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露重。宮人們早就點燃了宮燈,誓與天上的明月交相輝映。
「你說你見到了安定公主?」
陳帝頗覺不可思議。
還跪在大殿中央的池淺道:「見着了,給了月餅,還得了賞。」
「安定公主……就沒有說點兒什麼?」陳帝又問。
池淺答道:「說了,可我怕我說給皇上聽了,皇上會不高興。」
「你猜你不說朕會不會生氣?」皇帝的威嚴不容人挑戰,眼前這個小東西居然還敢在他的面前賣關子,這是陳帝絕對不允許的。
池淺猜到了陳帝會是這種反應,她支支吾吾道:「那我說了,皇上可不要怪罪於我。」
這一次沒等陳帝說話,池淺便很快速地道:「安定公主說了要皇上將我娘從冷宮裏頭放出來,安頓到長青宮。」
「大膽!」陳帝果真生了氣:「莫說朕是皇帝,朕就是一個普通的父親,也沒有女兒直接向父親提要求的。」
池淺跪在那裏,顯得手足無措。
看到陳帝瞪過來,她還語無倫次地發着牢騷:「我說了我不說的,皇上非得讓說,說了皇上還是不高興……就像我說了我不敢自稱『臣』,皇上也非得讓我那樣自稱。皇上都不知道,好多人都在暗地裏笑話我,笑話我不知天高地厚,笑話我現在站得有多高,將來就摔的有多痛。反正,皇上怎麼說都行,我們這些小蝦米,哪一天就是不在皇上跟前兒了,皇上也就是一轉臉的功夫就會忘記,然後還會有其他的小蝦米在皇上跟前兒伺候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陳帝慍怒道。
可是連他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他這會兒的怒氣,已經不似先前那般的狂躁,也不用非得找一個人出一出氣。
陳帝冷靜地思索了片刻,思索的是安定和那方荷之間的事情。
那些事情,當然是陳年舊事。
可是女人,不是都對那種事情耿耿於懷!
究竟是哪種事情?
當年宮中發生的那些事陳帝知道的不多,不是因為他耳目不聰,而是他的關注點根本就沒有在安定身上。
有很多事情,他也是這幾年才想清楚的。
譬如當年的方荷有多麼的得寵,不見得是因為池元吉有多麼的喜歡她,池元吉不過是在打安定的臉。想想,堂堂的皇后想要見皇帝,還要經過皇帝身邊大宮女的允許,那時的安定也不知是怎麼熬過來的?再想想,他當時只是勸慰安定一定要拉攏住池元吉的心,那是多麼殘酷的事情。
在陳帝的心裏,安定是不應該同情方荷的,安定應該恨她才是。若不然,十幾年前,安定怎麼沒有要那方荷去長青宮。
沉默了半晌,陳帝道:「一定是你和安定公主說了什麼,她才會突然起意,對不對?」
池淺小聲地嘆了口氣:「我就知道皇上一定會這樣想。我若說我什麼都沒說,皇上一定不會相信。可,我也真沒說什麼呀!就是安定公主問我,我娘怎麼樣了?我就說她瘋了,去年的時候還知道餓了要吃飯,今年不知怎地,連饑飽都不知了。然後我就說了一句,自打我出了冷宮,就沒有時間回去瞧瞧,安定公主便說叫皇上將我娘從冷宮裏放出來,安頓到長青宮。」
是了,安定是個心善的,聽了這樣的話語,自然會心軟。
陳帝冷着臉問池淺:「那朕問你,你說朕應不應該將方荷放出冷宮?」
池淺笑了,真的笑了:「皇上這話問的,我不知該怎麼回答。皇上要非讓我說的話,我只能說這對我來說不是一件壞事。」
小小年紀,難得是個頭腦清醒的。陳帝勾了勾嘴角,也浮現出了笑意:「哦,你怎知長青宮對於你娘來說,就不是龍潭虎穴。」
池淺一臉糾結的表情:「安定公主信佛,肯定是個心善的。」
陳帝挑了挑眼瞼:「你確定?」
池淺頓時一愣,傻傻看着陳帝,滿臉都是「我該說什麼好」的困惑表情。
不確定池淺是真傻還是假傻,陳帝問他:「過去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池淺咽了口吐沫,低着頭,叫人看不清表情。她道:「我聽不懂皇上在問什麼?」
陳帝道:「當真聽不懂?」
池淺眨了眨眼睛,耷拉着臉道:「我不想說。」
「朕……非讓你說。」這世上強人所難的人是最讓人討厭的,可陳帝偏偏就喜歡干強人所難的事情。
「他們說,我爹要麼是侍衛,要麼是廚子,要麼是送菜的或者拉大糞的。反正就是這些人,才可以趁着吉帝駕崩時的混亂,成功地混入皇宮。」說話的時候,池淺一臉不快的表情。
這回輪到陳帝混亂了,侍衛、廚子、送菜的、拉大糞的……
「哈哈哈哈!」陳帝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越是無知的人,想像力才越是豐富。
一個生來本應該高貴的人,卻淪落成了太監。
你說,他若知道了自己高貴的出身,還能不能接受如此低賤的自己?
陳帝晃了晃神,對着池淺擺了擺手道:「好了,你下去吧!長青宮的事情,你不用再管,也無需再管。還有,朕聽你說『小的』覺得彆扭,聽你說『臣』也覺得彆扭,特准你同朕說話的時候稱『我』。」
若問陳帝為什麼要將池淺留在身邊,沒有原因,或許僅僅是因為惡趣味而已。
三日之後,一個瘋女人被盛海接出了冷宮,送到了長青宮。
對於這個結果,池淺表示的很淡定,這本就是她預料中的事情,她什麼都沒有利用,只是算計了陳帝自大的心,還有陳帝對安定公主少的可憐的愧疚之情。
——
不管是冷宮裏少了一個瘋女人,還是長青宮裏多了一個瘋女人,一個瘋女人而已,不足以引起旁人的注意。
可,只要是跟池淺有關的事情,忠國公府的幾個男人都無比的在意。
不能夠引起旁人的注意,忠國公只能吩咐大子公孫茂去探一探方荷的事情究竟是不是陳帝臨時起意。
公孫茂是太史令,幾乎日日都跟在陳帝的身邊,記錄他的一言一行,卻從不曾聽他提起過要將方荷放出冷宮的事情。
但他知道,這一定和池淺分不開關係。
與其從一旁探聽陳帝的心思,倒不如當面問一問池淺,那個丫頭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公孫茂只覺心裏越來越沒有底。
公孫茂的內心是焦慮的,可他並不敢輕易地和池淺搭話,哪怕他們日日都能相見。
像這種,那人明明就在眼前,他卻只能用眼神譴責她,簡直太考驗他的忍耐能力。
好在,公孫茂強忍住了,擇了中秋晚宴這一天,使了個眼色,示意池淺找個背靜的地方說話。
每年的中秋佳節,陳帝都會在壽華殿裏大宴百官。
去年陪同在陳帝身邊的是皇后、柳妃,還有李妃,這後宮的三大巨頭。
雖說前幾日,皇后惹了陳帝不快,可好歹也是幾十年的夫妻,再說陳帝也不好當眾打了太子的臉面,是以今年的中秋晚宴,皇后依然坐在陳帝的身邊。只不過,陳帝至始至終都是對着柳妃說話罷了,偶爾也會和李妃相視一笑,卻連一個眼風都沒有分給皇后。
晚宴進行到一半,陳帝突然大發慈悲,也可能是池淺肚子「咕嚕咕嚕」,叫的聲音實在太響了。
陳帝放了池淺,還有宮女無憂,只留了盛海在身旁伺候。
池淺低着頭一陣快走,走到大殿門前,前頭的無憂突然就止了步子,只聽她道:「太史令大人,您先請。」
池淺聞聲抬頭,隨即收到了公孫茂遞過來的眼神,還看見了他像是不經意伸出來的手指。
說不煩躁,那是假的。
皇帝大宴百官,那菜餚自然是美味無比。
池淺在陳帝的跟前兒伺候了大半個時辰,看又看不飽肚子,好不容易得了個赦令,可以出門尋點東西墊吧墊吧肚子,這就被截了胡,並且不去還不行。
又隨在無憂的身後走了幾步,池淺突然一捂肚子道:「姐姐你先去偏殿,我得先出一趟恭。」
無憂是陳帝身邊得臉的宮女,平日裏最是謹慎,前一日從池淺那裏得了一對兒翡翠耳墜,對她比之從前和顏三分。
饒是如此,她也是個不會笑的,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地道:「你快去快回,說不定皇上那兒什麼時間就會要人伺候。」
「好。」池淺利索地答了一句,反方向而行,那裏正是方才公孫茂手指的方向。
走下了長廊,再往前走就是皇宮裏最大的假山。
池淺在心裏想着,也不知公孫茂人在哪裏。
明明是時刻提防着,樹影里突然閃出一人,還是嚇得她猛一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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