂之處，打發時間和收集情報，自然看得很清楚。不然即使是她也不願意相信。

    」

    當時雅望第一次來到暗巷城沒多久，正是這裏生意最興旺的好年頭。

    之後的半年，雅望在這裏累計救出十七名女性精靈，其中十一人落下殘疾，累計奪回十五具女性精靈屍首，其中九具相對算是完整。此外，還摧毀和焚燒了一些殘忍又古怪的東西，像是用女性精靈屍體做出的不死生物，像是帶有女性精靈身體組織的傀儡，組織包括骨架、頭髮、皮膚、和各種器官，像是用更恐怖的手法嫁接出來的更詭異的生物。

    在此過程之中，雅望在這裏殺害人類或異族、主謀或者幫凶共計七百二十八人，重傷和殘疾者五倍於此數，輕傷和被恐嚇者不計其數。至此，暗巷城的精靈人口販賣體系實際上已經徹底失效和瓦解，同時，雅望的個人戰爭讓暗巷城和周邊村落愁雲慘澹、民不聊生，無數人失去生計、流離失所、困苦不堪。

    雅望一次性得到了很多恐怖的稱號，好聽一點的比如血紅遊俠、白楊樹城的紅色惡魔之類，難聽一點的……

    城防軍和地區守軍以多重謀殺罪追捕雅望，但他們也不是雅望的對手，事情鬧得越來越大的時候，引來了未劍國的王國軍，他們英勇地同雅望作戰，但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一直受到重挫，很多精英和優秀的將領因為包圍了或者拖住了雅望白白死在她手上，尤其是法師部隊的損失極為慘重。

    雅望必須把事情鬧大，不然無論是人類還是精靈都不會相信。

    然而，事情鬧到那種地步，才過了僅僅四十年，就已經被人們遺忘了。人們為何如此健忘呢？

    」

    雅望聽從保護弱者的欲望而出手，誰在弱的那一方，她就會去幫誰。

    立場和角度不同，正邪有時會顛倒，道理正着說反着說都說得通。雅望尋找飽受欺凌的弱者來選邊，而不管自己要扮演正義或邪惡。

    除此之外，另一個挑這邊的理由，是恨意。雖然不知道當年織雨失蹤是不是跟人販子有關係，但雅望只要看到害別人妻離子散的個人或組織，就恨不能把他們屠殺殆盡。

    雅望似乎總是挑到惹人厭的角色，總是扮演邪惡的一方，把井井有條的一切破壞殆盡。

    而且當她離開被她毀滅的地方，總是會揚言不知道哪天她就會回來，來留下持久的恐嚇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