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李敏聽見了院子裏傳來一陣像竹子被風颳似的刷刷刷的厲聲。
知道是有人早起在舞劍。李敏對屋外守着的念夏喊了聲:「誰一早起來了?」
其實用問嗎?
護國公府如今也只剩下一個男主子。小叔才十三歲,卻少年老成,個頭與她都一般的高了。早上,聽說朱理固定要上京郊溜一圈馬兒,打坐,舞劍,練棍,對拳,樣樣沒有少。
護國公府重武輕文,代代護國公都是沙場上戰無不勝的將軍,但是論起文筆,據說她公公曾經都在朝廷上鬧過一個笑話。
有一次皇上命眾臣賦詩賞月,舉辦比詩會,沒有人可以藉故推辭。當時她公公由於從來是不會賦詩詠嘆的人,讓他七步作詩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乾脆做了這樣一首詩:一步兩步三步四,四步五步六部七,七步八步九步十,皇上命詩臣能不。
當場所有人哈哈大笑,皇上笑到一口酒噴到她公公臉上。同時,這首詩在宮裏宮外廣為流傳。皇上給她公公安排了個賦詩師傅,專門教她公公作詩的,說,堂堂朝廷一品官員,護國公,居然不會賦詩不是丟臉嗎。
護國公府裏頭其實沒有缺過文人。每屆護國公都有自己文采韜略的軍師。多則十個軍師都有。是個絕對可以叱咤文壇的文人軍團。皇上偏要弄這個比詩會,偏要給護國公府里安插個賦詩師傅,意圖可見一斑。
有些笑話聽了聞之一笑,然而朝廷里的事兒,從來沒有真正的笑話。李敏想到了昨兒入宮時在太后那兒的有驚無險。這步棋是下了,下一步往哪裏走,人家給不給走,心裏頭多了份深思。
念夏聽她叫聲知道她醒了,帶了春梅進來服侍她早起。由於時辰尚早,恐怕尤氏房裏都沒有準備好。早上的功夫可以慢慢來。
不會兒,方嬤嬤可能從尤氏那裏得到消息,進來向她稟報:「夫人說了,大少奶奶今早上不用去她那兒請安了。昨兒入宮以後,大少奶奶肯定累着,可以休息晚一點。公府里不是說樣樣都要照大戶人家的規矩來,不要犯大錯兒就行了。早上,公府不是說天天都要一家人吃早飯的。大少奶奶可以自己安排。」
意思是說,尤氏今早上可能沒有空接待她。這是很正常的。新人剛娶進門,因為李敏沒有了公公,許多事兒都要由尤氏親自去做。至於新娘子回門的風俗在京師,一般都在十日後安排,沒有特別的限定,有些人拖到滿月省親都有。
李敏想,自己終於有點時間先打理自己兩間鋪子和那塊地的事兒了。等尤氏忙回來,肯定是要開始在府中教她護國公府的一些東西,到時候,她手頭上肯定抽不出空管自己的事了。趁這個機會必須先將自己的事情先安排妥當,制定一個時間表。
關於兩家藥堂,以及布莊的出路,早在婚前,與徐掌柜、王掌柜都仔細討論過了。鋪子都在正軌上,有能幹的掌柜把持,不出意外的話,倒也不需要太擔心。布莊首先問題是要徹底清除王氏留在布莊裏的眼線和內賊。這點王掌柜一直已經讓人在暗中做了。
餘下那塊好地要開發,李敏是想把那裏建成個藥園子,再在那裏建一座古代別墅之類,夏天的時候能到那兒乘涼休息也不錯。
這些投資都是需要銀子,因此叫了念夏趕緊把婚禮時人家送她的東西清點一下,能賣的都賣。
念夏為此可愁了眉對她說:「大少奶奶,您剛新婚,急着賣賀禮,倘若傳到了外面去,不是又被人謠傳嗎?」
李敏說:「當然是不叫你散賣,你找個大買家,可靠的,一次性,全部賣出去,價錢稍微打折沒有關係,主要是要牢靠。」
這樣的買家上哪裏找?人家送的賀禮都是五花八門的,什麼樣的東西都有。而且,很多東西只有新娘子用的,一般人家用不上。
是個苦差事,念夏硬着頭皮應聲去辦。
李敏卻忽然又叫住她說:「你到外面去的時候,順道到徐氏藥堂幫我看看大叔。」
「看大叔做什麼?」
「大叔不是病人嗎?他在我那兒治病,我這個當大夫的不理不睬,說是休婚假,但是也必須讓人去詢問一下病人近來的情況,以免突然間病人出了意外,我這個大夫要擔責的。」
念夏聽她這樣一說,出了護國公府以後,沖徐氏藥堂去了。徐掌柜人脈廣,或許能給她提點建議上哪兒給李敏找願意買賀禮的人。
找到徐掌柜的時候,徐掌柜在清點藥材入倉單。由於李敏的名氣大增,魯王妃帶了一批太太來光顧徐氏藥堂,他們小藥堂的生意一下子火了。由於這裏的藥材的確是物美價廉,一傳十十傳百,不過幾日功夫,交易量增加了數十倍。藥堂里的夥計忙到日夜加班。
生意紅火,財源滾滾不斷,徐掌柜卻是一面高興,一面警惕。一下子生意太火了也不好,若是引起同行的注意,藥幫里的人發難,少不了會各派結合起來再次對付他們徐氏藥堂。現在是養精蓄銳的時候。所以,徐掌柜在念夏來的時候,順便讓念夏轉告給李敏這個意思。
適當的韜光養晦一下,別一下子帶來太多客人了。
念夏先替李敏問起大叔。
徐掌柜的兩隻手卻撥起了算盤珠子,像是沒有聽見她說話:「你說什麼?大少奶奶讓你做什麼事你去做就是了。一些事情我不過手我也沒法告訴你。」
念夏剁了只腳,悻悻然走去後面的小院子找朱隸,心想等她到了朱隸那兒面前一說來意,祝公子又得得瑟地像只公雞一樣。
朱隸早知道她上藥堂來了。對於李敏的情況,他每天都能從護國公府里接到第一手消息,但是,由她親自讓人過來問候他的情況肯定是不同的。
在念夏來的時候,他已經在房裏先做好準備了,換身比較邋遢的衣服,再用手一直扶着膝蓋頭。
伏燕等人見着他這個行為都簡直無語了,貌似是看到了人家裝乞丐到街上討可憐的那種詐騙犯,堂堂護國公居然淪落到這種地步。
念夏入了門,伏燕幫她把門帘用手頂着,念夏抬頭看了眼伏燕,大叔身邊的人,貌似除了那個文弱的書生以外,一個個都長得高頭馬大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遇到了一群劫匪。
對於劫匪二字心有餘悸,想起上次自己和小姐遭遇綁架的事件,到至今劫匪的頭依然無消無息的。
「祝公子,我家少奶奶讓奴婢來問候你的病情。」念夏對坐在榻上的朱隸說,目光掃過朱隸從來沒有刮過的大鬍子,不由想起李敏說過的話,忍不住皺起眉頭撅起嘴巴說了一句,「大叔,您好歹現在沒事做,把鬍子颳了吧。否則我家少奶奶又要同情你找不到媳婦。」
朱隸一聽,心裏百味參雜。一方面高興她關心他,一方面又想她是不是過於關心大叔了。說起來老公是他,大叔也是他。其實兩者本質上沒有矛盾。
或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其實她早有感覺她是他老公了,所以這麼關心他這位大叔。
這樣一想,朱隸更高興了,眉角飛揚,問:「大少奶奶還說了什麼沒有?」
念夏一看他那嘴臉,會想起他那隻看着骨頭流口水的狗,更是生氣:「什麼都沒有。你不要誤解了。大少奶奶不過是因為你是她的病人,不關心你會被人說是個不負責任的大夫。」
朱隸聞言,眯眯眼睛笑着微笑點頭:「你們家大少奶奶是個心腸善良的人,好人會有好報的。」
念夏卻不信這個話。倘若真的有好報,為什麼李敏要嫁過去護國公府當寡婦,為什麼不是李瑩被人拋棄?
「遲早的事兒,只是報的時辰未到。」朱隸溫聲說。
大叔溫柔說話的時候聲音特別溫醇,念夏一愣,突然發覺他也不是那樣的令人害怕。上次他和她說話時,偶爾流露出那雙鋒芒的眼神,到至今那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恐懼感依舊爬在她背上。
「大叔要是沒有什麼事,我回頭告訴大少奶奶就是了。」說完,念夏轉身要走。
朱隸哪肯這樣結束,餵一聲用力叫住她。
念夏被他突然加大的音色又嚇了一跳。他不是那種必須說話大聲才可以喝到人的人,是一聲低了聲調馬上可以讓人渾身發毛的人。念夏哆嗦了下,轉回身,不自禁低下頭:「有事吩咐嗎,祝公子。」
「大少奶奶在府里過的好嗎?」從方嬤嬤那裏聽到的消息,肯定不如她身邊了解她的丫鬟來的真切。朱隸細聲問。
念夏被他那聲喝的時候已經腦袋空白,沒有想到其它,按着他的問話回答:「大少奶奶剛嫁入護國公府,一切都不熟悉,定是有一段辛苦的日子。昨天入宮以後,在府中一直忙着收拾東西,到現在都未收拾妥當。」
嫁給他原來這麼多的事情要做的。朱隸眼神里幾分沉思,盤坐在榻上,好像嚴肅的沙僧佛像一樣不言不語。
念夏不知怎麼辦時,伏燕拉了她一把:「你可以走了。」
後來念夏回到護國公府向李敏報告的時候,說:「徐掌柜說,買家可以找,但不一定能找到,可能需要些時日。而祝公子的病情穩定,沒有什麼要和大少奶奶說的。」
這些話都在李敏的意料之中,又有點在意料之外。想大叔那樣一個,好像有點悶葫蘆的人,真是有話怕也不敢坦白說。
李敏讓人準備文房四寶,卷了捲袖管道:「孫夫人的藥方子要換一個,因為已經好了不少。這個房子等會兒我開了以後,你送到藥堂再派人到孫夫人府中通知。辛夫人的方子就不用換了,照服用一段日子。大叔的方子,眼看這個季節要慢慢轉冷了,必須再加點比較重的通經活血的藥物,我重新開個方子吧。」
其餘人馬上幫她準備桌子,袖套,文墨,春梅佇立在旁給她磨墨。
護國公府的丫鬟婆子們,像方嬤嬤等,都好奇地踮腳眺看。
「好像真的是會開藥耶。」
婆子們在下面熱切交流,眺看李敏寫的藥方子充滿了驚奇。
今朝從沒有聽說過有女大夫開藥的事,對於李敏信手就能開出藥方來的事兒,都抱了驚訝和疑問。
方嬤嬤後來倒是聽說過了李敏嫁妝里的那兩家藥堂是李敏的母親徐氏給李敏的。李敏這個醫術八成是徐氏代代相傳下來的。
民間聽說是有一些密醫,這些密醫都是平常在家裏呆着,有人出重金邀請才去看,平常不像普通大夫拋頭露面,不追求名利。醫術很了得,可是,人脾氣也很古怪,很是難找。像傳說中的那位藥王,聽說就是深居在深山老林中足不出戶的一位密醫。
莫非,徐氏以前是密醫?
抄手走廊里一串腳步聲傳來,外頭的丫鬟喊:「小王爺。」
朱理早上練完所有武術功夫以後,過來探望大嫂了。
李敏剛好把兩張方子寫完,攤在桌面上晾着墨跡,再讓人送去給徐掌柜。脫下袖套,李敏擦乾淨手,回身,看到了小叔跨過門檻走進花廳。
繞過屏風,李敏走出去迎客。
朱理今日身着胸前繡了老鷹的白袍,腰系鑲玉的皮革帶,猶如白衣飄飄的少年郎。佇立在花廳中,正仰頭看着李敏讓人掛在花廳里的一幅字。
這幅字是李敏自己寫的,讓人裱的。給她送賀禮的人,貌似都聽說她有一手新奇特別的好字,都不敢在她面前賣弄文墨怕被人恥笑。所以,送的賀禮當中沒有字畫,唯獨李華送了那幅繡圖。
李敏肯定不會把李華的繡圖擺出來。眼看自己的小花廳空空如也,乾脆把之前在尚書府里閒着沒事時練過的字拿出來擺,反正自己人看,丟人現眼就丟人現眼吧。
她寫的這個字也是很平常的詩句,當初沒事時拿了讀書課本時背過的陋室銘,背誦書寫下來。
朱理對此是看的津津有味,感覺這首詩有趣至極,對李敏說:「有聞嫂子下筆成文,出口成章,才華斐然,不親眼見還真的不能體會。」
古人的前作,李敏哪敢拿來自居,像上次百花宴里做的那首詩,她在底下可是注名了原作者,只是那些人不知道有沒有仔細留意。或許留意到了,也不想聲張出來,都想當做她寫了,這樣才有新聞。
李敏趁這個良機向小叔澄清:「字是我寫的,詩不是我做的。是前朝一個古人做的,是位隱居仙人,流傳到民間幾乎失傳,小叔之前沒有聽過這首詩不代表沒有。」
朱理聽她這樣一說,嘴角上揚:「大嫂謙虛了。哪怕是前朝失傳的古詩,但是能流傳到了大嫂手裏,不正好證實大嫂是博古通今學富五車能堪比研究學問的大學士之才。」
李敏聽此,不和他辯論了。小叔這是專門來拍她李敏的馬屁,她李敏是傻了才給小叔甩一個冷屁股。
讓人上了茶,問廚房裏有沒有什麼好吃的糕點送上來,朱理剛劇烈運動過又是長身體的年紀肯定餓了。
朱理在她這兒吃了茶,吃了兩個糯米雞,滿嘴油漬,這會兒看,怎麼看都像是個乳臭未乾只知道吃的未長大的小孩子。
李敏見着都忍俊不禁地唇角微揚。
聽到她好像在笑,朱理癟了癟嘴巴說:「大嫂,別看我吃的難看,我哥吃東西才叫做真正的難看。」
你哥?她老公?
朱理是個率性的少年,說話有時候更是無拘無束的,在家裏從來如此。與李敏親近,承認李敏有好感,他才敢和李敏直言不諱。
「我哥——」朱理歇下手裏拿的筷子,用手抓起食物,「經常說,吃東西要直接用手抓,才好吃。但是,拿筷子是他教我的,他拿筷子特別好看,公主在旁都看痴了。」
這個老公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只聽很多人說很多種版本,說她老公是魔鬼,又說她老公是美少男。貌似,只有這次小叔說的話,最生動最接近原人。
李敏不由地豎起了耳朵認真地聽了聽。
「公主?」
「大嫂不知道,當年皇上的幾個公主,像福永公主,可迷戀我兄長了。」說到這裏,朱理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說錯了話,立馬閉住嘴巴說,「說這些話有什麼用。如今皇上的公主們都有了駙馬爺。大嫂進了我家。」
要說當年,李瑩還是先比她指給護國公的。
李敏不知道這叫不叫做命運。命運讓她穿越到古代,讓她在這個時代遇到了一個英雄,嫁給了一個英雄,只是這個英雄已經死了,留下了母親和兄弟給她照顧。以佛教的因果論來說,說不定她前世是欠了他的,所以到這裏來給他還債。
不管怎樣,這叫做緣分吧。緣分,讓她和這個男人變成了夫妻,哪怕他可能已經進了陰曹地府。
朱理生怕她想歪了傷心,真的不敢再說了,在她這兒吃完點心,喝了口茶,正欲告辭。
護國公府里今日尤氏不在,宮裏的公公帶了太后的旨意來找時,直接找到了李敏這兒來。耳聽府里管家進來報告說:「宮裏的李公公,說是領了太后的旨意,讓隸王妃入宮一趟。」
朱理聽到這話,站住了腳,轉過身對李敏說:「大嫂,我陪你入宮。」
「不用了,小叔去忙吧。這是去太后的宮裏,恐怕你去了不合適。」
皇上的後宮裏,都是皇上的女人。哪怕是王爺,隨便去進到皇上的後宮裏,難免也會被皇上心裏猜忌。
朱理皺了眉頭,叫了聲:「蘭燕。」
應他聲音,一名身着黑衣的女子,額頭束着護國公府特有的裝扮金邊黑帶,從院子上面的屋檐落了下來。
朱理對李敏說:「她叫蘭燕,護國公府的人。大嫂盡可以用她,讓她做任何事兒。讓她扮作大嫂的丫鬟,和方嬤嬤一塊陪大嫂入宮。大嫂意下如何?」
見是個練家子的,肯定不會受她拖累,李敏點頭答應了。
短短兩日之內,二次入宮,理由不一樣。太后這次主動召見,李敏不用想都知道是什麼原因。昨天給十九爺治病時,已經在她心裏頭有些眉路了。
十九爺昨晚在福祿宮裏過夜,劉嬪貴在太后的院子裏又是一天一夜。母子連心。十九爺哪怕只有四五歲,難道也會不懂嗎?
太后更不會不懂這個道理。這樣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但是要把十九爺送到哪裏去呢。送到皇后的春秀宮不是不可以,可是,十九爺突然犯的這個病,以前她都沒有聽說十九爺犯過。究竟是怎麼回事,太醫過來,說是由於孩子突然遭遇到了意外一時不能接受與母親分開的消息,導致受到不小的驚嚇,以至於發作。
太醫這樣的說法,太后只接受了一半。
太后是個多麼精明的人,昨晚上,已經讓人抓了景陽宮裏的人過來,一個個仔細盤問過了。
十九爺怎麼可以因為她太后因為抓了劉嬪就發病?這樣的話,豈不是說明她這個太后做錯了事,讓母子分離,害孫子犯病,天地不容,傳到民間她太后這個聲譽徹底完了。
所以,這個事的理由絕對不可以是這樣的。
景陽宮的太監總管,姑姑,以及專門照顧十九爺的奶娘婆子丫鬟,全部一排,十來個人,跪在太后的房裏,雙手舉的高高的,露出掌心,哪個答錯一個字,太后身邊的姑姑手裏拿了條竹板,那竹板是特別製作的,邊緣磨到粗粗的,抽到人的掌心上,馬上帶出一條溝壑,皮肉翻了出來肯定是不用說的,深的話再抽幾下見骨頭都有,這隻手算毀了。而以後不能做事的奴才了能怎麼辦,不就是扔進哪兒餵狗去了,尤其這些算是被主子質疑犯了錯事的人。
那些跪着的奴才們,一個個淚流滿面,哭哭噎噎的,本來都說自己委屈,被姑姑抽了一遍掌心之後,沒有一個敢說自己是委屈的了。
景陽宮裏關於十九爺的一些事兒,才算被說了出來。
奴才們承認,十九爺驚風不是一次兩次的事兒了,但是,那都是許久以前的事了。小時候孩子發高燒誰會沒有,高燒燒到驚風抽搐,也都是常有的事兒。皇宮裏的皇子們,有**都小時候遇到過這樣的事。這樣說來,十九爺年紀更小的時候高燒抽搐,並沒有什麼可以驚奇的。
太后狠狠抽了下眉頭。這算是什麼消息!這個消息明顯沒有利於她這個太后。她必須找到更有力的證據來證明,這個事與自己無關。
從景陽宮裏一時找不到證據,太醫院那邊也沒有辦法拿得出證據,應說,個個都想不出怎麼幫太后圓這個謊。要怎麼掰,才能掰到所有人都信服,十九爺不是到太后這兒來因太后懲罰劉嬪才發作的。
這個理由至關重要,太后要找個人,給自己戴罪,而且,要讓所有人心服口服,知道她是為皇孫辦事,為皇孫好的。
一夜,太后沒有能睡好。姑姑都替她心疼。太后年紀都有了,到這個年紀上居然還得為這種事兒操心。
這些底下的人一個個都沒有良心的。姑姑在嘴裏幫太后罵道。
太后知道她罵的是誰,罵的一是劉嬪傻,給人可乘之機,讓人給抓住了把柄,結果這個戲唱到了太后這裏來。二是罵那些居心叵測的,到至今福祿宮裏也還搞不清楚究竟是誰在後面出的這個主意。如果說太后之前還只想着息事寧人,劉嬪被人誣陷了就懲罰了劉嬪了事,到現在,人家送了十九爺過來想誣陷到太后頭上,太后當然不能置之不理了。
這些人膽子太大了,怎麼可以算計到太后頭上?!
「夠了。」太后打斷姑姑的話。
姑姑跪下:「太后娘娘——」
「哀家心裏清楚,這些人倒也不敢真算計到哀家頭上來,哀家想了一夜,還是最擔心十九爺。」
「太后?」姑姑驚詫。
太后臉色疲倦,手指揉了揉隱隱作疼青筋直跳的額角:「十九爺這個病,哀家怎麼想,都覺得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這次發作了倒也好,要是在哀家送十九爺到皇后的路上發作了,隸王妃和太醫都不在場的話,你想想這個後果。」
姑姑心裏頭驟然一驚,磕了腦袋說:「莫非那些人是想讓十九爺——」
死那個字,姑姑嘴裏不敢說出來,卻已經說出了太后心裏最怕的事兒。
皇宮裏時常死人。死的奴才沒有什麼,死的主子事兒就大了,尤其是皇上的兒子。萬曆爺到至今,兒子有那麼多個,死的卻不止一半的數字。這個事一直是皇上的心病,更是太后的心病。管理後宮,她這個太后可以退居幕後,但是說起來,最關心皇上和皇上子孫安康的,肯定是她。皇后哪裏能比得上她這個給皇帝當母親的。
「皇后今早沒有來吧?」太后看着窗戶外面朦朧透光的天空,問。
「皇后娘娘帶諸妃本該是來太后娘娘這裏請安的。但是,自從前夜起劉嬪貴在這兒後——」
太后想起:「是,是哀家讓她們不要來的。免得有些人看見劉嬪跪在那兒以後心裏頭給得瑟的。」言罷,太后思定:「請隸王妃入宮一趟,到西宮的紫香樓里,哀家在那兒見她。」
紫香樓,是太后平日裏看戲的樓台。底下有兩個觀戲的暖閣。平常並不對外開放。
於是,李敏入宮以後,沒有去福祿宮,直接被領到了紫香樓。
皇宮裏之大,李敏幾次入宮以後,只覺得自己所見所聞的,都是冰山裏的一角,這裏的路和房子,永遠像迷宮一樣錯綜複雜。繞過幾次以後繞暈的可能性更大了。
方嬤嬤和蘭燕裝扮成的丫鬟,跟在她身後。
到了紫香樓,太后像是在那兒等她有一會兒了。前頭姑姑拿手掀開珠簾,攔住了方嬤嬤和蘭燕,李敏自己一個人進了暖閣。
太后一個人坐在靠窗的榻上,角落裏一隻三龍吐珠香爐裊裊升煙,一壺熱茶在紅泥小爐子上燒着。太后身穿紫色華貴的宮廷常服,頭戴花簪,珊瑚翡翠玲琅滿目,垂掛在胸前手腕頭髮。
兩鬢髮白,皮膚卻很好,猶如奶油的偏白,眼角的魚紋多一些,沒有其它。
昨兒隨尤氏入宮,由於是在福祿宮裏,在旁的下人居多,李敏都沒有機會好好地打量太后。現在,不管是她還是太后,都有機會好好看看彼此。
太后對她也是三番打量,見她今日換了一件藕粉的衫裙,比起昨日的青綠,更顯得可親和恭順,素顏淡妝,該裝飾的地方卻是一點都沒有落下。頭上兩支寶釵,一金一銀,右手腕一隻銀鐲子,是皇宮裏的賞物。腳底盆鞋,清秀的兩朵花兒露出在鞋頭上,猶如小荷尖尖浮出水面。
點了頭,太后滿意地說:「不錯,你一身裝扮,與你婆婆差不多。」
既然護國公府給她添了人手,李敏不用就怪了。讓方嬤嬤等這些人有用武之地的法子,最簡單就是讓她們干她們最熟悉的事。剛嫁過去的媳婦,他人最好奇的,肯定是她與夫家的關係處的怎麼樣。護國公府里的人際關係簡單。婆婆第一。
如果她樣樣都能得到婆婆指點,說明婆媳關係和睦,他人想長口舌也就無話可說。從裝扮上下手是最容易的。好在尤氏那個簡單的穿衣風格,也頗投她李敏的口味。
「臣妾幸得靖王妃指點。」李敏說。
太后微笑,拿起茶盅,一陣無話。
李敏垂立在旁靜待。
過了會兒,太后方才像是想起話兒,口氣不刻意地說:「十九爺昨兒幸得你扎了針之後,病情已經大有好轉。」
「十九爺萬福。」
「太醫說十九爺驚風是由於身子骨虛,你以為如何?」
問到重點了。
李敏答:「不知道太后娘娘有沒有觀察過十九爺的牙齒?」
「牙齒?」太后聽都沒有聽說過看病還看牙齒的,雖然說有時候犯牙痛,但是一般只要病人說出來,大夫也不會仔細檢查對方的口腔,都會說是上火,開兩服藥清火解毒就去牙疼了。
沒有聽說十九爺說自己牙痛。昨晚上讓景陽宮那些奴才們招供,也沒有一個景陽宮的人提起十九爺牙痛過的事。太醫院遣來的太醫,周太醫,對十九爺的牙齒更是沒有一個字提過。
說來說去,十九爺哪怕牙疼了與十九爺驚風有關係嗎?
十九爺四五歲了,牙疼了也會說出來的。
太后一張臉陷入了沉思,然後太后肯定不比孫某那些人,心思向來更為城府周密,沒有聽一句馬上駁斥李敏的話,只是掂量着問:「隸王妃是認為十九爺的牙病發作了?」
「十九爺患的不是牙病。」
不是牙病為何提牙齒?!太后更陷入了一頭霧水之中,愣着看向李敏:「你給哀家好好說說。你說的這些哀家真是聽都沒有聽過。」
李敏點頭:「臣妾以為,十九爺這個驚風,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是很久以前就發生過的事兒。」
這話,和景陽宮之前那些奴才招供的口供一模一樣。太后立馬在心裏有了一顆定心丸。李敏肯定不是昨天晚上在她宮裏聽那些奴才招供得到的答案。是李敏昨天看過十九爺後作為大夫得出來的推論。
「你說!」太后口氣篤定,答案在李敏這兒。
李敏在心裏頭佩服,無論李老太太還是太后,老一輩的人,就是不太一樣,沉得住氣。要論是盧氏與章氏,一聽說與別的大夫說的話不一樣,馬上心裏頭已經先否定了她幾分,哪裏有想到真相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裏。
「回太后娘娘。正由於十九爺這個病已經有過許長的一段日子裏。或許是十九爺身邊的人期望十九爺快點病好的緣故,不願意十九爺再犯病的緣故,給十九爺不斷地服藥,阻止十九爺犯病。結果給了他人可乘之機。」
「什,什麼意思?」
「不知道太后娘娘知不知道有一味藥叫做硃砂。」
「硃砂——」太后對這位藥肯定是聽過的,因為她年紀也好了,有時候常聽太醫說怕年紀大的要中風,中風和小兒驚風一樣手腳抽搐口吐白沫,原來,這個治療小兒驚風的藥,與治療中風的藥,有些雷同的,比如硃砂。同時,硃砂具有安神鎮靜的作用。
這是中醫用硃砂的說法。但是,李敏知道,硃砂作為一種化合物,其實是一種毒物。藥物以毒治毒不是不可以,可更要講究用量用法。不然,怎會有一句是藥三分毒的話廣為流傳。
中醫裏面,對於硃砂的研究,也是一樣從無毒到有毒,必須限量用藥這個過程。硃砂對於急症是要療效,但是切忌長期服用。其實,硃砂就是汞的化合物。汞進入體內沉積的話,會對人的神經系統造成極大的危害,導致人神志受損,甚至物極必反,讓人從沒病變成有病。汞中毒的其中一種表現方式,就是口腔里的變化。
昨天,她掰開十九爺的嘴巴時發現了,十九爺年齡到了四五歲,牙齒發育卻不好,這是不正常的,在他這個年紀,更差不多換恆牙了,原來的乳牙早就該長全了。可十九爺的牙齒鬆動,牙齦萎縮,牙齦可以見到一條隱約的藍黑線,無不都是慢性汞中毒的表現。
「硃砂服用久了會在人身體內變成毒藥,不知道太后娘娘是否聽太醫提過?」李敏道。
太后腦袋裏隱約一道光一閃而過,是貌似有聽誰說過類似的話,說是什麼藥不能在方子裏放太多,原來是硃砂。
「按你這個說法,十九爺是硃砂服用太多了?」太后茅塞頓開,考慮起有誰給十九爺一次性下毒然後到了她福祿宮這裏發作。
李敏搖搖頭:「十九爺是服用硃砂太久了。」
太久與太多,一個字區別之大,再加上李敏在開始說的那幾句話,太后心裏頓然明堂了。
劉嬪這個事兒果然是有人處心積慮的,設計已久的。至於心存歹念謀劃此計的人,一定是認為劉嬪阻礙了自己的道,再有劉嬪如果出了意外哪個人能得到好處這方面去想,兇手是誰顯然昭然若揭。
「哎,劉嬪的話果然是沒錯的。」太后嘆聲,「哀家不是不明白她心裏面的憋屈,只能說她人太小心眼了。」
之前齊常在在皇上那兒寵幸之後得到萬曆爺喜歡,學習純嬪,把人往萬曆爺那兒送就行了,小心眼做什麼。
如今她又能拿有身孕的齊常在怎麼辦。齊常在如今懷有孕身,她若罰了齊常在,孩子丟了,到時候不是一錯再錯。
太后左手指的護甲在桌面上輕輕敲打。
姑姑掀開珠簾走了進來,福了一福:「太后娘娘,景陽宮裏說是請太醫過去。」
「怎麼了?」太后問。
「淑妃娘娘的老毛病又犯了,咳的要緊。如今,景陽宮裏都沒有個能主事的,淑妃娘娘身邊的姑姑希望太后能讓劉嬪回來,先幫她照顧齊常在。想必劉嬪之前只是一時疏忽,若是有意害齊常在的話,不會幫齊常在請太醫過來到景陽宮給齊常在查脈。」姑姑一一稟道。
太后問她:「你怎麼看?」
「淑妃娘娘是劉嬪出事後第一個為劉嬪說話的,與劉嬪姐妹情深,合情合理。或許,劉嬪是遭人陷害的。但是如今,讓劉嬪回去照顧齊常在,貌似又有些說不出的地方,原諒奴婢一時也想不出來。」
李敏立在旁當然是不能插話的,見太后那雙眼睛向她掃過來是要問她意見,李敏垂手道:「娘娘,臣妾只有醫術一行比較專業,其餘的,臣妾都不懂。」
聽到她這句,太后兩條皺巴的眉頭反而一展而開,大笑兩聲:「謙虛做什麼。哀家要你來,就不是要你來謙虛的。來人,抬轎子。」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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