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寒徹骨,已經不能橫刀立馬的天子輕嘆一聲,天下萬民,只知道寡人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卻不知道背後有當事人破家,有些人是寡人一手提拔,可是朝野動盪、洶洶民意在前,儒生逼我,黃老道逼我,諸侯王逼我,寡人為了身前身後名,和劉氏天下,只好辜負他們!
當初寡人任用酷吏來鞭笞天下,被儒生和黃老道罵的狗血噴頭,可是這隻因為漢庭連年用兵,四方征討,為的是百年大計!你們只知道為籌措錢糧,賦稅勞役一天比一天繁重,再加上酷吏當道,各地官員又橫徵暴斂,不體恤民情,結果搞得民怨沸騰。老百姓眼見沒有活路了,於是紛紛揭竿而起,上山當起了土匪。可是這天下不止是一家一姓天下,如果匈奴南下,你們都是亡國奴!
好吧,民怨沸騰,寡人就命范昆、暴勝之等人為繡衣使者,身佩虎符,前往各地鎮壓。這些人直接受命於寡人,遇事可臨機行事,還能調動軍隊,因此到了地方上往往雷厲風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謂是為國家不惜及身。
劉徹看着夜空點點星光,似乎是一個個熟悉的面孔……那個是張湯!年少時一日在家,父親回來見家裏的肉被老鼠偷吃了,就責打他。他不哭也不鬧,轉身去挖老鼠洞。抓住老鼠和吃剩下的肉後,審判老鼠,還寫了審判狀,確定了罪名,然後當場把老鼠撕成了碎片。
那一個是王溫舒吧,年輕時遊手好閒,不務正業,做過盜墓賊,還常在月黑風高的夜裏,手裏拎把大鐵錘,專干殺人越貨的勾當。這種貨色,後來居然當了縣裏的亭長,遇到張湯後,又居然被提拔為御史。可惜晚節不保!王溫舒在廣平郡做都尉時,事先掌握了十幾個官吏的罪證,然後讓他們去辦事。如果誰辦事不盡心盡力,就把他的罪證拿出來,並依此將他處死,有的甚至被滅了族。廣平郡由此治安很好,以至於出現路不拾遺的現象。寡人聽說後,認為王溫舒很能幹,就升任他為河內郡太守。調任河內太守,王溫舒故技重施,搜捕郡中的豪強姦猾之徒,結果被牽連的達一千多家。於是王溫舒上奏朝廷:罪大的誅族,罪小的處死,財產全部充公。一些有權勢的人家以為公文往返要好幾天,就想托關係活動活動,豈料剛兩三天王溫舒就拿到了批文。於是大開殺戒,一時之間血流十餘里。少數犯人沒抓到,逃到了外地,王溫舒就派官吏四處緝拿。等到抓回來,已經是春天。大漢朝律法規定:立春禁殺伐。王溫舒跺着腳長嘆:「哎,冬天要多出一個月來,我的事就辦完了!」王溫舒在長安任中尉時,義縱為內史,正好是他的頂頭上司。王溫舒想干某事,若事先沒請示義縱,義縱就當面凌辱他,還給他穿小鞋。義縱也是當時有名的酷吏,他在定襄郡任太守時,一天之間就殺了四百人,很多人沒罪,硬是被他屈打成招。所以王溫舒很忌憚義縱,每次見了都像個小媳婦似的,干起事來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恣意妄為。義縱因阻撓告緡,被寡人以抗旨不尊的罪名殺了。至此,王溫舒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於是網羅了一批辦事果敢、膽大妄為的痞子流氓為爪牙,專門給別人羅織罪名。這些人要想懲治誰,沒有人能逃得掉,而且一旦落到他們的手裏,不是被拉出去砍頭,最後也得死在獄中,很少有人能生還。
張湯是有名的酷吏,做事不畏權貴。王溫舒也冒充酷吏,但見了權貴就像條哈巴狗,若不是權貴,他就愣把人家當成哈巴狗。因此他辦案,只要是有權有勢的人家,就算罪惡如山,他連一個手指頭都不去碰;如果沒權沒勢,即便是皇親國戚,也要扒一層皮下來。王溫舒從廣平郡到河內郡,再到長安,一路下來殺了幾萬人,官聲卻很好,就因為他做魔鬼很稱職,哈巴狗也當得不錯。做王溫舒的下屬,只要聽使喚,即便罪惡滔天,他也假裝看不見,還想方設法包庇,因此那些關中的豪強惡霸都喜歡為他所用,而且嫁禍起人來不擇手段。有句話叫禍從天降,那時關中地區的人們就是這樣,人人自危,稱他手下的官吏是戴着官帽的老虎,好好在家坐着,不知哪天官吏便破門而入,緊接着就是家破人亡。這樣沒幾年,王溫舒手下的很多官吏由此暴富。王溫舒在長安做榜樣,各個郡縣的官吏紛紛向他學習。於是刑法越來越嚴,近乎到了苛刻的地步,百姓一不小心就會觸犯律法。所謂民怨沸騰,橫豎是個死,於是為盜做賊的人越來越多,有的百十人,有的數千人,他們佔據山林,攻打城池,逮殺官吏。寡人派兵四處鎮壓,結果是剛撲滅了此處,彼處又冒出來更多,像極了秦帝國晚期的農民起義。寡人不高興了,只是還念着王溫舒這個人腦袋並不靈光,做事也不分青紅皂白,就是敢殺人。東越王餘善背叛大漢朝,寡人派他和楊仆帶兵去攻打,不費吹灰之力東越就土崩瓦解了。得勝回朝後,本來很有希望封侯,可就因為奏事時不知所云,弄得寡人很不高興,結果泡湯了。不久,寡人又找了他點小毛病,免了他的官。朝廷徵兵,王溫舒把手下一個叫華成的惡吏隱匿了起來,後被人告發。緊接着,又有人舉報他企圖謀反,還有人指控他貪污受賄。按照大漢朝的律法,這些罪加起來足夠誅滅三族的了。王溫舒干慣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買賣,深知自己劫數難逃,於是自殺了。恰巧他的兩個弟弟和兩個親家也犯罪而被滅族,光祿大夫徐自為感嘆說:「光聽說誅三族了,王溫舒的罪孽竟至於同時誅滅五族!」
這些酷吏,是寡人的鷹犬,寡人用人唯才,可對這些人又相當殘酷,動不動就人頭落地。唯有汲黯勸諫說:「陛下不辭辛勞地求賢,可未盡其用就又把他們給殺了。我恐怕這樣下去,人才都被殺光了,還有誰能幫陛下治理天下呢?」汲黯情緒激動,話也說得老實不客氣。寡人卻很淡定,笑着說:「何世無才?就怕不識貨的。只要能識貨,還怕沒人才為我所用!」東越族人搞內訌,寡人派汲黯前往巡視,剛走到半路他就折回了京都,回奏說:「越人相攻,是他們的習俗使然。這事根本不值得天子派使臣去!」河內郡發生了火災,燒了一千多戶人家,寡人派汲黯去視察。汲黯回來後報告說:「河內的房屋毗連而建,一戶人家不慎失火,以致火勢蔓延起來,陛下不值得為此憂慮。我經過河南郡,當地發生旱澇災害,一萬多戶人家受災,甚至出現父子相食的慘狀。我便假託皇上的旨意,命令開倉放糧救濟災民,今特來向陛下請罪!」寡人不但沒追究他矯旨的罪,反而很賞識他。
汲黯在東海郡做太守時,慎重選了幾個副手,然後就放手任用。他因為身體多病,整天躺在屋子裏不出門。過了一年多,東海郡被治理得井井有條,百姓們交口稱讚,把汲黯當作東海郡的青天。一次朝會,寡人說自己想要如何如何。話剛說完,汲黯就應聲反駁:「陛下嘴上說要施行仁義,內心卻**太多,怎麼可能效法堯舜那樣治理天下呢!」寡人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怒氣沖沖地宣佈退朝。回到內宮,寡人余怒未消,對身邊的侍從說:「汲黯這個人,憨厚而剛直,不過也太過分了點!」寡人的舅舅田蚡當了丞相,下屬們都來拜見。田蚡穩穩地坐在那兒,連禮也不還。輪到汲黯,也不拜,只是象徵性地作了個揖,然後揚長而去。寡人問莊助:「汲黯這個人怎麼樣?」莊助說:「若讓汲黯為官一方,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才能;但要說到輔佐少主,維護祖宗的基業,即便像孟賁、夏育那樣的猛人阻攔,也不能改變他的初衷!」寡人深以為然,說:「古時所謂的社稷之臣,放到汲黯身上,就很接近了!」大將軍衛青入宮奏事,寡人就蹲坐在床邊接見;丞相平時有事晉見,寡人連帽子也不戴。輪到汲黯求見,寡人衣裳不整潔、帽子沒戴正,都不敢接見。一次,寡人坐在威武的大帳里,沒戴帽子,恰逢汲黯前來奏事,忙躲進內帳里,讓近侍代為批准了他的奏章。黃河南邊決口,十六個郡縣受災。寡人派汲黯徵發十萬勞役去堵,誰知剛堵住又決口了。田蚡的食邑在黃河以北,他怕南邊的決口真堵住了,北邊再決口,影響自己的收入,就進言說:「黃河決口那是天意,豈是人力能堵住的!就算堵住了那也是違背天意。」於是寡人既沒降罪汲黯,也沒再派他去堵塞決口。群臣見了衛青,都行跪拜禮。汲黯每次見了衛青,也就互相拱手行禮。有人勸汲黯行跪拜禮,汲黯反駁說:「難道我拱手行禮,就是不敬重大將軍麼?」衛青聽說後,愈加敬重汲黯,遇到什麼難事都向他請教,待他勝過平素所結交的人。公孫弘為相多年,位列三公,蓋的被子卻是用麻布縫的,一頓飯不吃兩種肉菜。汲黯就對寡人說:「朝廷每年給公孫弘那麼多的俸祿,他卻還用麻布當被子,明擺着是騙人的把戲!」寡人將汲黯的原話說給公孫弘聽,公孫弘承認確有此事,說:「私下裏,我跟汲黯的關係最好了,所以他的話確實切中了我的要害。我這樣做,表面看的確有矯飾做作,沽名釣譽的嫌疑,這也是汲黯,陛下才能聽到這些話。」
寡人後悔啊,一時糊塗認為公孫弘謙讓,越加尊重他,反而開始懷疑汲黯的人品。汲黯昔日的下屬,後來與汲黯官位相當,還有人成了他的頂頭上司。為此,汲黯心裏多少有那麼點怨言。一日見到寡人,就說:「陛下用人就好像堆柴火一樣,總是後來者居上。」汲黯退下後,寡人說:「汲黯這人是越來越過分了!」寡人讓汲黯去做淮陽郡太守,汲黯因自己年老多病,老淚縱橫地向寡人請辭。寡人說:「淮陽地方幹群關係緊張,我只是想借重你的聲望,你躺在家裏處理事情就行。你不會是看不上淮陽太守這個職位吧?」於是汲黯辭別寡人,前去上任。汲黯上任後,治理郡中事務還像老樣子,整天在家躺着。結果淮陽郡卻因此大治。當初寡人承諾很快調汲黯他回京,結果這一很快就是七年。七年後,汲黯死在了任上。
汲黯看人最准,寡人比不上,他曾對關內侯李息說:「張湯這人一心只想着迎合皇上的心思,為人又奸詐無比,喜歡無事生非,早晚要出事。你官至九卿,若不及早向皇上進諫,恐怕到時連自己也難保了!」李息平常一見張湯就腿肚子打轉,躲還來不及呢,那裏還敢挑他的刺兒。後來,張湯果然身敗名裂,李息也因此受到牽連,被一同治罪。寡人命張湯與趙禹共同制定各項律法條令,務求嚴厲苛刻,尤其是對在職的官員。於是兩人創造性地編撰出了「見知法」,就是若有官員知道其他官員犯罪而不舉報、不彈劾,就以同犯論處。張湯審理案件時,只要是寡人想要加罪處治的人,他就交給執法嚴苛的下屬辦理;只要是寡人想要從寬解脫的人,他就交給執法寬鬆的下屬處理,因此寡人對他很滿意。對於朋友的子女,他總是照顧得特別周到,而且不論天冷天熱,他都定時去王公貴戚的家裏問候請安。因此,他雖然為人狡詐,執法嚴苛,審案不公,還喜歡耍小聰明,人緣卻混得不賴!汲黯最看不慣張湯,經常當着寡人的面質問、斥責他,兩人進而開始爭辯。張湯總愛拿律法條文說事兒,而且緊扣着細枝末節不放。汲黯始終駁不倒他,氣得破口大罵:「天下人都說刀筆吏不能做公卿,果然如此!你這樣做,就不怕貽禍子孫!」可惜,鷹犬也漸漸不安分了,朝會上,每逢張湯奏事,經常折騰到很晚,寡人甚至連吃飯都忘了。丞相李蔡坐在一旁,就如同個擺設一樣。在張湯的主導下,朝廷頒佈法令,禁止民間私鑄鐵器和煮鹽,增收個人所得稅,還鼓勵大家踴躍互相檢舉揭發。結果搞得民不聊生,百姓紛紛騷亂起來,那些儒生,各自心裏對張湯都恨之入骨,是寡人護着他。匈奴請求與大漢朝和親。朝會上,博士狄山反對興兵動武,主張和親。寡人詢問張湯,張湯說:「這個愚笨的書生什麼也不懂。」狄山反駁道:「我就算愚,那也是愚忠,不像你,表面忠誠,其實心懷叵測。」寡人很不高興,就派狄山去守邊境的要塞,防範匈奴進犯。誰知剛過了一個多月,匈奴人就把狄山的腦袋割了下來。從此以後,文武百官沒有誰敢再觸犯張湯。大司農顏異素以清正廉潔著稱,與張湯不合。一日,門客議論某份詔書有不妥之處,顏異看過後沒有做聲,只是微微撇了下嘴唇。不久,有人據此告發顏異,說他誹謗朝政。寡人把案子交給張湯審理。張湯奏報說:「顏異身為朝廷重臣,見詔書有不妥之處,不提醒皇上,卻在心裏妄加誹謗,罪該處死!」顏異就這樣一命嗚呼。至此之後,群臣大多都對張湯阿諛諂媚,以此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張湯有一個叫田甲的門客,是一個商人,德行很好。張湯還是個小吏的時候,兩人就認識了。後來張湯當了大官,田甲不畏權貴,常常指責張湯的行為有失仁義,頗有勇士的風範。於是沒幾年,果然成了勇士!御史中丞李文與張湯有隔閡。張湯手下有一個叫魯謁居的官吏,知道張湯想收拾李文,就唆使人上書寡人,告發李文圖謀不軌。寡人命張湯審理,於是張湯就把李文給處死了。偶爾有一天,寡人想起起這件事,問是誰告發李文的?張湯故作驚訝,說:「大概是熟悉李文的人心懷怨恨,所以才告發他吧!」漢文帝陵園被盜,丞相莊青翟與張湯約好一起上朝向寡人請罪。誰知事到臨頭,張湯並未請罪,獨獨把莊青翟給賣了。寡人命張湯追查莊青翟的責任。張湯又想故技重施,給莊青翟按一個「明知故縱」的罪名。莊青翟聽說後,整日提心弔膽,惶惶不可終日。魯謁居生病,張湯親自前往探視,還給他按摩雙腳。趙王劉彭祖一向對張湯不滿,聽說這件事後,就上書寡人,說:「張湯身為朝廷重臣,卻給一個小吏按腳,我懷疑這兩人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陰謀。」寡人把此事交給廷尉減宣處理。當時魯謁居已死,減宣就把他的弟弟抓起來審訊,並從他口中得知張湯與魯謁居同謀陷害李文的事。朱買臣曾是張湯的上司,每次見了,張湯都行跪拜禮。等到張湯升任御史大夫,朱買臣去拜見,張湯則趾高氣昂地坐在床上,連禮也不還,他手下的官吏對朱買臣也一點禮貌沒有。朱買臣後來升任丞相長史,張湯卻將他和另外兩位長史看作低級小吏,故意欺凌羞辱他們。為此,三長史心懷怨恨,常想置張湯於死地。
寡人冷眼看着,三長史與莊青翟合夥密謀,派官吏逮捕審訊商人田信,然後四處散佈謠言說:「張湯每次向皇上奏請政事,商人田信都事先知道,因此發了大財,還分了好多給張湯。」寡人聞聽後,當面詰問張湯。張湯不但不謝罪,還面露驚訝之色,說:「很可能有這麼回事。」於是寡人認定張湯麵似忠厚,心懷奸詐,還當着自己的面欺君罔上。寡人派使臣拿着本本兒,列數了張湯的八大罪狀。張湯一一予以否認,就是不認罪。寡人又派趙禹去嚴厲申斥張湯,結果趙禹一見張湯不但沒申斥,反而笑着說:「閣下莫非老糊塗了?您審訊處死了多少人,還不明白這裏面的道道兒,難道非要對簿公堂麼?」張湯聽後萬念俱灰,於是自殺了。臨死前,張湯上書寡人,說三長史陰謀陷害自己。等他死後,抄沒出來的家產不足五百金,除了皇上的賞賜,沒有其他產業。寡人知情後,便將三長史抓起來處死,還把莊青翟逮捕入獄,逼迫他自殺了。張湯的兄弟子侄準備厚葬他,他母親說:「張湯身為朝廷重臣,居然被人污衊致死,有什麼可厚葬的!」於是用牛車載着張湯的屍體,運到墓地里埋了。裝殮他屍體的,只是一口棺材,沒有外槨。寡人聞聽後,感嘆說:「沒有如此剛烈的母親,怎能生下如此的兒子呢!」只是他們不知是否想過,如果君要臣死,是忠臣,怎麼可以不死的呢?
劉徹覺得自己真的是老了,許多人、許多事從記憶中翻上來……譬如,淮南王劉安,寡人的叔父,此君表面上很喜歡搗鼓儒家學說,順便也搗鼓一些諸如修道、算卦之類的學問,還喜歡在家裏養一些光吃閒飯的主,因此廣有賢名,人們經常把他比作戰國時期的孟嘗君。真是其心可誅!某日清晨,劉安剛起床,飢腸轆轆,漢文帝就召他入宮,讓他寫一篇解釋屈原《離騷》的論文。當時先帝漢文帝正在吃飯,美味佳肴擺了一大桌飯。劉安站在旁邊的桌子旁,一邊咽着口水,一邊奮筆疾書。漢文帝飯剛吃完,劉安的論文也寫完了。漢文帝剔着牙,吧唧着嘴,稱讚劉安才思敏捷、文如泉涌。但寡人估計,劉安所以寫這麼快,可能是太餓了!
他名聲在外,手下來了不少奇人,有八個老頭想要見劉安,鬚髮皆白,老態龍鍾。劉安的管家嫌他們太老,死活就是不給通報。八耆老頭很生氣,說:「你不就是嫌我們老么,那我們變年輕些好了。」話剛說完,就見八耆老頭變成了八個只有十五六歲的童子,頭髮漆黑,面容如桃花一樣紅潤。劉安對八個老頭極其恭順,呼為「八公」,見面就磕頭,不分晝夜。八個老頭天天綾羅綢緞穿着,山珍海味吃着,一住就是兩年多,後來私下裏一商量,都覺得再不表示一下,實在沒臉住下去了,於是七拼八湊弄了一本書,讓劉安按照書里的方法煉仙丹。劉安忙着煉丹,八公也不閒着,不停地從旁教誨:「再加把柴」、「再用力扇」、「火太旺了,當心把仙丹烤糊了!」劉安就這樣被八個老傢伙呼來喝去,每天忙得團團轉,不是被煙熏得兩眼熱淚,就是被火燎得眉毛鬍子都着了。有人誣告劉安謀反,劉安暗自叫屈:我整天被那八個老傢伙呼來喝去,不弄個灰頭土臉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根本就是個燒鍋爐的,還不如謀反啊!
雖然他死了,雞犬升天!是寡人派酷吏張湯帶兵搜查淮陽王府,搜出了用於謀反的攻戰器械,還有玉璽金印。劉安自知罪無可赦,於是自殺。可惜一波帶走了不少人,淮南八駿伍被自稱是伍子胥之後,文章寫得很棒,後因淮南王劉安謀反敗露,受到牽連。寡人愛惜伍被的文采,並不想殺他。張湯說:「劉安想要謀反,伍被曾為他出謀劃策,罪不容誅!」於是伍被就被殺了。實際上,伍被並沒有給劉安出謀劃策,還曾以「子胥諫吳王」的故事勸劉安不要謀反。侍中莊助跟劉安關係走得很近,常私下裏議論時弊,劉安還送了很多錢財給他。後來劉安謀反敗露,莊助也受到牽連。寡人起初認為這只是小錯,罪不及死,張湯卻堅持要殺,還說:「莊助是皇上的心腹,卻背地裏勾結想要謀逆的諸侯,如果不殺,難免今後會有人效仿,太危險了!」結果莊助被斬首示眾。
這幾個都是寡人的得力鷹犬……哦,還有暴勝之,也是特別喜歡以殺示威,雙手沾滿了鮮血。到渤海郡時,聽說當地有一個叫雋不疑的賢人,就派差役去請。雋不疑聞是暴勝之相邀,穿上盛裝前去相見。暴勝之開門迎接,遠遠望見雋不疑相貌非常,不禁肅然起敬,當面請教。雋不疑說:「大凡做官吏的,過於剛強就容易折斷,過於柔弱又法令難行,若能剛柔並濟,又施人以恩惠,就再好不過了。」暴勝之深以為然,於是改弦更張,果然很快就使渤海郡安定下來。事畢回朝復命,上表推薦雋不疑為青州刺史。濟南人王賀也曾擔任繡衣使者,負責鎮壓魏郡的農民起義。在拘捕審訊時,他往往只懲治首惡,余者一律既往不咎,很多人因此而活命。後來有人彈劾王賀不稱職,朝廷就罷免了他的官職。臨行前,他對手下的官吏說:「我聽說救活千人,子孫就能封侯拜爵。現在我救活的何止萬人,後世子孫應當由此興盛吧!」其實,不過是寡人想要積累陰德罷了!
寡人也奇怪,劉安罪不可赦,可世人似乎並不這麼認為,還謠傳仙丹煉成了,八公就勸劉安說:「你大禍臨頭,是該脫離塵世的時候了,我們帶你登臨仙界,去做神仙。」於是劉安就和八個老頭爬到高山上,服食了仙丹,然後就白日升天,當神仙去了。傳言劉安臨成仙時,問八公:「我這就要升天了,能不能帶幾個親朋好友上去,也讓他們見識見識?」八公沉吟良久,說:「行倒是行,不過別超過五人,不然超載,小心從天上摔下來!」有一個叫左吳的人跟着劉安去仙界逛了一圈,又被打發了回來。據他說劉安曾經得罪過神仙,所以天帝很生氣,罰他在天上掃三年的廁所。俗話說「天上一日,世上千年」,扳着腳趾頭算算:他這廁所是有的掃了!不過臨走時,八個老頭讓劉安把家裏的金銀珠寶全部收攏起來,埋在了一個不為外人所知的地方。
淮南王想當皇帝勝過得道成仙,寡人聞報後,心裏很不舒服,就把誣告劉安的人抓起來砍了頭,還滅了他們的九族。因為寡人兩個都要。方士李少君,此人「不娶妻、不育子」,不娶媳婦,也不要孩子,一天到晚只想着修道煉丹,世人都以為是「高士」,不過是術士。但也勝過了李少翁、欒大兩個騙子!兩人是同門師兄弟,一個鼓吹法力廣大,能呼神喚鬼,也能把死人的魂魄招來與活人見面;另一個是一個標準的美男子,個子也長得高,只是愛說大話,當他滿嘴跑火車的時候,連眼睛都不會眨。還有方士公孫卿:傳聞此君在山東東萊見到過神仙,神仙還很大方,一下子就送給他一本很厚很厚的天書,書中有什麼寶鼎、什麼封禪之類的話。
寡人一心求仙問道,雖屢次被騙仍執迷不悟。於是,那些王公貴戚也都有樣學樣,結果搞得整個長安城幾乎成了鬼神的世界。可是寡人不在乎,無論是封禪還是出海求仙,寡人也想得道成仙,寡人有這個資格!寡人更擔心,太子劉據性情溫和仁慈,他一點也不像自己,怎麼可以支撐起一個千瘡百孔的大漢帝國?
寡人於是日漸冷落他們母子,希望太子知恥而後勇嘛。當時諸王子日益成長,衛皇后和太子難免憂心忡忡。寡人察覺後,就對衛青說:「我朝基業還不牢固,很多事情也是草創,周圍的外族又不斷侵擾,若不改舊立新,後世將無所依循;若不出師討伐,天下就不會安定。可是後代要也像我這樣,恐怕會重蹈秦朝滅亡的覆轍。太子性格穩重,足以擔當重任,我很放心。」衛皇后聽說後,一顆心終於落了地,於是摘掉首飾去向寡人請罪。寡人不能夠換太子,就想着敲打一下臣下,譬如寡人因丞相權勢過重,便分設左右兩相,因劉屈氂是皇親,就封他為彭侯,代替公孫賀出任左丞相。劉屈氂是中山王劉勝的兒子,也就是寡人的侄子。劉勝這人喜歡喝酒,還特別好色,據說有嬪妃百餘人,光兒子就有一百二十多人,死後諡號「靖」,後世也稱他為中山靖王。公孫賀是老臣子,漢景帝時便從軍入伍,寡人時出任太僕,成為寡人的心腹近臣。他曾先後七次出擊匈奴,立下了赫赫戰功,被封為南窌侯;他與大將軍衛青是鐵哥們,後來娶了衛青的大姐衛君孺為妻,這樣算下來,他和寡人還是連襟。寡人命公孫賀替代石慶出任丞相,公孫賀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磕頭,懇求寡人說:「臣出身卑微,又長期在軍隊任職,打仗還行,丞相這個行當我實在幹不了啊!」寡人未置可否,只是命左右隨從「扶起丞相」。公孫賀還是不肯干,跪在地上死賴着就是不起來。寡人長袖一拂,鼻子一哼,轉身走了。寡人硬要趕鴨子上架,沒辦法,只能幹了。出宮後,公孫賀對隨行人員言道:「當今皇上聖明,我干丞相這個差事,一旦出現紕漏,必遭橫禍啊!」寡人就是要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寡人每逢出外巡遊,就讓太子以儲君的身份臨朝秉政。回來後,太子將一些重要的裁決向寡人匯報,寡人都會同意,有時甚至連問都不問。每當太子在朝堂上勸阻寡人不要妄動刀兵時,寡人就大發雷霆,再私下裏笑着說:「這些背罵名的事我現在都替你做了,將來你就能很安逸地治理天下了,這不挺好嗎!」
畢竟,寡人才是天下至尊!可是寡人沒想到,就是老臣子也和寡人不是一條心!寡人知道民間有許多遊俠,這些五蠹之一,在寡人眼中不過是害蟲。其中有一個叫做朱安世,此人出身陽陵縣大戶人家,為人粗暴強悍,常幹些違法亂紀的勾當,人們說起來都稱他為陽陵大俠,與遊俠郭解交情篤厚。後來郭解因參與宮廷爭鬥,被滿門抄斬,朱安世也因此被朝廷通緝。朝廷全國通緝抓拿朱安世,豈料朱安世仗着自己有聲名遠揚,結交了很多知心不過命的朋友,居然跑到了長安城。有道是燈下黑,再加上那些吏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朱安世不但沒被抓,還過得挺逍遙自在。公孫賀的兒子公孫敬聲任太僕一職,仗着自己後台硬,擅自動用北軍的軍費,後來被人告發抓了起來。
為了救兒子,公孫賀上書寡人,願意下死力氣抓拿朱安世,以此來為兒子脫罪。寡人答應了。公孫賀回去後嚴厲申飭吏役,限期抓拿。這些人都認識朱安世,現在奉了丞相鈞命,當然是自家要緊,只好將他抓拿到案。直到被關進了大牢,朱安世仍舊一頭霧水,不明白昨天還稱兄道弟的一幫人,怎麼轉眼就翻臉了!一打聽,才弄清事情的原委,於是冷笑道:「丞相還想着害我,恐怕他自己也要大禍臨頭了吧?」朱安世身陷牢獄,還不老實,在獄中上書狀告公孫敬聲與寡人女兒陽石公主私淑,還在馳道上埋藏木偶詛咒寡人。寡人聽罷大怒,立即下詔把公孫賀等人拿下,交廷尉杜周徹查,陽石公主也連坐在內。杜周這個人心狠手辣,最擅長給人羅織罪名。陽石公主平時跟諸邑公主姐妹情深,而諸邑公主的母親就是衛皇后。衛青死後,他的長子衛伉承襲父爵,成了長平侯。後來因矯制,也就是詐稱皇命,被奪去了爵位和封地。當時衛伉也就十來歲,免不得有些怨言。杜周聽說後,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諸邑公主和衛伉也悉數牽連進來,論成了死罪。結果是:公孫賀父子死在了獄中,衛伉被砍了頭,兩位公主奉詔自盡。所以寡人悔恨不跌,越是像朱安世這樣的遊俠,越不可小覷,這種人死不足惜,禍害無窮!氣得頓足捶胸,可又不能真這樣把自己給捶死了,於是把氣都撒在了別人身上。
劉徹嘆了口氣,本來太子只要清靜無為,寡人自然把天下交給你……可惜了鈎弋夫人,還有……如果不是江充,怎麼會這樣呢?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這個又名江齊的美男子,身材魁梧,談吐也很出色。不過這人品性不怎麼樣,還愛嚼舌根子。原與趙國太子劉丹過從甚密,後來就因為那張臭嘴,惹得劉丹怒起,派官吏逮捕他。他聞訊倉皇出逃,一口氣跑到了長安,更名江充,誣告劉丹跟姐姐近親相交,還跟父親的嬪妃有私情。後來寡人召見江充,因見他身材魁梧,容貌英俊,格外另眼相看。當問起時政,江充也對答如流。寡人不禁讚嘆說:「早就聽說燕趙多奇人勇士,現在看來,果然不是虛言。」江充見寡人很賞識自己,便毛遂自薦,主動請求出使匈奴。寡人問他去了匈奴該如何應付?江充從容答道:「這怎麼能預料呢,只好到時隨機應變了。」寡人很滿意,就任命他為謁者,出使匈奴。據說這趟差事江充還辦得挺好,於是寡人就委任他為繡衣使者,負責監督貴戚和大臣的言行。江充上奏寡人,請求今後但凡有人在寡人專用的馳道上犯禁,車馬沒收,人送到北方戍邊。寡人一口應允。某日,太子家人駕着馬車在馳道上行駛,結果被江充給逮住了。江充照章辦事,沒收了車馬,把人也抓了起來。太子聞訊,趕忙派人來說情,求他不要將此事奏報給寡人。誰知江充一點也不買賬,徑直就去報告寡人。寡人很高興,說:「為人臣子的,就應該這樣!」可是寡人沒想到,江充膽子太小,居然怕太子報復……膽子又太大,敢蒙蔽寡人,逼死太子!
寡人是天下至尊,一言九鼎,現在,是翻案的時候了。江充不是死了嗎?沒關係,誅滅三族;蘇文不是最先誣告太子謀反嗎?好,綁在橋柱上,活活燒死!當然,寡人也是有功者賞,封車千秋為富民侯,擢升為丞相。車千秋原本籍籍無名,只因一句話感悟君王,便在數月之內平步青雲,封侯拜相,不但大漢朝從未有過,就連外邦異族也當作奇聞。恰有漢使出使匈奴,狐鹿姑單于問:「聽說大漢朝讓一個叫車千秋的人當了丞相,這個人都沒聽說過,有什麼才能?」漢使答道:「田丞相上書言事,很對寡人的心思,因此超遷。」狐鹿姑單于冷笑一聲,說:「看來只要有個男子上書就能當丞相,是不是賢能並不重要?」漢使一時無言以答,於是回去就說給寡人聽。寡人並不打算告訴他該怎麼回答,反而怪他應對失策,要把他打入大牢!最後還是車千秋幫他求情,才免了一場牢獄之災。人生最淒涼的遭際,莫過於老年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寡人雖然把參與禍害太子的人誅殺殆盡,猶深責自己的魯莽,把親兒子給活活逼死了!心裏的那份悲痛如何也不能釋懷,於是在湖縣特意建造了一座思子宮,宮裏面還築了歸來望思台。可是太子好像並不肯原諒寡人這個爹,所以魂魄遲遲沒來與寡人相見……
庭院四下無人,只有一個鬚髮蒼白的老頭,仰望星空,痛哭流涕。經歷過巫蠱事件後,寡人開始自我反省,然後發現許多大逆不道的案件,大都與巫蠱有關。這幫巫婆方士,嘴裏整天說些仙佛鬼怪之類的話,可求神求仙這麼多年,連個神仙毛都沒看見!由此,寡人對神仙之說興趣銳減,寡人上一次巡遊泰山,返京時路過石閭山,在此召見群臣,說:「朕即位以來,幹了不少蠢事,害得天下人跟着受苦遭罪,現在追悔莫及。今後,凡是傷害百姓、浪費財力的事,一律廢止!」時任大鴻臚的車千秋趁機進言:「方士們一天到晚念叨着神仙,直到現在也沒見有神仙降臨!可見這些人純屬胡說八道,應該把他們統統趕走。」寡人深以為然,便將各處等候神仙降臨的方士們一律遣散。元封元年的夏天,寡人外出巡遊,路過泰山,便在東坡祭祀鬼神。傍晚時候,帶着霍去病的兒子霍子侯登上泰山,不允許別人隨行。當夜,倆人誰也沒有返回。第二天,就在百官火急火燎地等待中,君臣二人飄然下山。此行不久,霍子侯突然得了急症,一夜之間就病故了。有人傳言,寡人與霍子侯那晚登泰山,是去見西王母,霍子侯也不是病死,而是屍解成仙。這個秘密,寡人要帶到九泉之下!
搜粟都尉桑弘羊奏請寡人,說:「輪台縣東部有水田五千多傾,可派兵前去屯田,並修築堡壘亭障,以此威懾西域諸國。」寡人卻並無此意,反而下詔悔過,大略是說:過去朕一時糊塗,輕信人言,搞得民不聊生,生靈塗炭,現在再也不忍心這麼做了!現今當務之急是嚴禁官吏對百姓苛刻暴虐,廢止擅自增加賦稅的法令,全力務農。這道詔書一下,全國沸騰,民眾無不歡呼雀躍。寡人也說到做到,此後再也不派兵四處征伐了,就是從前種種嗜好也一概戒掉了!寡人畢竟是大漢天子,大漢人傑地靈,先前寡人喜歡東征西討,就有很多勇猛不怕死的人為國效力。現在休養生息,重視農業生產,又有很多人輔佐,安撫百姓,勸民耕作。就連之前專愛巧立名目的桑弘羊,也一改前非,寡人於是擢升他為御史大夫。有一個叫趙過的人,懂得如何保持土壤的肥沃,也精通輪耕技術和農具改良,於是提拔他當了搜粟都尉,將這些技巧教給老百姓。
想當初,朝廷舉全國之力抗擊匈奴,卜式把自己一半的家產捐獻出來。寡人聞聽後,就派使者問他「是不是想當官?」「我就是個放羊的,根本不懂怎麼當官,怎麼當!」「那你肯定是有冤情?」「我平生跟人沒有糾紛,還很樂意幫助人,別人有困難要幫,沒有困難創造困難也要幫,怎麼會被人冤枉呢!」使者聽後很鬱悶,說:「你捐那麼多錢,總該有點事求朝廷吧?」卜式比他還鬱悶,說:「我們現在跟匈奴打仗,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難道這也有錯麼?」寡人思前想後,覺得卜式這人簡直太好了,要是大家都像他一樣,自己這寡人當起來不就太輕鬆了,事兒辦了還不用花錢!於是就想提拔卜式。丞相公孫弘卻極力反對,說:「卜式的做法太不符合人之常情了,不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圖謀吧?」寡人於是不但沒獎賞卜式,還把他囚禁了幾年。匈奴渾邪王降漢,寡人遷移大批中原貧民去邊地,所費巨大,朝廷負擔不起。富豪們爭相隱匿財產,只有卜式踴躍捐錢。這次寡人下定決心,給了卜式很多獎賞,還封他官職,賜給了爵位,並昭告天下。卜式開始並不願意做官,一再推辭,寡人就說:「你不是羊放得好麼,那就去上林苑給我放羊吧!」還是干老本行,卜式這才同意了,穿着布衣草鞋就跑林子裏放羊去了。過了一年多,卜式把羊放得又肥又壯,寡人見了很滿意。卜式說:「放羊跟治民,其實是一樣的道理,按照時令放牧,調皮搗蛋的就懲治。」寡人聽後很驚奇,就讓他去當緱氏縣的縣令。南越呂嘉起兵造反,卜式上書說「願意攜子一起從軍,去打南越」。寡人當然沒讓他去,反而大大的褒獎了一番,還封他為關內侯,並下緡錢令,讓一個叫楊可的人負責告緡工作,鼓勵大家互相檢舉揭發偷稅漏稅的人。
義縱認為此舉是禍害百姓,就派官吏抓捕楊可派出的人員。寡人聞知後,就以抗旨不尊的罪名把義縱給處死了。寡人越來越尊崇卜式,號召大家都跟卜式學習。當時大小諸侯數以百計,可學習的熱情並不高,更不要提那些地方上的富豪了。寡人很生氣,可也沒辦法,畢竟錢是人家的,命也是人家的。恰逢當時有一個飲酎的祭祀活動,各諸侯都要向寡人獻黃金助祭。寡人就派人檢查人們所獻的黃金,凡是分量不足或成色不好的,都以「大不敬」論處,結果有106人因此丟了爵位。大司農桑弘羊很有理財能力,連一向看他不順眼的司馬遷都擊節稱讚,他自己也常以此為傲,自詡說:「沒增加老百姓的賦稅,國庫卻很充盈。」一次見了卜式,又吹噓了一番。卜式毫不留情地斥責他「做事不顧全大局,就盯着那點蠅頭小利!」寡人徵召卜式代替石慶為御史大夫。在其位,謀其政,卜式就上書說「鹽鐵國家專賣是與民爭利,應該廢除」。寡人由此不再喜歡卜式。真是讀死書!後來泰山封禪,寡人又因卜式不擅長寫文章為由,貶了他的官。
征和五年寡人志在革新,於是下詔改元,也沒刻意挑什麼吉祥的字眼,就說復元元年正月初吉。這一年盛夏,寡人在甘泉宮避暑,某日清晨正在床上躺着,半醒半睡之間,猛聽到外面有異樣的響動,馬上披了件衣服,起身出去查看。就見有兩個人正在打架,一個是金日磾,一個是馬何羅。寡人正想喝止兩人,就聽金日磾大呼:「馬何羅謀反!」左右侍衛聞聽,要拔出兵器上前格殺,寡人卻阻止了,馬何羅是重合侯馬通的大哥,兄弟倆和江充是意氣相投,巫蠱事件中出了不少力,馬通更是因此被封侯,馬何羅也出任侍中僕射,得以出入皇宮內院。後來太子沉冤得雪,真相大白於天下,江充全家被滿門抄斬,馬氏兄弟由此整日提心弔膽,害怕被誅連。兄弟倆私下與四弟馬安成一合計,反正左右是個死,乾脆反了!於是決定由馬何羅潛入皇宮,伺機行刺寡人,而馬通和馬安成則帶兵在外面接應。金日磾常年跟隨寡人左右,發現馬何羅最近幾日鬼鬼祟祟的,形跡可疑,於是倍加留心。一連幾天,馬何羅都沒機會下手。恰巧這一天,金日磾身體不舒服,躺在值班室休息。馬何羅見狀大喜,忙出去告知馬通和馬安成,讓他們殺了護軍使者,即刻矯旨發兵,自己則連夜趕回甘泉宮刺殺寡人。馬何羅趕到甘泉宮時,天已經亮了,便懷揣利刃闖進宮來。碰巧金日磾病情好轉,準備去廁所,沒走出多遠突然覺得心神不寧,就折回來坐在寡人的臥室門口。馬何羅迎頭看到金日磾,神色不禁有些慌張,但自思騎虎難下,就想硬着頭皮繼續往寡人的臥室里闖。金日磾起身正想呵阻他,偏偏馬何羅急切中撞到了旁邊的瑟,咣當一聲摔倒在地,懷裏的利刃也隨之掉在了地上。金日磾見狀大驚,忙趕上去從後面抱住了馬何羅,隨即兩人扭打在了一起。馬何羅畢竟心虛膽怯,沒幾下就被金日磾撂翻在地,緊接着就被侍衛五花大綁給捆上了。馬通和馬安成帶着士卒在宮外守候多時,始終不見馬何羅到來,急得抓耳撓心的。恰巧此時,霍光和上官桀帶着大隊人馬出現,一下子就把他們給圍住了,然後當眾宣讀聖旨。那些被圍的士卒大多是受蒙蔽,才聽命於馬氏兄弟,現在弄清楚原來是矯旨作亂,一下子都繳械投降了。單單剩下馬通和馬安成兩個光杆司令,只好束手就擒。寡人將馬氏三兄弟送交廷尉,三人對自己的謀反罪行供認不諱,於是一併推出去看了,全家也都被誅滅。
劉徹嘆了口氣,他畢竟年已古稀,經歷巫蠱事件後,本來就夠傷心傷神的了,再被馬氏三兄弟謀逆這麼一嚇,越發覺得心神不寧。自己也很清楚,看來是時日無多了!萬一那天自己眼一閉沒睜開,誰來繼位呢?扳着指頭細想想,剩下的這四個兒子裏,燕王劉旦聰明善辯,博學多才,可惜心術不正,還常干違法亂紀的事;劉胥勇武有力,可惜沒什麼腦子;只有小兒子劉弗陵長得身體粗壯,聰明伶俐,很有寡人年少時的范兒,只可惜才五六歲,子幼母壯,這又是一個麻煩事。而且……前些年有人說過,獄中有天子氣,寡人既然沒狠心下手,似乎要早作打算了……畢竟,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大漢帝國,還是要長君在位啊……霍光,權勢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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