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目對視,耐性不好的哪一個永遠都是傅語。
從最初回到傅家開始,對傅月溪的嫉恨與羨慕,到這幾年她的崛起以及突然的回國,搶佔了所有人視線奪走了所有人心神為止,到現在她的雙腿癱瘓,失去了一切的屏障——
這一切的一切在傅語的心底看來,其實都是傅月溪搶走了她的,如果說沒有傅月溪的存在,那麼這個世界上此刻站在這裏面色光彩照人,身後眾星捧月的那個絕對不是傅月溪,而是她傅語!
一旦看見傅月溪,傅語的心理就無法正常起來,在她看來,太多太多的東西都被眼前這個女孩搶走的,如果不是世界上還有一個傅月溪,那麼如今屬於傅月溪的一切,都是屬於她傅語的!
被這一響亮的耳光扇的有些恍惚的傅月溪眼神兒晃蕩着幾分清冷的寒意,似是而非的笑意在她嫣紅的嘴角慢慢勾起,她沒有想到傅語這個女人的力氣有這麼大,這一巴掌打過來,竟然是令她不由自主的腦袋裏嗡嗡作響?
嗤!
將散落在臉龐側面上的髮絲捋到耳後,她慢慢抬起眼。
下一秒!
傅月溪根本就是絲毫沒有猶豫的直起了身子往她的方向傾去,甩起手,比起傅語更加迅速,更加狠,更加準的一個耳光甩了下去!
「從頭到尾,我就沒有想過父親會是我的親生父親,而你的母親帶着你才是傳說中的狸貓換太子,尤其是我在走過了十多年的沒有父親的生活以後,我才得以知道身份的真相,你認為在這之前我有可能對父親這倆字抱有一絲的幻想?」
「錯,我連想都未曾想過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角落裏活着我的父親,所以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想過,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還生存着我的父親,從小到大我的觀念里根本就沒有父親倆字,我母親也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這個詞語!那麼既然如此,我連想都沒有想過父親,又何來『搶』之說?」
傅月溪的臉蛋兒有些燒紅了起來,耳根子一併發燙起來,那溫熱的溫度就像是火燒一般直接將她整個人從頭到腳的澆灌了起來,淹沒了她所有的神經和感官,其實從剛才父親進入這裏開始到現在,她都沒有想過要退讓。
既然父親願意要收養她,那麼她傅月溪就點頭就是。
正如同此刻,既然父親願意要解開她們的鐐銬,寧可親眼看着她們張牙舞爪的來傷害她,也不要冰冷的鐐銬鎖着她們。既然是這樣的,那她傅月溪又何必要搖頭呢?父親想要做什麼,她只管看着就好。
可他雖然是她的父親,但卻並不代表他所可憐的一切就是她傅月溪也必須可憐的。
說着這些諷刺無比的話語,傅月溪澄淨的目光中閃爍着幾分冷冷的譏誚之色,在這耀眼無比的白熾燈燈光下,浮現出一種讓人無法直視的耀眼色彩,比起傳說中的黑曜石,更迷人幾分,比起那暖色的琉璃更讓人移不開眼。
這一瞬,傅月溪冷下來的可不僅僅只有那張精緻的小臉兒,還有她那顆原本散發着幾分餘溫的心臟。
到現在為止,父親這段時間來玩的是哪一出,她是真真兒的想不通,也不想再去揣摩,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就是活該被人欺負的,沒有誰就是活該永遠站在被動的位置的。
小時候不曾還擊,只一味兒的隱忍,是因為當年的她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小孤女罷了,從來就不知道父親在哪裏的她,在失去了母親的懷抱以後,只能是忍氣吞聲生活在傅家,那些年她在沈曼青的手裏到底受到過怎樣的待遇,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但是有一句話卻是不得不說。
多虧了當年沈曼青對她的謾罵以及侮辱,種種虐待,否則的話,沒有當初她的凌辱,也就沒有了今天的傅月溪的成長,在她辛酸無比的年幼歲月中,誰也不知道她熬過了怎樣的一個年少。
哪怕是自以為自己已經將曾經的事情徹查的夠清楚的傅子玉,他也不可能一點一滴的從細節方面了解到那個時候生不如死的傅月溪是怎麼扛過來的。
挺直了腰身,傅月溪嘴角一扯,一股令人越發寒涼的笑意從傅月溪的臉蛋兒上升起,這許多年來,沈曼青見過傅月溪無數種模樣,從小時候的隱忍以及不敢開口,怯懦以及顫抖,到如今長大以後的氣質過人,手腕強悍,精煉縝密到此刻她微微讓人不由自主的臣服的冷銳氣勢。
卻唯獨從來沒有見到過她這會兒臉上此刻這種表情。
她背對着傅子玉以及傅賓鴻,但是挺直了的腰身卻是將她的驕傲全部灌輸在她這單薄的身軀上,從背影看來,她僵直了的背脊將她整個人的驕傲都狠狠的背負在上面。
她的聲音帶着絲絲清脆,如同潺潺而下的溪水,掩藏着她內心深處的最後一絲心傷。
冷冷一笑。
傅月溪的眼底閃現出幾分毫不掩飾的嘲弄,她沒有激動的情緒,也沒有拔高的聲音,有的只是清清淡淡的說話,將她情緒包裹住,密不透風,不讓人看見一絲脆弱。
可是站在她身後的傅子玉,狹眸中卻是微微一凝,一股莫名的心疼從他褐色的瞳孔內浮現,渲染在他那迷人又惑人的細長狹眸里,比起以前看見她時候的清華瀲灩更加讓女人心動,這是一種足以讓任何女人心頭狂跳的寵溺神色。
傅子玉雖然愛笑,且常常嘴角帶着笑意,但是他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冷血漢子,因為心底的心思從來未曾會浮現在他的臉龐上,因此顯得高深莫測的他也就是他人無法琢磨的角色,但是他那雙狹眸足以看透任何一人的人心,這點在京都內只要是跟他打過交道的人,都是清楚的。
這世界上無論什麼人對上了傅子玉那雙毫無波瀾深不見底,暗帶薄冰的瞳孔,那恐怕都是要頓住心思幾秒鐘的,可他們卻不知道就是這短短的幾秒鐘,此人已經將他們心思看盡。
辦公室內的氣氛微微低沉緊張了起來,這兩聲響亮的耳光更是引起了那軍官的注意,只是礙於傅賓鴻在場,他不敢抬頭直視。
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傅月溪,她冷漠的側臉在傅語的眼底成冰,越發火辣辣的臉龐卻是在時刻提醒着傅語,就在剛才,傅月溪毫不猶豫的一巴掌反手打了過來,白皙的臉蛋兒立刻便被那微微的紅暈給籠罩。
短短几秒鐘的時間,空氣凝帶的同時,傅語也很快的進入了白蓮花的角色。
雙目一紅,兩行清淚在她的眼底打着轉兒,她一邊伸出手摸着剛剛被打的半邊臉一邊另一隻手指向傅月溪,顫抖着卻是始終說不出話來,那淚水順着她的睫毛就要落下來。
她眼裏噙着一層水霧,整個人看起來梨花帶雨般柔弱,捂着臉嘶啞的低吼:「……那你是默認想搶我現在的一切了?」
這話多可笑?
其實很好笑。
傅月溪淺棕色的瞳孔內緩緩流動着幾分薄光,冷冷清清的淡芒中流逝着幾分嗜血的寒意,湊上前去,她聲音有些輕細,卻足以讓傅語心頭膽顫兒。
慢慢僵硬的轉過頭,移過視線,不想與此刻犀利無比的傅月溪對視的傅語心頭無疑是自卑的,但是當她的目光越過她看向傅月溪身後筆挺站立着的中年男人之時,她的嘴角處還是露出了一絲委屈。
傅賓鴻此刻站立的位置較暗,燈光雖然濃烈,可是因為傅子玉的位置,他所在的位置頓時變得有些陰影起來,令遠在傅月溪對面的傅語根本就無法看清楚他那張威嚴的臉上帶着什麼樣的神色。
傅子玉在為傅月溪心疼,傅賓鴻又何嘗不是?
當傅月溪冷漠的說出她對於父親這個詞兒多麼陌生的時候,傅賓鴻感覺這輩子都沒有這麼心痛過,那種被揪起來的心硬生生的被她這些話扯出了一個口子,並且在鮮血淋漓的情況下,往鹽巴上撲去。
想來也是,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一個父親願意在這種情況下,聽見自己的親生女兒,說出如此令人心碎的話語,那一瞬,他幾乎要老淚縱橫。
但是沒有。
他依舊是冷漠着那張已然透過滄桑與歲月,浮沉以後凝聚威嚴的面龐,眼神兒中雖然掠過疼惜,卻也是快之又快,快的幾乎讓人無法看見的地步,當然這些人之中,必然是有一個人看見了這眼底的一抹疼惜的。
傅子玉眯起狹眸,看向眼前高挺但卻已經年邁的父親的身影,心底也是說不出的疑惑。
他都弄不明白父親為什麼好端端的會讓傅語入駐傅家,而且還對溪溪流露出那種冷漠又無情的態度,這改變,的確不是一般的大,要說起來,就算是以往傅月溪哪怕只是個養女的身份,傅賓鴻對她的態度也是一樣的和藹才是。
想不明白,那就等!
等!
「傅月溪,你不要太過分了,你已經把我害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要怎麼樣?你知道這雙腿對我來說算什麼嗎?我這樣的人,沒有了雙腿,又沒了父親,如果我的母親也入獄了,那麼我的人生這輩子算是完蛋了,你也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就不能看在曾經與我姐妹幾年的份上,放過我們母女倆一馬麼?」
傅語害怕的嘶喊着,她的確是真的害怕,她知道傅月溪既然敢說證據倆字,那就一定是她真正的擁有這玩意兒的證據!
她跟傅月溪在一起生活了好幾年了,她知道傅月溪這個女人心思到底有多麼深沉,這個女人她絕對有着男人那般的魄力,她一定是一個說到做到,敢作敢當的女人。
所以為了生存,她必須求情。
哪怕沈曼青不屑於向傅月溪低頭,可是她傅語還想要未來,還想要前途。
「簡直是反了!傅月溪我看你是翻了天吧?你現在翅膀硬了是吧?連你姐姐都敢打了?雖說我們現在被你父親趕出傅家了,但是卻並不代表曾經那些年我對你的養育之恩就成為了浮雲,難道你這個人就這麼鐵石心腸,沒有一丁點情分可講?」
沈曼青大大的吸了一口氣,嘴唇大張,驚訝的無以加復的樣子看起來真是有幾分好笑,而她的目光掠過了傅月溪的臉龐,再掠過傅語那張已經明顯腫起來的臉龐,眼神兒剎那間就暗了暗。
這個傅月溪,力氣竟然比小語還要大?
本以為這些年她在外面回國便是一個銳變,按道理來說她應該是過的很養尊處優的才是,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呢?比起小語的那個耳光,傅月溪甩過來的這個耳光明顯殺傷力大了五倍不止。
同樣是巴掌,同樣是短短几分鐘內的事情,可是這倆人臉蛋兒上的紅腫程度確實明顯大有不同。
心頭划過一道陰鷙,沈曼青衝上前去就是抑制不住情緒的撲向傅月溪,站在一側的傅賓鴻沉默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幕,他的身側,傅子玉的眼神又是冷銳了幾分,那犀利的凝聚着暗藏冷意的狹眸眯起來,緊緊的鎖視着此刻向着傅月溪撲去的沈曼青,眼底透着的那種精芒,宛如只要沈曼青敢亂動手,下一秒他就會把她撕碎一般。
那是暗藏着豹子的蓄勢待發以及鷹隼的犀利殺氣!
冷——
瞬間冷了下來的辦公室內暗藏着幾分沉浮的氣息,內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之前原本是談判的姿態現在會變成如此廝打的一幕,那站在門口處守衛着的軍官被這巨大的動靜一鬧騰,實在是沉不住起來,抬首就往裏頭望去,卻正好對上了此刻正在撕扯着傅月溪的沈曼青。
如此一幕,當真瘋癲又好笑。
這可真是讓這位軍官給大開眼界了一把,在軍隊中見識廣泛的他也從未見過女人如此瘋狂廝打的一面,看到這裏,他的小心臟都似乎忍不住的抖了抖,伸出手捂着心口處,這軍官縮了縮自己的身子,眼底閃過一道疑惑。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潑婦罵街?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女人打架?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市井女人毫無形象的較真兒?
這……只能是用三哥字兒來形容了!
真——可——怕!
傅語看着衝上前去就為自己解氣的母親那有些發福的身影,眼底的淚水愣是沒忍住掉了下來,原本心底就有着怒氣和憋屈的傅語這會兒被沈曼青這一動作給感動的,幾乎是渾身的情緒都起來了。
兩行清冷迅速在她的臉龐上滑落。
「爸爸,您真的要親眼看着她把我們送入監獄嗎?您知道嗎?如果不是她我的雙腿也不可能會癱瘓了,這件事情我本來不想跟您說的,可事情的真相卻就是這樣的,但是傅月溪卻還把媒體買通,最終製造出來一場假象,讓外界的人都以為事情是我們自找的,其實不是的父親,你們都被騙了你知道嗎?」
傅語哭喊着說話,手動推動着自己身下的輪椅,來到了傅賓鴻的身邊兒,揚起的臉龐上帶着幾分淚花,看起來那叫一個單純而可憐啊,這要是陌生人在這兒恐怕都得為之動容了吧?
那門口處守衛着的軍官卻也同樣瞥見這一幕,眉頭一簇,雙目一緊,他心頭便是涌動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惜,傅語長得不差,白皙的臉龐早已經遮擋了她的三丑,一白遮三丑就是這麼來的。
這會兒楚楚可憐的抬着頭盯着父親的眼神兒裏頭含着希冀,水霧凝聚的雙眼中全都是真切與誠懇,這樣子,真真兒是讓人心疼無比,連門口處守衛的軍官都忍不住要生出對她的憐惜來了,又何況是曾經真正把她當成是自己的女兒的傅賓鴻呢?
雙目霍地睜大,傅賓鴻那雙輕微渾濁但卻依舊精銳的雙目中全都是失望與震驚,當然,這目光不是對着傅語的,而是對着傅月溪的。
不需要任何問話,沒有任何重複第二遍的問題,亦是沒有求證過,傅賓鴻只這一個眼神兒,便已經讓傅月溪那顆原本凝聚着怒火的心一瞬間冷若冰霜般的禁錮了起來,這眼神,太傷人。
在軍區中許久沒有關注過這一切事情的傅賓鴻面上的表情雖然真實,但實際上,他心底卻還是對傅月溪帶着幾分保留的,他的女兒,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他是怎麼樣子的,因為是他的孩子,所以在他看來,再如何,都不可能會像是別人口中所說的那般毒辣。
因此他會用如此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正在應付沈曼青的傅月溪。
可是這樣的眼神兒對於他來說或許已經是最為底線的詢問,但對於傅月溪來說,這種略帶失望與震驚的目光,根本就是對她**裸的嘲笑,畢竟剛才那些話從傅語的口中說出來,父親竟也會信?
傅月溪掩去眼角處的酸澀,狠狠的,直直的瞪着眼,就這麼對視着傅賓鴻,倔強而又不羈的目光中有着她毫不掩飾的嘲弄色彩,父親啊父親,我不知道您這是這幾年越活越回去了,還是在你心底,我真的就如此不堪?
她寧可聽見父親一句問話。
她寧可看見父親一雙眼頓時凌厲掃來。
她寧可被罵,寧可受到教育,寧可接受任何一種質疑的方式,但是唯獨就是這種失望與震驚的目光她不接受!
她不接受!
她接受不了,她無能接受這視線,對不起,給不了您回答了。
默默的移過那雙明顯冷下來幾分的眼睛,傅月溪再看向這辦公室內的傅語與沈曼青,便再也不會覺得於心不忍了,你對她仁慈,她可曾想過你?
心底冷笑一聲,大罵自己簡直就是心太軟的傅月溪渾身一個冷噤,這股從心頭深處騰升起來的冷寒之意不留情的吞噬着她那顆原本因為即將要解決燃眉舊事而沸騰的心。
沒有再看傅賓鴻,她的眼底再無一絲感情。
心情與感受,痛苦與複雜,交織在傅月溪的內心裏,今日分明要解決事情的人是她,但是為什麼她到現在都沒有一點點痛快的感覺呢?呵呵!
沒有想到沈曼青竟是會放下這麼多年來自身的架子不顧形象的衝上前來,壓根兒不帶任何思考的就直接與她廝打交纏在一起!
可是被沈曼青撲倒在地的那一秒鐘——
她的腦海里划過的卻並不是害怕與膽怯,恐懼與擔憂。
只見她嫣紅性感的唇瓣微微一揚,這張精緻無比的臉龐頓時生動起來,那毫無感情的眼瞳深處凝聚着幾分冷寒,越發顯得妖艷的五官在這燈光下覆上了一層冷艷的色彩,她輕啟紅唇,無聲的吐出了一句話:沈曼青,我等你……很久了!
話落,她卻詭異一笑,眼中有些渙散的悲傷在流失。
二十多年了。
她在這個世界上活了二十多年了,等待這一天,已經太久了,她等着親手狠狠的教訓沈曼青一番的機會,已經太久了,她真的等她已經夠久了!
五指上手就是毫不留情的撫上了沈曼青的脖子,傅月溪嘴角浮現了一抹陰森的冷笑,腦海里迅速划過幼年時期剛剛進入傅家之時沈曼青對她的所作所為,她目光清澈,眼神幽遠,似是透過眼前沈曼青這張熟悉的臉龐看向了幾十年前的老往事兒。
就在她面龐上閃過恍惚的這短短時間,沈曼青眼神卻是狠戾起來,望着這張熟悉到了夢中無數次都可以看見的臉龐,沈曼青的眼神中燃燒了一抹小小的火焰。
不是很旺盛,可卻是躍動着不滅的藍色火苗。
越來越藍,越來越清晰。
狠狠的往傅月溪柔軟的身軀上砸去,沈曼青根本無法從這一丁點兒輕巧的舉動下得到一點快感,對於眼前的傅月溪,她真的有種殺而後快的感覺,心口處慢慢的沉澱出幾分不言而喻的殺意,沈曼青此刻的眼睛中再看不見其他。
只剩下唯一的一種東西,那邊是對傅月溪的恨意。
她無疑,是恨傅月溪的!
把過往幾十年愛錯人的罪,以及如今她走到這個地步的一切的一切,她全部算在了傅月溪的頭上。
那對她的恨意,又怎麼是恨字了得?
被她一直攻擊敲打着的傅月溪卻是臉色不變,目光沉穩,絲毫不為之所動一般的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但卻身隨心動了起來,莫名緩緩動彈的五指,伴隨着浮現的記憶以及那些痛苦不堪的過去漸漸的動着。
然後,這雙好看而又撫在沈曼青那白皙脖子上的五指——
越發的收攏,再收攏,修長而又白皙的指尖,略帶藝術性的手指,好看的要命——
這一刻,這手指,的確是好看的要命的!
一不小心可就是會要了沈曼青這條命的!
身為剛剛被傅賓鴻撿回來,帶到傅家的傅月溪,她豈止是生不如死這麼簡單?那生活也根本就不是人活的,幾乎大半時間都投身於軍區的傅賓鴻永遠不會知道,那個時候在傅家生存下來的傅月溪,每一天吃的,都是他們用餐過後的剩飯剩菜。
而傅月溪每天睡得房間,床上也根本就是薄薄的一層床單而已。
幸好傅家的生活優渥,沒有什麼木板床,否則的話,她就真的是活在地獄當中。
因為以上的這些僅僅是她幼時記憶中的其中一部分,換言之,沈曼青根本就不是在折騰她,而是在故意折騰她,只要是有時間,只要是有事兒干,那傅月溪基本沒有閒着的時候。
十歲的孩子已經是有自尊心的了,並且還知道眼前的一些事情以及其中微妙的關係,哪怕是清楚自己是個撿來的養子,但傅月溪還是無法接受養母日復一日的折磨與故意的刁難。
那時候不明白沈曼青為什麼要這麼做,而她這麼做,又得到了什麼?
可是後來的後來,她的記憶慢慢的拼湊在一起,她的思想也逐漸成熟起來,一些從未想過的事情才浮出水面。
那時候傅月溪明白了沈曼青對她的看法。
沒有多餘,只有一點可以形容,那邊是恨她,無論她傅月溪多麼落魄,但在沈曼青眼裏,卻就是恨她,所以身為養母的沈曼青可以在養父不在家的時候隨意的折磨這個才收回來的養女。
那時候傅月溪便在想,這得是多麼恨她?才能夠做到如此狠心的地步?可是答案出現的那一天,傅月溪終於也明白了沈曼青為何如此恨她,因為,當答案出現的那一刻,她傅月溪,也就註定要恨沈曼青。
她最珍貴的母親,那陡然間病發的去世,以及那個下着鵝毛大雪的冬夜,這些永遠儲存在她記憶當中不滅的傷痛,卻是拼湊出一個真相,這個真相,讓她傅月溪都無法接受,卻又不得不試着接受——
心口處狠狠的一個鈍痛,錐心刺骨又怎麼可能形容傅月溪此刻的感覺呢?她那張精緻的臉龐上露出了令所有人都心碎的痛意,那雙晶亮璀璨到如同暗夜星辰的鳳眸自然而然的半眯着,但瞳仁中不斷溢出的淚水卻是如何都無法遮擋。
痛意刺着她的心,淚腺刺痛她的眼,眼前的女人,刺痛了她的所有記憶——
狠狠的掐着眼前沈曼青的白皙的脖子,傅月溪忍不住又收緊了一分力道。被她這突如其來手力給鉗制住的沈曼青睜大眼瞪着她,卻是因為脖子上的那隻手而說不出一句話來。
原本胡亂敲打着傅月溪的手也在這時忽然頓住。
眼眸不斷顫抖着睜大,沈曼青忽然渾身一軟,有種所有東西都堵在了心口的感覺,那種害怕,令她幾乎止不住的心靈顫抖,傅月溪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渾身上下全都透着一股死神的肅殺之氣。
冷漠?無情?變態?極限?發瘋?着魔?
呵——
這些詞兒都無法形容現下此刻的傅月溪。
因為沈曼青親身經歷,比誰都清楚此刻她手指中傳來的力道多麼彪悍,如果她不鬆手,那恐怕不出一分鐘,她沈曼青就要命喪此處了。
雙目與她對視,沈曼青眼睛睜大瞳孔緊緊一縮,看向傅月溪這張漂亮而又出彩的臉龐的時候瞳仁裏頭閃現了一抹恐懼的色彩,如此清晰又真是。
可惜呢。
這一抹恐懼卻未能取悅已然陷入了一種無法接受與心痛到無以加復狀態中的傅月溪。
眼底有淚水慢慢的凝聚,傅月溪滿心酸澀。
能夠在此刻看見沈曼青這種黑心女人的眼底對你浮現恐懼之感,她傅月溪付出的代價又豈止是太大倆字可以形容的?
從小到大,沈曼青根本就從來沒有把她當成是養女來看待,就連家裏的保姆也都是鐘點工的,因為平日裏只要傅賓鴻不在家,那就是一切事情都交到了她傅月溪的手裏,所以比起那些千金大小姐來說,傅月溪的力氣不小。
而從小生活在如此折磨的環境中,傅月溪每一年只能是期待父親那一丁點兒和藹的出現,以及他那抹讓她心底透着陽光的笑意。
在年幼時期傅月溪的心底,傅賓鴻每一次從軍隊中回來的時候,便是她的晴天,因為那個時候她再也不用被沈曼青變着法兒的虐待,再也不用被沈曼青放在眼皮子底下欺負,再也不用過非人的生活。
她受的苦真的僅僅只是這些麼?
呵!
那真是數不清呢。
傅月溪之所以會如此記得清楚,正是因為失去了父親的她再十歲那年再次失去了母親。
所以人生中的每一件事情她都要記得很清楚,因為她想,或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她也就跟母親和父親一樣,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剛才她告訴傅語的那些話,卻都是真的。
從她出生開始。
父親這個詞兒對她來說就一直是陌生而又令她心動的,年幼的時候當她看着同學所謂的父親前來接人的時候,誰也不會知道,她的心底是多麼的羨慕,那種羨慕,幾乎每一次都會表現在她依依不捨而又走走停停的身影上。
這些東西都是她內心深處的小秘密。
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也有機會感受這種濃郁的幸福,所以當她背着書包看見別人的父親前來接送同學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的蹴足,因為那一幕,溫馨的令她心跳都快要停止。
那個時候,她是多麼想要開口叫一聲——爸爸?
看見別人的父親能夠給別人遮風擋雨的時候,她是多麼的渴望,自己如果也有一個如此大樹一般的父親,那麼人生是否就會有所不同?
在受虐待以及掙扎羨慕親情的自卑情緒邊緣還得小心翼翼應付這大軍區內傅家大院裏頭沈曼青這個厲害角色的傅語,那個時候心頭便已經暗暗發誓,倘若有一天長大,那麼她一定要將曾經小時候需要的一切,失去的一切,變本加厲的找回來。
但是長大以後,為了父親,她卻食言了。
沒能對沈曼青和傅語下手,不是因為她太弱,而是她的確是一個心軟又矛盾的女人。
不想因為自己而給父親增添麻煩的傅月溪在十七歲那年懂事以後便遠走高飛了,直接前往遙遠的z省進行她的大學時光了,在十歲以前,沒有父親她也無所謂,畢竟母親就是她的全部,可是十歲那年母親卻去世了,那以後,她再看見一幕幕,便會不由自主的羨慕。
當然,也有同學的父親母親曾玩笑着告訴她,如果喜歡你也可以叫我媽媽,叫我爸爸之類的話語。
但是可能麼?
「爸,如果你願意,請你把這件事情交給我處理好麼?我長這麼大似乎也沒有求過你什麼事情吧,既然如此,那就請你把今日的一切都交給我處理好麼?」
眼角的熱淚滑了下來,滾燙的貼在她的肌膚上落到了唇角邊上,她幾乎可以感覺到這淚水裏頭含着的苦澀的味道,沒有什麼時候,比起現在更讓人心灰意冷吧?
原以為父親的出現就是她人生的救贖,可是錯了,父親不過只是奢望罷了,行,也罷,人生既然從來沒有得過這些溫暖,那麼不要也罷。
已然決定好一切的傅月溪聲音根本不帶一絲哽咽。
所以此刻站在陰暗之中的傅賓鴻也不可能看得見地面上平躺着被沈曼青覆蓋了的傅月溪臉上此刻是怎樣的表情,但是她的聲音很冷,冷到徹骨的地步,這種冷意,也是傅賓鴻第一次從傅月溪的口中聽見,這一刻,他有一種心跳都要停止的感覺。
傅子玉心頭揪痛,臉色晦暗不明,但是那雙細長的狹眸卻是徹底的覆上了厚厚的薄冰。
眼前的一幕幾乎讓他那張俊臉凝結成冰,鷹隼般的目光里透露着暗藏的殺氣,傅子玉挺拔而又偉岸的身影這一刻卻無法給她做任何的帳篷,也無法給她一絲溫暖。
他太清楚她的性格,太了解她的心思。
既然她剛才會主動開口跟傅賓鴻要求,那麼她就是做好了一切打算的,既然如此,他便是沒有任何勇氣再為她抬起手臂,為她開口,為她做任何一件事情。
不是做不到,也不是不敢做,而是不能做。
倔強無比的傅月溪比起這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犟上幾分,此時此刻明顯的是她已經要準備自己解決眼前的一切了,如果他貿然出手,只會讓她無法痛痛快快的將這事情徹底的了結。
能夠在這裏看着她處理曾經年少的痛苦是一種幸福。
但是眼睜睜的看着她如此心碎的處理着這一切卻又是一種巨大的折磨,傅子玉想,她此刻一定比他更加的痛苦,雖然從小活在優渥的傅家,但是傅子玉從未有過一絲幸福的感覺,在他看來家庭不過是一種理所當然的東西而已。
只是他從未在家中感受到的溫暖,卻是從她那瘦弱又單薄的身軀上感受到了。
那種莫名的安心感覺,以及無法形容的溫暖味道,其實就是一種很簡單的感覺而已,可卻也正是這種簡單的感覺,卻是世界上的無價之寶,並不是誰都可以給你帶來那種既溫暖又安心的感覺。
那一刻,傅子玉知道,這個女人,他要定了。
因為這一生,他都不可能再遇到一個能夠給他溫暖的人。
所以眼前的這一個,他一定要抓穩了!
就如同此刻,他是多麼的希望自己可以衝上前去將她狠狠的摟在懷裏,然後告訴她,過去了,那些都是過去了,只要以後她好好的,比什麼都好,他一定會把她所失去的,全部再度彌補給她。
但他不能。
嗓子眼兒似是有東西哽住了似的,傅子玉從來沒有想過他這樣鐵錚錚的男人也會有哽咽的一天,只因為看見眼前那個硬挺着,假裝堅強,然後戴上面具寧可自己面對一切解決一切過往傷痛的女孩……
「傅月溪,你真是不要臉,我把你養大你竟然就是這麼對我的,竟然敢對我動手?我看你真是反了天了,哪怕我是死刑犯,我帶過你一天你就得乖乖的在這裏叫我一聲媽媽,而不是撕扯着我頭髮用力的打着我想要置我於死地!」
沈曼青才得以鬆了口氣,咳了幾聲,眼神中透着幾分幹勁兒,一身的力氣都全部凝聚在手頭上了,用力的扯動着傅月溪頭髮的同時,坐在她的身上也不由自主的用力敲打起來,她已經失去了理智,雙目之中再沒有了一丁點兒的靈魂,狠狠的打着眼前這張臉。
這個融合了崛起以後傅月溪的臉龐,又參雜着曾經酷似顧安的臉龐——
沈曼青這一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愛上了傅賓鴻。
而沈曼青這一輩子最大的失敗,就是敗給了一個死人。
她恨,她怒,她不甘心,所以傅月溪,既然你還活着,那你就得為她們買單!
咬緊了牙關,巴不得就此把眼前這張臉砸碎的沈曼青又哪裏沒有使出吃奶的力氣呢?這個辦公室此刻凌亂的不像話,廝打在地的倆人卻是形象全無,傅月溪一雙眼一直都冰冷無波,盯着面前的沈曼青,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沈曼青恨她。
她何嘗不恨呢?
「我真不知道您還養育過我,如果說使喚我做保姆所做的事情也叫養育的話。我還真的不知道您還帶着我長大過。如果說,把我當成是下人來對待,比起下人的待遇還不如的對待算是帶過我的話,那麼的確,我應該好好的謝謝您。」
突然,傅月溪冰冷無波的目光一動,嘴角一勾,便是輕輕的吐出了這句話。
這話一出,在場的幾人心頭皆是如同丟了一顆大石頭一般,驚濤駭浪,各有所思,但是唯一相同的一點卻是大家的目光,此刻全數都盯着地面上冷冷吐着話語,目光似箭的傅月溪。
動了動僵硬的眼眸,傅月溪的視線瞥過一側正在輪椅上的傅語,掃過正安靜如同一顆大槐樹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臉色僵硬起來的傅賓鴻,掠過狹眸暗帶疼惜瀲灩,雙目沉浮臉色沉沉的傅子玉。
陰沉,籠罩在整個辦公室內,傅月溪卻是比誰都淡定,驀地勾起嘴角就是淡笑一聲:「你們不要這麼嚴肅吧?我只不過是在說一說過去的故事而已,何必這麼認真呢?這人生就是這樣,認真你就輸了的,所以還希望大家都不要如此認真才是,另外,誠如沈曼青所說,她帶過我,如果不是有她帶過我的那些年的生涯,也許現在的我,也就跟傅語一樣,是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了。」
似笑非笑的看着頭頂上的天花板,傅月溪對付着手頭上正狠狠打着她的沈曼青,不費吹灰之力的嘲諷着現場內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眼底緩緩的暈染出幾分冷然的淡光,她的眼中好像浮現了母親的模樣。
冰冷的寒雪,陡然發作的母親?這一切怎麼可能會是如此的簡單呢?那時候年少的她想的太簡單了罷了,只是,父親,您也從未想過要將母親的死亡翻查一遍?
母親的生命根本就不止那個年紀。而她傅月溪如果是個有媽媽的人,那也不可能會如此可憐了。
「在動手之前,我的確要好好的感謝一下,如果不是你沈曼青,我傅月溪這一生都不可能有如此出息,呵呵,畢竟不是每個人小時候都可以感受到如此激勵人心的欺辱與凌虐的,身為我的養母,你很成功的培養出了優秀的我。所以我這一輩子都在感激你,你感覺到了麼?」
拉着沈曼青那微動的脖子,狠狠的湊近了自己,傅月溪咬牙切齒的盯着面前這張曾虐她百遍的面孔,眼底的肅殺之氣竟然毫不亞於傅子玉,這樣的傅月溪,幾乎令現場中的每一個人都膽顫兒了起來。
寒氣,自大家的腳底緩緩的鑽入了腳心內,然後順着腳心緩緩蔓延到了腿根部,誰都沒有想過此刻的傅月溪竟是會露出如此認真的表情,但事實上傅月溪此刻的表情卻是冷漠到了令人心疼的地步。
傅子玉單手插入了褲袋中,卻是在掩飾着心口處的心疼。
他幾乎就要無法克制自己了,他多麼多麼的想衝出去抱着她?
深深的凝視着她,男人高大偉岸的身影不動如山的站在原地,細長狹眸裏頭暗藏着幾分屬於他們的力量,透過視線緩緩傳遞到傅月溪的眼神兒裏頭,卻是宛若注入了一點又一點的暖流,男人的目光依舊清澈如同泉水,但是他臉上淡漠卻又深邃的輪廓上浮現的一絲絲晦暗,卻足以讓傅月溪心口處動容。
遙遙相望,雙目在空氣中對視一眼,傅月溪深深的感受到了來自於傅子玉身上的力量。
剎那——
她那已經絕望的心卻是已然活了過來,原以為自己對於這個世界再沒有任何作用的傅月溪確實在這個時候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是了,她的確是有的,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抹溫暖,來自於那個名叫傅子玉的男人。
眨眨眼,有些刺目的光傳來,她眼底的淚水忍不住掉落,握着沈曼青脖子的手卻更緊了幾分。
冷風陣陣穿過。
她的身體與地面狠狠的接觸的同時,刺痛的不但是她的心,還有她的靈魂,深吸了一口氣,傅月溪極快的閉了閉眼,又很快的睜開,是時候解決這些過去的陳年舊事了。
她無波的眼轉來,對上沈曼青略微震驚的眼。
「你還有秘密不是麼?既然如此,那麼現在,就是這個秘密被揭曉的時候,你一直都如此的有恃無恐是為什麼呢?讓我來想想看,其實像你這種人,無非就是有兩點可能,第一,是你根本就已經作死到了一定境界,所以如此小事你不放在眼裏大約是因為在你的身上還背負着更大的事兒?呵呵不要緊張。」
不明白為什麼忽然倆人的廝打就住了手,傅子玉和傅賓鴻一雙眼緊緊的凝視着眼前的一幕,就怕沈曼青會突然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來,而一側的傅語卻是看的雲裏霧裏,她不如傅子玉與傅賓鴻思想剔透,自然是想不出來此刻傅月溪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但是誰懂誰不懂不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必須是沈曼青懂。
輕輕的撫摸着沈曼青略帶幾分顫抖的背部,傅月溪輕輕的靠近了她,低笑出聲,這低沉而又讓人心魂顫慄的笑意中,夾雜着幾分神秘的味道,與傅月溪面容全然不同的陰險緩緩的在她的身上騰升起來,那一瞬,沈曼青突然感覺,自己的靈魂被眼前的女人控制住了。
「第二點,你大約是手裏頭把握着什麼?如同我所說的秘密,你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嗯?媽……媽……」
這一聲媽媽脫得很長很長,她的聲音在這個辦公室內悠遠綿長,令人背脊處都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不由自主浮現,讓人難以控制的心頭髮虛。
而沈曼青。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這一刻,凝聚到了沈曼青的身上。
只見與傅月溪廝打而一併跌坐在地的沈曼青背脊一僵,陡然間一震的心神兒卻是狠狠的肆虐抓着她的心,臉色幾乎是一瞬間變得慘白,沈曼青那張微微發福的臉龐上那雙一直都是帶着幾分鎮定與恨意的眼中終於多出了幾分不同的色彩。
那是屬於心虛的色彩。
那是暗藏害怕的色彩。
那是震驚之色,那是恐懼,那是顫抖——
不錯,傅月溪的話,直接戳中了要點,沈曼青陡然一僵的背脊以及那忽然慘白的臉色,加上此刻她帶着恐懼的瞳孔,都十分直接而又顯然的證明了一個問題!
她心裏有鬼!
跟中槍了一樣,沈曼青一動不動,眼前卻突然浮現了顧安那張又年輕又美貌的臉,而顧安的眼底,全是質問!雙手捧着腦袋,沈曼青只覺得剛才傅月溪叫的那一聲媽媽,是在叫顧安。
這個原本充滿了女人大叫聲,討伐聲,叫囂聲的辦公室內陡然間的靜溢,有了絕對的氣勢上的轉變,這忽然停滯下來的聲響更是令門口處始終默默守衛着的軍官又一次的忍不住抬首瞥來。
這一次,在這強烈的白熾燈下,他頭一回清楚的看見了傅月溪那精緻的五官。
那容顏那眉眼,竟令他想起冬夜裏一彎乾淨透亮的月亮。雖然不如太陽刺目,卻可以深夜裏照亮大半個地球。
原來,這就是毫無形象與人撕扯在地的女人,如若不是看清楚了她的模樣,這軍官恐怕要以為地上的女人是個毫無素養近乎土鱉的妹紙了,但是如此氣質清華的女子卻與一個年過四十的女人在這辦公室內大鬧大叫的折騰着。
這一幕,怎麼看都讓人覺得莫名其妙?與……不符形象!
他這一道緊緊盯着傅月溪的視線中帶着顯而易見的打量與審視,如此青蔥又脆嫩的目光,如何逃得過傅月溪這種感官十分強烈,一切觸覺嗅覺聽覺以及感覺皆為強悍的她,當然是在第一時間對上了那位軍官的眼。
當她抬頭看過來,目光對視那一剎那,這軍官心口一震,覺得自己就像泡在冰冷如水的月光里。
嚇得他極快的移開了視線,似是在掩飾一些什麼般的把目光放在了遠處的操練場上。
此刻已然臨近中午的時間段兒,出來操練的軍隊大部分都是老軍隊,如若這邊兒動靜太大,也對於操練場上的那些軍隊不尊重,因此這軍官悄然間閃躲着傅月溪犀利視線的同時,一併將這辦公室的門給拉上了。
感覺到關門聲傳來,傅語側眼看了看,然後迅速把目光又收回,放在了沈曼青與傅月溪對峙的此刻的在地上你壓着我我壓着你的身影上,心底干着急,但卻又不敢貿然開口催促的傅語只能是緊張而又害怕的盯着傅月溪。
這會兒傅賓鴻和傅子玉是怎麼想的並不重要,因為沈曼青的安危現在全然被掌控在傅月溪的手裏,是生是死,不過是她一句話說了算的,而沈曼青此刻發着呆雙目無神的怪異樣子的確可怕。
傅語心頭狂跳着,有一種強烈不安的預感從心內傳來,她神經兮兮的看了看一邊兒一張臉幾乎全數淹沒在陰影當中,臉色不明,目光更是不清楚的傅賓鴻身上,隨即又迅速的掃了一眼此刻一身沉穩淡定毫無任何壓力的傅子玉,從這倆男人身上,她根本就看不見希望二字。
「爸爸,怎麼說您曾經也是我的父親,請您給我和母親一條生路好嗎?我都已經雙腿殘廢了,難道還要讓我和母親的餘生在監獄中度過嗎?」傅語忽然就不想掙扎了,她無力的癱在了輪椅上,一雙眼底全都是無光的色彩,像是失去了最後的籌碼,再無任何主意。
她的聲音有些小,可是卻讓在場的幾個人都聽的很清楚,她這是在變相的承認她跟沈曼青之間的那些罪行麼?
腦海里剛剛閃過這話,傅月溪正準備開口,就看見父親那挺拔威嚴的身影自微暗的陰影中走來,一步一步那麼緩慢,可是卻宛若踩在她的心跳上,每一步,都帶着她心頭的不安與希望在前進。
幾秒鐘,中年男人的臉龐在燈光下清楚的出現,但是那張嚴峻無比的臉龐上此刻卻根本毫無任何和藹可言,一雙眼裏頭夾雜着幾分複雜晦澀光芒的精銳視線也是漂浮不定的掃視着傅月溪,時不時又將視線看向沈曼青,這樣一來,這眼神兒到底是對這誰的,在場也就沒有誰能夠弄清楚了。
空氣中散發着幾分讓人心口處都發燙的緊張感覺,這辦公室內站着的幾個人,其中就有三個是那足以讓京都市內人點頭哈腰的人物,這裏頭低壓的氣氛沉重卻也不是怪事兒。
但是這股莫名嚴肅而又蕭殺的環境是怎麼回事兒?
「你這話算是求饒?還是在變相的應答與承認,你跟你母親的確做過很多見不得人的事情?」
獨有的威嚴嗓子中帶着歲月滄桑的味道,卻又涵蓋了無法掩飾的時光的訊息,男人聲音中不帶一絲情感,低低的聲音就像是拉鋸在她的心上一般,一下來一下回,那麼的用力。
傅語眼眶微微耷拉下來,不敢讓他們看見她此刻臉上的三分僥倖與她眼底那迅速拂過的幾分濕意,再抬起眼,已經是含着淚水看向傅賓鴻的了。
「不是的父親,我也不知道傅月溪她說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我是無辜的不是麼?母親如果入獄,誰來照顧我,難道你願意看着如此年輕大好年華的我,就這樣進入監獄,毀了一輩子不說,還給傅家的名聲扯後腿嗎?」
傅語低泣着,從沒有任何時候,她的口才如此之好。
這樣說話,真是陌生人都會動容。
更別說是傅賓鴻了。
沈曼青的眼底霍然間綻放出希望的光彩,與傅月溪廝打的手就在這個時候緩緩的鬆了開來,正準備一個掙扎就滾到傅賓鴻身旁去的沈曼青心頭全都是對傅月溪的恨意,而就在傅賓鴻的身旁,桌面上一柄修長的彎刀正如同裝飾品一般安靜的躺在桌面上的刀架上。
看起來賞心悅目,可卻無人察覺到它散發着的危險。
「你的要求我必須考慮一下,不過你也知道我是什麼人,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是我一向以來對於任何一個軍人的準則,如果你真的想要下半輩子過的舒暢,就最好不要有半句話的謊言,把做過的壞事都說一遍吧。」
傅賓鴻深深的看了一眼此刻眼眶帶着濕意,臉上有着幾分委屈的傅語,這個女兒以前只覺得她喜歡在外頭玩樂,卻疏忽了她是個軟性子的女孩,以至於根本就未曾想過她竟然也有這麼好的掩飾技能與演技。
可惜,傅賓鴻在戰場上見過的鮮血無數,如果連這點小小的演技都無法分辨,他也就再無顏面對京都的上下老小了。
此刻面色雖然沉着的他,心口愣愣的生疼。
看着自己的女兒與沈曼青那般毫無任何形象的扯打着,他心都幾乎要擰碎了,因為他能夠從這一舉動當中察覺到,傅月溪對沈曼青的恨意以及記憶深處的記憶,都是十分痛苦的。
痛苦到——
她一定要親手摸着她的肌膚,親身動手,收緊五指,感受力道,察覺她的溫度,聽着她加快的心跳,看着她慘白下來的臉色以及那帶着恐懼的目光,她才能真實的有一種真正開始報仇的感覺。
這些統統只能說明一點,她被傷的太深太深了。
傅語見在傅賓鴻這邊兒可以有機可乘,哪裏還有心思管傅月溪那邊的沈曼青到底怎麼樣了?迅速推動着輪椅跟狗腿子似的諂媚一笑,如此的市儈行為,惹得傅賓鴻幾乎是心底厭惡,但為了周旋,卻是點了點頭。
往他方向而來,傅語已經做好了有問必答的準備。
在自由與監獄的選擇題中,她當然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自由!
她本就是殘廢了,若是進入了監獄中,這輩子恐怕也就這樣兒了,再沒有任何出路了,可是在外頭,至少還是有一絲機會把這雙腿治好的,心底打定了主意的傅語側首看了一眼正與傅月溪眼神對峙的母親。
已經無暇在管其他了。
嘆息一聲她與傅賓鴻的交談在這一刻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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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曼青,你不用以如此眼神看着我,哪怕你此刻在你的身上用刀子刻上傅月溪我恨你幾個字兒,我也不會害怕你的報復,這點兒報復對我來說遠遠不如你帶給我的傷害來的濃重。」
傅月溪陡然間抓住了沈曼青那一頭亂糟糟的頭髮,狠狠的從她的身下翻了個身,由被動的姿勢變成了主動。
居高臨下的望着沈曼青。
傅月溪突然就沒了興趣跟她繼續動手下去了,這種人交付給法律就好,但是曾經十年前的那些被蒙蔽了的他們卻是一定有權利知道這個真相。
轉眼的同時,得以再次放鬆片刻的沈曼青大口喘息了起來,看着一旁與前夫正聊着什麼的女兒,心頭微冷!
人家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可是這母女竟然也是如此的無情麼?
嘴角勾起一抹不屑,可被傅月溪給打的幾乎都受傷的臉部卻是無法扯動起這一抹嘲笑,一動嘴角就如同撕裂了一般疼痛起來,沒有辦法的沈曼青唯有保持着原本的面部表情,淡淡的看着眼前這一個個人。
這都是跟她一同生活過幾十年的,可是到如今這一刻,她卻覺得恍若隔世,似乎這些幾十年,都是一個畫像罷了。
她們其實真正的從未在一起生活過。
眼角處划過幾分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到了的悲冷,她的雙手狠狠的收緊,卻沒有力氣,她竟然打不過傅月溪,這說起來還真是諷刺之際,若不是當年小時候她鍛煉的好,傅月溪當下也不可能會有這麼紮實的體質以及身體素質。
一點兒看不出來。
離開了沈曼青的周圍,傅月溪本想好好將這件事情說出來的,但轉身就對上了父親與傅語詳細談話的模樣,那種認真的姿態以及那入神的側臉,都令傅月溪的眼睛無法直視。
有些不自在的別開眼,想要盡力的將臉上的表情掩藏的她卻是在這時候對上了傅子玉那雙可以看透天下所有人人心的狹眸,這雙眼如此的出彩好看,蠱惑人心,可是卻也令人想要逃跑,令人害怕到一種地步。
畢竟沒有誰會願意在脆弱的時候被別人看穿。
傅子玉不可侵犯的偉岸身影始終在原地站着,但是此刻因為看見她臉上那不自然的表情以後,他俊美無儔的臉龐上陡然便是浮現出幾分令人心驚的陰沉來,不說話,不勾唇,眼尾兒帶着他一貫的上挑弧度。
張揚到了一種境界,肆意到了一種地步——
傅子玉眼神微暗,始終盯着她的眼在短暫的凝視之後,忽然動手脫下大衣,少頃,竟是沒有多說一句話,直接往傅月溪的方向走了過來。
長到這麼大,傅月溪第一次有一種一股安心包圍她而來的感覺。
他高大的身影就像是沾染了他身上的所有安全感,在靠近她的同時,便足以在她的周身製造出防彈衣,令她可以所向披靡並且毫不猶豫的往前走去,這個男人的動作隨意又輕微,幾乎沒有任何動靜,可卻就是給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讓在場的人會主動把目光看過來。
而他陰沉無比的俊顏上此刻覆上了一層寒霜的眉宇間更是凌厲無比。
從出現在這個辦公室開始到現在,傅月溪從沒有一刻像此刻這般脆弱過,窗外的光線似乎一下陰暗下來,原本明媚無比的天色陡然陰沉與他的臉色無異,這個透着肅殺之氣與入骨恨意的辦公室內,凌亂不堪。
整整兒的就是用倆字來形容——狼狽!
這一切略顯狼藉的一切卻都比不上男人此刻走近的,已然低沉下來的面龐。
他靠近她,英俊的面容擋住她眼前大片的燈光,使得她的眼底只剩下一片模糊與交錯的凌亂黑暗,光線透不過他的胸膛,傳不到她的眼前,她木然站在原地,忽然就覺得可笑,其實這一切都很可笑,因為就在剛才那一瞬,她竟會以為這辦公室內的一切,都不屬於她。
沒有一個人,沒有任何是屬於她的。
因為她是那麼的孤單一人,從來都是。
而他們才是所謂的一家人。
心哐當一聲碎了的聲音她都好像聽得見,一股鑽心的冷寒與錐心刺骨的疼痛一併侵襲而來,在她的身軀里叫囂着,狂肆的虐動着,仿佛此刻不把她叫醒不罷休一般。
他身上那股熟悉而又令她安心的薄荷味侵入鼻中,頓時就被樓入了一個寬厚而又溫暖懷抱中的傅月溪僵直着身子,感受着這源源不斷向着自己傳遞溫暖的身軀,那一刻,她聞着他的味道,然後近乎貪婪的深呼吸着。
一秒兩秒三秒,她疲倦的卸下了所有的偽裝,感受着他的味道以及這個寬厚的胸膛帶給她的安心與溫暖,心頭就如同注入了源源不斷的力量一般,片刻的時間又一次的復甦。
她終於明白,對於這個男人,之於她傅月溪來說,那就是她的天,是足以在任何時候給她力量的支撐!
抬首對上的卻是男人英俊到模糊的面容,燈光背着他倒映過來,將他這不可一世的氣勢越發深沉的籠罩,男人身上那一股渾然天成而又氣定神閒的輕鬆與自在,壓根兒就是在給她打着氣兒。
安心!
舒暢!
膽兒也大了!
心也滿足了!
分分鐘,各種舒適了,爽了,嗨皮了!
勾起那鋒利的薄唇,傅子玉近乎親和的一笑,盡然頭一回令人看起來覺得溫和,不過那也只是他們的看法而已,因為傅月溪看到這一抹笑意的那一瞬,眼底有着一絲對他回應的共鳴,眸光一閃,她挺起背脊,抬首轉過身,看向那邊兒已經累到無力的沈曼青,再掃視一眼還在繼續談天說地的父親與傅語。
她的臉龐逐漸變得有着那麼幾分恍惚起來,就連她臉龐上的淡淡的笑意也一併飄渺。
「顯然大家都累了,既然如此,那就讓事情簡單一點的結束吧,在此我只是想宣佈一件事情,這事情關乎到我這後半生的命運,但可惜的是,我的命運最終還是在他人的手中被改變,不過十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如此難熬我都走來,以後未來,我信我在,便沒有過不去的。」
她突然沉靜而又緩慢的聲音打破了此刻這個辦公室內看似和諧實際上暗潮洶湧的氣氛。
傅賓鴻在她準備好的那一瞬便已經轉過眼來,且再無法聽見傅語的聲音,這一明顯的動作令傅語那準備開口的小嘴兒一頓,眼神兒裏頭泛起了幾分酸意,看向傅月溪。
他在敷衍自己,傅語怎麼會不知道呢?
只是她沒有想到,傅賓鴻分明已經對她失望,為何又要如此關注她的一言一行呢?
心頭疑惑,對於傅月溪此刻的舉動也略顯驚訝的她突然眉眼微挑,難得認真安靜下來,想要看看接下來傅月溪玩的什麼把戲,而沈曼青卻是用那捧着腦袋的雙手狠狠的把頭仰起來,一張並不算太蒼老可卻明顯髮絲凌亂的臉龐呆滯的盯着不遠處的傅月溪。
她的紅唇一張一合。
在燈光下一動一動,似乎說些什麼。
她好像什麼也聽不見似的站在原地,腳步也無法動彈,沈曼青目光毫無焦距,臉上是失魂與落魄的木然,捂着腦袋的雙手微微有些發酸,勾起嘴角,她自顧自的笑了起來,透着那窗戶外照射而來的明媚光芒,她好像看見了幾十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顧安。
「哈哈哈哈!」
後退幾步,她搖搖頭又笑了起來。
「顧安?不是死了嗎?嘁,你來找我的?哼,這大白天的,你看到那陽光了麼?你敢靠近我麼?這一輩子,雖說我輸給了你,但是你不是死了嗎?你看看你的女兒呢,她在我手裏喲,看看我怎麼對付她吧,哼,活該你早死,女兒落在我手裏,哈哈哈哈!」
自言自語的說這話,沈曼青那雙眼透過傅月溪好像看見了顧安,又似乎眼神凝固在傅月溪的身上。
總之此刻的她慌亂而又瘋癲的自言自語,卻是令那邊與傅語站在一起的傅賓鴻渾身狠狠的一個趔趄!
他猛地扶住眼前的架子,眼底睜大的無限驚訝裏頭,還有幾分痛苦的恨意,一向威嚴而又肅然的身影這一刻,因為這沈曼青胡言亂語的話語而佝僂起來,但這還不是最嚴重的。
看着沈曼青瘋癲的一幕,傅月溪慢慢笑起來,卻是那麼沉靜而又平淡的笑意。
「你後悔麼?我的母親,其實根本不是死於自然吧?是你對嗎?她在臨死之前曾出過家門一趟,而你,就是那個對她恨之入骨的人,可是為什麼呢?她又從沒搶過你什麼,你非要置她於死地?她去世了,我來到你的身邊,你痛快了嗎?十年之久。你有沒有宣洩完?」
傅月溪清清淡淡的聲音突然就潰不成軍。
因為她眼底淚斷了線,她眼前恍惚掠過母親去世的那一天那一幕,對於她這種本就是單親的人來說,母親對於她,已經是全部,可是當她得知母親再無醒來那一刻的時候,她的心頭真的有一種天塌下來的感覺。
因為從沒有想過人生中有一天連最後的母親都失去了。
她還能卑微的強求什麼?母親不在,她的所有寄託都等於被煙消雲散,那麼她活着,又是為了什麼?
這時。
辦公室突然寂靜無聲。
傅語眼神里有着無法掩飾的驚訝與緊張。
傅子玉心口處一窒。想邁步前去擁抱傅月溪,可卻才發現,這個真相沉重到連他都不由自主的無法動彈。
傅賓鴻狠狠的咳了咳嗽。
放在把手上撐着身子的手裏,那一塊不鏽鋼鐵皮在他那手心裏狠狠的變形,力道之大,動作之猛,心口處有些氣血翻湧的前兆,他深深的呼吸着,似乎再不努力就無法呼吸一般的垂着頭。
年邁的身影原本只是佝僂,可就是剛才傅月溪那些話一出的短暫一秒,傅賓鴻那身形宛若一秒鐘變得蒼老了十歲。
他低着頭。
誰也無法看見此刻他面上的表情,他好像在故意掩飾着什麼,顫抖着的身子越來越大的幅度,可是他卻越來越安靜,不發出一絲聲響,就連咳嗽的聲音,也再沒有,保持着如此一個姿勢,他堅挺的背脊微不可見的緩慢抖動着。
答滴答滴。
淨明的淚珠掉了下來。
傅月溪已經分不清楚,這是她的,還是父親的了。
這樣的真相,二十年前的傷口,從她的嘴裏親口剖解出來,是何等的一種折磨?
她眼神兒微微有些泛虛,嗓子眼兒的乾涸突然就明顯起來,難以呼吸的感覺瞬間將她緊縛,站在空曠的位置中,她轉眼看向一側已經有些瘋癲狀態的沈曼青,眼神里只有憐憫,卻再無恨意。
傅語整個兒的呆若木雞,到現在都無法相信剛才傅月溪所說的那些是真的。
但是遠處已經明顯不行的母親卻直接證明了她的話是真是假。
無助感在這一秒襲來,傅語抬首就想往傅賓鴻的方向看去,卻只見傅賓鴻微垂着的身子以及抖動的背脊,地面濕潤了一片,傅子玉仰起頭,俊美的五官在燈光下展現出疏離的冷漠色彩。
微濕的眼眶裏,全也是傅月溪初入傅家時候的模樣。
他怎麼可能會如此容易動容呢?他不過只是在為年幼無知的她,濕潤眼眶罷了。
男人長臂狠狠的一撈,將站在其中但卻似乎如風就要倒下的傅月溪攬入了懷中,高大威武的身軀上,有着他的味道與力量,可癱軟下來的傅月溪,哪裏還有能力吸收他的力量?
腦海中,折磨人的記憶再度迴旋,如果可以,這一輩子,她不想再感受如此嗜人心魂的回憶了,每一次想起,都是要她半條命。
她的人生,不該永遠停頓在那個曾經。
她已經二十多了,母親離世十幾年了,她得學會放手,然後踴躍的往前走,揮霍當下的青春,忘記曾經的傷痛,領略未來的美好,可是為什麼此時此刻,她沒有解脫的感覺,反而心越痛?
抱着她,他的雙臂收緊,比任何時候都要用力,那麼真實的將她環繞在他的懷裏,而她,也清楚的感受到了來自於他手臂胸懷的溫暖與力道,一瞬掙扎的清醒她抬起下顎放在男人的肩頭,微微使力。
幾乎是整個人掛在他身上。
直到此刻,傅子玉才恍然一笑,用力的將她更加的往懷裏摁,貼着她半邊兒的臉蛋就親吻起來,濕濕熱熱的吻,落在女人的半邊臉龐,令她清醒過來的同時,也喚醒了她心頭的活動能力。
傅子玉,一手計謀一個賀氏無數黑暗能力換她一個人,這個男人,既深情又狠辣。
可是。
她愛着的,正是如此的他。
雖然有時候無法捉摸有時候高深莫測,但卻始終如一守護着她的他。
激情熱烈的吻在他們二人的世界旋轉着,傅賓鴻的心傷無人管,傅語的驚訝與懼怕沒人過問,沈曼青的瘋癲與大笑,不聞不問。
她摟着他,就想抱着世界。
毫不在乎此刻所在的位置,毫不介意此刻在場的骯髒人物,因為她知道,此刻不吻他,她一定會後悔,頭一回全身心的投入到這一吻當中,苦盡甘來的傅月溪在解脫了多少年噩夢與心痛的回憶之後,那雙頓時蒙上了霧靄的鳳眸萬千風情折射出來,令傅子玉心動身動!
「傅子玉,哥~哥哥,我要公開我們的關係,我要讓你活在陽光下,我要你貼上我傅月溪男人的標籤——」
扣緊了她的小蠻腰兒,傅子玉眉目沉沉的低斂,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顏,心頭幾乎要化成一灘水兒,柔軟的不像話,吻了吻她的鼻尖兒,他親昵的動作渙散着久遠的溫柔,「這可是你說的,這一輩子,我是不會放過你的,自然,你放過我這種事兒,就不要想了。畢竟,我都放不下你,你便是沒有任何機會和餘地,放下我。」
湊近着她的臉兒,男人的聲音醇厚而又溫柔。
而她透過男人的肩頭與不遠處彎着身子獨自悲傷的老者直立起來的身子上那雙覆蓋着和藹慈祥與縱容的眼眸相對,霍地便僵直了的是她的身軀,而微微震撼的卻是她的心扉。
父親這是?
看着傅子玉對傅月溪那視若珍寶的模樣,傅賓鴻那早已經控制不住就要將女兒狠狠抱入懷中的手顫抖着,一貫假裝冷漠只為讓她成長的渾濁雙眼此刻也全都是清晰與明了。
只一個微笑,便立刻渾身氣勢大變的傅老爹,這是在玩猜猜看呢還是在玩猜猜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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