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七月日本出雲之國
「不過,也許這樣反而是最好的。西王母族本就是一個偏處海外的弱小種族,只是因為高明的武學與魔法水準,在風之大陸的歷史上佔了一席之地,並且以這樣不正常的世代傳承,度過了漫長歲月。但是,世上從來沒有永遠繁盛的榮光,無論是多顯赫的過往,都有落幕的一天,位處於歷史邊陲的我們,為什麼非要執著於掌握歷史呢?依靠恐怖活動、陰謀去影響時代進行,我覺得這是一件很不好的事。」
風華道:「依靠擄劫女孩子來進行世代交替,所謂的西王母族人,其實根本就不存在。把一切還諸於自然的面貌,讓西王母族回歸她本來應有的命運,這是我對全族人的建議,也希望長老們……」
說到這裏,風華有些難為情地笑了,像是「希望長老們能夠考慮」這種話,說出來是沒有半分意義的,因為思維已經僵化的長老們,局限於二聖之一的崇高地位,已經無法以客觀眼光審視一切。
蘭斯洛忽然很有感觸。從二聖這一代的傳承者看來,風華和紫鈺有着很大的不同。和執著於回復龍族舊日榮光的紫鈺相比,風華以她的慧心,雲淡風清地看着時代的潮流演變,並且體認到西王母族的應有定位,不會想要逆天而行,強求一份已經消逝的過往。
看着鏡中的她娓娓道來,蘭斯洛這才驚覺,自己認識的風華,原來只是她的其中一面而已。無論是胸襟、眼光,風華確實有着身為領導者所應該具備的特質,一點都沒有辱沒西王母之名,這是之前自己所想像不到的事。
「最後,我再一次地謝謝長老們,二十四年來……承蒙你們的呵護與照顧,你們……就像是我的親人一樣。只希望,下一個從不死樹里誕生的孩子,能用自己的雙眼看到陽光,能帶領西王母族走到陽光底下。」
「千鶴子、睦美、小夜,還有一直跟在我身邊的姊妹們,謝謝你們陪着我一起成長,很多時候,雖然你們在我身後說着悄悄話,但我仍然是聽見了喔,知道嗎?當我聽見你們為了我的眼睛而悲傷時,我真的覺得好開心、好開心。因為你們的存在,玉簽風華才能夠不僅僅是一件傳承西王母族的工具,而是真正成為一個名為玉簽風華的女人。我衷心地期望,你們能夠有離開崑崙山,與自己家人團聚的一天。」
風華就這麼輕輕地說着,沒有悲傷、沒有憤怒,僅是面上偶爾流露出一點遺憾的微笑,不時輕輕地搖兩下頭,向自己今生所屬的西王母族做最後告別。
「莉雅,你現在好嗎?現在的你……是什麼模樣?以什麼樣的型態存留在這世上呢?」
沒想到風華會忽然提起妻子的名字,蘭斯洛吃了一驚,仔細想想,西王母和雷因斯女王彼此熟識,這件事並不算奇怪,但從風華的語氣,似乎知道小草並未消逝,而是繼續以某種型態存留在世上。
「當我聽到你在基格魯的噩耗,我哭了一整個晚上,傷心了好久,你是我在崑崙山外唯一的朋友啊……你在信里答應過,有一天會讓我對你踹回那一腳的,為什麼就這麼丟下我走了呢?」
「可是,我後來感應到你的氣息,雖然不知道你是用什麼樣的形式繼續存留人間,不過能夠有機會再感應到你,這真是太好了。西王母族以外的人,會關心我、擔心我處境的,也就只有你和梅琳老師了。我要再次謝謝你,在這些年中對我所付出的友誼與關切,我誠心地向神明祈禱,莉雅你能夠得到幸福。」
向唯一的女性摯友道別完畢,風華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像是靦腆,又像是很不好意思,在遲疑了好一會兒之後,這才輕聲吐出兩個字。
「大哥……」
蘭斯洛一震,胸口一片火熱。在向所有人交代完畢後,風華終於向自己說話了,她會向自己說什麼、託付什麼,這是蘭斯洛所最急切想知道的事。
「很抱歉,那時候我不得不與你分開,不過,請你相信,在暹羅城發生的一切,我從來都沒有忘記。你在梅林里為我梳頭、送我梳子、答應要帶我離開,去整個風之大陸上闖蕩遊歷,這些事情,都是我生命中最美麗的一個夢,因為你,我終於知道什麼是夢想、什麼是希望。」
當知道了風華的身分,即使她沒有說出口,蘭斯洛也知道這些年來她沒有與自己聯絡的原因了。因為她不得不如此,身為一族之長的西王母,這樣子失蹤,長老們怎麼可能丟下她不管,肯定是天涯海角地搜索她的所在,回憶起當初她與自己在沈園時,曾經數度遇過原因不明的冰冷寒流,如今想來,肯定就是那群老太婆的搜索法術。
一次又一次的密集搜索,顯然那群老太婆已經注意到沈園,風華也不得不離開,回歸西王母族,但如若讓族人知道,她曾與自己結識,那群老太婆會放自己逃命就有鬼了。以自己當時的武功,甚至還沒能進入天位,自己在明,她們在暗,有心算無心,不用出動到五極天式,隨便一下遠距離咒殺,自己不用等到枯耳山之役就要一命嗚呼了。
即使晉身天位,仍然未夠保險,光看自己如今擁有強天位力量,卻仍是在那群老太婆手上被整治得如此落魄,就知道單單小天位,並不足以自保,說不定那群老太婆還會請陸游出手,屠宰掉自己這隻意圖玷污西王母的臭蛤蟆,那不但自己要遭殃,就連身邊的親友都會受到波及。
所以風華她一直在等,等待自己積蓄到足夠實力,可以不用畏懼西王母族,不用擔心長老們加害,那時才能與自己聯絡,重續前緣。只恨自己不曉得這一點,不然這幾年一定廢寢忘食地苦練,拼命要將風華救出。
「有幾件事情,本來是我們族裏的事,可是現在,我不得不告訴大哥你了,希望你不會見怪。」
當然不會,對蘭斯洛而言,風華是曾經與自己互許終生,有着妻子地位的女性,有事的時候會想到自己,這表示她將自己當作是她的男人,是一種榮耀啊。
「首先,在西王母族所居住的崑崙山下,棲息著一頭大蛇。大蛇遠從數千年前就已經存在,由西王母族負責祭祀與看守,而這頭大蛇的來歷,相傳是……」
接下來由風華口中說出的話,與那天源五郎對妮兒的解釋大同小異,告訴蘭斯洛,大蛇本是升龍山上的五頭龍神之一,甚至還可以說是力量最強大的一頭,只不過因為厭煩了要永無止境地維持世界平衡,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的使命,因此向位於眾神頂端、創造世間一切的造物主發動反抗,最後被抹去了理智,以一頭野獸的型態,被囚鎖於崑崙山下。
(該死的多爾袞,居然騙我去打這種怪獸,他以為我是誰,鐵木真嗎?有本事自己去單挑,你不被大蛇一口咬掉半個頭,本大爺跟你姓……)
聽了這解釋,蘭斯洛也明白為何自己會如此慘敗。雖然他對自己的武功充滿自信,但是再怎麼狂妄也好,他並不認為自己會是那起碼強過陸游兩個天位的龍神之敵。
「天叢雲劍,是造物主創世時所使用的神器,故老相傳,為了防備世間出現強大的邪惡力量,所以祂將神劍封藏於大蛇體內,當危急之時,西王母族可以取出神劍禦敵。」
風華道:「大哥,或許你已經知道了,西王母和其餘的生命體不同,不屬於胎生卵生,而是由崑崙山上的不死樹所孕育。取出神劍的方法,和平復大蛇狂暴怒氣的方法是同一個,當大蛇噬殺由不死樹中所誕生的西王母,她的血就會成為導引,讓天叢雲劍出現在不死樹中,之後,只要將神劍重新讓大蛇吞下,不死樹里就會誕生新一代的西王母。」
之前的疑惑,終於得到解答,這就是為什麼每次西王母族使用完神劍之後,不得不歸還的理由,因為若不歸還,新一代的西王母將不會從不死樹中誕生,族裏也無法傳承。
其實如果她們想開一點,直接拿了神劍不還,然後從族人中推選一人為西王母,這樣不是省事得多嗎?就是因為固執於不死樹傳承的正統性,才令得這個悲傷的輪迴不斷地重複。
不過蘭斯洛無暇去想這些了,聽到風華的解釋,他憂心如焚,只想立刻殺回崑崙山去,不然晚了一步,讓風華給餵了蛇,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但是,風華的一句話讓她冷靜下來。
「大哥,請你先冷靜,聽完我這麼說,我曉得你一定很激動,但請你先聽我把話說完。」
「就在不久之前,我接到族裏傳來的訊息,要我由風之大陸趕回日本,等待會見造訪崑崙山的日賢者皇太極,他是為了要誅滅魔人,而來與西王母族合作,起初應該是這樣的,但是到後來,他希望能取得天叢雲劍,代替已經積弱不振的龍族,消滅魔人,並且刺殺大魔神王。」
風華道:「我和他只碰過幾次面,但是我總感覺,他不是真正的日賢者大人,他身上的氣息,不像是正道中人會有的。我覺得,天叢雲劍並不是他真正的目的,因為比起得到神劍,他似乎更想讓大蛇甦醒過來……」
蘭斯洛也有同樣的疑惑。如果只是為了得到神劍,多爾袞只需要把風華拿去餵蛇,簡簡單單就可以從不死樹中取劍,沒必要大費周章地將自己引來,這樣子說起來,比起天叢雲劍,多爾袞似乎更想拿到某樣東西,某種必須打倒大蛇才能得到的東西。
「崑崙山中,或許還藏着某些連我也不知道的秘密。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些什麼,可是,如果大蛇被驚醒,整個日本……不,或許全風之大陸都會受到影響,那時候,就只有以我為祭品,讓大蛇重新沉睡下去了。」
蘭斯洛心頭大震。多爾袞有什麼圖謀,可以先放到一邊不談,但如果讓事情這樣發展下去,風華就很危險了,有什麼方法可以立刻救她出來呢?
這個女人真是不可救藥,既然當初知道回崑崙山有危險,那就別回去嘛,只要趕來雷因斯,託庇於自己,難道自己會置之不理嗎?
「對不起,大哥,你一定覺得我很笨吧?可是,請你理解,我畢竟是西王母族的人,對於我的族人和長輩,我有我的責任,不能看着她們置身險境而不管。所以,即使希望不高,我也要回到崑崙山,做我該做的事……」
努力是很好,但是也要會成功才行啊,明明知道不會成功還去勸,這樣的愚善不是自殺行為嗎?
「……如果我去雷因斯,你和莉雅都會幫助我吧?但是,考慮到大哥你那烈火般的性子,我覺得,我還是回崑崙山比較好。」
並不是單純的愚善,這女人……她還真的把一切都考慮到了,如果自己知道原委,就絕不會讓風華離開雷因斯。當大蛇甦醒,自己未必有辦法應付時,多半就會放着不管,以雷因斯沿岸為防線,對抗大蛇。
說到底,日本是片與己無關的土地,自己沒必要為了不相干的異國去打生打死,至於西王母族……在自己眼中,她們根本是一群該死的東西,被大蛇吞光是活該報應。
那麼,即使必須使用強硬手段監禁風華,自己也不會讓她去自我犧牲。可是風華也料到了這一點,寧願自我犧牲,也要換得族人與日本的安全,這是雙方抉擇上最大的不同點,也就是因為這樣,風華拒絕託庇於自己。
似乎對自己說的話覺得有些靦腆,風華略感遺憾地搖搖頭,輕聲道:「死亡,只是一次生命的回歸,唯一讓我感到遺憾的,就是以後見不到大哥你了……當你聽到我這麼說的時候,會不會好生氣呢?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是,有一件事情,請你相信我吧。」
睜開那看不見任何東西的眼眸,風華的目光,隱隱籠罩上了一層氤氳水氣。
「那天我們一起在河上共舞,你答應我說,不管我們怎麼分開,你都會來找我,我真的……覺得好感激,謝謝你,給過我這麼美的夢,這些年來,我每一天都在期待……都在……」
話只說到這裏而已,八咫鏡中的影像,忽然慢慢淡化消失,只剩下風華溫柔的嗓音,猶自在耳邊迴響不絕。
想到適才風華說的話,蘭斯洛真箇是心亂如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從理性上考量,風華應該還不至於馬上有事,因為如果多爾袞的目標,是某樣打倒大蛇後出現的東西,那麼他就不會這麼快讓風華殉身,否則哪有誘餌來逼自己去戰?
但儘管是這樣想,蘭斯洛仍然是安不下心來,風華隨時可能會出事的危機感,令他憂心忡忡,努力想着要怎麼樣才能誅殺大蛇。
(這個樣子下去,根本就是逼我非打贏大蛇不可嘛,可是……那種怪物,怎麼有可能贏啊?)
心急如焚,卻是苦無良策,蘭斯洛只有在那邊竭神苦思,直到後頭傳來一聲踉蹌跌倒聲,這才驚醒過來,猛一回頭,發現泉櫻在台階邊猛一失足,朝這邊撲來,連忙搶上去將她扶住。
「怎麼了?你沒事吧?怎麼起來了呢?」
泉櫻身體軟綿綿的,像是沒了半根骨頭,但是發燒的情形卻大為好轉,肩上的傷口也不再出血,蘭斯洛忽然想到,現在的泉櫻,有着和楓兒一樣的魔化體質,是否就因為這樣,她的傷勢才在短時間內大有好轉呢?
「我……醒來以後看不到你,很擔心,所以就跑出來了……」
簡單的一句話,如果是在數日之前,蘭斯洛一定不當一回事,可是此刻聽在耳里,他心頭一震,不自禁地怔怔看着泉櫻。
陽光下,泉櫻蒼白的面容洋溢着喜色,但眼眶中卻有淚水,蘭斯洛覺得心疼,自己一向不願意見到自己的女人掉眼淚的……自己的女人?自己已經把泉櫻算是自己的女人嗎?
「為什麼哭?」
「不知道……聽見風華姊姊說的那些話,不曉得為什麼,就很想哭。」
不問蘭斯洛與風華之間究竟有何牽扯,泉櫻只是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痕,輕聲道:「好奇怪,我和風華姊姊認識也沒有多久,為什麼會這麼難過呢?我明明就不是那種愛哭的人的……」
她所不能理解的事,蘭斯洛卻猜得到。那天讀過泉櫻的夢境,知道一些她的過去往事,也知道身為龍族族長的她,處境並不見得就好過風華多少,即使已經沒了記憶,但是彼此同樣的心情,想起來仍然會落淚吧。
「你……真是個可憐的女人啊……」
「不會啊,能夠和夫君你、俊太郎這樣子在一起,我覺得現在的日子很開心呢。」
「傻瓜,傷成這個樣子,有什麼好開心的……」
泉櫻的身體仍然虛弱,也還沒從失血的無力狀態中回復過來,坐在那邊,看起來就是搖搖欲倒的樣子,蘭斯洛不得不把她摟過來,讓她斜倚在自己身邊,然而,這樣子的接觸,卻讓他感到一種不安。
畢竟是傷後乏力,說沒有幾句話,泉櫻遍又沉沉睡去,對此無可奈何的蘭斯洛,只有把她抱回臥室,在木床上放好,拉上被子。
稍微確認一下她肩頭傷處沒事後,蘭斯洛就想要離去,可是,看着泉櫻甜甜的睡臉,他又在床沿坐了下來,越看越是呆呆出神。
純以姿色而論,自己生平所見過的女子之中,以泉櫻、風華、織田香最美,其中織田香因為面無表情,美麗打了折扣;自己過去又與泉櫻為敵,自也不會去欣賞她的美色,因此始終是把風華當作心中的絕色美女形象。
可是現在,自己已經對泉櫻沒有絲毫惡感,對着這麼一個曲意溫柔的美人,受到吸引的感覺也是越來越強烈。回想起那日在京都,她淚眼縱橫,拿着風華刀指向自己;還有在大蛇嘴裏,她奮勇撐住大蛇的嘴巴,任著被蛇牙貫穿的肩頭血流不止,把自己送出去時候的樣子,那種絕美中帶着英武之氣的艷麗,光只是想起來,就覺得心中一片火熱。
彷彿受到某種力量的驅使,蘭斯洛看着泉櫻的睡臉,嘴角那抹安詳的笑意,頭越放越低,嗅着泉櫻身上散發的香氣,兩瓣欠缺血色卻柔軟的嘴唇,似乎散發着奇異的誘惑力……
當蘭斯洛覺醒過來,自己已經悄悄地吻上了泉櫻的嘴唇,感覺很舒服、很香,像是棉花一樣的柔軟,雖然吻得不深,卻是非常醉人的一吻。不過,當他察覺到自己的行為,則是馬上停住動作,想退到旁邊,卻也在這時候,他發現泉櫻已經醒了過來,一雙妙目煞是有趣地看着他。
「你……你醒啦?」對照泉櫻的平靜,蘭斯洛分外覺得窘迫,道:「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醒了也不出聲,想嚇死人啊。」
「你動作那麼大,又那麼粗魯,本來睡着的,也一下子就被你弄醒囉,看你那麼專心,我……我不知道怎麼開口。」
雖然這麼說,但泉櫻笑吟吟的表情卻看不出半絲窘迫。應該要感到羞赧的一方,卻完全形若無事,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偷香成功的男人,這點更讓蘭斯洛覺得奇怪。
「你、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現在怎麼都直接叫你呀我的,我只是看在你現下受傷的份上,才不和你計較,不然……」
「如果夫君喜歡聽,賤妾也可以這樣叫你一輩子啊。」
若有所指的話語,儘管說得謙卑,卻流露着一種更勝於以往的智慧,讓蘭斯洛為之語塞,只覺得自己正在這場男女角力中節節敗退。
「真是奇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賤妾願聞其詳,請夫君明示。」
「上次在京都,我想碰你一下,你就哭得要死要活,連刀子都用了出來,說什麼如果我不愛你,就別要你。」重提當日舊事,蘭斯洛刻意讓自己看起來表情猙獰,笑道:「怎麼?一到這裏,觀念就變得開放啦?吻你吻醒了,還偷偷裝睡不說,這樣子的話,我等會兒要上你也可以囉?」
「不,那個想法……並沒有改變啊。」
輕輕地笑了笑,病榻上的泉櫻,樣子看來雖是柔弱,卻似乎正掌握著一切,就這麼看着蘭斯洛,直過了好半晌,才笑着說了一句話。
「現在夫君你的心裏……不愛我嗎?」
※※※
「西王母族的那些傢伙實在太可惡了,這樣子對付我哥哥,不是故意要我們好看嗎?我們也要還以顏色才行,喂,你們兩個,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身體仍是酸軟無力,妮兒對着同伴大聲叱喝,稍稍發泄不滿的心情。
因為她的堅持,源五郎這兩天扮成豬頭怪人的模樣,四出作案,看着自己的扮相,心裏實在有夠嘔的了。
雖然通曉很多魔導術,但是把自己變成豬頭的法術源五郎可不會,沒法可想之下,只得土法煉鋼,買一個豬頭回來洗淨,綁在頭上,在夜裏行動,靠着九曜極速的效果,沒人看得清楚,加上豬頭怪人的名氣太大,人們看到類似的東西,自然就會以為是豬頭怪現身了。
「儘是去搶一些畫啊書的,有什麼用?要搶就要搶珠寶黃金這樣才夠本啊,虧你還是干盜賊出身的,一點基本常識也沒有。」
對於這番指控,源五郎一如平時,心平靜氣地回答。
「如果妮兒小姐願意佩帶珠寶,穿上華服,那麼就算為你把全日本的珠寶都搶來,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可是,搶來了你又不穿不戴,東西又笨重,拿那些珠寶豈不是好沒意義?」
雖是生為女兒身,但妮兒卻覺得打扮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平日向來不施脂粉,也不佩帶任何珠寶首飾,覺得那些東西純粹是累贅,如果倉促間遇到敵人,這些東西除了妨礙動手,就沒有任何效果,所以對珠寶玩物全然不感興趣。
之所以去責怪源五郎不搶珠寶,除了因為珠寶較為高價外,也只是煩悶難當,想找幾句話來和源五郎鬼扯而已。
「我們在這邊這樣子鬧,會把西王母族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嗎?」
「我想應該會有一點效果的。」
「那麼,害我哥哥變成大豬頭的那些老太婆們,有沒有可能會出現在我們面前呢?」
「嗯……照理說在這種時候,她們不應該離開崑崙山,不過,也不至於完全沒可能……你想做什麼?」
對於妮兒這麼問的目的感到懷疑,源五郎問了兩聲,只見她一副神秘莫測的表情,看看楓兒,她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個大小姐想要做什麼。
「既然那頭大蛇這麼麻煩,如果我們到崑崙山,除了大蛇之外,還要提防老太婆們會暗算,那不是很棘手嗎?」
妮兒道:「有沒有可能,我們就在這裏把人給做了,到了崑崙山,專心殺蛇就好了。」
不能說是荒唐的想法,相反地,這個點子相當地具有戰略誘惑,如果能在抵達出雲之國前,將那群長老們重創或殺死,便會令西王母族群龍無首,在崑崙山的行動就不會受到干擾,方便許多。
然而,源五郎也不得不考慮到這麼做的風險。
具有天位魔導師的修為,源五郎對五極天式的理解,遠較其他天位武者為多。那群老太婆目前最具威脅性的武器,就是五極天式,在那向黑暗神明借力而發的五記絕招中,有兩式太過艱難,先天上無法以眾人合力的方式施展,相信她們是用不出來的。
剩下來可以併力施放的三式中,蠱冥慟哭破一式,自己可以憑藉九曜極速逃跑,威脅不大,可是另外兩式舫穗之月、星辰之門,一旦發動,就連自己也閃避不了,倉促間中招了,不死也是半條命;如果被扔進異界,沒人緣又沒人愛的自己,肯定沒有特殊待遇好享,不會有人大張旗鼓地捨命相救,而是放任自己漂流去當異界垃圾。
更何況,身邊還有妮兒、楓兒兩個累贅在。九曜極速的優勢,有很大一部份,必須是在獨自一人不受拖累時才能發揮,不然該跑的時候跑不了,多快的輕功也是無用。她們兩人現在都不算是戰力,要是雙方交戰,她們被五極天式的力量波及,自己可不及相救。
考慮之後,這個方案仍是有實施的價值,但源五郎向妮兒強調,那群老太婆為了慎重,應該不會這麼輕易中計,離開崑崙山,即使上當了,只要她們一現身,妮兒和楓兒就有多遠躲多遠,絕不能貪功出手,反而妨礙源五郎的作戰。
這一點,妮兒與楓兒都同意了,楓兒甚至認為,當前崑崙山的目標只是蘭斯洛,沒理由被這種太過明顯的誘敵之計所騙,出現的機率不高,這番心思多半無用。
源五郎卻不做如是想。如果說西王母族與蘭斯洛敵對的理由,是為了誅殺魔種,事後更打算逐一掃蕩魔人餘孽,那麼最首當其衝的人,就是身為魔種之妹的妮兒了,更何況她還使用天魔功,這點瞞得過別人,瞞不過對魔族武學有相當理解的西王母族。
當察覺到妮兒正在這個方位,朝出雲趕去,為了怕她與其兄長會合後更難對付,西王母族多半會採取各個擊破的策略,而為了確保妮兒安全無虞,自己就要動手剷除這群礙眼的老太太了。
訂定了戰術,接下來就是實施部分。源五郎持續進行四出劫掠的行動,只不過在每一處逗留的時間變長,藉以誘敵,而敵人的反應果然沒令他失望,才趕到第三個目標地,一處足堪被稱為名勝、極為富麗堂皇的寺院時,才稍稍一站定,心頭便有所察覺,跟着就是一聲長笑入耳。
「久聞天野師兄丰神俊逸,九曜極速快絕天下,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適才我明明知道你是從東方而來,卻直到你立定身形,我才看清你的所在,九曜極速名不虛傳,不愧是星賢者神技。」
自黑暗中現形出聲的,正是花天邪,他無視下方人群的轟然喧鬧,站在一座金塔頂端,大聲地鼓著掌,展現一種不同於以往的狂態。
源五郎頗覺訝異,自己記憶中,這人可不會正視他人優點而給予肯定啊,從他身上的氣質看來,果然是和從前有了脫胎換骨的改變。
「唔,雕蟲小技,不值一哂,倒是我並不記得與閣下有同門之誼,師兄這稱呼,怕是用錯了吧?」不用再做丑角裝扮,源五郎摘下那個偽裝用的豬頭,隨手拋棄,下頭好像響起一連串僧侶的怒罵聲與念佛,但現在也不用理會。
「天野兄是星賢者的嫡系傳人,我則是……嘿嘿,以三賢者本身的關係來看,我稱天野兄一聲師兄,該當不為過吧。」
似乎在攀拉關係,但從花天邪的神情中看得出來,他只是將這當作是一件羞辱對方的工具。不管是從各種關係來看,他都沒有要尊敬三賢者的理由,與三賢者沾上關係,自然也不會是什麼榮耀。
「原來如此,花兄拜在他的門下了,這麼一位處事明快,心狠手辣的師兄弟,我可真是不敢高攀。」
諷刺當日花天邪一舉犧牲自家二十萬人性命的殘忍舉動,源五郎打量着他,推算如今的他究竟有多少進步,口中淡淡道:「而我亦想不到,他還會自認為賢者啊……」
「賢者就賢者,難道還要規定手下殺過多少人,才能自稱賢者嗎?」
花天邪的話意十分辛辣,這段時間與多爾袞同行,聽到許多九州大戰時的舊事,得知真相後,對於所謂的賢者之名更是輕蔑,這句諷刺說得順口之至。
源五郎並不覺得三賢者是多麼光榮的一個存在,畢竟在那段被封印的歷史中,有太多污穢、黑暗的事情被刻意隱藏起來,不過,其他人也就算了,花天邪自己並不是什麼良善之輩,由他口中發出這樣的嘲諷,聽來實在是很刺耳。
眼觀四面,儘管看不見什麼,但是花天邪不可能獨自跑出來向自己挑釁,他會這麼胸有成竹地與自己閒耗,西王母族的長老群一定是在旁邊佈陣守候了,多半是已經在念咒,預備發五極天式了吧。
哼哼,同樣的計策,連續用兩次,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吧,第一次還可以說是奇襲,第二次就只能說是沒意義的動作了。
「呵,花世兄確實言之成理,不過,你的新師父會讓你一個人前來,想必是對你的武功充滿信心囉?能得到日賢者的真傳,花世兄想必是獲益良多,可喜可賀。」
聽源五郎大笑說話,花天邪內心深切戒備。對於這相貌俊雅的美男子,他絕不敢有任何大意,當初在北門天關一見,就已經知道他了得,更曉得他手底實力不如外表上那麼簡單,自己雖然多半勝不了他,但是拆上幾十招卻不成問題,屆時五極天式發動,自己便可功成身退。
「天野師兄,你……」
打個哈哈,花天邪正想再說兩句話,哪知道眼前忽然一花,源五郎的身影似乎有些淡化,而另外一個源五郎竟爾出現在面前不足一尺的近處,跟着便是胸口一痛,已經著了對方的暗招。
(是九曜極速?可是,血肉之軀怎麼能如此快法?)
花家的腿功、身法,傳襲自星賢者卡達爾,與九曜極速頗有異曲同工之妙,花天邪情知對方長處,一開始就已經在提防,卻怎知敵人的速度之快,委實是駭人聽聞,一瞬之間高速移位,自己的視覺全然追之不及,竟然出現兩個源五郎的錯覺,單單一招之內就為人所趁。
一雙劍指戳刺在胸前,雖是含勁未吐,卻已經壓得花天邪喘不過氣來,更因為要害受制,不敢有分毫妄動。
「回去告訴你師父,可別隨隨便便就把人看扁了,還有你自己也是一樣,進得了天位並不代表什麼,天底下能制你殺你的人,到處都是。」
話一說完,源五郎就動手了。顧慮到種種因素,他本不願驟下重手,但是想到這人在北門天關之前的毒辣行為,也沒理由就這麼放過他,當下指勁驟吐,凌厲的小天星劍,山洪爆發似的轟穿敵人胸膛,帶出一道螺旋血線,由他背後射了出去。
受此重擊,花天邪悶哼一聲,身體搖晃,腳下踉蹌,就從這座金塔頂端跌摔了下去。
(咦?什麼勁道?)
花天邪的傷勢,遠沒有自己預期中的重。在發出小天星劍的瞬間,一股柔韌的陰柔勁道,將小天星劍的入體劍勁逐步化散、吸納、抵銷,把傷害程度減到最低,特別是那種吸化他人勁道的奇特法門,和天魔功頗為類似,倒像是某種偷學天魔功不成的技巧。
(如果是偷學天魔功,他從哪裏學到心法口訣?單單靠看過就推測出口訣,花天邪沒有這種才氣,至於多爾袞,他應該沒本事教天魔功啊……)
無暇細想,立威的基本目的已經達到。破例認真起來,施展九曜極速,一招之間就已經創傷花天邪,讓多爾袞心有所忌。以多爾袞的修為與眼力,自己太過隱藏實力,他也不會相信,反而是稍稍展露一下,更能使他在行事時有所顧忌。
傷了花天邪,敵人陣營就少了一個天位戰力,行事起來大大有利,只是遺憾傷得不重,被他體內那道奇異真氣阻了小天星劍的威力,未能盡其全功,只怕不用多久,他便能夠痊癒了。
創傷花天邪,源五郎並沒有馬上行動,因為他一直在等待的東西,終於有了反應。
濃烈的黑暗冥氣,在花天邪墜下塔頂的瞬間,由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在下方奔走、叫喊的僧侶們,一旦被捲入黑暗冥氣之中,很快地就沒了聲息,被腐蝕、吞噬得一點不剩。
(真是壯觀的場面啊,不管看幾次,都是那麼驚心動魄……)
在如同墨色濃霧的黑暗冥氣,驟然出現的同時,五極天式對天位力量的牽制與影響,也開始發生作用。自身的力量開始被分解,源五郎的表情看來十分地痛苦,身體顫抖,似乎完全受制於五極天式前奏的束縛之下。
可是那些都只是表面做作。對五極天式的牽制效果早已有備,源五郎一直以來不曾顯露的實力,遠比外人所料得更強,此刻的他就正在以心靈感應、估計,想找出八名敵人的確切位置。
那八個老太婆相當地小心,儘管自己刻意裝出這副狼狽模樣,她們仍對自己抱持着戒心,不敢現身,還對自身所在施了隱匿氣息的魔法,讓自己必須多花時間,才能一一找出她們的位置。
雖說五極天式每一式施放時,都會形成黑暗冥氣急速旋轉的現象,但是從旋轉的方式、發招時的氣勢,自己仍是分辨得出來,這一式是蠱冥慟哭破,從冥府之底召喚無數飢餓怨魂,將生者吸拖往幽冥的黑魔法,威力很強,不過在一定時間內,自己還是可以藉着九曜極速脫離,襲殺發招者。
目前為止,只找到了四個,而蠱冥慟哭破發招在即,看來想要一舉全殲敵人的貪心想法,已經沒機會實現,只能將就收取戰果了。
雙方各懷鬼胎的戰術,並沒有能夠拖延多久,因為當源五郎與敵人正自僵持不下,一聲嬌叱忽然響徹全場。
「八婆,居然敢偷襲我哥哥,現在就讓你知道少女的憤怒!」
出聲的,是本來應該依照協議,在看到五極天式出現之後,立刻遠遠跑開的妮兒,她不知用什麼方法,發現了其中一名崑崙長老的位置,大喝一聲,重拳揮擊過去。
受到傷勢所累,又處於五極天式的干擾範圍內,天位力量大幅衰退,妮兒這一記突襲的速度與力道,都遠不如過去,而對方似乎也對這樣的突襲早有準備,在妮兒一拳尚未及身之前,敵人快捷無倫地一下反手,竟然扣住了妮兒手腕,跟着,潛伏在場中的八名敵人,連帶妮兒,全部都失去了蹤影。
沒有了施放者的魔力支持,瀰漫四周的黑暗冥氣一下子就消散開去,地面再沒留下半點生命跡象,不過那自然不包括花天邪,他在黑暗冥氣籠罩周圍時,就已經潛形遁走。
(瞬間移動?糟糕,被擺了一道……)
驚見這突發狀況,源五郎焦急出一身冷汗。妮兒行事雖然有點衝動莽撞,但經過這些時候的成長,絕不是一個冒失的笨女人,五極天式的威脅性與危險程度,她不會不了解,為什麼會忽然違背與自己的約定,跑出來攪局,令得自身陷入險境呢?難道就真是因為兄長吃了虧,所以慕戀兄長的她氣到失去理智嗎?
這種瞬間移動的術法,大概本來是老太婆們為防一時失手,脫身遁走時所預備的,以她們的修為,瞬間遠遁出數百里外,絕非難事,如果在沿途上另外準備了輔助用的結界法陣,就算剎那間遁回崑崙山,自己也不意外。
本來是只要說聲佩服就可以了事的,卻因為妮兒也被她們帶走,令源五郎快要急得跳腳。當五極天式再次施放,如今的妮兒怎麼有辦法接下?瞬間移動的方向,自己掌握不住,除非五極天式再次發動,黑暗冥氣出現,不然自己根本感應不到對方所在,但若是距離太遠,自己就算能有所感應,也來不及伸予援手了。
源五郎的擔心,在另外一邊完全實現了。
被對方搭上手腕,妮兒暗叫自己糊塗,西王母族名列二聖之一,除了魔導術,傳承下來的武術亦是不容輕忽,這想法才閃過腦海,意識忽然一陣朦朧,再清醒過來,卻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一個全然陌生的荒山,十數尺外,八個身穿灰袍、看不清楚面孔的老太婆,把自己包圍在中心,冷冷地交談。
「沒錯嗎?我們可不能錯殺了好人。」
「錯不了,魔氣就是證據。」
幾句聽不明白意思的說話,妮兒為之一愣,還沒來得及以天位力量發動反攻,身上卻忽然一沉,手腳四肢像是分別被萬斤重鐐所扣,整個人被壓趴在地上,縱使是天生的無雙怪力,在這時也派不上用場。
想要運天位力量反抗,可是力道甫才一提,一股莫名的干擾,卻讓匯集過來的天地元氣全部散開,四周景物也朦朧起來,隨着黑暗冥氣漸漸席捲過來,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全都被黑色濃霧所吞噬,陣陣讓人反胃的腐臭氣息,讓妮兒有一種作嘔的衝動。
「比虛無更為縹緲的所在,
比幽冥更為深沉的歸宿。」
兩句咒語齊頌聲入耳,蒼老的嗓音中,有着明顯的疲憊,一天之內連續發兩次五極天式,多厲害的魔導師也會覺得辛苦,而在魔力衰退之後,她們無法再使用那些將咒語壓縮,瞬間發動的輔助咒術,只能這樣正規正矩地施放。但是為求穩當,她們仍是只能用這對付天位武者的殺着,去把這未成氣候的邪惡毀滅。
「幽游於一切存有的偉大旅者,
請駐足垂憐。
吾將以未來無限可能為禮,
求前進現世異界渺茫之路……」
以自己不能動彈的身體為中心點,黑暗冥氣的漩渦,開始成形,激烈旋轉起來。
隨着咒語的唱頌,敵人招式已經蓄勢待發,然而在妮兒心中卻感覺不到恐懼,只有一絲詭異的微笑,淡淡地浮現在朝下趴着的臉上。
就和那人說的一樣,從這個世界的魔力法則來分析,像是這樣修為未夠、必須合力施放五極天式的術者,發出一式之後,十二時辰之內無法向同一位神明借第二次力。換言之,蠱冥慟哭破等於被封住了,而舫穗之月的咒文自己曾經聽過,與現在聽到的有所不同,那麼,她們預備用來對付自己的,果然就是星辰之門了?
「長腿小姑娘,你可以幫我作一件事嗎?」
「什、什麼事啊?我們又不熟,今天才第一天見面,你就要人幫你辦事,你把我當成什麼?先說在前頭,我可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女人喔。」
「呵,不會很麻煩的,我曾在千葉家的報告中讀過,風之大陸上有一種叫做五極天式的技巧,其中有一式星辰之門,能打開連結異界的通道,這是我們還沒辦法掌握的技術。我希望能一窺原貌,但是基於兩塊大陸不相干涉的平衡規則,我不能親自出手,所以……長腿姑娘,可以請你不移不動,去硬挨一次星辰之門嗎?」
「星辰之門?會把人扔去當異界垃圾的那一招?你神經病,我才小天位而已,被吸進去之後,肯定馬上沒命的。姓蕭的,這么九死一生的事,你也好意思拜託女孩子幫你作?你是不是男人啊?」
「我不太懂你們所謂的天位力量,可是只要是戰鬥,道理應該都是一樣的。除了自我力量之外,你應該多去找一些自己的獨特長處,當你有所發現,五極天式對你就不構成威脅。」
「我……我哪有這種本事?就連我哥哥,他強過我一個天位,遇到那個星辰之門,還不是只能去當漂流垃圾,束手無策?」
「你有的,只不過連你自己都還沒發現而已。長腿小姑娘,你有一樣足以壓制五極天式的武器,如果千葉家的報告沒錯,當前在這塊土地上,唯有你,才能正面擊破五極天式。」
數日前的對話,在妮兒腦中閃過。拿了人家的魔法斗篷為謝禮,總要做點事來償還,雖然說那件斗篷已經被小香香給燒掉,但是答應人家的事,還是得做。
就在星辰之門即將唱頌完畢,召喚神明發招時,一個小小的聲音,從面朝地上的妮兒口中發出。
「比大海更深沉的憂傷,
比天空更青藍的悠遠。」
隨着這兩句代表神明正體的祈喚神言出口,一種莫名力量,開始干擾五極天式的運轉,周圍的黑暗冥氣,像是有生命一樣地惶恐翻騰著,朝兩旁排涌而去。
八名崑崙長老們注意到了這個異變,均是相顧愕然。這種黑魔法上的相互排斥,不可能在她們八個加起來近萬載修為的強大魔導師身上出現,難道這魔女的魔力比她們八人加起來更強?可是,之前她們就已經感測過,這個魔女不會魔法,體內也沒有半點魔力修為,那為什麼現在會……
然而,聽清楚妮兒口中唱頌的神名,八人臉上的表情由驚愕,迅速轉變為一種已許多年未曾有過的急惶。不知道是為什麼,但這小魔女竟然能召喚位於眾黑暗神明之頂的深藍魔王,而且從四周的反應看來,深藍魔王也以魔力回應了她的召喚。
基於神明彼此間的相對位階,即使是向神明借力而發的招數也同樣受到影響。深藍魔王是統馭五大黑暗魔神的至尊之王,向他借力時所形成的自護咒力圈,先天上就能有效干擾五極天式的運作,甚至讓五極天式不發自潰。
當日在北門天關,妮兒與韓特朝基格魯逃命時,妮兒就曾經以深藍的判決,與天草四郎的鎮魂音劍正面對撞。論招數威力,妮兒是遠遠不及,但是混參神聖咒歌助長本身威力的鎮魂音劍,卻因為神明位階的差別,被深藍的判決給壓制住,全面分解崩潰,造成北門天關第一次大崩毀。
這些事情崑崙長老們不知道,但是從現場的情況,她們立刻就推出了這些現象的根源,發現了她們自恃能橫行天下的誅魔絕招,在真正面對邪魔時,有着這極為嚴重的致命缺點。
也難怪……因為當初將五極天式整理為魔導術的人,從未以魔族為試招目標,而是完全將她們八人當作假想敵。此刻,她們就彷彿聽得見那顏龍孽種的冷笑聲。
「不能讓這魔女得逞,我們要先一步將咒語完成。」
八人在魔導術上的悠久經歷,遠非妮兒可比,即使在這樣受到先天克制的情形下,她們仍很快地想到對策。只要搶先一步將咒語完成,把敵人扔去異界,那麼失去發力源的深藍氣息,自然也會消散不見。
「自九幽地淵之底復現,我以自身鮮血為誓,傳承彼幽闇之力……」
「將惶惶於您前的迷途羔羊,牽引至永無終點的無盡旅途。」
以速度上來說,先發一步的崑崙長老們佔了優勢,隨着咒語唱頌完結,星辰之門力量源頭的黑暗神明「鷲翎」,也在黑暗冥氣的漩渦中緩緩現身出來。
一個巨大的幻影,頭戴黑色高帽、臉上掛着一個慘白的小丑面具,面具上詭異的笑臉,眼睛下方各有一滴鮮紅色的淚珠。手執一把巨大的次元刀,刀身放出妖邪的綠芒,身體被暗紅色的斗篷遮蓋。
當衪提刀上舉,斗篷飛揚,內里竟然看不到身體,只有無盡的漆黑,深不見底的黑霧,中間有一個銀河般的漩渦,令人以為是在凝望宇宙一般,隨着空間扭曲,小丑的笑臉變得恐怖猙獰。
一個彷如上半身人形的巨大黑色空間便毫無預警的打開了,一瞬間,所有的風,所有的聲音都被不存在,有如被那黑色的人形吸入;而外界的光線也有如實質的流星一般,將那漂浮在空中的敵人捲入、拉入。
剎那間,所有的光、聲音,都像是化為烏有,而當這虛無空洞開始往妮兒延伸,尚未完成深藍判決咒語的她,似乎就只能坐以待斃了。
沒有其餘的辦法了嗎?
不,其實是有的,因為打從妮兒被咒縛壓趴在地上開始,她手裏就緊緊扣著一枚徽章,當需要的時刻終於到來,她微微一笑,掌心施力,將這枚徽章壓碎。
「你怎麼這麼沒用,好歹也是一名天位高手,當傭兵也就算了,居然淪落到幫人送貨為生,你不覺得這樣子很丟臉嗎?」
「願意花大錢請我幫他送貨的那個凱子,才更是丟臉,我收錢收得不亦樂乎,有什麼好丟臉的?最起碼送貨比當傭兵安全,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天草四郎總不至於連送貨的也殺。」
「你、你說話的樣子,就快要變成雪特人了……」
「雪特人也好過你現在的樣子,出海旅遊,應該開開心心的嘛,我還以為你混得多風生水起,怎麼還是這麼一副醉鬼模樣?太難看了吧。」
「囉唆,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這是我祖先的名言,我高興整天買醉,你管得着嗎?」
「我現在的老闆也常常這麼說,不過他說唯有癮者留其名,只要往手上打一針,什麼憂愁都沒有了,你有興趣我可以幫你仲介,七折優待。」
「你自己留着用吧……」
韓特的目光掠過眼前友人,瞥到不遠處的那張桌子,看着那文士模樣的男人捧書細讀,奇道:「你大師兄是怎麼回事?一個人躲在那邊看書,大半天連句話都不說?」
「風健師兄本來就很愛看書,來這裏的路上,迷上了一部叫做《龍矛》的小說,現在非常注重平衡觀念。為了不影響風之大陸這邊的平衡,他除了看書、看風景,什麼事也不作,包括與你這個天位雜工說話,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改變。」
「平衡觀念?那是什麼東西?」
「不清楚,總之是和我們沒什麼關係的一種概念。」
韓特皺着眉頭,忽然看見那男人專注於書本的神情有了改變。彷彿是等待許久的一個訊息終於到來,他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右掌平舉,五指成爪虛握,像是正在做着什麼……
與這動作的同一時間,妮兒周遭的空間赫然發生異變。受到一股沒人能清楚解釋的力量影響,所有的一切像是被凍結、停頓住,跟着,就開始倒退。
黑洞的範圍快速縮小,那個持着鐮刀的小丑面具,形象亦變得模糊不清,當一切再回復正常,崑崙長老們一面尚未能從這一連串驚變中回過神來,一面卻驚訝於自己嘴裏說出「永無終點」這四個字。
那是星辰之門中的一段咒語,自己正在念咒嗎?可是這咒語不是早就已經念完了嗎?現在該跟着繼續念下去嗎?
八人同施咒術的致命傷在此時表露無遺。每個人的反應快慢不同,八個人又有八種不同心思,就這一下子遲疑不決,妮兒已經爭取到她所需要的片刻時間。
「賜予所能觸及的一切,
彼之判決!」
最後這兩句話高聲唱頌出去,搶在敵人之前把咒語完成,深藍判決的威力開始狂掃四周。
亮得刺眼的藍色光幕,彷彿是數百萬顆藍寶石同時閃耀生光,爆發出強烈的衝擊波,朝四面八方轟擊而去。妮兒只覺得眼前一亮,隱約聽見幾聲悽厲的哀嚎聲,跟着耳邊就只聽到呼呼風聲,還有周遭土石樹木被一一粉碎的聲響。
那八個老太婆既然專修魔法,肉體的防禦力想必有限,又是在全力發招,自身防禦力被降至最低的關鍵時刻挨了這一擊,就算不死,頂多也只剩下半條命,自己這一下作戰可以說是徹底成功了。
當一切沉寂下來,妮兒翻身站起,環顧四周,看着那幾道幾乎快要瞧不見的模糊血線,滿意地笑了。
「好了,障礙清掉,累贅也甩掉,可以直接去找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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