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躲進了厚重的鉛灰色雲層背後,冰冷的冬雨淅淅瀝瀝下了會兒,跟着便又飄起了雪花。
這才正月初九,官道上冷冷清清少有行人。只見一輛牛車緩緩向北行駛,車軲轆吱吱呀呀碾壓過滿是冰渣子的泥濘路面,時不時濺起一蓬蓬泥漿。
趕車的老孫今天一早被僱主從熱被窩裏叫醒。僱主是個滿臉鬍子茬面相兇惡的中年大漢,說是剛過完年,要陪老娘去長安燒香還願。
老孫本不想接這單生意的,天又冷路又遠加上年還沒過完。自己苦哈哈地在外頭也奔忙一整年了,本想趁這工夫享幾天清福,多抱抱老婆。可架不住那凶人給的錢多,白花花的銀錠往他面前一堆,老孫的眼都亮瞎了。
於是,他套上牛車帶着兩位客人上路了。
天寒地凍,這辛苦錢真心不好掙,才走出了兩個多時辰,老孫渾身都凍僵了。
儘管身上裹了件厚厚的大襖,可也抵擋不住刺骨的寒風一個勁兒地往領口裏灌。
這又是雨又是雪的鬼天氣,真搞不懂兩個人幹嘛非得今天出門?
老孫搞不懂,坐在車裏的刁小四和金城公主卻十分明白,這條路的確不好走。
兩人在山林里休養了三天,稍稍穩住了傷勢,便覓路出山準備回返長安。
依照金城公主的想法,是不贊成刁小四如此冒險的。畢竟兩人的傷情都是極重,根本無法與人動手。萬一遇到正道弟子的阻截,別說五大宗師那種級別的絕頂高手,即便來三兩個普通的通幽境弟子都無力抵抗。就算喚出三妖勉強擋得一時,也架不住四面八方趕來的援軍。
但刁小四心知肚明,金城公主快撐不住了。刑天戰魂隨時都在準備吞噬掉她,多拖一天便多一分危險,唯有儘快趕回秦皇陵虛境,利用那裏充沛的靈氣鎮壓,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所以,這險不冒也得冒。
兩人不敢御風也無力御風,一路相互扶持跌跌撞撞走出大山。看着彼此狼狽的模樣,想着前幾日還叱咤風雲大戰金鼎神僧、王世充,不由恍若隔世,卻別有一番溫馨在心頭。
出了山,刁小四一打聽才曉得自己和金城公主稀里糊塗居然跑到了河南境內的熊耳山里,從這兒去長安有將近上千里路。
他不禁一聲哀嘆,當初從洛陽瘋跑出來的時候,怎麼沒選個離長安近點的地方降落呢?後悔也晚了,兩人找了個小鎮子歇了一宿,先做了易容改裝,然後打聽到鎮上有個姓孫的老車把式,人品不錯特別是耳朵不大好使,心眼兒更不好使。
於是就是他了。第二天天蒙蒙亮,刁小四便砸開了老孫家的大門,用一堆銀錠把他從家裏拽了出來。
雖然已經易容,但刁小四和金城公主依然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他們的裝扮騙騙普通人可以,但想瞞過那些老江湖幾乎不可能。尤其是身負玄功的正道弟子,只需要功聚雙目掃一眼,小四爺就得原形畢露。
所以一路之上刁小四小心翼翼,強忍着不掀開車簾往外張望。
牛車一路顛簸北上走了一個上午,所幸並未遇到麻煩。
忽聽老孫回頭招呼道:「李爺,前頭有個鎮子,咱們吃點兒熱東西再趕路吧。」
刁小四想想這窮鄉僻壤的應該沒啥問題,大不了自己和金城公主都躲在車裏不出來,讓老孫自個兒進飯館填填肚子就是了,於是道:「我們帶了吃的,你快去快回。」
老孫果然是個缺心眼兒,當即也不多問,打牛揚鞭興沖沖往前邊的小鎮趕去。
牛車進了鎮子,街頭就有一家麵館。
老孫跟刁小四打了個招呼便停住牛車,一頭鑽進了熱氣騰騰的麵館里。
麵館里燒着兩個大炭爐子,鍋里乳白色的麵湯咕嘟咕嘟冒着熱氣直翻騰。
大冷天的,也沒多少客人,只有一桌四五個年輕人圍坐在那兒喝小酒,看他們身上都背着劍,老孫下意識地遠遠躲開,坐到了角落裏。
誰知那些年輕人已經盯上了他,其中一個開口問道:「老哥,出來跑生意啊?」
老孫膽小兒不敢不答,忙笑着道:「嗯吶!」
那年輕人看着倒也和氣,笑問道:「那是去哪兒啊?」
老孫謹記着僱主的吩咐,毫不猶豫回答道:「咸陽!」
「咸陽啊……」那年輕人「哦」了聲,神色鬆弛下來便不再多問。
這時坐在他身旁的另一個藍衣青年忽然冷冷道:「車裏的人為何不出來吃飯?」
老孫訥訥道:「他們帶着乾糧,懶得下車了。」
「寧可在車裏受凍,也不願進來烤火麼?」藍衣青年拔身而起,伸手挑開厚重的門帘,麵館外一股寒風捲起大團白茫茫的雪片撲面而來。
他站着不動,雪花眼見就要飄灑到身上,驀地仿似受到某種無形力量的阻擊,「唿」的聲一分為二,從藍衣青年的身側刮過。
藍衣青年凝目望向鋪天蓋地的風雪裏,就看到街面上孤零零停着一輛牛車。
老孫丟下面碗趕緊跟出來,戰戰兢兢道:「小哥,你這是……」
「沒你的事,待在一邊別說話。」先前和老孫閒聊的那年輕人一把將他推進門裏,問藍衣青年道:「大師兄,你覺得這車裏有貓膩?」
藍衣青年道:「你們留在這裏,我去看看再說。」
他緩緩向牛車走去,每一步都極為小心,朗聲說道:「在下龍虎山張無極,車裏的朋友何妨出來一見?」
牛車裏毫無反應,留在麵館里的龍虎山弟子發覺到事情不對勁,各自手按仙劍全神戒備,提醒道:「大師兄小心!」
張無極擺擺手,掣出黑蕭跨步上前道:「如此請恕本公子得罪了!」
他一邊默運玄功護持全身以防不測,一邊探手用黑蕭慢慢挑起了車簾一角。
車裏光線幽暗,只見一個中年男子和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婆婆盤膝而坐,四道目光齊齊迎上了張無極。
中年男子居然衝着他咧嘴笑了笑道:「娘希匹,老子正猜會被哪個哈巴撞上,沒想到是你。」
張無極手中的黑蕭一抖,失聲道:「你真的敢來?!」
麵館門外的同門不知發生了何時,關切道:「大師兄,車裏是何人,是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張無極沒有理會,望着刁小四冷峻的臉龐上閃過一縷笑意,說道:「瞎貓撞上死耗子,運氣好而已。」甩手將一個小瓷瓶丟進了牛車裏。
見刁小四毫不客氣地收起瓷瓶揣進懷裏,張無極低聲道:「裏面有幾顆龍虎山靈丹,省着點兒用。」
刁小四笑道:「你真不想抓老子回去領賞?」
「廢話,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要抓你又如何,你還是你,我也還是我!」說罷車簾「唿」地落下,隔斷了兩人的視線。
張無極若無其事地迴轉身,說道:「車裏是一對母子,跟咱們沒關係。大伙兒進屋接茬喝酒,走。」
那幾個龍虎山的年輕弟子不虞有他,簇擁着張無極進了麵館。
金城公主緩緩鬆開了藏在暖褥下的玉手,收起鵲橋仙霓,不覺掌心裏全是冷汗。
好險,假如碰上的是一個不肯放過他們的人,她只能喚出刑天戰魂強行突襲,帶着刁小四殺出一條血路逃生。但那樣勢必會進一步加重傷勢,更會讓刑天戰魂進一步覺醒,直到自己無力克制他反噬力度的一天。
這時就聽老孫囁嚅道:「李爺,咱們上路吧?」
刁小四也是心有餘悸不想在鎮裏多待一刻。他倒不怕張無極這小子翻悔,而是此地既然已有龍虎山弟子現身,那麼其他門派的高手想必也離得不遠。
正道六鼎的弟子開枝散葉多如牛毛,誰能指望每回撞見的正好都是自己的狐朋狗友?
當下刁小四湊到他耳朵邊吩咐道:「出了鎮子我們往東走!」
「往東,您不去長安了?」老孫愕然問道,他天生耳朵不好使,說話幾乎習慣用吼,恨得刁小四直想用雪團把嘴給他堵上。
好在麵館里並無動靜,老孫跳上牛車,又自作聰明道:「瞧我這腦瓜兒,李爺您是想騙他們往東走吧?到時候咱們再掉頭向西,正好甩了這伙兒笨蛋。」
他邊說邊趕着牛車出了鎮子,來到鎮外的岔道口轉頭向東。
刁小四全神貫注聆聽車後的動靜,直等牛車往東駛出了五六里地才鬆了口氣,對老孫說道:「咱們在前頭道旁的土地廟停會兒。」
老孫納悶道:「這才剛上路,怎麼又要停啊?」
刁小四怒道:「老子肚子疼,關你什麼事情?」
牛車在土地廟前停穩,刁小四和金城公主下了車。
老孫望着母子兩人攜手走進土地廟,不禁一愣,心想兒子拉肚子,老娘也跟進去幹嘛?對了,肯定剛才是老太太內急不好意思說,才讓兒子叫停車的。
想通了這點,他便轉回身取出備好的乾草料伺候自己的寶貝牛去了。
不料剛餵了兩口,猛地背後一麻就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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