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娘把柳絮當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全力配合着她的施救。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流雲榭的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煩,議論聲在各個角落響起:
「這是……何術?從未見過。」
「魏醫者也算是附近小有名氣的了,連他都說沒救了,她們怎麼還在救?」
「都說了三白眼克夫克子,你看她眼巴巴地盼着兒子醒過來,哪有可能喲?」
最後魏醫者看不下去了,走到柳絮旁邊,極不耐煩地勸說:「差不多就行了。救這樣克夫克子的三白眼,只會給自己惹晦氣。再說了,你小小年紀,胡亂行事,哪能救人性命?讓逝者安息,才是正理。」
陳娘好不容易清明的視線,又一次模糊了。三白眼克夫克子,這句話給她的人生平添了多少磨難,現在又要用這幾個字抹去她最後的希望嗎?
一思及此處,陳娘舉手起誓:「老天爺,是我陳李氏求柳絮相救,你有什麼晦氣只管往我頭上來。不要找柳絮,老天爺,請您開開眼,開開眼吧。」
柳絮置若罔聞,繼續做着胸外按壓和人工呼吸,雙臂這樣用力,已經酸脹難忍。但一想到陳娘生不如死的模樣,又咬緊牙關堅持着。
又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
魏醫者追問柳絮:「你有幾成把握?」
柳絮看都沒看魏醫者一眼,一字一頓地回答:「醫者行正方圓,仁心仁術。行醫之道,唯有盡力二字。」
這一番話,搶白地魏醫者無言以對。
而其他鄉紳礙於陳老爺的面子,紛紛讚賞柳絮的仁心仁術,是啊,親人危急關頭,遇上一個願意盡力的醫者,是多麼讓人欣慰的事情。
魏醫者一張老臉刷地氣黃了,行醫二十載,治癒病人無數,自己鑽研的藥方就有十幾張,竟然被一個黃毛丫頭這樣諷刺。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他一甩袖子,憤憤地鄙視道:「不知天高地厚,無可救藥。」
這一下,眾人噤了聲。
魏醫者雖然醫術不凡,但是恃才傲物,又心胸狹隘。
鄉紳們很清楚,人吃五穀雜糧,焉有不生病的道理。所以,他們輕易不得罪魏醫者,免得自己或者家人生病時,他拒絕出診。
這一番較量,流雲榭的氣氛又尷尬起來。
所有人,特別是朗清疏的視線一直在柳絮身上,心中湧出更多的疑問,卻無處可查。
眾人的耐心隨着線香的點燃,如香灰般消耗殆盡,對陳娘這個三白眼的不祥女子最後一絲同情心也隨之消散。唯一的想法是,她們倆要救到什麼時候?
時間一點一滴地耗損,小石頭被救回的希望越來越渺茫,柳絮的肩膀都快失去知覺了,手腕與手肘酸疼難忍,好想放棄。
魏醫者怒氣沖沖地走到柳絮身旁:「我治過的病人,比你見過的人還多。我開過的藥方加起來,比你還要高。我說沒救了,就是沒救了。你們要折騰到什麼時候?」
柳絮微微一笑:「到我精疲力竭為止。」
陳娘的淚水又一次決了堤。
「咳,咳,咳……」小石頭突然開始咳嗽起來,咳了好一會兒,看到陳娘,立刻撲到她的懷裏,放聲大哭,「娘親,小石頭很聽話,娘親,小石頭一定很聽話,您別不要我。」
陳娘抱着哭泣的小石頭,狠狠地咬了自己的手背一口,觸目的牙印,有痛感有鮮血。清清楚楚地提示着,這不是夢,不是夢。她又哭又笑:「石頭,你嚇死娘親了。娘親差點和你一起去了呀,石頭,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鄉紳們驚得說不出話來。
陳老爺大喜,用力一拍手:「柳絮,你真給陳宅長臉吶。」
鄉紳們立刻附和起來,很快地,將柳絮吹捧成了神醫轉世。
魏醫者的臉色不禁又黑了幾分。
此時的柳絮又餓又累,還有些喘,即使對上魏醫者難看至極的臉色,也只是微微一笑。
陳娘哄得小石頭不哭了,又帶着他,跪在了柳絮面前:「柳絮啊,你救了石頭,就是救了陳娘。陳娘也沒什麼可以感謝的,只能磕三個頭。」說着就磕起來。
柳絮急忙扶住陳娘,阻止道:「使不得。」見陳娘鐵了心要跪,她急中生智將朗清疏推到陳娘面前。
等陳娘和小石頭,恭恭敬敬地磕完頭,站起身才發現,面前的是朗清疏。
有些鄉紳忍不住嘴角帶笑,這名為柳絮的丫鬟,着實有趣。
朗清疏問柳絮:「你這是何意?」
柳絮向朗清疏行禮:「久聞朗大人斷案如神,請您查出小石頭溺水的真兇。」
在場所有人都很詫異,頑童溺水再平常不過的事情,還要查什麼真兇?
陳老爺驚詫之餘,怒斥道:「大膽賤婢,來人,帶走。」
朗清疏微一抬手,阻止柳絮被家丁拖走,問道:「說出你的理由。」
陳老爺只得揮退家丁,難得朗清疏願意開口,也只能由着他。
柳絮再次行禮:「因為您今日大駕光臨。陳宅已經為此奔忙數日。昨晚,我為小石頭準備了摺紙和手工,陳娘為他準備了吃食。再三囑咐他留在小屋中,不得外出,他答應了。」
朗清疏眨了一下眼睛,握着扶手,說道:「孩童頑劣,見你們久不回屋,想出去尋找,在水邊玩耍,也是尋常。怎會生出真兇一說?」
柳絮回答:「小石頭活潑頑皮,但知道體恤娘親。我之所以說有真兇,是因為小石頭兩年前曾經溺水,差點喪命。從此以後,他絕不靠近水邊。換句話說,他怕水。一個怕水的孩子,又怎麼會到水邊玩耍?」
陳娘摸着小石頭的腦袋,問道:「石頭,你為什麼離開屋子?」
小石頭搖了搖頭:「娘親,我在屋子裏,疊柳姐姐教的紙鶴,疊了好幾個……我在那邊……看到娘親了……還叫了你……」話沒說完,他拼命地抱緊了陳娘。
朗清疏將陳家人的表情盡收眼底,緩緩開口:「陳娘,平日裏可曾與人結怨?」
陳娘悲憤的神情變得複雜起來,之後又恢復了鎮定:「回稟大人,我負責教習丫鬟,丫鬟言行舉止事關陳宅顏面,嚴厲與責罰難免嚴厲。幾乎所有的丫鬟都被我罰過。」
朗清疏又問道:「近期罰了哪些丫鬟?」
陳娘想了想:「冬梅。」
陳老爺吩咐管家,將冬梅找來。
很快,冬梅邊走邊揉着膝蓋過來,破天荒地臉上未施脂粉,一臉憔悴,右手還纏着繃帶。
朗清疏上下打量冬梅了一會兒,問道:「為何要謀害石頭?」
這下不止冬梅楞住了,整個流雲榭的所有人都楞住了。冬梅杏眼一挑,不卑不亢地回話:「大人,您說我謀害石頭,可有證據?」
鄉紳們議論起來,就算朗清疏是狼眼判官,一不審二不問,直接斷定冬梅是兇手,也未免太武斷了。
朗清疏將議論聽得一清二楚,慢條斯理地吩咐:「陳老爺,把冬梅和石頭的鞋脫下來,檢視鞋底。」
冬梅的臉上浮出笑意,注視着朗清疏和他身後的柳絮,說了一句:「大人,如果被陳娘責罰的人都有嫌疑。那,不如把所有的丫鬟們都審問一下?陳娘最近責罰我的確挺多,可是,柳絮被她責罰得更厲害。小石頭也稱她是笨蛋柳絮,常常挨陳娘的戒尺。她的嫌疑不是更大?」
陳娘忙着給石頭脫鞋,可是鞋子的系帶打了死結,怎麼也脫不下來。
冬梅的鞋底非常乾淨,是一雙新鞋。
朗清疏叫來管家,略略囑咐幾句,管家應聲而出。
片刻之後,管家和家丁帶着一雙女鞋來到流雲榭中,這鞋是從丫鬟屋的冬梅床鋪下面找到的。
陳娘將打橫石頭抱起,好讓朗清疏察看鞋底。
其他人也伸長了脖子,看着兩雙鞋的鞋底,一樣都是泥巴,有什麼好看的?這又算什麼證據?
朗清疏淡淡地開口:「柳絮從書房到流雲榭,陳老爺和我全程都看得見,沒有作案時間。陳娘進入流雲榭時滿頭大汗,站在這裏心神不寧,時不時東張西望。說明她曾經遍尋小石頭,卻沒有找到。突然摔倒,是因為看到小石頭在對岸叫喊,因為我也聽到了。河對岸的屋子是重新修葺的,雖然作了相應的清掃,但是河岸上仍留有許多石灰與漆。來人,將鞋底刮一下。」
眾目睽睽之下,冬梅的鞋底先刮出一層泥,然後就是漆料,最後是石灰。
管家回來稟報朗清疏:「大人,在您指點的方向,發現了鞋印,與冬梅的鞋底相符。從丫鬟屋一路走到對岸,先有石灰,再有漆料,最後是河岸邊長了青苔的泥。」
而小石頭的鞋底因為水浪的沖襲,非常乾淨,除了鞋帶解不開,沒有任何問題。
眾人又一次交頭接耳,佩服得五體投地,紛紛讚嘆:「朗大人,真是神斷。」
「朗大人,斷案如神,我等佩服佩服。」
唯有冬梅嗤之以鼻:「小石頭的鞋底可是乾乾淨淨的,鞋底最多證明我曾經到過河對岸,其他的不能證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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