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源城距離仙室山不算太遠,只有三天的路程。此城毗鄰洞庭,水路漕運發達,是南北間重要的交通樞紐,十分繁華。而師叔陶冶出身的陶家,正是錦源城內,根基深厚的大家族之一。
&弟,你果真將我的《四情記》藏好了?」虛青和文霽風二人並肩牽着兩匹馬,進了錦源城的城門。城內熱鬧的景象絲毫沒能吸引虛青的注意,他從一下山起,就一直惦記着他們臨出門前,他特意交給文霽風藏起來的心頭好。
文霽風臉上還是那副冷淡的模樣,回答的話語卻帶着無奈:「師兄,我已不是第一次幫你藏這本書了。」
虛青嘿嘿笑了兩聲。
他一直都有個喜歡看閒書的毛病。道家雖然講究順應自然,隨心而動,但是並非所有的書都開卷有益,沖陽子也不會就這麼放任他玩物喪志。從小到大,虛青被丟進丹爐里做爐灰的書不知凡幾。
於是在每月觀內例行的檢查考校時,與虛青同住一屋的文霽風,房門時時被拍開。
每次虛青都是火急火燎的表情:「師弟,師父快來查房了,師兄這本《四情記》藏在你這裏!」然後將書往他懷中一塞,也不管文霽風是否答應,就貼心地替他關上房門,回自己的房間裝模作樣去了。
文霽風也曾奇怪過,為什麼虛青不擔心自己告發他,畢竟怎麼說文霽風在執法堂里也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職位,幫着幾個師叔監管觀中戒律。而虛青,每每只是攬着他的肩膀,故弄玄虛地笑而不語。
陶家在錦源城也算是十分有名望的家族,兩人找到陶家大宅,送上拜帖等候的一小段時間,虛青對着陶府門前耀武揚威的石獅子很是感慨了一番。兩人都不是第一次下山了,只是以往也只是跟着師父尋訪幾位清修的故人,或是跟着幾位師叔去往幾個交好的門派交往論道,涉足紅塵的富貴煙雲,還是頭一回。
不知道是不是惦記着曾經在玄沖觀修行的香火情誼,已是陶家大家長的陶冶,居然親自出來迎接了他們二人。虛青和文霽風中規中矩地見了禮,隨着陶冶進了堂屋。
虛青心知,這位陶冶師叔已是知天命的年紀,只是眼前的陶冶鬚髮漆黑,面若冠玉,若不是面上蓄鬚,說是弱冠年紀也未必無人相信。
&進門起,虛青師侄便一直盯着我打量。莫不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陶冶笑着開口,這兩位師侄英姿颯爽,應當是這一代弟子當中的領軍人物。不過涉世不深,有些地方還是做的不妥當。
果然連聲音都如此年輕。在心中嘀咕之後,虛青憨笑道:「師侄是個憊懶的性子,在觀中時常被師父訓斥。而如今看到師叔,雖然忙於俗事,修行卻沒有落下,心中有些羞愧罷了。」
虛青說的委婉,陶冶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師侄有所不知,我有一位至交好友,於煉丹一途頗有些造詣。說來慚愧,族中事務繁忙,修行一事已經荒廢了不少。師侄看我現在的形容,不過是丹藥之功。」想來這些年,當面驚訝於他外表的人,不止虛青一個。
虛青好奇:「都說煉丹之道神秘,但凡是有些名頭的煉丹師,無不是驚才絕艷之輩。沒想到錦源城中,竟然有這麼厲害的煉丹師隱於市井。」
陶冶朗笑兩聲,進入正堂坐下。
虛青和文霽風落座之後,文霽風道:「這樣的前輩,若是有機會,應當去拜訪一下。」文霽風雖然少言寡語,但眉目清俊透着正氣,讓陶冶很有好感。
&宴之前,我的這位好友也會來陶府小住。文師侄也就不必再麻煩去拜訪了。」陶冶笑道。
聽出陶冶的引薦之意,文霽風頷首道謝。
僕人上了茶水點心,虛青端起茶盞,剛吹掉上邊的浮茶,就聽到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不好了,又出了一件!」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虛青有些好奇地看向門口。
來人是個身着月白長袍青年,看年紀不過二十三四,一手提着衣袍,一手持着一封信,臉上的表情十分焦急。見到坐在堂中的虛青和文霽風,青年先是愣了愣,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朝二人拱了拱手,走到了陶冶身邊。
&親,這二位是?」青年低聲詢問。
陶冶道:「這是玄沖觀派來觀禮的兩位師侄,這是犬子陶然。」
虛青和文霽風剛準備起身行禮,卻看到陶然皺緊了眉頭,他雖然是壓低了聲音和陶冶說話,卻聽得出絲絲怒意:「玄沖觀是不是太兒戲了,這麼大的事情只派兩個小道士來?」
虛青輕笑一聲:「陶公子說笑了,我和文師弟都是掌門沖陽真人的入室弟子,雖然我二人資歷尚淺,只是家師出世多年,派我們二人前來觀禮,也是我玄沖觀的一份誠意。」
&說些什麼!」陶冶低聲訓斥了陶然一句,一臉歉意地對虛青二人說道,「犬子無狀,二位師侄切莫放在心上。」
陶然好似也回過神來,朝兩人稽首:「陶某言語不當衝撞了二位,還請見諒。」
父子二人相繼道歉,虛青不得不賣個面子給陶冶,只是臉上的表情不復剛來時的那麼明朗。陶冶暗暗嘆了口氣,招了僕人帶虛青二人去客房休息。
&親不是說已經修書給沖陽真人了嗎,孩兒先前尋得那位道長……」離開前,虛青和文霽風還能聽到,堂內傳來陶然已經刻意壓低卻十分急促的聲音。
文霽風安生地跟着引路的僕人,肩上卻突然一沉。虛青勾着他的肩膀,問話的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師弟覺不覺得咱們這位陶師叔有些古怪?」
文霽風抬了抬眼帘,走在前面的陶府奴僕並沒有什麼異狀:「師兄如果將學這些障眼法的功夫……」文霽風的唇上突然一涼,突然冒出來的手將剩下的半句話堵了回去。
虛青湊到他耳邊,說話的氣息是與手掌不同的溫熱:「師弟,督促我努力用功,那是師父師叔的事兒。咱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不提這些可好?」文霽風扭過頭卻說不了話,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虛青看了一會,點點頭。虛青滿意地收回了手。
&師叔的氣色很好。」文霽風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麼一句。
虛青一手還是勾着他,另一手在自己的下巴上磨蹭了兩下,眼睛眯了眯:「是啊,明明印堂都已經透出一股死氣的人,氣色卻這麼好,真讓人覺得奇怪。」
雖然江湖騙子們時常用「這位兄台,貧道看你印堂發黑,恐怕不日將有大難……」這樣的開場用來坑蒙拐騙,但是這些由頭也不是沒有出現的緣由的。二人在命理術數一門,學的都不算精通,卻能夠看出陶冶身上的死氣,不因為別的,他身上的死氣已經濃烈得由不得他們視而不見。
文霽風心中自有些猜測:「煉丹師?」
虛青道:「師弟,我們果然心有靈犀,都猜往了同一處。」文霽風沒理會他,「等這位煉丹師到了,我們真應當好好觀察一番。」
&傳信給師父嗎?」
虛青低聲笑出來:「師弟,你有時真是天真得有意思。你以為這件事師父不知道?」說着,虛青順手扯了扯文霽風的耳垂。不像本尊那樣冷冰冰的一塊,文霽風耳朵上的一小片,柔軟帶着一點溫度。
他們離開堂屋時聽到的話雖然只有半截,但是也足夠看出很多事情,比如陶家出了件棘手的事,一般人無法破解;比如師父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卻並沒有告訴他們太多;又比如,這件事很可能與陶冶身上的異狀有關,但是陶冶多半並不知情。
文霽風終於將虛青的爪子從肩上拍了下來:「師父為何要這麼做?」
虛青想了想:「或許是覺得事情並不嚴重,所以想拿來考驗我們一二?」
虛青看着又沉靜回去的文霽風,心想着大約是自己這句話又惹惱了師弟,讓他覺得自己是在敷衍:「又或者,光憑一封書信,師父自己都無法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文霽風抬眼看他,虛青勾着嘴角,方才語氣中似有似無的鄭重完全消失不見了:「總而言之,這些事同我們又沒什麼干係,師父沒告訴我們,我們便權當是毫不知情,吃完這酒席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文霽風皺了皺眉,虛青逗弄似的又伸手去扯他的耳朵,只是文霽風的身手從來都比他好,哪能再被他得逞。
二人的廂房已經到了,一人一間。家僕幫他們開了門便退了下去,虛青朝裏邊望了望,一應用具十分齊全。一轉頭,文霽風正要合上門,虛青連忙叫住他。
&弟,師兄學藝不精,若是遇到了什麼厲害的魑魅魍魎,師弟可要好好保護我!」
回應他的話的,是文霽風重重的關門聲。
碰了一鼻子灰的虛青,摸了摸下巴:「又不曾捏到,耳朵紅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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