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京里過年,感覺反而沒有過去那麼熱鬧。
物質上當然是更豐富了,吃的可以算得上山珍海味,穿的也是綾羅綢緞。往年有一家四口加上張伯父女一起團聚,今年吳叔不在。
吳嬸笑着舉起杯:「來來,咱們吃。」
山放下杯子,舉起筷子,快狠準的直接瞄準了剛才就看中的五福臨門。五樣涼菜拼成花瓣形,中間是用蘿蔔雕的蓮花。
「啪」的一聲輕響,大妞和小山的筷子在盤子上碰到了一起。
兩人又看中了同一塊肉。
這種情形在過去是屢見不鮮的,幾乎天天都在飯桌上發生。他們都知道哪一塊肉最好吃,出手的速度也是不相上下,所以筷子打架的事兒天天都有。而且通常之後兩人都各不相讓,從筷子大戰上升到口角相爭,甚至有時候還會大打出手。
可是今天十分意外,怔了一下之後,兩人不約而同撤了筷子,然後各自另夾了一塊肉。
吳嬸笑着說:「喲,今兒這是怎麼啦?」
張伯抿了口酒:「又過一年,大了一歲,還學會謙讓了,不錯不錯。」
阿青含笑,看看大妞,又看看小山。
真象張伯說的那樣嗎?不見得。
大妞可是同她說過,小山離家幾個月,肯定沒好的吃,他現在剛到家,自己就做做好事,讓讓他。口氣里充滿了一種故作大度的同情和寬容。
山的想法更好猜了,阿青是看着弟弟長大的,他的想法阿青總是可以猜個*不離十。他呢,一準兒是在山上幾個月都沒見過家裏人,這一回來了。心態也有些不一樣。不說要讓家裏人刮目相看吧,也要盡力表現成熟懂事大方。
之,恨不得一夜之間就長成大人。
阿青等着看兩個人都原形畢露。
果然,接下去在八寶魚、如意捲兒、水晶雞絲這幾道菜上,兩個人的又沒少碰撞。眼看這筷子舞的越來越虎虎生風,兩個人的脾氣也象桌中間那隻熱鍋子一樣火苗嗖嗖的往上竄。
吳嬸在吃飯前就耐不住餓,先吃了點心。孕婦經不得餓。感覺晚吃一口肚子裏都要造反。旁的什麼事都顧不上了,一心一念只有一個吃字。所以這會兒桌上一桌子好菜,她倒沒胃口了。有一盤金銀滿堂擺的離她近,吳嬸有一下沒一下的夾這個吃。金玉滿堂聽着華麗富貴,其實是道不折不扣的素菜,吳嬸吃它也就圖它個鮮脆。
阿青也沒什麼胃口——做菜的時候熱清高漲。菜上桌了,感覺象是完成了一項重大工程。卻沒有多少食慾。
她給吳嬸盛了點熱湯:「娘,別光吃那涼菜,喝口熱湯吧。」
吳嬸笑着接過:「好好。」
她喝了一口熱湯。湯是盛在一口小砂鍋里的,下面也有炭火保暖。並不因為已經上桌一會兒而涼掉,依舊燙熱美味,舌頭首先感覺到的是微燙。然後是鮮、香、軟、滑,一口湯下肚。人確實感覺舒服。
吳嬸想起丈夫。
他也不知道有沒有口熱茶能喝。天寒地凍,夜深霜冷,可吳叔還是得當差。越是這種年節,越是不能懈怠。
吳嬸心疼丈夫。
大過年的不能回家,也不知道宮裏的值房炭盆夠不夠燒,他的襪子要是汗濕了,帶的襪子他能不能想得起替換。要是來不及換,一直穿着雙濕冷的襪子,那腳多受罪。…
吳嬸不能久坐,桃枝一看她神情顯的有些疲憊,就趕緊上前:「夫人要不先去西屋歪一會兒歇歇?」
吳嬸點點頭:「也好。你們慢慢吃,我先失陪。」
阿青也站起來,扶着她另一隻手,和桃枝一起送吳嬸到西屋裏。桃枝手腳麻利的挪過來一個靠枕讓吳嬸倚着,又拿了一床薄毯來替她蓋上腿。
她替吳嬸把鞋子脫掉的時候,阿青看到那鞋應該是新做的,鞋口比她原先穿的要松。
「娘,你腳覺得脹嗎?」
「有一點兒。」
「我給您捶捶腿吧?」
吳嬸眯着眼點點頭。
桃枝忙說:「哪用姑娘動手,我來服侍夫人就好了。」
「你服侍是你的心意,我也想儘儘我的心意啊。」阿青拿着美人拳,坐在榻邊一下一下輕輕替吳嬸捶腿,一邊捶一邊想着,等下要問問吳叔,吳嬸這樣腿腳都有些浮腫有沒有關係。記得以前聽說孕婦好象都會有水腫,算是正常現象,不過還是問過張伯更放心些。
捶了一會兒,吳嬸忽然出聲:「什麼時辰了?」
桃枝在一旁答:「戌時過半了。夫人是困了嗎?」
吳嬸搖搖頭,伸出手說:「扶我坐一坐。」
阿青看她有些神不守舍的樣子,輕聲問:「娘,怎麼了?身上有哪兒不舒坦?」
「沒有。」吳嬸定定神,阿青又倒了杯水過來,吳嬸喝了兩口就不喝了:「我剛才好象盹着了,做了個夢。」
「什麼夢?」
「不太記得了。」吳嬸勸她:「你去吃東西吧,不用陪着我。讓桃枝打水來我洗洗臉,時候不早,我也該睡了。」
「娘,你要是身上不舒服一定記得叫我。」
「我知道。」吳嬸叮囑她:「看着小山別讓他胡鬧,守歲也不要熬的太晚了。」
阿青走到門口還回頭看,吳嬸故意不耐煩的沖她擺擺手。
阿青笑笑,掀帘子出去了。
吳嬸看她出去了,臉上的笑意就漸漸消失了。
她剛才確實做了夢,而且她還隱約記得夢裏的內容。
她沒和阿青說,因為夢的內容不算愉快。
她夢到以前的事情了。
真奇怪,有好些年沒夢到那些事了。
他們當時逃難到七家鎮安頓下來之後,她還經常在夢中驚醒。夢裏她都回到了京城,一開始總是好的,她和小姐在一起,小姐在陽光底下笑,拿扇子撲蝴蝶,畫畫,彈琴。可是接下來就會發生變故,平靜美好的一切消失的無影無蹤,她總能聽到小姐的哭聲。
在夢裏她總想伸出手拉住小姐,把她從苦難中救出來。
她從來也沒有成功過。
和吳叔成婚後,身邊睡個男人,膽氣壯了些,心裏安定了些,惡夢漸漸就少了。或許真象老話說的,男人身上陽氣重,鎮得住邪。等她再生了小山之後,她就更少夢到從前了。
來到京城之後,她做夢倒是總夢見七家鎮了。
夢見他們在七家鎮的家。
那是他們一磚一瓦,從無到有建起來的。那兒的一切她都那麼熟,無數次擦試過的桌椅窗欞,門口牆角邊長出來的綠苔……
但剛才她夢見的不是這些。
她夢見她又回到了逃難的時候,吳叔不在身旁,只有她一個人,抱着一個嬰兒在無助的奔跑,後面暗影幢幢的,有危險在迫近。
跑着跑着,她突然想起,懷裏的孩子怎麼不哭?份量怎麼這樣輕?…
低頭一看,她抱着的哪是孩子,根本就是個空空的襁褓,裏面裹着的孩子早就不知去向了。
她把孩子丟了!
吳嬸這一下驚的幾乎掉了魂兒,一下子就從夢中醒了過來。
看到阿青的那一刻,吳嬸心裏居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明明一刻前還和女兒說過話,怎麼會做那樣的夢呢?
雖然已經從夢中醒來了,可吳嬸還是驚魂未定,桃枝輕聲問:「夫人,我去打水來您洗漱安歇吧?」
「哦。」吳嬸應了一聲,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感覺到那不容忽視的存在和份量。
真是……就算丈夫不在身旁,也不應該膽小成這樣。她有阿青,有小山,現在肚裏還有一個快降生的孩子。
她可不能還象年少的時候那樣膽小怕事。
阿青還有些不放心,又回來看了一次,桃枝正服侍吳嬸梳頭,首飾已經都取下來了,髮髻也散過了,桃枝正替她一下一下的梳頭。吳嬸看起來面色紅潤,神情也很安詳,阿青這才放下心事。
「怎麼又來了?外頭怎麼樣了?」
「張伯已經回去了,我和小山、大妞圍着爐子吃點心說話呢。」
「好,早些睡,可千萬要注意別着了涼。」
阿青應了下來。
外頭大妞和小山正在瞪眼。兩人飯桌是勉強按捺住了脾氣,可是剛才吃芝麻糖的時候又爭吵起來了。
盤子裏的芝麻糖有兩種,黑芝麻和白芝麻的。黑芝麻更難得,價格更貴,年前唐媽媽她們出去買的時候,賣黑芝麻的就不多,價格貴,貨還不好。現在做糖的這些還是吳叔一個下屬送來的年禮,說是自家鄉下老家送來的。這芝麻好,又黑又亮又飽滿,炒熟了之後那叫一個香,做成了芝麻糖之後,那香脆就更別提了。大妞和小山都想吃這黑的,不想吃那白的,可是黑的本來做的就少,兩人吃着吃着就搶了起來。
一個說:「你剛才已經吃了好些了,別太過分好吧?」
「那盤子裏還有的是呢,你幹什麼和我搶?」
「盤子裏是白的!」
「黑的白的不一樣嘛。」
大妞氣的要命:「你要說一樣,那你幹嘛不吃白的把黑的讓我啊?」
阿青好久沒見他們吵架了,倍感親切懷念,看戲看的起勁兒,一點都沒想上去勸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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