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雪肆虐,呼嘯的北風卷着大批雪粒,好像是鋪天蓋地,要把整個世界毀滅的趨勢,血腥味在風雪裏瀰漫開來,讓一切靜止的物體能深深地感受到骨子裏冒出來的寒顫。
馬維剛睜開眼,見是兩把刀對自己頭面上劈來,急忙在雪地里滾了幾下。與此同時,他看見了圍住在他主子周圍的人,一樣是舉起刀打算殺無赦的樣子。
「三爺!」馬維急喊一聲。
朱璃一個激靈,從冰凍的雪地里醒了過來,把身上抱住自己的李瑩推開,同時躍起向後撤。
「你們瘋了嗎?三爺是皇上的欽差!」馬維提着劍飛到了主子面前,不可思議地喊道。
什麼皇帝的欽差?他們的主子只有一個,是護國公。再說了,皇上的人,都把他們主子逼到這個份上了,他們的主子還能繼續死心塌地給皇上做牛做馬嗎?
朱璃、馬維一塊抽了口寒氣,眼看圍住他們四周的士兵,根本都不把他們當一回事。李瑩直接躲到了朱璃背後,雙手扯着朱璃的衣物,小聲說:「三爺,快走吧。」
走?這會兒形勢不好,走是應該的。
可是,一旦一走,她——
朱璃兩眼眺望過去,見遠處白雪皚皚,風雪瀰漫,早已不見了那人蹤影。她到北燕去了,被那個男人,帶走了。可能是,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三爺!」李瑩緊緊地咬着嘴巴,兩隻手,糾結成一團。
好恨,好恨。
不過沒有關係,剛才看李敏那情況,恐怕是氣數差不多要盡了。普天下,最厲害的大夫自己都倒下了,怎麼辦?有誰能比最厲害的大夫更厲害,給自己治病?只要想到這點,李瑩心裏樂的要死。
這叫做什麼?
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她那自稱妙手仁心醫術堪比神仙的二姐,肯定想都想不到自己有這一天吧。
這叫做活作孽!有那麼好的醫術有什麼用?難道不知道大夫不能給自己治病的嗎?活該死了。等李敏自己死了,看跟着李敏的那群人怎麼混,都不用混了。
李瑩嘴角微微一勾,仰起臉,看着眼前男子那張幾乎完美的玉顏,很冷,冷得像塊玉石頭一樣,可是,有什麼關係。要打破這張玉石頭,不是沒有辦法的。她二姐,剛不是在她面前,剛上演了一出怎麼抓男人的法子嗎?雖然這個法子,她母親王氏早有對她說過,她大姐也演示過。
「三爺。」李瑩低低的聲音,貼在朱璃身後支支吾吾地說,「民女說不定有三爺的孩子了。」
「什麼?」朱璃眉頭一皺,聚成一座大山的樣子。
聽得出來,他不止質疑她的話,而且,好像不怎麼高興。和萬曆爺聽見她大姐懷孕,和護國公聽說她二姐懷孕完全不一樣的態度。
怎麼可以沒有一點欣喜的模樣?
朱璃的想法很簡單,她怎麼可能有他的孩子?他們兩人都沒有洞房呢?
李瑩冷冷地在心裏頭一聲冷笑,臉上卻裝得無比委屈地說:「三爺,您忘了嗎?之前,靜妃娘娘為了三爺的婚事以及未來三爺娶妻生子的三爺王府如何整修的事兒,派人到尚書府里徵求過意見。民女母親王氏,接到靜妃娘娘的好意之後,讓民女親自帶信回靜妃娘娘的話。」
朱璃逐漸地想起了這回事兒,那時,為了自己王府里修路要用到的玉石,靜妃主張從北方的商人手裏購買。
剛好,王氏有這個門路,可以拿到比較便宜的價格,並且為了討好他們,王氏還願意出一半價錢,為三爺府添磚加瓦。利益面前,靜妃哪有不接受的道理。靜妃當初接受王氏,原因也在於誰都知道王氏這個人精打細算,很能斂財,聽說個人私庫的銀子,早就超過李大同本人和尚書府了。
他當時本是不想接受王氏這個好意的,可是,在靜妃的遊說之下,並且馬維等人一樣覺得他沒有理由不接受。畢竟到時候李瑩嫁到他府里,住他的,花他的,現在自己娘家先拿出一些補貼,天經地義。
如此複雜的情況下,那天馬維被他派了出去,他也沒有想到有詐,難道王氏還能並且能敢怎麼誆他嗎?於是,他一個人接到王氏讓人使來的口信之後,到了指定的客棧,準備和賣玉石的商人簽訂最後的協議。
去到客棧,才發現,王氏沒有來,只有李瑩來了。李瑩是他未婚妻,以前,兩人並不是沒有過單獨會面的機會。他沒有懷疑。
談生意,難免不了擺宴,在酒桌上來回吃上幾杯酒。那商人有意討好他,努力給他敬酒。最後,他在客棧睡了。主要是那天他白天被就在刑部累了一個白天,晚上再吃點酒,很容易醉倒。
馬維辦完事來找他時,在客棧找到他,那時候,已經是半夜了。
「是那晚上發生的事。那晚上,三爺對民女的熱情,讓民女堅定了,三爺其實,還是對民女很好的。」李瑩這會兒做女兒態嬌羞地說出這個事兒,「之前,民女想着,反正民女這個月要被三爺娶進三爺府里了,所以想着,等進了三爺府里再和三爺說,其實也不遲。」
馬維在一旁聽到這些話,已然目瞪口呆。他都驚訝成這樣,更不用說他主子了吧?
這樣說,他主子,是沒有正式娶這個女人之前,已經被這個女人和她母親設計了?
不要怪王氏對三女兒未雨綢繆先策划起這個事兒,主要是,那些日子,李華都看出了自己妹子和朱璃之間的感情似乎有異。於是李華私下裏對王氏發出提醒。如果生怕事情有變,不如先下手為強。男人都是這樣,過不了孩子這一關的。
只要李瑩先有了男人的孩子,再生個兒子出來,朱璃能跑得掉嗎?朱璃想跑,總得先顧慮下孩子。
朱璃的那張玉顏像是瞬間被風雪覆蓋住了一樣,根本看不清其中的表情,最終是張開冰唇發出了一聲不覺明厲的輕笑:「丈母娘如此厚待本王,實在是令本王受寵若驚。」
「三爺!」李瑩一驚,趕緊辯解,「這事兒,和民女的母親毫無關係,而且,那晚上,三爺實在是喝多了。民女本想回去,可是三爺不讓。而且民女想着,自己終究是三爺的人,能為三爺解愁,民女願意犧牲自己的清譽。」
罪名都給他扣上了。他在婚前即毀了她的閨譽。說起來也沒有錯,女人,如果被一個男人沾過了,能再嫁得出去嗎?
拿自己不檢點的名聲做威脅恫嚇的籌碼,如果他到時候突然臨時改變主意,不願意娶她,她帶着孩子鬧上公堂,讓皇室皇上的名聲都在天下百姓面前名譽掃地。當初,他可是為了她,犧牲掉了一個女子的名聲了,現在,她為了他,不惜代價一定要把他綁架上。
「瑩兒對本王,真是情深意切。」
李瑩抬頭,看着他那雙冰冷的玉眸里,像是泛起了一絲波瀾的樣子,心裏一動,依靠在他身上說:「瑩兒願意與三爺共生死,否則,不會冒着危險,接受皇上的聖旨一心一意來到三爺身邊。」
「本王從來沒有懷疑過瑩兒對本王的真心。本王只想,瑩兒貌似忘記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本王的眼睛不好,而據說,瑩兒的眼睛,和瑩兒的母親與姐姐一樣,都不好。到時候,孩子的眼睛不好,該如何是好?」
李瑩猛的咬了一口唇。都是李敏惹出來的禍,非要加害她們母女三個,說她們眼睛不好,害的她大姐都被打入了冷宮裏。
「三爺,其實民女和三爺,在民女的二姐對外說到這件事之前,都還不知道這事,對不對?所以,民女與三爺這個孩子,是老天爺安排的。民女相信,老天爺安排下必定要出生的孩子,必定有他的福氣。而且,那到底是三爺的孩子。難道,能因為眼睛不好,就受到三爺的拋棄嗎?三爺的眼睛不好,可是皇上從來沒有拋棄過三爺。民女相信,以三爺的胸懷,必定與皇上一樣,絕對不會拋棄這個孩子的,會更體恤這個孩子的。」
不得不說,李瑩的口才,比李華好太多了。終究來說,李華那時候,是不知情之下,所以,遭受到李敏的打擊之後,幾乎是猝不及防,當然是毫無防備,因此跌了個慘痛。李瑩可不同,眼看了自己大姐的前車之鑑,肯定要未雨綢繆了。這些話,早在李瑩心裏頭盤旋許久了,做好了算計,到合適的機會再拿出來說。現在,正是個合適的機會。
朱璃心頭動了,不是因為可憐眼前這個女子,而是可憐了自己。想自己從小到大的那種因為眼睛不好受人歧視的非人經歷,怎麼說,都不可能對自己同病相憐的兒子,施與同等的痛苦。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點,朱璃是懂的。
「走——」朱璃道。
李瑩感覺他的手護住在了他的腰間上,其實,她知道的,在她剛才受襲擊的時候,他抱住她摔落在地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男人,不管怎麼說,都不會拋下她不管的。
不是因為愛,也是因為這個男人要臉皮,要權,要名聲。只要抓住這些,她李瑩不算是都輸了。
聽見主子發出了一聲逃命的信息,馬維心裏忽然間鬆了口氣。雖然,他不見得喜歡是李瑩勸動了他主子逃。可眼前這個形勢,他們勢單力薄,比他們人多的東胡人都拼命逃了,他們更不能不走。
只能說,護國公發瘋了,不管他們是皇帝的人,不管自己只不過也是皇帝的臣子而已的身份,對皇帝的兒子下了屠殺令。
馬維一步步後退,這或許是他第一次與護國公的親衛軍正面對峙,所以,所謂傳言中那些有關護國公的傳言,只有現在親身體會才能知道,原來,傳言不是假的。
眼前,這些人,周身散發暴戾,是從戰場死屍堆里爬出來的人才有的氣息,確信無疑。他們的眼瞳里,似乎對於朱璃代表的身份地位,都毫無感覺,有的,只有兩個字:軍令。
「三爺,你先走。」馬維低聲道。
他不能確定了,自己能不能護着主子全身而退。
朱璃一樣,沒有想到現在自己想逃,都不一定能逃。沒有想到,護國公竟然都不管什麼皇帝不皇帝,皇帝的兒子算幾根蔥的身份了。原來,他想,至多,護國公把李敏從他們手裏搶回去而已。或許,在朱隸沒有失去理智之前,完全,有可能繼續這樣掩飾自己。
呵呵。和皇帝想的一樣,護國公造反皇帝的心思早就有了。只是,一直裝着,掩飾着。
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老公逆反的心思?或許知道,如果知道,那就是必定無疑的同謀了,同謀着造反,是逆賊!
朱璃眸子中忽然閃過一道凌厲:「殺了本王,有什麼後果,你們主子能承擔得起嗎?」
沒有人聽他說的話,只要四周圍攻上來的人,拿着屠刀,直衝他們三人砍來。李瑩發出連聲的尖叫。
許飛雲看前面東胡人一片血海,再聽背後李瑩尖叫聲。望着這個失控的場面,許飛雲腦門上冒出了一顆顆大汗。
難怪外人都說護國公是地獄裏的夜叉了。護國公瘋起來,根本都不管對方是什麼人了。
一看,自己身邊的女徒弟還要上前去幫着砍朱璃的腦袋,許飛雲一把拉住蘭燕的手臂。
「師傅!」蘭燕不可置信地叫道。
來了!
由遠及近的馬蹄聲,穿破了漫天雪海,從這裏奔來。
辨認出雪海里出現的人,不是敵人的一刻,許飛雲差點要給某人跪倒了。好個公孫良生,是終於在最後一刻想到這個可能的亂局了嗎?
從雪海里出現的是魏子昂與其帶着一小隊跑來增援主子的士兵。說是來增援自己的主子,其實,大可不必。朱隸帶着那幾百號直奔這裏的精銳,可是黑鏢旗中精銳中的精銳,這樣幾百號人,如果都不能解決那點東胡人,有點說不過去。魏子昂和公孫良生一樣,一開始更擔心的是,朱隸找不到人。
黑風谷說大不大,但說小不小,地形又複雜,想突然間在暴風雪天氣里,找一路人數不多的人馬,肯定不容易。
因此,公孫良生對魏子昂說起了真正的顧慮,更怕找到人的時候,遲了。
自己主子的脾氣是怎樣的,到底是在軍營里和朱隸從小一塊滾到大的兄弟,魏子昂在聽到公孫良生這樣一說,心頭才一驚,想起這回事兒。想當初,朱隸的愛馬被流沙吞滅的時候,朱隸大發雷霆,命令全軍火力全開,直把那些東胡人趕盡殺絕,急追八百里遠。
可以說,護國公的部隊能所向無敵,與主子這樣可怕的脾氣也是有點關係的。
朱隸,最在乎自己身邊的人,像他弟弟受傷的事傳到朱隸耳朵里,朱隸一樣是掛心非常。
重人情的護國公,更令人敬畏。
可是,一旦朱隸發瘋起來,真不是有天下有誰能抵得住的。這個事,與護國公打仗的東胡人最清楚不過的。是怕護國公帶兵打仗,但是最怕護國公發瘋,這樣的傳言,早在東胡人里傳開了。
「王爺呢?」魏子昂拉住馬兒,沒有下馬,與許飛雲對上眼。
許飛雲長話短說:「我要去追王爺。你來的正好,魏將軍,公孫先生應該與魏將軍說過了。這裏由魏將軍指揮比較好。」
魏子昂經他這話,望到了東西兩側的亂局,二話不說,對身邊兩個護衛官道:「你們到東面,制止他們,三爺要走的話,讓三爺走。」
抓了朱璃肯定是沒有任何用處的。毫無用處,而且,還會給自己添麻煩。
最重要的是,抓東胡人。
魏子昂親自駕馬,直奔西邊的亂局。西邊的廝殺聲,一路響着。
許飛雲拉住一匹沒有人騎的馬,躍上馬鞍,同時從懷裏掏出一隻玉瓶子,扔給了身邊的徒弟:「你留在這兒,不要動氣。為師見到你師兄之後,會讓你師兄來找你。」
「師傅。」蘭燕接住他扔來的藥瓶,剛要再說話,被許飛雲一個凌厲的眼神一射,啞了聲音。
「留着條命,以後才能更好的效忠主子,報效主子。大少奶奶,絕對不急於你這一時的表現。何況,大少奶奶現在有王爺護着。」許飛雲與徒弟說完這段語重心長的話,一甩韁繩,馬蹄急策,是伴隨那帶路的老鷹,一路去追朱隸了。
許飛雲剛走不久,遠處傳來聲音:「三爺!」「三哥!」
郭子達和十爺,在聽到護國公正規部隊的號角聲之後,根本不敢在黑風谷繼續戀戰,趕緊帶人到這後山里找朱璃準備撤退了。
聽見接應的聲音,剛好趁着敵方攻線忽然放鬆的間隙。馬維和朱璃同時跳上來身邊的馬,帶着李瑩,回頭去和郭子達的部隊匯合。
蘭燕豎起耳朵,能聽見自己人的部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應該是從後山開始進攻黑風谷了。想必這次,必定能一舉清除這群亡命之徒的餘孽。
只是,需要付出的代價呢?
地上鮮紅的血跡,很快的,被大雪覆蓋。夜幕降臨的一刻,萬物天地,像是進入了靜寂。
颳了幾天幾夜的北風,似乎在今晚上,有一些寧靜了下來。
曾經有人說,北邊的風,是和守護北方的護國公,息息相連的。沒有比北風,能更體恤護國公了。或許老百姓的傳言是誇張了些,可是,沒有基礎,何來謠言?所以,事實上,護國公利用天氣,制約東胡人屢戰屢勝的光輝事跡,是有過不少的。
現在谷中轉好的天氣,猶如護國公身邊的謀士所料。
軍隊入谷,剷除土匪餘孽。護國公的指揮營,除了前線帶隊攻打的一線軍官,卻儼然都沒有入谷。
公孫良生在督軍前線部隊進入黑風谷以後,接着回到了黑風谷後面黑鏢旗的領地。這裏,才是護國公的地盤。
黑風谷拿下以後,有許多事情需要做,不過,按照護國公身邊一群謀士的商議,黑風谷並不需要駐軍。因為,只有那群亡命之徒,會稀罕這個天氣極端惡劣的地方作為避風港。其餘的,比如萬曆爺、東胡人,對這個地方,其實都毫不留戀。
護國公不是說放棄黑風谷,只要在黑風谷幾個要道設卡就可以了,進入黑風谷這個不毛之地駐軍則不需要。
倒是拿下黑風谷之後,黑風谷裏面,龍勝保那些人數十年來靠搶奪積累下來的大筆金銀財富,可以拿回來充當護國公軍費了。這個,也是護國公攻打黑風谷的目的之一。
最受益的,恐怕要數老家本來就在黑風谷附近的百姓們,他們,終於可以回到自己的故鄉繼續安家樂業。這才是護國公攻打黑風谷的真正目的,得民心。
恐怕只會襯的皇帝懦弱,或是皇帝心思歹毒,萬曆爺一定是不樂於見到這個結果的。或許,不到兩日,萬曆爺會下達御旨,說是重賞護國公清剿土匪的行動。繼續欺瞞天下說,護國公此舉都是因為他萬曆爺頒佈的命令,天下百姓其實該感激他萬曆爺。
黑鏢旗駐軍地里的指揮帳篷里,謀士們與軍官們,只要想到這個結果,都會心裏實在的不爽一把。事都是他們主子做的,結果,功勞全都是皇帝的。
這種為皇帝做嫁衣的事,做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皇帝懂得感激是好,但是,萬曆爺壓根視他們主子為眼中釘,不止不會感謝他們主子,還對他們主子趕盡殺絕。這樣忍氣吞聲的日子,實在是夠了。他們不是朱隸,都替朱隸不值。
公孫良生掀開帳幕走進指揮帳時,一群人都站了起來,喊:「公孫先生!」
口氣里,都有敬意在。
公孫良生緩慢的目光,掠過賬中一圈人,說:「辛苦各位了。前面軍隊進入黑風谷之後,有許多工作,尚需依仗各位。」
話剛落地,眾人一臉表情嚴肅時,帳外營地門口,突然傳來一聲:「王爺回來了!」
一群人急忙先後出帳迎接。
迎着疾風,策馬過來的黑色汗血寶馬,吐着白煙似的氣體,可見其一路狂奔的速度。前面士兵把營地的大門打開的剎那,汗血黑馬,猶如雷電急閃而過,穿過了大門,在營地中間的空地急勒住馬蹄。
所有人只聽馬如牛似的喘息聲。
後面幾丈多遠,朱理騎的白馬才追了上來,更不要說,其他騎的不是什麼汗血寶馬的侍衛了,只怕追的夠嗆。
「王爺——」公孫良生站在眾人之前,剛喊一聲。
馬蹄濺起的塵埃落地,那披着金色的像要躍出水面的麒麟黑袍的男子,一雙睥睨天下萬物的黑眸,俯視底下眾人。
眾人接到男子的眼神時,不由心頭都一凜:主子心情很不好。
其實只要看朱隸一個人急着先策馬進了軍營,都知道必定出不好的事了。
公孫良生掃到了朱隸懷裏用袍子裹着的人影,書生氣的眉宇深深一皺,幾乎快擰出水來:最糟糕的事兒,果然是發生了嗎?
後面站在人群里一塊兒眺首張望的徐掌柜,一樣發現了誰,撥開前面圍觀的人群跑了出來,失聲喊:「二小姐——」
朱隸抱着人從馬上下來,不由分說,對公孫良生說:「你隨我來。」
公孫良生點頭。
朱隸抱人在前面,其餘在場的人,已經都察覺發生了什麼事,紛紛讓開了一條通道。
那是他們的王妃嗎?他們主子最重視的女子?
這裏很多人,都從來沒有見過李敏,聽到的東西,肯定不如自己親眼看到的東西可靠。護國公身邊的人,都屬於務實居多,不喜歡胡亂猜測。可是,如今,只看朱隸抱着人的那個緊張和小心翼翼的姿態,都可以看出,他們的主子,的確是很在乎這個王妃的。
可惜,不知道是長什麼樣子,眼看,主子連他們王妃的臉都有意遮蓋。
朱隸是不想他人隨意窺視她的樣子,她如今那幅蒼白的樣子,想必她自己肯定也不想隨便被人見到。
他知道,她和他一樣,都是那樣的好強,不喜歡被人看見自己軟弱的一面。
可能正因為如此,當她在他面前突然上演倒下的一幕時,他忽然恍然:他和她,是不是,都過於好強了?
以這種逃亡的方式離開京師,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已經,很努力地想把損傷減少到最小。可是,皇帝始終不肯放人,不會放他走,更不會放她走,最終只能是強行離開。這是她的命,她李敏嫁給他朱隸以後必定要走的命運,因為,她是護國公夫人,皇帝眼中釘的老婆。從他作為她老公第一次出現在她面前時,和她說了。
她說,她知道,也認這個命。
他朱隸何能何德,能娶到一個願意與他共命運的女子。本來,以她美麗的風姿,以她璀璨的才華,根本不需要跟着他勞累奔波,過上平凡但是平安的日子不是不可以的。可是,她說了她願意。
是他,一直把她抓在了手裏。
踏進帳篷里,把人放在了帳篷里架設的暖榻上。他伸手,掀開剛才幫她裹着頭抵擋寒風的袍子,拂開披落在她臉上的頭髮。他的動作,既溫柔,又細緻,在其餘人眼裏,都有種感覺不可思議。
誰不知道,軍營里出來的漢子都是老粗。更何況,護國公真正的脾氣,軍營里的人,恐怕比外面的人更清楚。
「敏兒,能聽見我說話嗎?」他貼在她耳畔上說。
一會兒過去,沒有聲音回應,連眼睫毛眨一下都沒有。
他握着她的手,全冰涼的,好像死人一樣。就好像他那會兒剛抱起她時被她全身冰冷的溫度給嚇到一樣。只有在感覺到她鼻孔里微弱的呼吸時,他心裏才仿佛感覺自己的心跳和她一起還活在這個世上。
現在,他心裏突然又極度的恐慌,不能確定起來。他揉着她冰涼的手,意圖讓她有些暖和起來。
帳篷里,除了進來幫手的公孫良生與徐掌柜,並沒有其他人。
公孫良生臉色嚴峻,先是下了禁令,從此刻開始嚴格封鎖所有消息。朱理追着自己大哥跑進軍營里,從白馬上跳下來之後直奔這裏,一樣被抵擋在了門口。
徐掌柜憂愁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李敏:「王爺,二小姐是怎麼了?哪兒受傷了嗎?」
在他們看來,李敏身上並沒有外傷的痕跡。
沒有外傷,現在人卻陷入昏迷,怎麼看,都不太像是好現象。如果是外傷,趕緊處理外傷就是了,不明原因的病,只能讓人連大夫都會感到更加棘手。
朱隸沒有喊軍中的軍醫過來,知道軍醫不擅長不是外傷的病症,再有有公孫良生在這兒。公孫良生在病人細小的皓腕上,診了脈,緊皺的眉頭沒有鬆開。
「如何?」朱隸聲音沙啞地問。
「王爺。王妃的脈很虛弱。」
「本王知道。」
「恐怕是勞累過度,再受到了風寒,全身屬於陽脫的症狀。」
陽脫?
「陽脫是凶症,如今最重要的是,讓王妃的身子保持溫暖,參湯進補,但是,王妃身子有孕,進補過多,又對胎兒不好。而且,現在,貌似還有一些滑胎的跡象。」
意思,朱隸聽明白了,大人和孩子,有可能都不保。
「一旦滑胎——」
「是的,王爺。」公孫良生嚴肅地點了點頭,「滑胎對於王妃的身子絕對是雪上加霜。當然,如果,硬是要保住如果滑胎的胎兒,對王妃也沒有好處。」
「不管怎樣,先把王妃的身子保住。」朱隸對這話是不假思索。
徐掌柜聽着他們說話,突然間心裏一動,天下,可是少有說先保女人再保孩子的男人。誰讓男人可以娶很多女人,女人缺一個不要緊,兒子傳宗接代,才是要命的。
可以說,李敏嫁了個,天下少有的擁有權勢富貴卻依然這樣說的好男人。
「王爺同意的話,屬下要給王妃用針。」公孫良生請示。
朱隸點頭。
徐掌柜趕快轉身去煲參湯。
夜幕降臨之後,黑風谷的戰事告一段落。帶了一大批俘虜回營的魏子昂,是與孟浩明等人匯合,回到軍營里,聽說了這個不怎麼好的消息。
一群人,聚集在指揮官的帳篷里。
「早知道,該把人先帶走——」孟浩明後悔地說。
許飛雲回頭掃他一眼,沒有說話,眼睛略帶了些深思,望着不遠處,在朱隸帳篷外趴着的金毛。
軍營外圍,一路追着他們而來的,還有那群狼山上以狼王為首的狼。這些狼,好像第一次有了人氣,對一個人粘成這樣,換做是任何人,看了都無法置信。
朱理更是愁眉苦臉的,對着給他送晚飯過來的伏燕說:「不吃。我又不是殘廢受傷,什麼事都沒有,你去照顧蘭燕。」
血氣方剛的少年,只認為自己無緣無故地拖後腿,可氣死了。
「二少爺。」伏燕勸說着,「大少爺肯定是先去接你,再來接大少奶奶。」
「是,因為我年紀小,我娘擔心,是不是?可是,大嫂是一介弱女子,而且,懷着大哥的孩子。」
「二少爺這樣想就錯了。」許飛雲不得不回頭,解釋一句,「本來,不需要王爺親自到,我們可以帶王妃走的。只是——」
只是,如果李敏被他們帶走的話,本來埋伏在黑風谷里的內應,以及馬上護國公要攻打黑風谷的跡象,會全部曝光,哪有今日的全面大勝。像黑風谷里那些潛伏已久的人員,受傷肯定最深。
「大少奶奶清楚這點,所以根本對我們的安排沒有任何一句怨言。」孟浩明接着許飛雲的話說,輕輕地嘆了口氣。
跟了李敏一段日子,對這個女主子,非要用一句話形容,那就是,冷靜的堪比神人。
可是,神人,也有突然倒下的時候,只能說李敏本來就是個平凡的女人。是他們疏忽了。
「如今心裏面最悔恨的人應該是王爺。」許飛雲皺起了雙眉,「我們現在能做的,只能是等了。」
「等?」朱理像是驚叫一聲。
「軍營里,公孫先生的醫術,是最好的。」許飛雲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人敢說不對,「當年王爺的腿傷連公孫先生都治不好時,只能回京尋找大夫。當然,當時,王爺和公孫先生心裏都沒有絕對的把握。」
可以見的,其實,公孫良生的醫術,放在皇宮裏,都可以和那群身披太醫官袍的老頭子比一比了。
「能遇到王妃,公孫先生在私下時,都說這是王爺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公孫先生說的話,可以理解為,如果沒有遇到王妃,可能王爺這腿不僅別想好,可能都別想有的治了。」
朱理和其他人,都明白許飛雲這話的意思,如果說這個世界上,一個病人什麼大夫都看不好的時候,幾乎絕望的時候,好歹有李敏在。但是,李敏自己一病的話,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李大夫,是最後一棵救命稻草,可是李大夫可能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一旦出事,救命稻草上哪裏找?
等,只能等,多麼無奈的一個字。
朱理感覺自己都能被這個字逼瘋了。更不用去想自己大哥的心情了。孟浩明是想到那個時候,春梅出事的時候,他心裏無比的鎮靜,原來是因為還有李大夫在的緣故。潛意識裏,固然接觸不多,他已經對李大夫堪比神技的醫術,信賴無比。
許飛雲低頭,一聲嘆息:算錯了。最算錯的地方,在於他們即使信任李敏的醫術,卻也低估了李敏出事所能造成的風險。
現在變成了最糟糕的一個局面,李敏一倒,那個男人的心跟着先倒了。
安靜的北風,在營地里繞着圈子,好像,也在安慰此時此刻那個被叫做北方夜叉的男人的心情。
扎了針,餵了參湯,病人依舊不見醒。
朱隸握着她的手,一刻都不敢放開。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大概,此刻是他人生中覺得最無助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在他親眼目睹了他父親死在辦公案上的那一幕。
父親一直是家中的頂樑柱,那時候,他剛行冠禮,實際年紀很輕,感覺,父親要教自己的東西還有許多。父親轟然一倒,那一刻,他頭頂上的那塊天都可以感覺是要塌了。
倘若不是有魏老等人,因為之前一直受到他父親的囑託,用力把年少的他撐了起來,恐怕,他很快,一樣變成了萬曆爺口裏的獵物,根本撐不到今時今日。
然而,父親那次的死,畢竟有魏老等人,可以告訴他,天其實不會塌,一切在他父親意料之中,他只要繼承父親的遺志,絕對明天可以再有陽光。所以,父親的死,他沒有感到特別大的悲傷,而只有憤怒。這次,儼然不同。這次,他的心裏,突然感覺失去了陽光,一片灰暗。
他的世界裏,除了給父親報仇,以及身為護國公府主人的責任以外,第一次,在他滿是血汗的人生里出現了這樣一道春風。遇見她,他突然覺得,自己其實也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可以享受妻子孩子天倫之樂的普通男人。
或許,這是他朱隸的命,殘酷的命和現實,現在她被他拉進了他的命運里。
「敏兒,你如果聽得見我說的話,你應該知道,我不能沒有你——」
他低沉沙啞的聲色,在她耳邊盤繞着。
她閉着雙眼,很久都沒有一點動靜。
朱璃等人逃了出來以後,找到了個地方做休整,清點人數。郭子達的手臂受了傷,在被軍醫纏繞繃帶。十爺受了嚴重風寒的樣子,坐在帳篷里一直咳嗽着。
派出到外面打探消息的探子回來,跪在朱璃面前說:「護國公好像回自己的領地去了。東胡人一個都沒有見到,不知道是被俘虜了,還是說逃回去了。」
沒有他最想要的,她究竟怎麼樣了的消息。
綠柳是被找了回來,在李瑩面前哭哭啼啼地說:「三小姐——」
「哭什麼?」李瑩笑了笑,「你我應該高興,不管怎樣,這個結果對我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
「三小姐?」
「我二姐是神仙轉世,也不可能救她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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