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返回煙柳巷時,原本你儂我儂的尋歡地變成了人間地獄。
孫牧之支着腿被困在角落裏,艱難地喘着粗氣。躺在他腳下的都是多年來休戚與共的兄弟,和無數折斷的鋼刀。
一地的金銀,一地的鮮血。
往常如臂指使的長刀落在手裏,像有千斤重。孫牧之顫顫巍巍地揚刀殺了上去。闖來的十位兇徒殺手背着強弓,腰間帶劍,不似此刻反而更像是軍士。他挑開了長刀,一腳踹在了孫牧之的胸口。
孫牧之倒飛而出,腦袋磕在了厚重的牆壁上,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朦朧中,他似乎看見了兩道身影鬼魅一般潛伏到了兇徒的背後。
劍未出鞘,箭未上弦,金色的匕首如活潑的游魚划過纖細的脖子。葉白收刀的時候,未有一滴血液流下,但無人再有任何動作。無人叫囂,無人拔劍,甚至...無人呼吸。
不多時,他們的脖子上無一不浮現出一條紅色細線,起初只滲出了一兩滴血,繼而整片皮膚都被撐開,血跟不要錢似得沖刷着地板。
在另一邊,傅香衾一巴掌拍昏一個,誇獎說:「大白,你的刀法有長進啊!」
葉白說:「哪裏哪裏,掌柜的掌法才犀利!」
傅香衾又放倒一個,說:「角落裏還剩下一個,要不,你來?」
葉白客氣地說:「你是當家,掌柜拿大頭嘛!你來你來。」
傅香衾擺擺手:「不不不,年輕人還得多鍛煉,我怎麼能跟你搶呢,還是要你來!」
葉白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來嘛。」
「不嘛~你快點來」
.......
兩人謙讓來謙讓去,角落的兇徒不堪忍受,「呃」的一聲昏倒。
葉白摸一摸下巴說:「算了,留個活口也挺好。」
兇徒的臉色繼而發青發黑,傅香衾撬開他的嘴巴,說:「牙齒里藏了毒。」這種見血封喉的毒藥可不是江湖混混的行事作風。
妓院裏的燈很暗,孫牧之在一眾兄弟的屍體中間醒來,雙目無神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連他最招牌的「我干!!!」都沒有說,即使眼前這情景講「我干!!」是最貼切不過。葉白想問他兩句,卻被傅香衾阻止,說:「讓他安靜一下,想說的時候,他自然會說。」
當初大牛幫潰散的時候,傅香衾也在普瑞寺的柴房裏行屍走肉了好幾天。不過混到一幫之主,就算是菜狗大牛的幫主,也經歷過幾百次的生離死別了。
其實菜狗幫並不如名字那麼慫,相反地,它是洛陽相當有實力的幫派。他的強不在於人員多剽悍--上百人的幫派居然沒供奉一個修行者;而在於他控制了洛陽很大一部分皮肉和黑市生意。這種有錢又沒力的幫派,跟小孩子抱着鬧市沒兩樣。
傅香衾早就懷疑過菜狗幫的背/景,可兩人之間好買好賣從沒鬧過什麼不快,細探人家的老底實在太不上道。
直至今天,孫牧之親口說了出來。
孫牧之開口的時候異常的冷靜,仿佛剛才的失神落魄是另外一個人。他說:「傅幫主,這是我欠你的第二條命了。可惜這回我沒什麼可以還給你。」
傅香衾說:「李兄,我只問題一個問題,這些混蛋是誰?」
孫牧之說:「當鋪出事了?」
傅香衾點點頭。
孫牧之接着說:「傅幫主,其實我不姓孫,我姓公孫。菜狗幫是公孫氏在暗處的產業,洛陽城裏的黑活有一半都是公孫氏在操持。」
傅香衾是聰明人,聽到公孫二字,它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因果。先是公孫兄弟遇刺,後是洛陽全城如驚弓之鳥,早該猜到暗地裏有殺手進了城。自己的當鋪一直託管在孫牧之的名下,菜狗幫遭殃,當鋪想必也逃不了。
只不過看對方殺大司馬,殺封疆大吏,意圖族滅整個公孫家族的手筆,這早就超脫了政治/鬥爭的範疇,更像是恩怨仇殺。
傅香衾想:「難道是私怨?公孫氏該得罪了哪一方神聖?」
遠處的葉白用刀尖兒挑出殺手的內衣,招呼傅香衾和孫牧之來看。衣物是絲綢而作,割喉放血之後它竟然還是乾淨滑膩,跟外套的血衣有天壤之別。
葉白說:「這些殺手不是漢人,是狄人。」
北狄輕騎來去如風,鮮有帶甲,但人人都會穿一件絲綢的內衣。這不是為保暖或奢華,而是保命的最後一道防線。絲綢細密,而且滑膩無比,在高速運動中可以滑開流矢;漢人步騎都在身上套上了鎖甲重鎧,粗糙的棉麻內衣反而更適合移動。
這些殺手的從未說話,裝束、外貌與漢人無異,但每個人都身着絲綢內衣顯然不能用巧合搪塞。
成批的狄人殺手忽然出現在漢朝腹地,實在太值得推敲。傅香衾坐在地上,心思飛快地轉動。
大司馬當街遇刺,太子師徒圖謀仇攔江,盧龍出塞,狄人混入洛陽...大漢帝國像一副巨大的畫卷,慢慢地展開,鮮血和殺戮竟然成了唯一的色調。傅香衾最不想摻和的事情又一次擺在自己面前。
越聰明的人,就越忍不住往細處思量。內心的好奇就像搔不到的痒痒,越撓越想撓,傅香衾明明知道在這件事情糾纏下去一定會深陷泥沼,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跳了進去。為當鋪老石報仇只是騙過自己的藉口,她心底最深處一直都懂,總有一天她會回金陵城,她會站在皇城之前,帶刀朝天闕。
有些事情是註定的,冥冥之中有一隻無法拒絕的鈎子慢慢把傅香衾引向宿命,也將葉白帶向了輪迴。
公孫牧之問:「這些人是狄人?」
葉白說:「八/九不離十。」
傅香衾自絕雁城來,手裏的消息遠比公孫牧之全面。以她的聰明才智,亂珠穿成珠簾就在一兩個眨眼,心裏已有了推測。但她還是不動聲色地問:「公孫氏什麼時候跟北狄扯上瓜葛了?」
公孫牧之搖搖頭:「傅幫主,我也不瞞你。家族裏的支系盤根錯節,像我這種不懂修行的小旁支,根本窺探不到本家的心思。這次對手有備而來,連我這種小幫小派都沒放過。城外的塢堡、城內的家宅肯定更大打出手。傅姑娘,我厚顏再多求你一件事情,代我去見一趟洛陽鎮守,事關公孫氏的興滅,他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回答公孫牧之的不是傅香衾和葉白,而是一腳重重地踹門聲。
妓\院的大門轟然摔在地上,一隊銀甲鐵衛魚貫而入。鎧甲上反射着耀眼的陽光,照進黑洞洞的閣樓深處。公孫牧之和傅香衾眯着眼睛往外看去,刺眼的白光中走進來一個巨大的胖子。他用一張手帕捂住了口鼻,嫌惡地掃了一眼滿地的屍體,轉頭就想走。
公孫牧之認出了來人,正是洛陽城裏維護治安的督刑官,白富貴。他掙扎着站了起來,說:「白督刑官留步,草民有要事相告知!」
白富貴腳下不停,邊走邊說說:「我也有要事。」
公孫牧之說:「事關公孫氏,白督刑官務必留步聽我一言!」
白富貴細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說:「這麼巧,我的事情也跟公孫氏有關。來人啊,這些全部都是殺人越貨的兇徒,抓起來,敢反抗全部就地正法。」
公孫牧之不可置信地望着白富貴,不死心地說:「白督刑官...這...是...你難道不記得了嗎...在下是孫牧之!」
「抓的就是你,公孫牧之!」
白富貴頭也不回地走遠了。公孫牧之瞪大了眼睛,要不是支在牆上肯定連站都站不住。
葉白掏出了黃金匕首,往前一步,將傅香衾和公孫牧之擋在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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