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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彥博與知州來到麥田之時,見到鄒家莊的麥苗並不象別的莊子那般枯黃無力,象是要死了般,而是蔥鬱蒼翠,生機勃勃。而且農夫們更不像別莊那般個個半死不活的跪着祈雨,而是熱火朝天的在挖井。整個莊中,哪怕就是婦孺和幼童,也是各有職責,婦孺在運送磚石給泥匠或是幫着泥匠們在拉磚石上工地,又或是在幫着開挖下水道,幼童們則是在一旁將磚石排列整齊。雖然是明知道有大旱將臨,卻是有不紊不慌不亂,一切看起來都是井然有序。
儒家的人,原本信的便是上帝,自認為這世間任何的一切需動手而來,並不敬鬼神之說。所以象那些祈雨,求河神之類,也不過是做給小民們看的,讓他們安心而已。舉凡大儒,遇到旱災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會在地方內要求開挖河溝和堤渠,其次便是會要求百姓打井。
如今見到鄒家莊的人不等不靠,竟是主動開挖深井,怎麼不令文彥博欣喜?
和他心情不同的則是知州和通判,在他們不知道的情況下,鄒家莊竟是送了如此大的政績給他們,他們恨不得抱起里正和鄉書手親上幾口,尤其這個政績還是被文相公下來看到的!文相公為人耿直公正,哪怕他就是知州老師陳執中的政敵,陳執中也稱讚他「窮貴極富,而平居接物謙下,尊德樂善,如恐不及」。文相公看到如此政績,絕不會壓着不發,而是會如實稟告官家。
現在朝堂之上爭鬥的正厲害,這一個政績足可以為陳執中加分了。想到了此處,李知州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和他前幾天恨不得把鄒家的人給大卸八塊的心情又不同了。然而他卻並不知道,這個政績雖然能加分,卻抵不過「私自打死奴婢」這個罪責重,最終他的老師還是在至和二年(1055年)六月時,先因杖殺婢女後因與婢通姦的醜聞被趕下了相位,由文彥博和劉沆擔任相位。
文彥博招手喚過正和鄒老爺子竊竊私語的里正和鄉書手,道:「你莊共挖了幾口井?深度如何?我觀挖出來的井有出水有未出水的,不知這未出水的要如何處理?」
里正上前一步拱手答道:「回樞密相公,小人所轄的鄒家莊共挖井將近三十餘,平均每一百畝到五十畝約得有一口井,一口井須得二十二貫錢。未出水的要等到全部的井挖完之後再深挖幾尺,若是還不出水便填上恢復田壠。」
「二十二貫?」文彥博大吃一驚,「現在的井已經這麼貴了?」
里正答道:「回樞密相公,正是如此。現在天旱少雨,好多井水挖了九尺還不出水,往年的井只須得打四五尺便有水了。不僅是這些田裏的井出水少,莊子裏以前打的井,也有兩口已經不出水,要重新再挖的。」
文彥博撫了撫美髯,然後又不相信的蹲下身抓起一把田壠邊的土,只見這土果真不象麥田中間的那樣濕潤,明顯的乾結。他又招手喚過一個小吏取來了一個鋤頭,使勁的深挖了幾下,再看看還是旱的出奇。他拍拍手,眯起眼睛看着天空,只見天空中一望無際的藍色天幕,如同一顆晶瑩的美玉,觀之絕美,卻令人心碎。又往麥田兩旁望去,只見遠處有塘,塘中盡植蓮荷,塘上植拂絲垂楊,桃李梨杏雜花相間,望之煙籠如繡。
再往遠觀,麥田棋布相峙,阡陌縱橫。幾條從沙河引來的溝渠兩旁,稻田之中大約養有活物,隱約可見有蝌蚪浮游其中,更有幾隻螃蟹揮舞着蟹爪在秧苗中橫行。復女遠望鄒家莊村東,好一片粉牆細柳,農戶大門之上皆有朱綠裝飾,斜籠綺陌,遠處杏花如繡,瑩啼芳樹,雀舞晴空,望之宛若神仙之境。
「好一派我大中國錦繡山河,好一副山水田園之畫。」文彥博的雙眼中蓄滿了淚水,如此美妙的景色,若是遇到旱災豈不是轉眼間便成了人間鬼域,只剩下哀啼婉轉。如此美景,只怕要是再過二十年才可以重新建設出來,如此美景,怎捨得毀於天災之手?
「紅妝按樂榭層樓,行歌近橋流水歡。舉目則望鞦韆笑,觸處則蹴踘鯉狂。尋芳選勝,花絮時墜,金樽折翠簪紅,蜂蝶暗隨歸騎,……」文彥博喃喃吟道。
聽到他吟詞,李知州和通判仿佛也隨着他一起看到了旱災之後的鄒家莊,眼睛裏蓄上了淚水。是啊,如此美景遇到旱災之後,那便是荒蕪四坡,人間慘地。
里正和鄉書手看到文相公和知州都陷入了深思,便不敢打擾,後退了幾步,又走回鄒老爺子身邊,鄒老爺子便低聲問他們:「兩位哥哥,我看一會是個機會,不如你們趁機向文相公提個要求,咱們莊自己出錢修道牆,我看文相公這架式是個愛民如子的,想必應該會答應。」
里正瞅了一下文相公他們,看到他們的目光沒有向這邊轉,便點頭道:「二十一說的極是,一會找個機會和文相公說一下,要是真能修得成牆,我這心裏啊,也放了一大塊石頭,不管是不是防流民,哪怕就是平時防盜防賊什麼,咱們也安心不是。……」
正說着話,突聽到那邊文相公的聲音傳來:「你們幾位,在悄悄的議論甚?」
鄒老爺子聽了大喜,向里正使了個眼色,里正會意,便拍了拍身上的浮土,深施了一禮,然後將莊子裏想自己出錢修圍牆的事情和文相公以及知州通判稟告了一番。
文彥博聽了之後沉吟道:「這修圍牆,按說是好事,某自不會擔阻。只是諸位可知這修圍牆可是大工程,非幾千貫不成啊?」
里正忙躬身道:「回樞密相公,並非是城牆,而是五尺多高的普通圍牆,兩層厚磚砌就,不需得象城牆那般厚度。這個費用嘛,也是有莊中富戶和鄒族承擔。鄒正業本人便承擔了三百貫的砌牆費用,聽聞這錢乃是他家的兒子和侄子們湊起來的。剩下的錢便由族裏給出了,不需要官府出錢。還望樞密相公准許我鄒家莊修此圍牆,圍牆修了之後,不論是防盜還是防賊都可令莊民心安啊。」
文彥博聞此此言之後,並沒有立刻說話,而是低下頭深思了一會,復又轉頭看向知州和通判,知州和通判則是叉着手低下頭,一副以他為主的模樣。知州和通判心中另一番思量,這牆不論修與不修,都與他們的政績沒有絲毫的損傷,修了之後,只會多一個政績,不修,也無傷大雅。所以,只要文相公同意他們便立刻同意,若是文相公,他們便不通過此事便罷。
他言道:「此事,並非某一人可應允,須得知州和通判二人同時下章方可,可否容我等回宛丘商議?」
里正聽了此話,自然高興,便知道此事已經是大差小不差,他便準備等明天便去聯繫上次修路給燒窖的那一家,這次讓他們快速的給修一批磚出來。要是實在燒的慢,便先把莊裏的幾家工地給停了,先把圍牆給建上,房子啥時不能蓋呢?要是有敢不停的?哼哼,量他們也沒有這個膽。
里正這邊心裏正思量着,那邊文彥博已經把注意力給轉到了麥田的深井之中。他帶着知州和通判走到了一個正在開挖的井水,甚至還脫了官服和官靴下到了井裏親手挖了幾鏟泥出來,然後又親切的詢問了幾個年老的老農,問問他們收成如何,可曾吃得飽飯。當聽到老農紛紛讚揚官家的仁政好,自從這稻田養了活物之後,稻田的產量增加了,活物又能掙一筆錢,再也沒有過上比這個更好的日子了,便深深覺得滿意。
文彥博又問,挖井的費用如此貴為何還要挖井,幾個老農搶着答道:「一畝地以前能打二石半糧食,現在俺們都用養活物的肥水去澆地,產量比以前要高了一石。鄒家還時不時的組織一些老農坐在茶棚中討論種地的訣竅,並且還成立了農會,由農會統一指導莊民們種地除蟲施肥。所以,這兩年這地種的比往年要輕省的多。俺們是只管種地,種子啥的都由鄒家負責了,而且到時稻田活物他家也幫俺們收走,實在不操心。」說到這裏,幾個老農都咧開了嘴,臉上綻開了數朵菊花。
文彥博聽聞鄒家牽頭組織了農會,便將目光轉到了鄒正業身上,招手將他喚過,便問他農會是何物,又是如何想到這個方法的。
鄒正業哪敢說這是女兒教他的,其實這個事情在後世是很普遍的,每個村莊都是有專業的農技員去教農民們種田。不僅要教農民們種田,還教他們防止各種病蟲害的知識。鄒晨雖然不懂種田,可是也下過幾次鄉,再加上後世的信息發達,隨便搜搜或者在電視劇里看一看,又或者在新聞里聽一聽,自然就會知道了。
不敢說是女兒教的,那自然得想出一個方法來,他便說是自己閒來無事的時候和兒子侄子們商量出來的。女兒不能出名,但是兒子卻是可以出名,年紀越小出名越早反而越好。幾個子侄都是想要躍科舉這一個龍門,在農事上出名和在詩詞上出名都是極為引人注目的。
文彥博聽聞居然是鄒正業和幾個子侄商議出來的,來了興致,便問道:「但不知你鄒家的子侄可在此處?」鄒正業一聽文相公要問孩子問題,喜的心臟亂嘭嘭的直跳,連忙走到人群中將自己的兒子,二哥的兒子,大哥的兒子都給拉了出來。
大郎和三郎看到三叔居然肯把自己推到前面,激動的不能自已,暗地裏下了決心,以後一定要干出人樣出來,才能報答今日三叔對他們的恩德。所以,大郎雖然年長,但是他卻特意的站到了幾個弟弟後面,三郎見狀,便也緊跟着他站在了後面。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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