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是老覺得手中的錢不夠用,想盡辦法去徵收,徐平真想出辦法生錢了,又擔心手裏的錢花不出去,不能生出利息來。這種考慮徐平能夠理解,國債也是債,用的錢是借出來的,借了錢就要想辦法賺錢來還,不然就面臨一年經費比一年少的局面。
見在座的不少人同意程琳的疑慮,徐平笑着道:「其實天下需要花錢的地方眾多,只是官府手裏的錢有數,做不來罷了。比如天下道路、橋樑,年久失修的不知道有多少,更不要說很多地方原本就無路。用橋道廂軍去修,是官和民一起出錢,一起得利,日後的維護還是要廂軍來做。如果以橋道廂軍一部成立公司,修橋鋪路貸款,路修好後以收到的稅算還款,又有什麼不行呢?不獨道路橋樑,運河碼頭一樣可以如此。其他如酒務酒樓,是不是可以照此辦理?再比如三司的場務,如紡織棉布的,制農具的,制各種雜物的,現在都是三司統一撥錢統一作賬,是不是也可以做為公司?只要這些做起來,民間一樣也可以隨着出現賺錢的人群,如藤羅附樹,帶起來民間的公司也是可以的。」
產業可以培植,就跟栽樹一樣,等到出現樹林,新的生態圈也就出現了。
陳執中聽了卻不由皺眉頭:「現在三司所用的錢,不少來自鋪子和這些新場務,讓他們成立公司,將來三司不是無錢可用?」
徐平道:「大參過慮了,即使成立公司,三司也是東家,賺來的錢當然是東家管着。民間的商鋪現在不是好多都是如此?幾家合夥出錢做生意,甚至有好多出錢的人根本不管鋪子,只等着分利息。三司一樣可以照此辦理,賬目管理明白就是。」
民間的工商業,類似於後世的股份制形式的已經有不少,只是沒有成文法律,把這種經營形式固定下來就是。大家都是做過地方官的,對此並不陌生,所以徐平提出這些,倒沒有人有異議。不過以前官方的產業,最常見的是撲買制,不管承包人經營的好壞,官方的收益是優先要保證的。徐平現在提出用這種形式,相當於把經營的風險由官方承擔了下來,雖然獲益也會多,但有風險官員就不願意。
討論了一會,終究現在三司的省主是徐平,還是尊重了他的意見,先試行一段時間看看效果。如果風險太大,收益不大,還是要另想辦法。
這些產業如果滿足了資金和市場的條件,會展得有多快,展到多大的規模,在座的除了徐平並沒有概念,對徐平所說還是有些不放心。徐平的心裏是有數的,開封城裏他任鹽鐵副使時建的新場務,展的度並不快,短短時間,規模上被洛陽城裏新展起來的製衣產業遠遠過。經營目的不明確,各方面都邁不開步子,擴張也沒有動力。
不說別的,那幾個新場務隨便拎出一個來,比如搪瓷產業,市場的空間就不知道有多大。誰家不用盆?洗臉要用,洗衣服要用,和面做飯還要用,現在常見的木盆瓷盆不說不結實且笨重,成本還比搪瓷盆高多了。三司鋪子的市場渠道鋪開,這一個產業就可以創造出無數利潤。各種產業雜七雜八的加起來,不會比京西路的棉布產業規模小。
只要理順了經濟系統,就只有銀行里的錢不夠貸的,哪裏會貸不出去?
見眾人無異議,徐平又道:「這銀行不能只有三司左藏庫一家,不然一心二用,終究做不好事情。而且容易造成官私不分,各處衙門都向那裏伸手,最後成一團亂麻。除了左藏庫為本設立的銀行之外,再設一家專門為各衙門貸款的銀行,就以稅賦作本。這銀行主要貸款給衙門,自然利息就稍微低一些,但每年的稅收上來,一樣是要還本付息的。而且修造道路橋樑等等,本錢都可以從這裏出,利息雖低,但收入卻穩定。」
這是政策性銀行,把官方的借貸從商業銀行中單獨出來,利於管理。而且重大的公益性建造項目,回款周期長,商業銀有其他選擇的時候,也不喜歡放貸。當然這種銀行,贏利要求也就不能跟商業銀行一樣,以服務官方政策為主。
「第三家銀行,應該是由三司和內藏庫各出一部分本錢,仿第一家銀行例,得利之後由三司和內庫來分。」說到這裏,徐平捧笏向趙禎行禮,「只是不知道陛下願意拿出多少本錢,內藏出的本錢多,得利之後分得也多。」
趙禎就知道徐平最後肯定會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內藏庫上來,幾任三司使,就沒有人不動這種腦筋。當然真正做成的,只有丁謂。那時真宗東封西祀搞得沒錢了,也不得不由着丁謂,讓他在太宗之後再次掌握了內藏庫的賬本。而且還限定只有丁謂一個人知道,其他人哪怕就是當朝宰相,也不許知道內藏庫的出入數目。
猶豫了一會,趙禎問道:「投錢進去,那什麼銀行,不會虧了本錢?」
徐平笑了笑道:「陛下,可曾聽說天下放貸的人虧本錢?更何況是官家的本錢!」
趙禎還是有些不放心:「如果內藏庫不投錢進去,會怎麼樣?跟現在有何不同?」
「自去年京西路的棉布大賣,絹價跌了下去,以後夏稅再收絹就不合適了。就是現在左藏庫和地方州縣存的絹,也要集中起來,運到密州和明州去,賣給外蕃,或者到西北市馬。依臣的想法,夏稅中的絹逐次取消,或者轉為力役,或者轉為土產,這些東西沒法進入內庫。再者有了錢監印錢,當然也就沒有新鑄的銅錢入內藏庫的道理」
趙禎皺起眉頭,臉也垮了下來。內藏庫的幾大來源,每年新鑄的銅錢入內庫,還有六十餘盛產絲綢的州軍夏稅入內庫,再就是市舶司抽的稅入內庫,其他的都是小頭。結果按照徐平的意思,一下子斷了兩大財源,惟一聽着好像市舶司會增多一點收入,還不知道能不能長久。手裏沒有了錢,這皇帝還怎麼當?
左想右想,趙禎道:「內庫的收入開支,容朕仔細想一想,以後再議。」
李迪正聽得出神,聽了趙禎的話道:「陛下,三司所有的本錢都投進去了,天下官吏的俸祿衣食都不惜,陛下怎麼捨不得內庫里的幾個錢?去年京西路錢糧劇增,天下都看在眼裏的事情,現在只是按着京西路的做法來做,有什麼風險?何必再議!」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趙禎哪裏下得了這個決心?內藏庫有現在這個規模,是連續三代皇帝苦心經營出來的,從正常的財政裏面劃錢,哪裏有那麼容易。如果一下子折騰光了,再想填充起來,外朝可不會再給趙禎機會。
李迪是東宮舊臣,皇帝最信得過的人不錯,但涉及到這種事情上,肯定是對內藏庫嚴防死守。皇帝缺錢,可以由三司給嗎,只要三司的手裏有錢,存私房錢算怎麼回事?
整個崇政殿裏,沒有一個人幫着趙禎說話。這些大臣,只要有機會把內藏庫掏空,一定不會錯過機會。掌握了財權,皇帝再想做些小動作就難了。
左右天子方為大忠,皇帝到底是人,有親戚有朋友,還有阿諛奉承的小人圍繞,當然就少不了他們的好處。所以靠皇帝自律是信不過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權收過來,由外朝代為行使。范仲淹彈劾呂夷簡,有一條就是他侵奪皇權,奪天子之權為奸。但反過來,他從來沒覺得當年寇準代天子行事是奸,只要一心奉公,代天子行使權力是理所應當的事。
這是很矛盾的一種心理,當覺得掌權的是奸臣的時候,便就高呼人君不能放權。但是君子掌權的時候,便就會不一樣,覺得皇帝不要什麼都管,用對人就好了。
徐平沒想到自己把話題轉到內藏庫上,產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大家對新政突然不怎麼關心了,也不質疑了。或許在這些大臣的心裏,會覺得新政出點問題並沒有什麼,如果真起到了把內藏庫重新奪回外朝掌管的作用的話,那就利大於弊。
徐平是真沒想奪趙禎的財權,他提議讓內藏庫入股別開一家銀行是好意,這樣得到的利益比讓布帛堆在庫里霉好多了。不想讓外臣知道內藏庫有多少錢,那銀行的賬目不公開就好了,只需讓三司使和管內藏庫的人知道,還是丁謂時候的格局。
見趙禎怎麼都不鬆口,徐平道:「內藏庫如何處置,陛下可以從容考慮,反正與其他的事情無涉。如果今日所議的事諸位大臣再無疑慮,後邊三司便就開始整理賬目,把框架搭起來,再選合適的人選掌管。」
趙禎被內藏庫的事情逼住了,他如果再反對,會讓大家都以為他出於私心,捨不得內庫的利益。徐平的話說完,只好沉默不語。
李迪是從京西路來的,把那裏的新政推向全國就是鞏固自己的地位,就是另一位宰相陳堯佐也是一樣。當下再無異議,讓徐平正式開始進行相關改革,把條貫列出來,針對具體內容一事一議,同時選定人選。
有了京西路的新政打底,有了京西路官員的支持,更有兩位宰相的贊同,再加上呂夷簡和王曾一起被貶,朝中大多數官員還在躲風頭,新政就此定了下來。雖然事到臨頭,趙禎的心裏突然沒有了底,終究還是無關大局。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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