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七年十一月五日 雷因斯邊境 基格魯
「……總之,你們兩個給我好好地解釋一下,現在這樣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呃……這個……」
「唔……那個……」
「我想……」
「我覺得……」
「不要給我打哈哈!」
瞪着牽頭的妻子與義弟,蘭斯洛怒氣勃發,起手就拍碎了桌子。
要清楚說明這混亂的一晚,着實不是容易事,因為在大多數人尚未從震驚中回復,又滿腦子疑惑時,眾人便對眼前的一切滿頭霧水。
當蘭斯洛的慘叫聲驚破夜空,首先有反應的,是始終在不遠處徘徊的妮兒。她聞聲大驚,生怕哥哥遇上什麼兇險,第一時間就往靈堂衝去,卻在衝到一半時,聽明了哥哥喊的字句,心頭大惑不解。
未及細思,她已經衝進靈堂,這時所呈現在眼前的東西,是已驚愣得呆住的兄長,還有那淡淡身影若隱若現、在哥哥身旁飄過來飄過去的新嫂嫂,雖然說同樣都是雙腳離地的漂浮,但妮兒卻絕不會把這當成運使天位力量的徵兆。當然,她也沒有忘記往水晶棺瞄上幾眼,確認應該長眠在裏頭的東西,有否不翼而飛?
看看那抹幽影,再看看水晶棺,重複這個過程數次之後,妮兒面上浮現了瞭然的表情。
「什麼呀!原來還是真的……」
不愧是兄妹,兩個人的反應實在相去不遠。妮兒的話只講了一半,還沒能把那個禁忌字眼說出,立刻便轉過頭,大步狂奔而去,速度之快,遠逾平時,便算是身懷九曜極速的源五郎,也必然會大為讚嘆。
雪特人的反應,堪稱簡潔有力,步入靈堂,急促的說出兩個字:「鬼呀……」,就倒地不省人事了。
經過兩天療傷,傷勢已經痊癒九成的楓兒搶進靈堂,見着眼前景象,莞爾之餘,實是有着說不出的狂喜。
早已預測到自己的死期,莉雅在數年以前就苦思對策,除了設法躲避這未知的災厄,也開始為「如果真是非死不可」留下退路,但構思多時,那退路委實有許多難度,一直到最後,成功把握也僅有兩成……如今大功告成,雖然說不上恭喜,但起碼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忍着好笑,楓兒喚醒蘭斯洛。只是在清醒之後,當理智重新運作,儘管還弄不清楚發生的一切,蘭斯洛卻有強烈的被愚弄感覺,而在正式發作之前,他的直覺更告訴他一件事……
為了施行秘中之秘的返魂術,不眠不休地忙碌了兩日兩夜,當法術完成,縱然是梅琳、源五郎這樣的傑出人物,也已經累得只有大眼瞪小眼的力氣,這時,在源五郎所暫棲的木屋裏,兩人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憤怒而快速地奔來。
「哇!死老大,直覺該靈的時候不靈,這種時候卻特別靈光!枯耳山的時候,你要是也這麼厲害就好了……」
抱怨甫起,另一邊的梅琳已經有了動作。二話不說,黑袍晃動,這令眾多天位高手不敢小視的雷因斯長老,已然破窗而出。
「啊!老師,你不覺得自己這麼做太奸詐、太不顧同伴感受了嗎?」
「我又不認識那小子,要解釋也是你去解釋,關我什麼事?」
緊跟着,蘭斯洛已經碎門而入,在他揪着義弟衣領把人拉起時,源五郎只能堆起獻媚的笑臉,小心道:「老大,不要那麼緊張,我保證,這一切都能有個合理解釋的。」
「所以,現在……你們兩個把事情好好的交代一下吧!」
對着前方俱是一臉曖mei表情的妻子、義弟,蘭斯洛覺得自己就象個捉姦在床的綠帽龜公,有氣無力的問着。
其實,真的要講起來,兩人都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應該被人這樣怪罪,頂多也只是沒把施行返魂術的事告訴蘭斯洛,但是這種術法難度極高,甚至可以說是從未有人成功過的傳說秘法,要是預先告訴了他,到時候法術失敗,那豈不是讓蘭斯洛再傷心一次?
呃……真正要說有什麼過意不去的,那大概就是,兩人心中都不約而同地有着想看人家鐵漢流淚的柔情場面,源五郎的壞心眼就不用說了,莉雅也是覺得,好想多看一次丈夫表露真情的感人場面,而且假如法術失敗,那他真的為自己傷心,這也不為過啊!
不過,對着正壓抑自己的憤怒的蘭斯洛,這般心思當然不能直說出口。
「你這樣問我,我也不知道啊。」莉雅低聲道:「我只曉得那時候在你身邊閉上眼睛,然後再醒過來,就看到你守在我的水晶棺旁邊。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我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啊!」
這當然也是事實,一部分的事實,莉雅確實不曉得這兩天裏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在這兩天之前的部分,那就……
有技巧的說話,將所有責任推諉得一乾二淨。知道這是莉雅對先前一戰的報復,源五郎只能面帶笑容,肚裏開始詛咒雷因斯歷代女王,為何生下這麼個刁鑽的後代?
當蘭斯洛懷疑的目光瞄過來,源五郎清清嗓子,緩緩道:「因為看到老大你過於傷心,作兄弟的當然要為你分憂解勞。我和魔導公會的一些長老有交情,於是和他們商量應付的辦法。要起死回生,這已是件沒有可能的事,但經過一種叫做返魂大咒的法術,卻可以讓莉雅女王的魂魄,以這樣的靈體狀態繼續存在,雖然說不上重生,但起碼也免去了天人永隔的傷痛。」
講起來是這樣,做起來可沒那麼簡單。只不過這並非是解釋的時候,源五郎決定儘快讓大事化小,把眼前困難擺平再說。
無疑的,莉雅和源五郎的解釋都合情合理,讓蘭斯洛完全沒有抗辯餘地,只能心平氣和的接受事實,可是,在他心裏,還是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勁,是什麼地方有問題呢……
「等等,我想到了!」蘭斯洛疑道:「這麼重要的事,事前為什麼不通知我一聲,該不會……你們該不會是存心要看我出醜的丟臉模樣吧?」
一語中的,對面的兩「人」面色都有些古怪,腦里急速尋找開脫方法。
莉雅是十分聰慧的,而她的聰明也在於她曉得不要用智慧去處理所有的事,特別是夫妻相處之道,許多事只能講情,不能講理,只要雙方情分常在,多荒唐的歪理都可以接受。
「好……好過分!」
一層氤氳水氣,在莉雅眼眸泛起,雖說無法理解幽靈會不會掉眼淚,但她如此刻看來,就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
「我是這麼樣的想念老公你,即使是死掉了,當我感覺到有機會能再看着你、陪着你,就拼了命地努力想要回來。死掉的黃臉婆變成幽靈回來,這件事這麼讓老公你困擾嗎?如果你覺得不喜歡這樣,不喜歡我在你身邊煩你,那……那我現在就再死回去好了……」
這樣純以情感為訴求的說話,並不合莉雅的個性,只是挑對場合、斟酌使用,效果就是出奇的有效。早已對妻子懷有深深歉疚,看着莉雅說這番話時的悲傷表情,蘭斯洛整顆心都糾痛了起來,而當他發現莉雅身影越來越模糊,象是要就此消失時,哪裏還敢耽擱,慌忙湊了上去,握住妻子微溫的手掌,慌忙表示諒解。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啦!只是覺得就這樣難過了兩天,好像是大傻瓜一樣。能再和你在一起,我怎麼會不高興呢?是人也好,變成幽靈也無所謂,就算你變貓、變豬、變狗,你是我的妻子這件事,永遠都不會改變。」
只打算混過尷尬場面的撒嬌,卻換到向來拙於表達的丈夫通紅着臉,低聲下氣的深情告白,莉雅由衷感動,摟着蘭斯洛頸項,深深依偎在他懷中,只看得旁邊源五郎讚嘆不已,心中着實納悶:如果是變豬、變狗,老大你真的會娶一頭豬狗來當老婆嗎?果然是能者無所不能啊!
(好厲害的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樣子就可以混過去了嗎?嗯……那我也……)
「老大,其實要怪我是很沒道理。我也是這麼樣的在為你們夫妻着想啊,只不過因為一時通知不及,所以才會有些許讓你不快的誤會發生,如果你覺得不喜歡這樣,那我……」
沒有估量好自己的地位,就盡講一些不適當的話,代價就是一隻正中面門的拳頭。蘭斯洛的重拳,轟中在演說得滔滔不絕的源五郎,把這倒霉的義弟轟倒在地。
「我他媽的當然不喜歡!越想越覺得你是存心看我的好戲!」
(嗚……差別待遇……見色忘義,有異性,沒人性啊!)
「老婆,你說我這一拳打得怎麼樣?」
「非常的好,無比帥氣,同樣是一拳,天底下再沒人帥得過老公你了!」
(新人拜過堂,媒人扔過牆,你們這對夫婦……好沒良心啊!)
看着人家摟摟抱抱,恩恩愛愛,捂着左眼眶的源五郎,只有倒在地上悲嘆自己的不幸,直至他忽然感應到某樣東西,想起一事,這才不得不輕聲咳嗽,打斷那猶自沉浸在甜蜜對望中的兩人。
「尊貴的女王陛下,您不覺得還有一件事,很需要向您的王夫坦承相告嗎?」
聞言,蘭斯洛再度懷疑地望向妻子,莉雅則是拍一下手掌,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跟着「啪」的一聲輕響,整個人瞬間消失不見……幽靈便是有着幽靈的好處,在這種想要逃避的時候,開溜速度無人能及。
也在莉雅消失後不久,大惑不解的蘭斯洛,忽然感應到一股自己熟悉之至的氣息。雖然在枯耳山之役後,並沒有多少重遇的機會,但那股深深烙印在心頭的感覺,仍是令他立刻認出了敵人。
舉手一掌轟穿屋頂,透過破洞,可以清楚地看到,作着男裝打扮的紫鈺,漂浮在天空,冷冷地與自己目光相對。
(唉!為什麼我總是要負責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是壞事作太多的報應嗎?)
源五郎實在是很想嘆氣。以他的立場,現在是不能讓蘭斯洛與紫鈺再戰起來的。這當然不是為了蘭斯洛,而是為了勢單力孤的紫鈺,一旦打了起來,就站在蘭斯洛旁邊的自己,可沒有不出手的理由。便算蘭斯洛為了武者自尊,要單對單地與紫鈺一戰;正在繞基格魯快跑一圈的妮兒,也差不多要回來,當她聞聲趕至,可不會管那些東西,若是再連現下潛伏在旁的楓兒也動手,以四對一,便算以紫鈺號稱小天位第一的實力,也只有慘敗一途了。
結果,這個想法好像是多慮了,這一戰並沒有能打得起來。紫鈺也有衡量局勢,對方單是一個高深莫測的源五郎,自己已未必能勝,更別說還有蘭斯洛和另外一位急速靠近的天位高手。再說,當心裏已經半承認源五郎是自己大師兄,她便不願與這位相處不多的「陸游首徒」同門相殘。
此番前來,主要是昨日乍聞雷因斯女王駕崩的消息後,心中極度愕然,等待一日,觀察動靜後,決定親身前來查探。以龍族與雷因斯的友好關係,若雷因斯女王真正薨逝,自己也該前往悼問。而以自己的實力,若是不主動求戰,那麼便算是數名小天位高手夾攻,也有全身而退的自信。
凝望下方的水晶棺木……人果然是過世了。紫鈺不發一言,稍稍整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髮與衣衫,在空中欠身三禮,向死者致意。
看看水晶棺中女王的模樣,的確是一位美人,可惜天不假年,芳華早逝啊……
行禮完畢,紫鈺並沒有動手的打算,只是有一件事必須要確認一下。
「比武招親已經結束,我對四十大盜的緝拿,雷因斯方面不會再干涉了吧!」
這句話其實問得很怪,因為在下頭的三個人里,兩個活人俱是四十大盜的餘黨,而具有雷因斯人身份的那位,偏偏又是個不會說話的死人,所以紫鈺這番問話,等於是沒有說話對象。
但是紫鈺仍是問了。因為女王過世兩天,雷因斯方面卻沒有派半個使者進入基格魯,這是件絕對不合理的事,唯一的解釋,就是這裏早已有了雷因斯的人。
「他媽的,這關雷因斯什麼事?你要打的話,本大爺立刻奉陪,把你這婆娘千刀萬剮,不過我和雷因斯可沒半點……」
蘭斯洛的怒罵聲被源五郎打斷,他停住蘭斯洛的話,朗聲道:「要我雷因斯不干涉此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同時我也要請紫鈺小姐措辭客氣些,因為在你面前這位無比尊貴的人物,就是現任的雷因斯王,蘭斯洛陛下!」
一直該講而找不到機會講的話,忽然說出,那效果就是絕對地驚人。不只是半空中的紫鈺,包括身邊的蘭斯洛、恰於此時奔到的妮兒,都給源五郎這番驚駭聽聞的說話,當場呆愣住。
「你……你說我……我……我是……」
太過震驚,蘭斯洛瞪着源五郎,結結巴巴地說不出完整話語。
相較於他的慌亂,源五郎流暢地說道:「贏得比武招親,擊退心存不軌的花家一黨,成功營救出女王陛下,立下無比功績,而讓莉雅女王委身下嫁的,便是這位蘭斯洛親王。莉雅女王日前不幸過世,在沒有任何繼承後嗣的情形下,蘭斯洛親王以王夫身份接掌王位,成為我雷因斯的國王陛下,關於這點,你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而且是天大的大問題。蘭斯洛像是嘴裏被塞了十顆雞蛋一樣,張口結舌,瞪着眼前這正向自己鞠躬行禮的義弟,腦里兀自不能將身為強盜頭的自己,與那新頭銜聯想在一起。
「哥哥……要當雷因斯王?」
驟聞此語,妮兒覺得自己快要昏過去了。這一定是幻覺、幻聽,因為自從剛剛撞鬼以後,什麼事都變得不對勁了。
畢竟是事不關己,紫鈺最早回復鎮定,並且第一時間飛身離去。比起立即動手發難,回去重新思考步調才是現下該作的事。這個驚世駭俗的消息,肯定會在不久之後,嚴重地衝擊整個風之大陸。
本來在見面時,預備要與這仇敵拼個你死我活的蘭斯洛,這時卻連紫鈺的離開都沒有察覺,只是傻傻地看着源五郎,痴呆狀況之惡劣,不下於先前驟悉妻子噩耗的時候。
「不……不是開玩笑吧!我……這樣的我……要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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