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瑩高高地舉起手裏的玉鐲,發出了一番宣告。其餘人,望着她手裏的玉鐲,望了半天,望不到任何動靜。
凌波煙雲是世界名玉沒有錯,可是,如果大家沒有記錯,只是一塊玉。
冷冽的北風呼呼刮着,在上空盤了個圈兒,刮過李瑩手裏的冰玉,一切靜悠悠的。眾人的目光,從靜止的名玉,落到了李瑩臉上。
李瑩那張臉,自鳴得意,洋洋得意的神情,在眾目睽睽的聚光燈下,逐漸的,越來越難看。
這個女子神經了?腦子進水了?馬維只記得李敏曾被人傳為活神仙,可是這位尚書府三小姐,好像自始自終是平凡女子一枚。再有這塊凌波煙雲,是宮廷里的東西。要是這塊東西真有什麼問題,應該是宮裏的人比宮外的人清楚多了。自家主子朱璃更是對此一清二楚。
「三,三爺。」見到朱璃望過來的眸色微變,李瑩倏然縮回了脖子。
三爺的眼神此時此刻染上了沸騰的慍怒,現在是什麼時候,她居然開這種玩笑?好玩嗎?這個愚蠢愚昧只會拖後腿的女人!之前,他才警告過她,既然心地不好,那就裝識務一點,結果,依舊這樣愚昧不已。
「不,不是這樣的——」李瑩委屈地喊道,「三爺,民女原本掉進了懸崖里,差點死了,幸好和綠柳掛在了樹枝上沒有死。三爺的鐲子一塊被人扔了下來。民女一看是三爺的凌波煙雲,趕緊撿起來,然後,聽見了裏面有說話的聲音。」
好了,這個蠢女人,見光拿着鐲子嚇唬人不行,開始給鐲子編鬼故事了。幾乎每個在場的人都這樣想。
李敏微微地簇了簇眉:鐲子裏有說話的聲音?如果她沒有記錯,她剛穿來的時候,是戴着凌波煙雲,凌波煙雲里有說話聲,難道意味着什麼?
李瑩死命地點着頭:「鐲子裏有個女子的聲音,叫着我二姐的閨名。」
李敏眯起了眼瞳,露出一絲微芒。她的名字,無論穿過來之前,或是穿過來之後,都是一樣的。
當然,在這個地方,或許只有她李敏能稍微聽懂李瑩的話代表什麼,其他人,都只當李瑩已經沒話可說了全在胡說八道。不過也有聰明的人,想到什麼,像那個玉面王冰玉的眸子,瞬間轉回到她臉上想抓到點什麼可疑的痕跡。
李敏嘴角上向上彎起了小弧度,掛上了一絲嘲諷:「你說什麼呢,三妹?難道三妹是思念我這個姐姐不成,連做夢都念着我這個姐姐的閨名。」
「胡,胡說!」李瑩氣急敗壞。
可是,看大家臉上的表情,都是更相信李敏說的話。畢竟,從鐲子裏能聽見呼喚李敏的叫聲,怎麼想都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古代哪個鬼故事,說的也都是美女狐狸勾引良家書生,從沒有聽說過勾引一個美女王妃的。
女人何必勾引女人?哪怕妖精也是一樣。
沒人相信她的話,個個都情願相信李敏的。
李瑩氣得臉都綠了!
「馬維,把三小姐帶到後面去。」朱璃含着一絲慍怒與不悅的口氣,直指李瑩那顆愚蠢的腦袋上。
馬維同樣沒好氣地瞎應一聲:「奴才遵命。」隨之,轉身對着李瑩黑起把臉:「三小姐,請往後走。三爺要辦正事兒。」
人家要做的是正事兒,所以,你這個愚蠢的蠢蛋,最好遠遠地退到後面去。李瑩那雙陰森森的眼珠子射向李敏的方向。
不難從李瑩那雙憤怒的眼神里可以讀到這樣的信息,你知道的!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對此,李敏心裏感到了一絲好笑。即使她知道是怎麼回事,可能當着李瑩承認嗎?
她這個三妹,有時候,是有一點的蠢。
馬維抽出的刀,與護在李敏面前的狼犬對立着。蘭燕等李敏站好了,同時抽出了自己腰間配的短刀,打算奮死一仗。
「大少奶奶,王爺要到了,大少奶奶只要再等一等。」
蘭燕十分用力肯定的聲音傳過來,李敏抬頭能清楚望到頭頂上盤旋的黑鷹,可見,那是與她老公形影相隨的一隻東西。所以,蘭燕才敢如此肯定。
在這個爭分奪秒的時刻,林子深處忽然放出來的幾道冷箭,讓一群人措手不及。馬維向後一跳,閃過飛來的冷箭,同時幾刀砍劍的唰聲,是對付那向自己主子背後射來的。
狼群卻儼然在這個時候沒有人類反應的快。兩頭在李敏面前的狼突然應聲而倒,額頭正中正中的各自一支烏翎箭頭。
蘭燕跳到李敏面前,飛舞手中的匕首。眼看第二批箭射來,狼群的傷亡會更大,李敏提高嗓音,喊了一聲道:「出來!本妃最不喜那些在背後放冷箭的,就此哪怕抓住了本妃,也別想請到本妃給人治病。」
這個世上,也恐只有李大夫,能有這個豪氣放出如此豪言。
迎風而來的是馬蹄聲。見的是那群狼狽而逃的東胡人,可能是遇到了自己人的援兵,重振旗鼓之後,背着自己擅長的箭筒,氣勢浩蕩地一排向這裏過來。
朱璃和馬維的臉色立馬變了。李瑩見狀不好,從樹幹後面跑出來,再次跑到了朱璃後面躲着。見此,朱璃也只能是微微皺了皺眉頭,這總比,李瑩再次被東胡人抓住來生事要好。
東胡人到了跟前。烏揭單于單手抓住韁繩,牽拉着馬頭,到了朱璃面前,冷冷俯瞰朱璃那張玉顏,說:「三爺,我這都把三小姐交還給三爺了,三爺,是不是該履行承諾?」
馬維拿刀護在主子面前,對東胡人呸一聲:「三小姐是你交還給我們三爺的嗎?」
「倘若不是我們有意放水,你們單槍匹馬,能讓三小姐回到三爺身邊嗎?」烏揭單于微晲的眼角,露出了東胡人具有的那股驕傲殘暴的本性。斯文英俊的臉膛,頓然變得面目可憎的魔鬼一般。
李瑩嚇,吃了口氣,躲在朱璃背後一動不動。
經由烏揭單于這句話,朱璃和馬維這對主僕突然一驚,仿佛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帶出來的人,全都被東胡人和狼群滅了,僅剩下他們三個了。
「三爺,不如信守承諾比較好。三爺想想,把隸王妃交給我們可汗,與交給皇上,又有什麼區別?三爺,其實不需要這點功勞來粉飾自己。倘若三爺真的要這點功勞。改日,鄙人稟告可汗,可以提及三爺的承讓之意,讓我們可汗到時候派使者到大明王都時,覲見皇上,略提三爺的人情。想必皇上對三爺必會重賞。」
朱璃對對方這番話只是冷冷地一笑:「本王不知道何時何刻,大明人與東胡人,已經是放下彼此心中芥蒂了。倘若本王沒有弄錯,大明前段日子,還派人襲擊了大明的軍營。」
烏揭單于一個拱手,幽藍的冷眸里,幽幽閃過一抹不易讓人察覺的暗光:「三爺弄錯了,東胡人襲擊的是,護國公的軍營。」
朱璃的臉色像是結成一層冰霜,想張口說護國公是大明的臣子,但是,明顯這話當着她的面說,是顯得如此可笑和虛偽。他突然張口結舌了。
「三爺。」烏揭單于從馬鞍上翩然落下,優雅的嘴角凝起一個弧度,「三爺果然是皇上的忠實的臣子。皇上的心思,三爺肯定能懂。」
忽然間,朱璃抽出了腰間佩戴的皇子寶劍,轉手一指,劍尖直達到烏揭單于的臉前:「她是大明人,只能是由本王押回大明的王都,誰也不能把她帶走!」
烏揭單于臉上那抹優雅的笑容,忽然間,變得一絲寒冷。
嗖嗖,北風颳着。
以朱璃和馬維這樣兩個人,怎能足以抵禦這麼多東胡人。馬維心裏只要一想,心裏都焦急無比。沒有勝算。
東胡人里的那位老者,走到了烏揭單于耳朵邊上,像是耳語了什麼。
朱璃的眼,隨之轉移到老者的臉上。趁他這個分神的時機,呼延毒疾步上前,一隻手越過狼群,想抓李敏。
蘭燕手中的匕首瞬間出刀,向東胡人的臉直揮過去。呼延毒一閃而過,兩隻鐵鉗一樣的手抓住了蘭燕的脖子。蘭燕仰身跳起,意圖甩開對方的鐵掌。
四周的狼群虎視眈眈的,發出一陣陣低吼的聲音。
馬維瞄準時機趁亂動作。這時候,誰先抓住人質誰就是獲得先機,不等主子發令,他一躍而起,從呼延毒後面飛過去,在要抓到李敏的肩頭上時,李敏頭頂上盤旋的黑鷹以及金毛,一個俯衝,一個魚躍。
被金毛撲倒的馬維,兩隻手用力拿刀抵住黑鷹與金毛的攻擊,一邊喊:「主子,抓人!」
朱璃眼眸子瞬間眯緊,只見烏揭單于的身影向前移動的剎那,手指尖握着的長劍飛出,結果,抵擋在烏揭單于面前的老者,豎起的兩指一個飛掠,夾住了朱璃殺過來的劍鋒。
兩個武功高強的人,拿着劍柄,和劍鋒,雙方的臉色,由白瞬間漲到通紅。
李瑩尖叫一聲。
那些東胡人並沒有抓她。是全部撲向了狼群。當烏揭單于衝到了狼群圍着的圈子裏,站到了圈子中間那個亭亭玉立,好像冰雪女王一樣的女子面前時,忽然間愣住了。
李敏沒有動,像是一直等着他來似的。
那一瞬間,不由自主的,面對唾手可得的戰利品,烏揭單于退了一步。這一步,退的他自己都感覺狼狽。
他在怕什麼?
怕這個女人?
問題是這個女人手無寸鐵,有什麼好怕的?
「隸王妃。」烏揭單于,眯着那雙幽藍的眸子。
李敏打量這個男子,近距離看,這大概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看這群聽說與她老公多年仗的人。只覺得眼前這個男子的眸子,真的是很漂亮,好像歐洲皇室的寶石。這群人骨子裏流的血液,怕是與歐洲人是同一個祖宗都說不定。
「你們可汗找本妃?」
不止烏揭單于遲疑,周圍所有東胡人都怔了。這個女子,不知道現在自己是什麼處境嗎?在這樣的情況下竟然能反客為主?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是的。」烏揭單于努力地平復心裏頭的驚訝。那次在萬壽園第一次見到她,遠遠看着她的身影都已經感覺到這個女子肯定與眾不同,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今時今刻近距離接觸之下,面對面,他能感受到是這個女子的強大。
可怕的氣勢,非凡的氣質,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能讓對方感覺到內心裏一種謙卑和敬畏。
只因為她是個大夫嗎?
東胡人裏面沒有大夫,有的只有所謂的巫醫。在東胡人眼裏,巫醫既是神秘,同時,又是讓人感覺沒用。和大明皇宮裏一樣,治不好王公貴族的太醫,巫醫,通通,都是要被懲罰的,砍頭的。
「你們可汗如果是想請本妃,想求本妃,你們這群人的迎客之道,是這樣的嗎?」
烏揭單于突然間發現,自己面對她這句話,竟然什麼都說不出來。
呼延毒與蘭燕一邊廝打,一邊喊:「二汗!不要被她糊弄了。快把她抓住,交回我們可汗。」
烏揭單于猛的回過神來,神情一變,藍眸里露出殘酷道:「隸王妃,鄙人勸你不要輕舉妄動,否則,不單單是請你坐上馬而已。」
「是嗎?你想本妃坐上你們的馬?你認為本妃能同意嗎?本妃,可是和你們交戰許久的護國公的夫人。本妃哪怕是死,都不可能坐上你們東胡人的馬。」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集到她臉上。
朱璃驀然轉過去的玉眸,望着她,眼裏寫滿了一抹複雜的情緒。
大明人與東胡人是勢不兩立。因為,東胡人侵犯大明的國土,燒殺掠奪,屠殺無辜百姓。
李敏哪怕是生在現代的和平年代,卻早在父親的感染下,深深懂得什麼叫國家的自尊,國家的自豪,愛國的本質。更何況,她到了這個時代以後,耳濡目染了許多,她嫁的男子,她所戀上的大叔,本質上和現代守護國家的軍人沒有什麼兩樣,為國家為民族拋熱血灑頭顱。她為嫁給這樣一個男子而感到自豪,心裏早也就有這樣一個念頭了。
和他到北燕,不僅僅是為了他,因為嫁給他以後,他的家,也就是她的家了。為了這個國家,她願意做任何事情。
東胡人的臉上,不無意外,全寫滿了不可思議,以及,那種突然被藐視了的狼狽感。
不過是一個手無寸鐵,只等着束手就擒的女子,竟然感藐視他們東胡人!
「隸、王、妃。」牙齒里,咬着這三個字,烏揭單于向前邁進去一步。
眼前這個男子,無疑是被惹惱惹怒了。烏揭單于冷幽幽地笑着:「這番話,或許可以等你成為階下囚以後,再說給我們可汗聽。看看我們可汗會怎麼告訴你,告訴這一大片國土,皇帝的江山,終有一天,必然是屬於我們可汗的。更不要說護國公守着的那麼一點地方了,北燕,早成為我們東胡的囊中之物。」
「你說的漢語真好,說明,你心裏面,對於我們大明,還是存了謙卑的心態。否則,怎麼學漢語學的這麼好,成語應用手到擒來,十分自如。只可惜,在本妃沒有到你們可汗面前表態之前,你這番話,應該對着王爺說,比較妥當。」
「王爺?」
「是的。」
「護國公此時此刻能在哪?護國公要是真能來救你——」烏揭單于剛張口要放出一聲冷笑。
呼嘯的北風,蒼茫的天空中,傳來那一聲聲震撼天地的號角。
全部東胡人的臉色刷然一變。烏揭單于臉上閃過一絲瀝青,瞬間身影一閃,站在了李敏背後,手中那把短刀隨之架在了李敏脖子上。
「不,不可能!」呼延毒兩隻手掐在蘭燕脖子上,一面聽着那號角,一面不可思議地喊道,「怎麼可能?是正規軍來了嗎?」
這嗚嗚聲宛如地獄悲鳴的號角,明顯與之前,驚動黑風谷清晨的那一聲,還有些不同。需要很仔細地聽,能聽見,此刻的號角聲,顯得益發的綿長宏壯,是穿透了北風數百里的穿透力,不像之前那一聲只猶如雞鳴一樣的銳利,是百萬雄師的浩蕩氣勢,不可抵擋。
盯着黑風谷的護國公的軍隊,據他們東胡人所知,並不算多,可能也只有一個軍營大約近千的兵力。當然,如果是護國公的精銳,有這些人進入黑風谷掃除土匪餘孽也絕對夠了。問題是,黑風谷里,現在可不止那批亡命之徒,不要忘了,郭子達那批人,還在門口糾纏着。
再有,東線皇帝的軍隊,以及西邊,他們東胡人聞風而來的軍隊。
因於此,所以,護國公這次是親率百萬雄師上這裏來了嗎?
烏揭單于等人臉上不免閃過一絲驚慌,因為耳聽這個號角聲,明顯是護國公的主力部隊才有的軍號。
與朱璃對峙的蘭長老,臉膛通紅,廢了一絲力氣從牙齒里擠出:「二汗保持冷靜。不要輕易上了朱隸軍師的當。那個公孫良生狡猾至極,可能只是利用了正規軍的號角,來吸引我們的注意力,讓我們誤以為正規軍來,中了空城計,而聞風而逃。護國公和他的正規軍主力部隊不可能在這裏的。我們北邊進攻大明邊線的軍隊,令護國公的主帥受了重傷,護國公急於收拾邊線上的狼狽,肯定是來不了的。」
聽到這番話,東胡人一時聽見號角聲混亂的軍心剛剛有些穩定。
朱璃聞言,是忽然間在嘴角處溢出了一絲寒笑。雖然,他是那樣討厭那個男人,可是,在這個時候,他是肯定比那些東胡人,更了解那個男人沒有錯。
「你笑什麼?」蘭長老臉色驟變,銳利的眼神虎視他那張冰霜一樣的玉顏。
「笑你們,妄稱與那個男人打了那麼多年仗,連他那點稟性都摸不清楚。」朱璃冷冷眉眼之間充滿了嘲諷說,「本王,與他見面接觸實在不多,畢竟他常年隨父出征,而本王不過是在宮廷里處理朝廷事務居多。可是,小時候,倒是與他一塊兒像兄弟一樣玩過。他那人,與本王一樣不愛說話。但是,心眼兒,可是比任何人都要更多。或許他的軍師,喜歡玩花樣,但是,他這個人,最不愛玩花樣了。尤其兩軍交鋒這種事兒,他比誰,都喜歡用拳頭解決問題。」
無意中,竟然從另一個人的口裏,得知他的另一面。
李敏望住那張玉顏的側臉,眸子裏忽然閃過一道鋒利。同時是想起了那個時候,老公剛回來不久,他們夫妻倆應太子邀請到太子宮裏赴宴,回途上,老公一言不發,老公那張沉默的緘顏,無疑揣着一種沉重的傷感。
小時候,不管怎麼說,當年的小時候,這群懵懂少年,是年幼無知,因為尚不知道他們的身份代表的未來,聽着大人們說的話,也只能是懵懵懂懂,一知半解。童稚的心,單純而可愛,哪怕有大人的警告,卻一樣按捺不住那份童真。
那時候的情懷,無疑是真實的,可貴的。就是太子,明知道大皇子說起那些往事目的,依然忍不住淚流滿面,是哭,那個時候的美好已經一去不復返。
到現在,展現在他們這群兒時同伴面前的,只餘下那份現實的殘酷,充滿了痛人的苦感,老人的酸楚。
人未到中年,卻已經嘗透百苦,這是他們身為王公貴族養尊處優的代價。
緊隨三爺的這段話落地,似乎,是這個宮廷里的兒時玩伴,比東胡人更了解護國公沒有錯的了。四面八方,荒漠的雪地里,傳來的馬蹄聲,沉重的,像是背負了多重的器械行走的重量,只聽這樣的馬蹄聲,讓在場的所有東胡人心裏頭掠過一道恐慌。
漫天飄揚的雪花里,一面面金色波浪紋的旗幟,宛如是從海底掀起的驚濤駭浪,張大了吞噬的巨口。
李敏能清楚地聽見自己四周所有的人呼吸變的急促,是一陣一陣的吃緊。她是大夫,知道這些意味着什麼,這些人的代謝在加快,激素在增長,因為恐懼,因為即將面臨他們人生中最可怕的那一刻的到來。
「王爺——」蘭燕從被對方掐緊的脖子裏費力吼出一聲。
刺破空氣,飛出來的那支白翎羽箭,好像一道白光一閃,超越了時間。啊,一聲痛叫,從呼延毒張大的口裏吐了出來。
眾人一驚,回頭,才看見了呼延毒左肩上已經中箭。跪在地上的呼延毒,手心沾滿從肩頭上流淌下來的熱血。
什麼時候射來的箭?沒有聲音,他們居然都不知道。
在東胡人臉上寫滿恐慌的時候,蘭燕從雪地里艱難地爬起來,吃着氣對着某個方向,說:「二少爺——」
射出這樣一支神箭的,當然是她服侍許久的小主子了。
東邊方向,騎在白馬上,宛若白色神仙的英俊瀟灑風流無度的美少年,背上背着寶玉鑲邊的牛皮簡筒,潔白如玉的手指間,悠然自信地拿着製作精良的玉弓,兩道宛若刀削的柳眉,不失英氣與美麗,向上飛揚,肆意的眉角下那雙黑森森的眼珠,美麗的不可方物,同時露出的鋒芒,沾滿了殘酷的血氣。
李敏乍看到小叔,只覺得突然間,小叔好像又長高長大了不少。當然,她知道,這樣短時間內,小叔突然拔高是不可能的事。只能說,小叔瞬間,好像從青澀的少年,變的更加穩重成熟了。
呼延毒一口氣拔出了自己肩上插中的箭頭,忽的一雙狠毒的眼睛射向朱理:「是何人?」
朱理常年在京師,並不身處北燕,不像自己兄長,在他這個年紀,已經是上戰場和東胡人廝殺過了。
東胡人根本不知道這個美如冠玉的神箭手美少年是什麼來歷什麼身份。
烏揭單于銳利的藍眸,掠過剛才喊聲的蘭燕,回答同伴的聲音清冷道:「是護國公的弟弟吧。」
「護國公有兄弟嗎?」呼延毒踉踉蹌蹌站起來,很是吃驚地說。
「有。可能以前,是都被大明的皇帝給困在京師里當人質了吧。」烏揭單于說。
李敏和朱理眼裏頓時都閃過一道鋒芒,無疑,這個東胡人,很了解大明皇帝的心思和大明王都的情況。
「護國公的弟弟來了,護國公呢?」被一箭刺激到的呼延毒,發瘋地吼着。
四面,猶如潮水涌過來的黑騎兵,像四面冰冷的鐵牆,把圈子裏的所有東胡人死死困住了。
李敏的脖子上忽然感到一緊,儼然,東胡人到這會兒真的是怕了。怕護國公真的一來,他們插翅難飛。
「二汗。本妃勸你,在王爺親自出面之前,放了本妃為好。這對於你沒有任何益處,你心裏很清楚。你們可汗是說把本妃抓回去,沒有說要把本妃殺死吧。你不可能殺了本妃。殺了本妃,對於你們可汗一樣沒有任何好處。」
烏揭單于低頭,俯視到她那張無波無瀾的面孔,忍不住心頭浮現起一絲恐慌與惱怒。想到至今為止,她面對任何危機,哪怕身陷危險之中,都是臨危不懼,仿佛臉上戴了一張誰都突破不了的面具一樣。
真心是,一個令人深深畏懼的女子。
「隸王妃好像還是不清楚自身的處境。鄙人可以帶着隸王妃走,只要鄙人手裏有隸王妃在,你們王爺,也束手無策,絕對不敢輕舉妄動。」
李敏忽然發出一聲輕笑。
「你為何笑?隸王妃?」烏揭單于怒道。
「本妃笑,和三爺一樣,三爺剛才笑你們的短視愚昧,你們到至今,都還不知道三爺的用心良苦是不是?」
耳聽這話,是把朱璃一塊諷刺上了。玉面王的面孔頓時很不好看。
滋啦,是拉弓的聲響。白馬上的朱理,拉開了手中的玉弓,眯緊的那雙冰冷的黑眸子,精準地瞄着中間綁架自己大嫂的東胡人。
烏揭單于警覺地一個轉身,把人質放在自己身體前面做護盾。
一剎那,北風呼嘯而過,捲起漫天雪粒。與此同時,蘭長老發出一聲急聲的警告:「二汗!」
前面有箭,後面突然撲來的是刀鋒的殺氣。烏揭單于驚覺前面美少年的神箭是誘餌時,急轉回身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李敏感覺自己身邊忽如一道颶風颳過,自己身子不穩,向前撲倒。蘭燕離她最近,從雪地里飛了起來,接住她。李敏剛穩住身,吸口氣,回頭,只見烏揭單于與一個身影瞬間糾纏在了一塊。
烏揭單于身穿的藍袍,與不明來路的黑袍,在雪地里不斷地翻滾。
東胡人一片驚慌失措。呼延毒往自己流血的肩頭上某個穴位上一點,暫時止了血,提起刀點地欲飛去。朱理見狀,剛要從馬上下來。林間飛掠過來的一道青影,在他肩頭上一點,朱理頓時不敢動。
像清風一樣掠過雪風之間的青衣男子,手執那猶如蛇一樣彈松自如的銀色軟劍,落在了呼延毒面前。
「師傅!」蘭燕喊。
「看着王妃。」許飛雲說,與雪一樣毫無表情的瞳孔,藐視着眼前的東胡人。
蘭長老一看形勢不對,自己方兩員大將都被人困住。自己剛要抽身去救烏揭單于,對面冷冷一道聲音說:「怎麼,要走?本王可捨不得你走。」
「三爺——」眼看自己的手指,不止是不能放開劍鋒了,是被對方凝聚在劍鋒上的氣拉扯住了,蘭長老猛吸口氣說,「三爺,不如此刻和我們可汗合作,擒拿護國公夫人,對於三爺對於皇上,對於我們可汗,都是利益一致的——」
「哼。」朱璃冷冽地一聲冰笑,「本王何時何刻,與你們東胡為伍了!我們皇上,從來沒有說過要與你們可汗同等同座。」
眼看一場混戰即將拉開。「大少奶奶。」蘭燕扶着李敏。
李敏幾乎站不住,手心貼着小腹,一聲一聲,調整自己的呼吸。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上流淌下來,沾濕了劉海,濕漉漉的一片。
不行,她站不了了。
蘭燕感覺自己的手頓然一重,驚呼時,李敏猝然倒在了雪地里。
那突然砰的一聲,飛濺起來的雪片,讓本來殺的炙手可熱的戰場,啥時冷了下來。一切聲音,仿佛都被凍住了,空氣僵硬的,好像刮着人的臉。
所有人的目光,各式各樣的視線,落在那個倒在雪地里,被雪片正一片片覆蓋的女子。雪花,好像羽毛一樣,蓋在女子質樸的袍布上,那樣的冷,冷到仿佛揪住了人的心頭。
烏揭單于聞聲抓過頭,當看到女子倒地的一幕,愣了一下時,胸口猛的遭到一擊重擊,猝不及防,直飛三尺遠,後背重重地摔落在樹幹上,劇烈的撞擊讓他胸膛浮起,口一張,嘔出一束血花。
「二汗!」蘭長老和呼延毒一看,同時放開了與眼前的敵人繼續糾纏,直飛烏揭單于身邊。
朱璃站在那裏,好像突然間變成了一隻冰柱,手裏握着的雪劍,一寸一寸從他手掌間落下去。
他怎能忘了呢?
她是孕婦。不說是懷着孩子的身體,單憑她是個女子這樣單薄的身子,而且以前在尚書府受到王氏等人的欺辱,本來身子就不怎麼好,冰天雪地里,熬了這麼多天,被人追了又追,抓了又抓。身體,心靈都飽受折磨。
能挺到這裏,是她的極限了。哪怕是男兒,也不一定能一路熬到這裏。
他要過去,過去——
「三爺!」
背後忽然伸出來的一雙絲,死死地抱住他腰,不讓他動。李瑩牙齒間一字一字咬着道:「三爺,你不要忘了。當初,你可是在她和我面前發過誓言的,你選擇了我,而不是她,三爺!莫非,三爺是不怕在這個天下面前,丟這個臉嗎?驕傲的三爺,你能丟得起這個臉嗎?她是護國公夫人了。」
她是其他男人的女人了。
心口那口惡氣在胸間涌動着,朱璃的五隻手指在胸口要抓的樣子。
李瑩藏在他身後的目光,惡毒地射向前面。
飛奔而來的男子,從雪地里扶起了昏倒的女子,手指拂開女子臉上濕漉漉的劉海,輕聲喊:「敏兒,敏兒,是我——」
女子閉着眼,沒有回應。
周邊只剩下風聲,此刻的安靜,靜的好像天地間都為之失色。
朱理從馬上下來以後,在雪地里一路跑到了自己大哥大嫂旁邊,眼睛直丁丁地看着大哥懷裏那張像雪一樣蒼白的面孔。自己嘴裏吐出的白氣,模糊了視線。朱理沒有揉眼睛,跪了下來,沙啞的聲音說:「大哥。」
對面,他兄長的呼吸聲那樣的沉重,好像壓榨所有人的心臟。
朱理突然害怕了起來,心頭從來沒有過的一陣恐慌。他大哥的手指像是深深地要掐入到她大嫂的身體裏,可他大嫂一點聲音的反應都沒有。
蘭燕已經出不了聲了,眼睛也像死了一樣直射着哪個地方。
許飛雲眯下眼,隨手一甩,手中的軟劍猶如銀蛇一般收回成了普通的劍長,左手把銀劍負於身後,右手,他輕輕地按在了朱隸的肩頭:「王爺。」
之後,後半句,許飛雲忽然哽在了喉嚨口上,怎麼說,說找大夫。可是,李敏本身就是大夫。可能在這個時候,所有人才突然間意識到失去她有多麼可怕。
「大哥,你聽我說。」朱理咽了一口口水,說,「大嫂,大嫂她可能只是昏過去了。」
「我知道。」
一句話,讓所有人一愣。
在場的東胡人,忽然一個個,身體抖了抖。
「二汗,我們得走——」蘭長老攙扶起烏揭單于,額頭上冒着一大串熱汗說。
呼延毒捂着肩部重現流出來的血,對烏揭單于點了下頭。
烏揭單于低頭,可以看見胸口自己嘔出的那口污血,手心摸到胸前,不用說,裏面的五臟肯定受損嚴重。護國公那一腳,是踹了十足的力氣。如此一切,可以說明,那個傳說中的夜叉,恐怕是要復活了。
「快走!」蘭長老低聲喊道。
他們後面,北風越吹越烈,每一陣風,都猶如刀子一般。
身處北風中心的男子,把雪地里的女子抱了起來,伏低的臉,貼着女子的額頭,輕輕地說:「敏兒。你放心,我這就帶你回去,回我們的家,回北燕。至於那些,之前對你不好的人,一個,都不會——」
緊隨男子這話,東胡人像瘋了一樣,死命地向前奔跑。朱璃和馬維,看着這個場景竟是覺得不可思議,並且目瞪口呆。
「主子。」馬維感覺到了迎面撲來的一陣煞氣,刀子豎在了身子前面,抵擋在了朱璃面前。
朱璃轉頭,在來不及看一眼的剎那,猛然,一道颶風帶着煞氣向他臉上襲來。馬維幫他擋,都擋不住,主僕倆一塊向後被這道颶風推着。
李瑩發出連聲的尖叫:「三爺,三爺!護國公,你倘若敢傷我三爺,我把她殺了——」話沒完,李瑩被那道風颳了出去。
朱璃一手抵住馬維背部,在看到李瑩飛出去的時候,腳尖踮地,衝上半空接住人,緊接,兩個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馬維根本沒有力氣回頭護主,同時被這道颶風甩了出去,直飛十幾丈遠。
許飛雲後退兩步,拿袖子掩住口,急道:「王爺!」
從颶風裏奔跑出來的黑馬像是飛奔來的死神,朱隸一躍而起,把人抱到了馬背上。
朱理見狀,着急地跑回到自己的白馬前,翻身上馬,策馬急追:「大哥,等等我——」
蘭燕不知道怎麼辦,眼看場面一團混亂,喊:「師傅——」
許飛雲也是急,一面是奉了朱隸命令去追東胡人的部隊,眼看,在朱隸下達的死令下,對這伙東胡人,恐怕是一個活口都不會留的了。
這和公孫良生之前和他們商量好的策劃的完全不一樣,這裏面,可是有烏揭單于這樣東胡人里的大人物,活抓肯定比弄死要好。
他許飛雲是武功高手,以一敵百沒有問題,可是,對於指揮打仗,是沒有一點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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