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霉女:最牛國醫妃 你先走

    院子裏的風聲,忽然像鬼哭狼嚎似的一陣,聽着讓人全身發抖。

    春梅、念夏等幾個丫鬟,在房裏手腳利索地打着包袱。

    自方嬤嬤走後,方嬤嬤臨走前,向李敏提議,提了念夏當她房裏的一等大丫鬟,管轄權等同於方嬤嬤原先在她房裏的總管身份。雖然,這樣像是有些對不住她房裏老資格的像是尚姑姑這類老人。可是,李敏知道,方嬤嬤和她一樣,對尚姑姑不是百分百的信任。

    念夏提到了總管身份,一面忙活自己的活兒,一面得盯着房裏那些小丫鬟幹活。見個個手腳麻利,但是,竟然有人把擺設的盤子都打算打包帶走時,念夏發話了。

    「少帶點沒有用的東西!」

    「念夏姐姐,可這個東西據說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能值好幾百銀子。」

    「好幾百銀子?等你到了路上,冰天雪地,前不着店後不着村,哪怕看見人,你都不敢上前拿銀子和人家換東西時,你才知道這些東西全是屁。」

    念夏姐姐說話好像發表大演講,伶牙俐齒直吼的一群丫鬟全傻愣愣的。非要論年紀大小的話,其實在這房裏忙活的丫鬟們,有不少年紀都是大過的念夏的呢。

    可是,這些人,大大小小,此刻都只能是專注地聽着念夏說話,一個反駁的字都說不出來。她們只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念夏跟着李敏最久的緣故,感覺念夏這個思維,遠遠已經跟隨李敏走到大眾前面去了,不是她們追得上的。

    李敏剛好走到這裏,聽着屋裏面的聲音像是有些意思,立在了走廊里聽了會兒。

    念夏叉着腰,同她們一個個講着,訓話:「我們是去逃亡,姑娘們,不是去做生意,更不是去享福。我們去北燕的這條路,大少奶奶說了,註定艱辛萬苦。朝廷的重兵必定會鎮守在我們逃亡的路上,我們不可能進城,不可能進村,意味着我們不能有補給,會斷糧,斷水。沒有被敵人殺死,都有可能被餓死,被凍死。所以,我們要帶的不是金銀財寶,儘可能多帶些乾糧,水,以及衣服,這些對於我們才是最重要的。你們明白了嗎?」

    一群丫鬟們聽完念夏這段話,頭髮全豎起來,是沒有真正走到北燕路上時,已經先感受到真正天寒地凍要把人凍死的感覺。屋外那陣陣寒風,聽起來,現在更是毛骨悚然,好像是給她們吹響的送喪曲一樣。

    李敏微眯了下眼瞳。

    其實,剛才那些話,不是她李敏全部教給念夏說的。一部分或許是她有交代過念夏,另一部分,則是念夏自己的經驗之談。畢竟,念夏是跟過徐掌柜走南闖北過來的,所以能知道長途跋涉的艱辛和痛苦。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這些護國公府里的丫鬟,大部分卻是因為跟着尤氏常年久居在京師,養尊處優慣了,哪裏受過在野外真正的天寒地凍。

    如今,她們終於貌似要體會到所謂的北燕是這樣一個可怕的地方時——

    「大少奶奶。」春梅在察覺她來到的時候,早溜出了房間,站在她身旁低聲說,「東西該準備的,大少爺之前已經有讓奴婢等人在做了。大少奶奶要不要再看一看,有什麼缺的?」

    時間緊急,不知道何時皇帝會下追殺令。可想而知的是,在太后與皇帝之間存在矛盾正在撕扯的這個時候,是他們逃跑的最好時機。

    準備工作是早在進行的了。從他回京師以後一直忙碌不停的日程表,她早就看出了一二。所以,她從不問他究竟做了什麼。相信他未雨綢繆,相信他,既然是這個王爺府的主子,絕對是早有擔當起這個王爺府所有人口性命的覺悟。

    夜裏的院子,靜悄悄的,只餘下風聲,本來該是因為即將來到的暴風雨而進行的緊鑼密鼓的準備工作,導致這裏熱火朝天的場景並沒有出現。一切靜悄悄的,這樣一來,在皇帝安排於附近的探子眼裏,護國公府一切照常,沒有異向,不需要向皇宮裏特別稟報。

    可見,誰預料的早,誰先掌握了先機,不言而喻。

    孟浩明穿過院子向她們走過來時,春梅都沒有聽見他的腳步聲,只等他忽然出現在她身後,確實把她嚇了一大跳。

    心口砰砰直跳。只見他擦過自己身旁,在李敏面前單膝跪了下來,說:「大少奶奶,大少爺說了,由臣護送大少奶奶到北燕。」

    「多少人?」李敏的秀顏,在冷風中面不改色,聲音冷靜自若,和寒風一樣的肅冷。

    春梅感覺心跳越快。

    「和臣一起,一共有二十個黑鏢旗精英,護送大少奶奶離開。」孟浩明答。

    二十人?

    豈不是少的可憐?

    春梅心窩口的心臟感覺要跳出來了。

    李敏聽了卻嘴角微揚,類似贊同地說:「小而精悍。本妃相信,你與你手裏的每個兵,都是王爺最精銳最信賴的戰士,不要說以一敵百,以一敵萬,都無所畏懼。」

    「臣願以與這十九個戰士,用自己的性命與榮譽擔保,必定護送王妃安全抵達目的地。」孟浩明說到這兒抬起頭,額頭束着金紋黑帶在夜裏猶如可以斬斷一切黑暗的利劍,發着金光,一雙眸子也是熠熠生輝,聲音莊重且謹慎,「王妃請放心,我們只要過了黑風谷,即是黑鏢旗的領地了。」

    黑風谷,之前她好像才從徐掌柜那裏聽說過,說是自己那支提前出發的藥隊,有可能走那條路線。如果她沒有聽錯的話,從京師出發,到黑風谷這段距離,平日天氣良好,快馬都需八日左右。更何況這個天氣突變,一旦途中遭遇雪災,所耗時間更長。

    雖然與大部隊匯合需要時間,但是,在現有條件下,小隊伍出發,才是可以躲避追殺的最好法子。好像打游擊一樣。李敏雖然不是部隊裏的,可是家裏父親是部隊裏的,對戰術總是有一定的了解從父親口裏聽說過。

    「路線既然王爺肯定與你們等人商量過了。這樣,我要地圖。」李敏吩咐。

    孟浩明似乎從某人口裏猜到她必要這個東西,早把這個東西準備好了,從懷裏掏出來一卷羊皮卷,雙手敬獻給她說:「公孫先生說王妃可能需要這個,讓臣準備好轉交給王妃。」

    伸手接過孟浩明手裏的羊皮卷,只見這個羊皮卷捲起來橫幅方才一個掌心那樣長,用一條黑絲帶捆綁。揭開絲帶以後展開,卻也不是很大的一幅地圖,拉開約只有兩掌長。這樣一幅小地圖,不僅方便她攜帶,而且,裏面精細的圖繪與標註,一點都不遜色於大地圖。

    古代的地圖都是手工製作的,可見製作這樣一張東西,該耗費了製作者多少心血。

    李敏欣嘆一聲說:「有勞公孫先生如此費盡心血給本妃準備了這個東西,確實,有了這張東西,是我們前去北燕的一大制勝法寶。」

    「公孫先生說了,倘若王妃需要其它的,類如司南等東西,都給王妃一一準備好了,只怕那東西比較重,由臣攜帶比較好。」

    對於他這個委以重任的一號謀臣,她似乎無話可說了,簡直是完美的無可指摘。李敏就此心裏踏實了,道:「有公孫先生陪着王爺,相信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

    公孫肯定跟着他走。但是,他們什麼時候走?

    「王爺說了,會讓王妃先走。」

    這話,他剛在大堂鬆開她的手時才說過:敏兒先走——

    心臟一刻,又是被什麼揪住了一樣,差點兒讓她喘不過氣來。雖然,她明白,他讓她先走是必然的。

    一是,皇帝八成找她急過找她,因為只有她這個已經被民間傳說為神仙的大夫,說出來的醫學根據才有可信度,可以變為呈堂證據,可以與所有大夫對峙而戰無不勝。

    二是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是她的老公,他肯定要讓她這個妻子先走。有點大男人主義的風格,卻是讓女人暖心窩心。

    「二少爺呢?」像是為了緩和心口這種難受,李敏吸口氣藉助轉移話題來轉移自己低落的心情。

    「二少爺什麼時候走,恕臣暫不能向王妃稟告。」

    李敏眼睛再次眯緊。儼然,小叔的出發,是帶了另一個任務的。

    可以說,現在護國公府里的每個人都身帶重任,沒有一個能一身輕鬆的。

    夜裏,那輪明月,不知何時,靜悄悄地藏進了雲朵里。

    福祿宮裏,像死一樣的寂靜,那種猶如凋零的死亡的氣息,瀰漫在院子、走廊、屋裏屋外。

    屋檐下,一個人跪在那,披頭散髮,被月光照出了一張蒼白無血的臉的人,不是許仁康能是誰?

    過了不知道多久,從玉清宮被皇帝趕出來的老太監,走回到福祿宮時,看到他,對他不知道是用可憐還是用什麼樣的眼神,沖他睨了下老眼。

    「公公——」許仁康則是在看見老太監時,像是抓住了救命草一樣撲上去,抓住老太監的大腿,雙眼睜的大大地詢問。

    老太監搖了搖腦袋。

    許仁康終於抑制不住,撕開喉嚨大叫道:「公公,你聽我說,你一定要讓皇上把隸王妃叫來,除了隸王妃,沒有其他人可以救得了太后了——」

    「許太醫。」老太監皺緊了兩條白眉須,說,「為何你自己不去找隸王妃呢?你不是拜了隸王妃為師傅嗎?」

    許仁康兩聲苦笑,露出自欺欺人的譏諷:「隸王妃早知道如此了,所以給我下了個套。也是我活該,想着利用她,裝聾作啞,扮取同情。結果,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許太醫怎麼知道隸王妃早知如此?」

    「隸王妃早一再叮囑過我,說是不能亂用。我也勸說過太后,要太后去請隸王妃,可太后不讓——」

    根本不是他的錯。當然,他心裏更清楚一點。自他被張恬士找來了以後,分明成了張恬士的一顆棋子,隨時可以拋棄的一顆棋子。可他就是沒有辦法抵抗榮華富貴的誘惑。他那個時候,口口聲聲和李敏說自己清高其實不想到京師里來當官的事兒全是假的。而在那個時候,李敏好像也是相信了他的說法。究竟哪兒出了紕漏,讓李敏起疑心了?

    不,或許李敏從來沒有對他起過疑心,只是按照程序作了該做的事。是他不知天高地厚,並且,性子懦弱,到最後,自取滅亡。

    唯今,誰能救得了他?

    只有太后轉危為安,而能救得了太后的人只有李敏。

    老太監忽的長噓一聲,說:「太后娘娘,其實讓人去護國公府里。可是,到如今,那兒半點消息都沒有回來。恐怕是隸王妃不買賬。」

    「什麼?」許仁康一驚。

    李敏敢違抗太后的懿旨?難道不知道反抗太后是很可怕的事?

    「所以,雜家剛才去了玉清宮,想讓皇上出面。皇上,卻好像裝作不知道這回事兒。——你明白了嗎?」老太監眨眯了下眼睛。

    許仁康感覺一身嘩啦啦地被寒水浸透,全身發麻,腦袋嗡嗡嗡地響。

    論皇宮裏,誰的權力最大,那肯定是皇帝不是太后。當然,皇帝得尊敬太后,作出孝敬的表率。可是,誰的話才是最終有效的話,是皇帝不是太后。李敏和太后的賭約,早就在皇帝面前擺放上了。皇帝可以承認,可以不承認。

    按理說,為了自己老母親的健康,皇帝是可以不承認的,可以幫着太后向李敏施壓,讓李敏不得不來福祿宮。現在皇帝卻不這麼做,豈不是變成了皇帝向太后施壓了?

    「許太醫不如自己想點法子來救太后,不是更好嗎?」老太監苦口婆心地勸說許仁康不如靠自己穩妥一些。

    許仁康那一臉掙扎扭動的表情,不知道怎麼表述才好。要說的話,他真的是所有法子都用盡了,想了。

    像李敏所推想的那樣,古代的大夫,並不像現代人想的那樣一無是處。許仁康那次,有認真聽她說的話。而且,在給太后做輸血之前,是先嘗試拿太后的血與世子的血做過實驗的。這點謹慎,絕對是可以出乎所有現代大夫的意料。原來古代人都有這樣的智慧。

    問題在於,他拿世子的血,第一次給太后注射的時候,太后沒有出事。太后覺得療效挺好,因為太后的性格註定了用藥要猛快,感覺好一點的太后,立即命令他注射第二次。正是這個第二次,出事了。

    古代大夫缺少的,只是現代大夫在前人基礎上不斷累積起來的知識。要是李敏,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肯定不會給太后注射第二次。因為,給rh陰性血的人,注射rh陽性血,第一次或許不會產生抗體發生溶血反應,可是,第二次就會了。這種知識,李敏具有,許仁康不具備。許仁康想不出原因,也就解釋不了如今太后病危的具體原因。不知道病人病因的大夫,給病人治病只能瞎治。

    劉太醫如今給太后灌藥,針灸,等等一系列法子,都只是治標不治本,只是在延長太后奄奄一息的命。

    許仁康磕磕巴巴地說:「隸王妃說了,此事如果一旦做不好,後果不堪設想。她沒有再往下說,只是說這樣的話。照草民想來,恐怕是,這個後果,連隸王妃都無法收拾。」

    溶血反應,是輸血反應中最可怕的反應。如果輸入的血量較小,那或許還勉強有的救。但是,如果輸入的血量大,哪怕神仙現世都無濟於事。像太后心急,不顧世子年幼,第一次出于謹慎,只要了世子一點血,第二次,讓世子貢獻了幾倍的血。

    世子現在的臉都是雪白雪白的,幼小的年紀因為被人抽了這麼多血,都快變成貧血了。

    也活該太后缺德,折磨完孩子,自己不僅沒有的救,反而快命喪西天了。

    太后一口氣一口氣地喘着,她現在是快沒有尿了。有拉出來的尿,也都是紅紅的,像血一樣,相當於她體內放血。

    急性腎衰竭,典型的溶血反應。

    不知道原因的劉太醫,一方面想着讓病人拉尿,一方面生怕病人拉的尿更多全是血,豈不是大失血而死。

    太后自己也能感覺到,自己的性命,好像一步一步正在邁向那個地獄的漩渦一樣,她像老枯枝的手指在被子上一揪,揪緊了,問:「告訴皇上了嗎?」

    他人想,太后這是問皇帝知不知道她病情。於是,去過玉清宮找皇帝的老太監,難以啟齒地說:「太后娘娘讓奴才去玉清宮的時候,並沒有讓奴才稟告皇上太后娘娘的病。」

    之前太后是還在賭着這個最後一口氣,在皇帝面前耍橫臉。可是,皇帝不可能對福祿宮的情況一概不知的。

    這樣說,她的兒子,是要眼睜睜看着母親死嗎?

    太后喉嚨里發出一聲痰液的翻滾。劉太醫生怕那痰液噎死她,指揮人把她扶起來拍背。太后那口痰是哽在喉嚨里許久,仿佛是在想像兒子把手掐在她脖子上一樣。

    好啊。他是知道了,全知道了就是了。知道她不是他親媽,所以有理由對她見死不救。

    他怎麼就可以忘了呢?她不是他親娘,卻遠勝過他親娘。要不是她,他能到今天坐上這個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嗎?

    「太后——」老太監淚流滿面幫她撫摸着背。

    太后望到自己底下那群老奴才一個個淚流和彷徨的表情,忽然才一口痰吐出在了痰盂里,道:「哀家保證,哀家絕對不讓任何人動你們一根指頭。」

    什麼親人,都是垃圾!還不如這些奴才,跟着她忠心耿耿一路拼殺過來的奴才。她怎麼可以棄這些人不管!

    那些奴才們聽見她這句話,神情更為悲傷了。姑姑忍不住放聲痛哭。

    或許,在其他人眼裏,太后是個壞人。可是在他們眼裏,太后是個比任何人都要好的人。

    太后做什麼錯事了嗎?太后沒有做什麼錯事。不過是為了皇位,把其他人趕盡殺絕,把一切阻擋在她和她兒子面前的人都統統殺了。這是每一個統治者都會做出來的事。不止是她太后一個。太后唯獨沒有想到的是,有人,竟是在這個時候把血緣關係看的比什麼都重要。

    說起來真是可笑。她這個養子,可以對自己的兒子下毒手,卻是如此看重自己身上的血緣,想知道自己的親娘是誰。

    他親娘是誰?不,她一輩子都會不告訴他的,不會!哪怕把這個秘密永遠帶進棺材裏面。因為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只剩下她一個了。只要她一死。

    好。現在他要她死嗎?那他就承擔這一切吧。承擔之前她一人所幫他承擔下來的恐懼和不安。他會坐在那個誰都仰慕的位置上,卻心裏始終惶惶,不知道自己親生父母是誰,連到死都不會知道。


    太后忽然一聲長長的喘息聲之後,兩眼一翻,猶如折斷了翅膀的鳥兒墜落在了榻上。

    福祿宮裏發出連串的尖叫,劃破夜空。

    皇宮裏的動靜,消息快的人,早就聞之在做準備了。

    京師提督府。

    傅仲平背負雙手,在堂內來回走動,他的腳步聲,帶着軍人特有的穩重矯健,宛如一隻隨時出擊的猛虎,此刻蓄勢待發,滿腔熱血。

    站在他旁邊的姨娘,是上次與李敏在布莊見過面的那位。當看到傅仲平忽然袖管一甩,準備迎着門邁大步出去的時候,姨娘走出來,擋在了他面前。

    傅仲平一驚。

    那個姨娘在他面前雙膝撲通跪了下來,道:「大人,你不能不義!」

    傅仲平被她這句話激的臉膛通紅,像是打了雞血一樣。

    是,他知道,要是當初不是李敏對他伸出援手,他這會兒傅仲平已經被朝廷上的政敵擺平了,什麼都不是了。

    「大人,你想,你如此不義,被朝廷其他官員見着,倘若傳到百姓中間,誰還能信得過大人?大人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大人是以情義籠絡一幫兄弟的心,豈能做出違反大人做人根基的事?大人一旦連自己都背信棄義了,誰還願意跟從大人?」姨娘一句一字鏗鏘有力地陳述。

    這是他最寵的姨娘,只恨相逢甚晚,否則早已抬其為平妻。他知道,要不是為了他,她何必此刻現身來對他說這些話,這些大逆不道的話。

    「蓉兒起身吧。」傅仲平說,面色鐵青,雙拳握緊。

    姨娘看着他表情,見他似乎並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於是長跪在地上不起,說:「倘若大人不改變主意,妾身只好跪在這兒替老爺贖罪。」

    「你懂什麼!」傅仲平猛的沖她大吼大叫。

    現在不是情和義的事。沒錯,皇帝現在沒有頒佈聖旨,沒有下發軍令,他是沒有必要急於關閉城門。可是,如果他做了的話,提前於皇帝發佈命令之前做了這一切的話,等於皇帝會事後感激他,對他加官晉爵。可以說,現在那些文武百官們,哪個不瞅着這個可以升官發財的機會。沒有一個是傻子!他傅仲平不做這個事,照樣有人做這個事!

    姨娘仰着頭,錚錚的眼睛看着他發怒的面孔:「妾身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但是,不仁義的事不能做,寧願自己吃虧,老爺不是向來都是願意虧了自己益兄弟嗎?對待恩人更理當如此。」

    「哎——」傅仲平大嘆一聲,「你說的我都懂。可是,蓉兒,這事兒不是我吃虧不吃虧。現在問題是,他們要變成朝廷重犯了。我倘若把他們放跑了的話,皇帝不會治我的罪嗎?府中老小,連你一起,一百多口的性命,都在這裏了。」

    姨娘不說話,面不變色地看着他。

    傅仲平一聲凝重:「蓉兒,我寵你,尊敬你,是知道你為人善良,正義,頗得我喜愛,讓我眾將敬重。可是,眼下這件事我真不能聽你的。自古忠孝兩難全。在作為皇上的臣子,或是對待恩人之間,我必然要有所抉擇。」

    姨娘嘴角掛起一絲嘲諷:「傅大人是指,在榮華富貴與貪生怕死之間做出抉擇嗎?」

    「你!」

    「大人!」堂外忽然一聲急喊。

    傅仲平轉過頭。只見馬家父子匆匆穿過院子,來到他面前,一同抱拳跪下,說:「大人,請下達命令。」

    「你們——」傅仲平一個吃驚。

    姨娘站起了身,更是不可思議地瞧着眼前這兩個人。

    要知道,那個時候要不是李敏,這兩人是必定命喪黃泉的了。

    「大人,我們兩個知道,這是對恩人不義。可是我們都是皇上的臣子,大人更是,所以,絕對更不能做大逆不道的事,瀆職的事。至於恩人,如果事後恩人將我們懷恨於心,我們定會給恩人一個交代。」馬家父子語氣決斷,做好了把逃犯抓回來,並且在恩人面前謝罪的決心。

    「你們!」傅仲平的眼眶裏忽然一串水流涌動的模樣。

    姨娘則臉色鐵青地看着他們幾個。她不懂。這些男人怎麼可以為了所謂的朝廷重責,把恩人置之不顧。

    大義嗎?

    鬼屁大義。

    李敏不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才可能變為逃犯的,分明是傷及到了皇帝的利益,皇帝才會想着對她下毒手。

    回頭一看,眼見傅仲平有了馬家父子這番進言之後,心裏的負擔頓時去了一半,氣勢洶洶地揚手一揮,道:「駐守京師的九軍即刻聽令,關閉京師四道京門,從今刻起,任何人都不得進出京門。」

    夜晚的京師,各個城門本來就是緊閉的。只是,現在傅仲平加了道命令,有通行證,都不能進出了。

    命令發到各個京師城門的時候,南門,剛好一隊車正欲穿過城門出發。

    守城的官兵,接到提督府的命令,面色一沉,回頭,對那個正欲打開城門放行的士兵說:「別開門!提督有命令下來,今晚不開門了!誰也不能進來,誰也不能出去!」

    聽見這話,要打開城門的士兵急急忙忙收回了手。

    眼看到了節骨眼上了,竟然出不去京師。車隊前面一個騎馬的,儼然是頭目的人,從馬上下來,走到那個拿着提督府命令紙,可能是這裏最大的軍官面前,說:「官爺,你得放個行。」

    「什麼放行?都說不行了!提督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耳朵聾了嗎?」

    「官爺。」那個被軍官噴了一臉唾沫的頭目,不怒反笑,笑道,「你剛剛說是提督的命令是不是?」

    「是!」

    「那就對了。你再仔細瞧瞧,之前,我們給官爺的那張通行證,是不是提督親發的?」

    被對方這樣一說,那個軍官猛然一愣。低頭,看着對方再次遞上來的那張通行證。剛才因為沒有提督急發下來的命令前,只是做例行檢查,沒有仔細看。京師夜晚進出城門的通行證五花八門,不是只有提督府可以發。一般也沒有什麼事,只要是京師衙門裏簽發的,都可以進出,沒有發生過事兒。

    現在,提督那邊突然說是不准人進出了,肯定是防着誰外逃或是誰進來,按理說,也不關他們提督的事。主要防着的應該是其它衙門的人。畢竟,傅仲平平常,對於自己本人簽發的通行證到了十分謹慎萬不得已絕不拿出來的那種。

    那個軍官想到這兒,再看那通行證時,真的是傅仲平親發的。

    頭目貼在了他耳邊輕聲說:「官爺,如果你糊裏糊塗,只知道做不知道大人在想什麼,可不行。你不能誤了大人的大事啊。」

    軍官心頭立馬打了個戈登。

    做部下的,最怕按部就班,做了反而是做錯了,不知覺中壞了上司的大事。既然是由提督府親發的,有傅仲平的親手諭令,並且在這個時候出城門,恐怕真的是趕着去幫傅仲平做什麼事的。

    心裏這樣一猶豫,思量一番以後,軍官點了頭,說:「行,你們出去。你們這是最後一車。下不為例。」

    「那就對了。」頭目沖其咧開白亮亮的牙齒,「官爺只要想一想,其實剛才,我們都已經出城門了。官爺這也不叫做沒有聽從提督府命令。」

    這話是沒有錯的。這車馬隊本來已經是在命令下達之前放行的了。

    城門就此打開,車隊從南門出去了。

    八爺府,位於京師南門。

    朱璟手裏拿着一卷書,一頁一頁,對着燭光慢慢翻看。

    他派去李敏身邊的小李子,自去了以後就沒有消息回來。

    這,有點不正常。

    要不是了解李敏不會亂殺無辜的性子,他都快以為小李子失敗了,是被李敏弄死了。

    燭光落在他清秀的兩條眉宇上,像是落下一層陰影。

    屋外的院子裏走廊里,傳來一個人的聲音:「我八哥在嗎?」

    「回十一爺,八爺在的,在書房。」府里的管家說。

    聽到這聲,朱琪加快腳步,從屋外的走廊一拐彎,直衝書房,進門即着急地沖看書的朱璟說:「八哥,宮裏的消息你知道不?」

    手中的書卷慢慢挪開,朱璟露出那張一如既往的溫柔和善的容顏,慈愛地看着十一,關切地說:「十一弟,坐。」

    朱琪沒有心思坐,更沒有心思坐在那裏等着人家給自己倒茶,現在哪裏是吃茶的時間,一手推開倒茶的管家,問:「八哥,你怎麼想的?」

    像是沒有看見她臉上的那份焦急,朱璟扶起白袍,坐在她旁邊的位子上,吩咐管家去取來點心招待客人。

    朱琪被他這個慢吞吞的動作都快急死了,叫:「八哥!」

    「你從哪裏來的?」朱璟終於發出了第一句聲音。

    「從十哥府里。」說起來,朱琪蠻鬱悶的,她這是原本聽說了老七府里有人生了重病,特意去老七府里探望,哪裏知道走到半路遇到十爺,十爺對她說老七閉門不見客的,他這是從老七那裏吃了閉門羹剛回來。所以,她就此被十爺拉去十爺府里吃茶了。

    「七哥那裏不見客。不知是怎麼回事。然後,十哥讓個人,去七哥府里打探。我本不讓,說都是兄弟,何必把眼線插到兄弟府里。十哥說,那是關心七哥,不是給七哥添麻煩。好說歹說。反正我是阻止不了十哥,但是想着這事兒終究做的不厚道,所以,想來找八哥說說看。結果——」

    朱璟給她倒了杯茶,打斷她:「喝口水再說,看你嗓子啞的,在老十那兒不會連口水都沒有喝吧?」

    聽到這話,朱琪更鬱悶了:「八哥你不是不知道十哥的性子,他那個性子,反正和誰說話都是給人心頭添堵似的。聽他說話真是比什麼都難受,哪能喝得下茶水。我也真是瘋了,看不了七哥怎麼不奔八哥這裏來,結果被他拉到他府里去。陪他一塊做了缺德事兒。」

    「怎麼?」朱璟聞言一笑,「他那裏派不出好用的人,把你的福子拿去使喚了?」

    朱琪愣眼,繼而充滿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八哥,你料事如神,沒有什麼瞞得住你的。」

    「是啊,你福子打聽了消息,回去把消息給你和老十一說,說完,老十馬上把你趕走了,是不是?」

    朱琪跳了起來,激動地說:「沒錯!八哥,你每句話都說的沒錯。你說這個老十可恨不可恨!用了我的人,利用完了,連頓飯都不請,我福子一顆銀子都沒有得賞,把我們主僕倆給趕出了門。」

    朱璟微笑地聽完她說話,指指她身後的椅子,說:「坐下再說吧,十一弟。」

    自知失態的朱琪,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了下來。

    「你們是不是聽說了,宮裏讓七哥做什麼事了?宮裏有人病了,對不對?」

    「嗯。」朱琪道,「其實,我琢磨着,十哥可能也是知道這事兒的。只是,他不確定,想利用我去打聽。」

    「那你配合他,打聽清楚了,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窗戶的縫隙兒,忽然鑽進一絲冷風的樣子。朱琪硬生生地感覺到寒戰,脖子打了個抖兒,抬頭看着朱璟。

    見朱璟對自己笑着,那抹笑,卻似乎不像以往任何時候,帶了些殘酷。

    朱琪一口寒氣哽在肺里,抽不出聲音。

    她八哥,早看出來了。

    「哎。」看到她打哆嗦,朱璟反而有些不忍心的樣子,嘴唇里嘆出一絲,「十一弟不是個糊塗人。但是,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世間最怕多情種。這事兒,其實為兄應該早一些提醒十一弟的。」

    朱琪臉蛋驀然一紅,突然變的小女兒嬌態囁囁嚅嚅道:「八哥這是說的什麼話?」

    「你在宮裏,和太子爺相遇。都快讓太子爺都起疑心了。你想想,護國公他們,能不早知道?上次在一枝香,你不也覺得他有些怪樣了嗎?」

    朱琪的臉,從紅一瞬間轉為了白。

    那回回來以後,她有一直在想,是不是他懷疑了,懷疑她的身份了。否則的話,她這幾天怎麼都不纏着他了,而是想着躲他一陣,以免被他發現。

    八哥這樣說的話,豈不是證實了她的猜測,他知道她是女的了。

    「十一弟。」朱璟一聲,打斷她的聯想飛飛。

    「八哥?」朱琪問。

    「實不相瞞,反正,不用到明天,可能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朱琪的心在打鼓。

    「護國公府空無一人。當然,皇上對此,是絕對不會承認的,絕對不會馬上向天下公佈的。」

    「八哥是說他們要逃嗎?」

    「當然。」

    「他們為什麼要逃?」

    「這個,你八哥也不太清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再不逃,皇上可是要把他們抓起來全殺了。」

    朱琪碰的一聲,從站起又到坐下,一雙眼睛變成傻了似的。

    看到她這個樣子,朱璟眼裏划過一抹光,給她杯里再添滿茶水,只等她緩過這陣氣來,說:「十一弟,不要嫌我這個做八哥的話多,老話重提。不管怎樣,我們都是皇上的兒子,皇上的臣子。皇上說什麼,我們必是要做什麼。無論兒子或是臣子的身份,都是註定我們必須這樣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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