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快速消毒,尼克一次性將大半瓶酒都倒了下去。野狼疼得不由「嘶」了一聲,整個肩膀都被刺激得抽搐起來。但是,他卻並沒有別開臉去,而是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的傷口。
「怎麼,一直盯着我的手不放,是因為不放心我的技術嗎?」尼克替他擦了一些傷藥,然後抽出一長卷亞麻布開始進行簡單包紮,「還是擔心我會趁機作惡,一邊救你,一邊又在你的傷口裏埋毒|藥?」
「不。」野狼把頭扭開,沉默片刻,又補充了一句,「只是不太習慣而已。」
「這麼不信任人啊。」尼克笑了起來,「難道你以前都是自己處理傷口的?我真挺好奇你以前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噯,你有興趣跟我講講嗎?」
很明顯,野狼對「以前」這個話題一點興趣都沒有,連嗯都懶得嗯一聲,將視線隨便放在一個地方,然後開始走起神來。
尼克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忽然說:「擔心他?」
這個他指的是誰,即使不講名字,野狼也知道。
野狼沉默。
「既然擔心,那你就趕緊追上去啊。還是說……」尼克一臉壞笑,「因為被自己養的狗反咬一口,所以你現在怒火中燒,氣得誰都不想搭理?」
「他是人,不是狗。」野狼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你說話留點口德。」
「好吧好吧,我收回狗的說法。」尼克聳了聳肩膀:「但如果說他是人的話,抱歉,我可很難同意這個說法。剛才的情景你也看到了,那完全就是一頭還沒被馴化的野獸啊。雖說異族的身上也流着人類的血,但如果是那傢伙的話,屬於人類的比例絕對小的可憐。」
野狼皺眉。
「我說,你就那麼信任他?我問你,如果他在扮演大公爵的過程中,突然暴走的話,你準備怎麼辦?」尼克搖了搖頭,「還有你,你也太敏感了一點吧,男人之間抱一抱又怎麼了。」
野狼不自覺地摸了摸耳朵,總覺得阿斯蒙蒂斯又貼了上來,從後面朝他的耳朵噴氣。一時間,他竟然連脖子都紅了。
尼克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半響,無力地長長嘆了口氣:「天吶,你倆這樣子真的弄得我很擔心啊。計劃雖然很好,但我深深的懷疑,你們最後還是會失敗,我還是沒辦法離開蓋林塔。」
「不過,我是不會輕言放棄的!所以!」尼克忽的站了起來,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來來來,為了讓你成功扮演好公爵情婦這一角色,本高手今天無私大奉獻,教你怎麼樣才能夠面不改色地掌握主動權,從而順利的——反!攻!」
尼克雙手叉腰一臉自信地俯視着野狼,背後仿佛有萬丈光芒在四射。
野狼:「……」
等等,反攻是什麼鬼東西!?
而且,如果由野狼來反攻的話,那豈不是意味着,野狼是……
還不等野狼想明白這背後到底是什麼意思,尼克就猛地一把將他拽起來。
野狼踉蹌往前幾步,好不容易剛站穩,正暈頭轉向之時,尼克就假裝腳上無力,一聲嬌喘主動朝野狼倒了過去,同時雙手張開,虛空環繞着野狼的腰。
臥槽!?你準備摸哪裏!?野狼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全都起來了,一時間竟超常發揮,腦子還在迷糊,身體就已經向後迅速連退,瞬間與尼克拉開十幾步的距離。
靠着的對象忽然消失,尼克腳下失重往前倒去,眼看他就要摔倒在地。但他又趕緊往前一步,險而又險的站穩。
呼……好險。尼克直起身來,驚訝地看着野狼。雖然知道他的身手很好,但沒想到居然這麼快。雖然已經提前預料到了他會有這種反應,但還是差一點摔倒了。
野狼生怕這個突然腦抽筋的人會再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來。他充滿警戒站在遠處,全神貫注地盯着尼克的一舉一動。
尼克雙手叉腰,臉上絲毫看不出差點摔跤的狼狽,大聲的對野狼說:「所以,反攻的訣竅,你明白了嗎!?」
野狼臉上的表情瞬間變成空白。
啥?
什麼反攻的訣竅?
「我還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哎……」尼克邊搖頭邊嘆氣,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對野狼說,「這麼簡單的答案,我甚至都已經親身給你示範了一遍,為什麼你還領悟不出來呢?」
野狼:「……」
野狼:「等等,你的意思是,剛剛你是在教我怎麼樣……」
野狼的臉忽然紅了。雖然他不是很明白剛才兩個字的意思,但直覺不是啥好東西。
「反攻啦反攻!這有什麼好說不出口的。」尼克翻了個白眼,「你不是準備扮成公爵情婦嗎,那麼理所當然的,你是弱勢的那一方啊。只不過,你又那麼容易害羞,所以我才教你這一招,好叫你能夠順利演好這場戲。」
野狼:「……」
「你只管按照我教你的去做,保准你百試不爽,絕對沒問題。我好歹也是大衛堡的頭牌,術業有專攻,和男人有關的問題我絕對是專家中的專家。」尼克翹着鼻子,洋洋得意地說,「你可千萬別小看這一招,一般人我都不告訴他。」
野狼打斷他的自吹自擂:「所以,訣竅到底是什麼?」
「兩個字,」尼克豎起中食二指,嚴肅認真的說,「主動出擊!」
野狼:「……」
野狼好想拍死他。
尼克笑嘻嘻的說:「剛才你也試了很多次了,每次只要靠的太近,你就會失控拍飛你弟。但是,試想一下,如果你倆的角色反過來呢,主動的那一個人是你,是不是要好接受很多。對吧。和被別人動手動腳比起來,你動手動腳別人,是不是更加容易讓你接受一點……噯,你去哪裏?」
野狼甩下尼克。剛才就該直接去找阿斯蒙蒂斯,只不過以為尼克能有什麼解決的好辦法,所以這才耽誤了。尼克會有靠譜的辦法嗎?野狼親身體驗後的答案是:呵呵。
野狼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這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
「你要去找弟弟了嗎?」尼克一臉興奮地跟在他後面。
野狼腳步一頓,回頭,不悅的說:「他不是你弟弟,你別這麼叫他。」
「好的好的,我以後會用名字來稱呼他的。放心,大家同樣都是兄長,你的心情我十分明白。」尼克重重地拍了拍野狼的肩膀,抬頭,揚起一臉奸笑,「不管嘴上再怎麼否定,但內心深處一直深信着:他是我的,只能是我的,絕對不允許其他任何人染指。哪怕只是哥哥的稱呼,也不給別人。」
野狼揮開他的手,頂着一張死魚眼,給了他三個字的評價:「神經病。」
野狼順手抄起面具,戴在臉上,推門走出去。可沒想到尼克居然一直跟在身後:「你倆別見了面就打架,要耐心做個好哥哥,和他多多練習,一定要成功扮演好這個角色,知道嗎……」
尼克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直把野狼都說煩了。為了讓他住嘴,野狼不得不岔開話題:「你就不要管我們的事了,倒是你,化妝的工具是不是都已經準備齊全了?」
「你難道還信不過我嗎?」尼克驕傲地昂起了下巴。
「同色系的毛髮、服裝、眉炭筆、豬皮、顏料……這些工具你是不是全都備齊了。」
「嘿,你還懂得挺多。」尼克意外地看着他,「放心吧,這些工具我常年都備着,沒有問題的。你想知道我為什麼經常備着這些東西嗎?」
野狼對尼克的秘密一點也不好奇,並不中招,直接說:「待會兒我把他帶回來以後,你就直接先給他化妝,將他打扮成那個大公爵吧。」野狼轉身離開,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或許面對另外一張臉,我會不那麼敏感。」
耳尖的尼克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不由驚訝起來:「你的口味也太奇怪了一點吧,阿斯蒙蒂斯長得多英俊啊,你為什麼會喜歡霍蘭德公爵那種類型。」
野狼本來都已經走出去很遠,聽到「霍蘭德」三個字,猛地腳步一滯,啪地一下回過頭來,驚詫萬分地問:「你剛才說誰!?」
他的表情實在太過可怖,尼克被他嚇了一跳,愣愣着說:「阿斯蒙蒂斯?」
「不!後面那一個名字。」
尼克傻乎乎的眨了眨眼睛,被他的氣勢所逼,張嘴,居然沒說出話來。
野狼只覺得內心焦躁不已,竟然等不及他的回答,大跨步又重新走了回來:「你把剛才說的那句話,重新再講一遍。」他的臉上烏雲密佈,陰沉得讓人根本不敢和他開玩笑。
尼克早就已經從約克特的口中,得知了幕後的真相。但當時野狼心系阿斯蒙蒂斯,根本無心仔細去聽,所以陰差陽錯,至今仍然不知道這裏頭的隱情。
尼克只好把剛才那句話重新說了一遍,原本的逗趣語氣,被他說得像唱喪一樣。而等他怪腔怪調的唱完以後,野狼的臉色也和喪屍沒太大區別了。
「石奴兵的買家,是獵鷹堡的托馬斯·霍蘭德公爵?」野狼問。
尼克點頭。
「他真的……造反了?」
尼克點頭。
「……你沒有在開玩笑?」
尼克狂點頭。
野狼沉默了。
他久久沒有說話。別說講話,他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仿佛突然變成了一具萬年雕塑,立在原地久久沒有反應。
尼克等了好久,好久好久,終於擔心佔據了上風,顫顫嗦嗦地戳了他一下:「你,你沒事吧?」
野狼抬起頭來,那煞氣,將尼克整個人定在原地,秉着一口氣甚至都沒敢呼吸。
緊接着一下秒,野狼忽然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仿佛聽到了這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竟然根本不顧自己還被通緝的事實,當街放聲大笑起來。
他笑得好像得了羊癲瘋一樣,整個人看上去都瘋掉了。嚇得尼克都不敢靠近,但又不敢走遠,生怕這人笑着笑着就忽然拔出刀來。
然後毫無預兆的,野狼突然又不笑了。
「活該。」他面無表情地丟下兩個字,然後轉身走了。
尼克呆呆地站在街角,看着那削瘦的少年慢慢走遠,然後漸漸消失在路的盡頭。
命運有的時候,真的很喜歡開玩笑。
只可惜,這個笑話,兩個當事人都笑不出來。
十年前,那個男人無情地拋棄了野狼。
十年後,野狼無意中破壞了他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不是不報,時候不到。
這一刻的野狼,心裏竟然有着一種報仇成功的爽快感。
他忍不住心想:不知道在功敗垂成之際,男人是否可曾後悔過,當年的殘忍與無情。
不過,不管他後不後悔,都無法挽回已經發生的事情。你總不能在捅了別人一刀之後,一臉無辜地道歉,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更何況,他和母親不是被捅了一刀,而是被捅得千瘡百孔,失去了做正常人的能力。大概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野狼漸漸地失去了微笑的能力。
野狼經過一個很容易被忽略的狹窄巷道時,驀地產生了一股奇怪的直覺。他看了一眼人來人往的街道,扭頭,走進了這個只容一人通過的窄巷子。
那後面,是一家妓|院的庭院,中間一株百年老樹,高聳入雲。地上雜亂地堆積着還沒來得及整理的貨物,零零散散放得亂七八糟。
野狼在迷宮一樣的貨物箱子裏走了一圈,沒發現阿斯蒙蒂斯的身影,忽然有所感覺,抬頭,筆直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猩紅眼睛。
阿斯蒙蒂斯蹲在三米多高的樹梢上,遠遠地,野狼還沒有出現,他就已經發現了對方的身影。阿斯蒙蒂斯痴呆地注視着少年的身影,然而,看着他左右環顧後逐漸走遠,卻不敢出聲叫他,只能沉默地看着他離開。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少年會突然折返回來,並且發現他的藏身之處。大驚之下,阿斯蒙蒂斯忘了要離開,也忘了要隱藏自己,整個兒暴露在野狼的視線之下。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二人一個站在樹下,一個蹲在樹枝上,相互對視。
之前發生的事情同時印上二人頭腦,野狼覺得肩上的傷口仿佛又開始抽搐起來,阿斯蒙蒂斯不自覺地收回手,把爪子在樹上蹭了兩蹭,想要擦乾淨上面的血。
但是,二人都十分有默契地避而不談。
過了許久,野狼說:「還是沒辦法出聲?」
阿斯蒙蒂斯搖頭。
「但是醫師說,傷口已經自動癒合,你的喉嚨也並沒有任何腫脹。照道理來講,你應該已經可以說話了。」
阿斯蒙蒂斯左右環顧一圈,視線落在牆上插着的火把。他伸手指了指火把,然後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做了幾個簡單的手勢,最後搖頭。
這一番動作,野狼居然讀懂了。「感覺喉嚨里堵着一大團烈火,而且越燒越旺盛。你沒辦法滅火,所以說不出話來。你是這個意思嗎?」野狼這麼問。
阿斯蒙蒂斯點頭。
喉嚨里有火焰?這說法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若是常人,恐怕會認為阿斯蒙蒂斯是在說謊。然而,野狼思考片刻後,卻選擇了相信:「我明白了。」
阿斯蒙蒂斯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你不能說話,也就是說,我們還是得照原計劃進行。」野狼說,「下來吧,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了。」
阿斯蒙蒂斯的眼睛又黯了下去。
野狼仰天|朝他張開雙臂:「不管你有什麼想法,總之現在先快點下來。趁現在還沒有引起其它人的注意,我們得回到安全的地方去。」
阿斯蒙蒂斯看了一眼野狼的肩膀,傷口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瞥了一眼野狼打開的手臂,扭頭,居然像靈猴兒般向上躥去。枝葉抖動,野狼抬頭,剛好一片落葉掉在眼上,他閉起了眼睛。
再睜開時,頭頂已是風平浪靜,樹葉安安靜靜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但是野狼十分清楚,那頭該死的蠢龍正隱藏在頭頂的樹葉間,小心翼翼地向下看。
額角一根青筋驀地暴起,歡脫的跳個不停。
野狼臉色鐵青,十分想一腳狠狠踹在樹幹上,把那個蠢貨給晃下來。不過想想尼克的話……好吧,耐心,要有耐心,心平氣和,不要打架不要吵架。
野狼幾個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有種你一輩子都別下來。」野狼冷冷地瞪着頭頂的那片樹葉。
好吧,他大概應該再做幾個深呼吸的。
阿斯蒙蒂斯沉默地隱藏在樹蔭里。
之前的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阿斯蒙蒂斯自己根本搞不清楚。只記得一時全身的血都湧上腦袋,他的腦海一片空白,再回過神來,悲劇就已經發生了。
他是萬萬不可能傷害野狼的。
但事實上,他卻在貫穿野狼肩膀的剎那間,竟然產生了想要撕碎對方的恐怖念頭。
太甜了。他的血太甜了。簡直就是劇毒。只一滴,便讓人無法抗拒,滿腦子只想着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把他整個人都撕裂開來,全部都拆解入腹,和自己融為一體。
這是剛才那一瞬間,阿斯蒙蒂斯唯一產生的念頭。
等他回過神來之後,整頭龍簡直都嚇壞了。
這太恐怖了。
就像他腦海里的聲音——布提斯所說的那樣:
他是個膽小鬼。
阿斯蒙蒂斯很沒有膽量地選擇了逃避。
阿斯蒙蒂斯以為野狼肯定氣壞了,他確實是氣壞了,但他居然找過來了。阿斯蒙蒂斯以為,野狼不會發現自己,但是他居然很快就找到了。阿斯蒙蒂斯以為野狼會知難而退,但沒想到……
一隻手忽的抓住了阿斯蒙蒂斯的腿。
阿斯蒙蒂斯渾身一僵。片刻,他猛地低下頭去,不敢置信地瞪着下面的人。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54s 3.973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