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與皇帝說話,文刖本來微微垂着的頭忽然抬起,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指了指河對岸對楊廣說道:「陛下……看來,有人也不願意看到麥老將軍的屍體落在高麗蠻子的手裏啊。」
楊廣本來自顧自生悶氣,忽然聽到文刖的話轉過身子順着他的指點看了過去。
遼水東岸,十八騎,其疾如風!
「騎兵用的是連弩,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將軍的手下。」
文刖看着對岸,微微皺了皺眉。
楊廣看起來並沒有生氣,反而笑了起來:「好啊,朕倒是要看看,這是誰突然多了幾分血姓出來,真要是把麥老將軍的屍體搶回來,給朕省了千兩黃金,朕說不得要大大的賞賜!」
大大的賞賜,這五個字他咬的極重。
文刖心中一嘆,心說這是哪個不開眼的將軍做出這麼沒規矩的事,陛下顯然已經動了氣了,就算能把麥鐵杖的屍體搶回來難道就不怕陛下的雷霆一怒?陛下要用金子將麥鐵杖的屍體買回來,那便買回來就是了,何必如此多事?
「或許,只是底下人沒規矩,沒報給上面的將軍知道擅自渡過河去的。只有十八個人,沒準……是哪個營的新入伍的良家子第,不一定就是十二衛的人馬。」
文刖很後悔自己剛才說了那句,不知道這是哪位大將軍手下的兵。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陛下最忌諱的是什麼,自己怎麼轉頭就忘了?文一刀啊文一刀,你真是老了嗎?
文刖在心中懊惱的說道。
「新兵?你以為朕老眼昏花了?」
楊廣指着對岸那十八騎人馬說道:「全身鐵甲,連弩,長槊,新兵能有如此精銳?如果我大隋的新兵都這樣,朕倒是要開心了!莫說區區一個彈丸之地的高句麗,新兵若是如此驍勇,朕能一口氣打到天盡頭!高麗人算什麼,突厥人又算什麼?」
他猛的一甩袖子,有些粗暴的喊道:「去!把那些個大將軍都給朕請來!朕要問問,是誰練出來的這十八個好兵!」
他用了一個請字,其怒氣之盛已經顯而易見。
文刖嘆了口氣,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隨即走過去吩咐不遠處的內侍宦官去請各營的大將軍前來議事,他微微扭頭見皇帝沒看着自己,於是壓低聲音對那內侍道:「讓諸位大將軍都查查手底下誰私自過了河,省得一會兒陛下過問措手不及。」
那內侍點了點頭,轉身急匆匆的走了。
他安排了之後回到楊廣身邊,本想再勸幾句,卻發現皇帝竟然看着河對岸有些怔怔出神,他下意識的往河對岸看去,卻見對岸的廝殺竟然這麼快就結束了!
大業皇帝楊廣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四個字:「殺的痛快!」
文刖一怔,他赫然發現,皇帝的臉上竟然已經沒了怒容,他禁不住有些懊惱,自己剛才吩咐人的這麼一會兒功夫,河對岸那十八騎人馬到底怎麼個殺人法,竟然連陛下都看得入神了?
他仔細去看,忽然眉頭一挑,對岸那十八騎中,一匹大黑馬上那身材修長的騎士,為何看着隱隱有些熟悉?
……
……
李閒隔着一百步,一箭將那高麗文官脖子射了個對穿。他的身子穩穩的坐在大黑馬背上,隨着大黑馬的飛馳而上下起伏。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震驚的發現他的身子竟然好似和大黑馬已經渾然一體。無論大黑馬如何縱躍顛簸,他的上半身依然挺的筆直,雙臂依然穩如磐石!
第二箭在下一秒射了出去,那高麗文官中箭後還沒倒地,一個驚詫着轉身看向李閒這邊的高麗騎兵就被射翻了下去。箭精準的找到他的心窩,厚實的皮甲也擋不住破甲錐的撞擊。羽箭深深的扎了進去,然後將心臟刺穿。
他張開嘴,想要呼喊,眼前一黑從馬背上翻了下去。
「敵襲!」
有人高聲喊道。
所有的高麗兵都抽出了兵器,有人以環首刀指着那大隋使節喝問道:「卑鄙無恥的隋人,為什麼要偷襲我們!」
那大隋官員一怔,看了看之前還趾高氣昂的高麗文官已經變成了屍體,隨即笑了笑,很妙的回答了一句:「或許他們是你們的人也不一定吧?只是這箭法當真臭的很,竟然射死了自己人,遺憾,遺憾!」
說完,他大聲喊道:「高麗賊子使詐!小心戒備!」
「喏!」
五十名大隋府兵立刻抽出橫刀,列成陣勢!
此時,李閒看着前面的變化眼神一亮,不由暗贊了一聲。大隋的府兵果然訓練有素,原地抽刀持盾戒備,並沒有盲目的還擊,也沒有立刻同高麗人混戰在一起,如果那樣的話,自己這邊殺人可就麻煩些了。
頃刻間,十八騎已經衝到高麗人不足四十步的距離。那些高麗騎兵有人掏出號角吹響,有四五個騎兵竟然掉頭就走連打都不打!
大隋的官員輕蔑的看着那幾個逃走的高麗騎兵,心說蠻夷就是蠻夷!
「弩!」
三十步,李閒一聲大喝。
身後的十七個騎兵同時將連弩端平,頃刻間,數十支弩箭呼嘯而出。突突突的連弩擊發聲響中,當即便有十餘個高麗騎兵給射翻在地。李閒見對方戰意不濃,隨即抽出橫刀暴喝一聲:「擋我者死!」
這話喊出來之後,李閒忽然覺得自己還真有幾分氣勢。
頃刻間便將弩匣射空,十七名騎兵紛紛換了兵器在手,六七個使長槊的騎兵在李閒兩側展開,後面用橫刀的騎兵則呈燕尾狀緊隨其後!
「擋住他們!」
一個逃走的高麗騎兵忽然轉身吼了一句。
隨即,剩餘的三十餘騎列成兩排攔在李閒他們身前。只是他們的陣列還沒有擺好,十八騎已經戰雷一樣撞了上去。
大黑馬高高躍起,前蹄直接將一名攔在前面的高麗騎兵踢飛了出去。人立而起的大黑馬側身落地,李閒順勢一刀抹了一個高麗騎兵的脖子。鐵獠狼帶着六七個使馬槊的騎兵,端平長槊,轟然撞進高麗人的隊列中。馬槊在長度上佔了便宜,而三尺長的槊鋒在衝擊力作用下又豈是皮甲能擋得住的?只恍惚了一下,六七個高麗騎兵給馬槊挑飛了出去,遠遠的落在陣列後面。
李閒和鐵獠狼等人一刻未停,直接殺穿了兩列高麗騎兵沖了過去,後面十餘個用橫刀的騎兵緊接着殺了上來,將李閒等人撞開的口子猛的擴大了一倍!
殺穿了敵陣的李閒忽然心中一動,看着逃走的那三四騎皺了皺眉。
「追上去!」
他大喝一聲,拍馬追了過去。
可就在這時,大隊的高麗巡邏士兵已經迎了過來,將那三四騎接了過去。一陣羽箭射來將李閒等人擋住,有一名高麗騎兵勒住戰馬回身看向李閒,眼神陰冷。
李閒也不戀戰撥馬而回,俯身從馬車上將麥鐵杖的屍體抓了起來。
朝求歌等人砍瓜切菜一般將殘餘的高句麗騎兵砍翻,然後摘下硬弓阻擋高麗步兵衝過來。
李閒躍馬到那大隋官員身邊,從馬背上跳下將麥鐵杖的屍體雙手托着遞過去:「帶老將軍回家!」
回家!
這兩個字震得那大隋官員一陣恍惚。
有騎兵從馬背上躍了下來,將麥鐵杖的屍體接了過去。李閒也不停留翻身上馬,對那大隋官員道:「速速上船離開!」
那大隋官員怔了片刻,隨即問道:「壯士,請問姓名!」
李閒拉下面甲,也不答話,伸刀一指遠處那二百餘名高麗步兵道:「殺一陣就走!」
洛傅等人大聲答應,隨即挺槊列陣隨着李閒沖了過去。那些高句麗步兵見那十八騎人馬竟然奪了屍體非但沒有逃走,反而扭身又殺了回來都是嚇了一跳。有人下意識的往後退去,更有人被十八騎那猙獰的面甲圖案嚇得禁不住顫抖起來。
「快列陣!快列陣!」
領兵的高麗將校知道被騎兵撞過來會是什麼後果,雖然對方只有十幾個人,可他們殺人的狠辣勁頭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五十名大將軍的親兵隊騎兵竟然片刻間就被人家幾乎全滅,這份戰力就算窮盡整個高麗也挑不出來!更何況,再後面還有五十名大隋的精銳騎兵在那裏,若是他們也衝過來的話,勝負不可預測!
二百名步兵立刻列陣,長矛手迅速的集結起來站在了隊列的最前面。他們彎腰,前後錯步,將長矛頂在地上,矛頭指着斜上方只等接受騎兵的撞擊。這是步兵對付騎兵最普通的戰術,也是最有效的戰術,列陣以待的長矛手歷來就是騎兵的克星,當然,這並不是絕對的。
之所以高麗兵如此倉惶,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想到十幾個隋人竟然敢在河東岸發動突襲,這種以十幾個人挑戰五萬大軍的行為除了瘋子誰也干不出來!
毫無疑問,今天他們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十八個瘋子。
那十八個一身玄甲的騎士,拉下的面甲上描繪着恐怖的夜叉面容,鋒利的青色獠牙,血盆大口,還有他們染了血的兵器都散發出一陣陣煞氣。冷森森的鐵甲下面,沒人看得清那到底是人還是真的從地獄中鑽出來的鬼騎。
眼看着十八騎只十幾米就要撞在高麗兵的方陣上,每一個長矛手都不自覺的緊了緊雙手死命的握住兵器。在他們後面,隨着號角聲接二連三的響起,大隊的騎兵和步兵正在朝這邊集結。
只要擋得住第一下,他們都跑不了!
有人安慰着自己,試圖減輕恐懼。
可是,撞擊並沒有到來。十米外,騎着大黑馬的那個黑甲騎士忽然向一側閃開,緊接着十七匹雄峻戰馬跟在他後面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幾乎擦着高麗步兵的軍陣向北方掠了出去。很快,十八騎揚起塵煙,遠遠的去了。
他們…..竟然是要跑?
領隊的高句麗將領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隨即憤恨的低低罵了一句:「媽的……嚇死我了。」
再看時,那大隋官員早已經帶了手下士兵上了木筏,被人接應着已經到了河中心了。
上當了!
那個站在步兵後面觀戰的高麗騎兵猛的摘下頭盔摔在地上,眼神陰沉着一言不發。
站在木筏上,大隋的使節看了一眼腳邊安詳躺着的左屯衛大將軍麥鐵杖的遺體,扭頭看向遼水東岸的高麗兵。忽然,那個摔盔的騎兵讓他眼前一亮。
乙支文德!
他猛的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一次機會!
……
……
看着沿河向北一路疾馳的十八騎人馬,大業皇帝楊廣面色隱隱發紅竟是有些激動。幾個大將軍都已經聚了過來,誰也沒有派人到遼水東岸去搶屍體。由此可見,那十八騎並不是軍中人物。
左屯衛的士兵們自發的涌到河邊,看着那遙遙遠去的十八騎,整齊的行了一個大隋軍禮!
「追上去!讓那領頭的騎士留下姓名!」
楊廣指着河對岸急切的喊了一句。
立刻,有四五名士兵躍上馬背,在遼水這邊向北追了出去。
「壯士,陛下讓你留下姓名!」
騎兵們縱聲大喊。
河對岸隱隱傳來回答之聲:「我……名……燕雲!」
李閒笑了笑,很滿意自己靈機一動想出來的假名字。
楊廣深深的吸了口氣,隨即大笑起來:「朕之大隋多豪傑,只是可惜,不能留下此人為朕效力!可惜!可惜!可惜!」
他連道三聲可惜,盯着那十八騎遠去的背影喃喃道:「燕雲……十八騎」
眾人中,只有文刖臉色變幻,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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