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瑕喜歡安靜,謝嘉禾也不是多話的人。孔瑕看他還有工作要做,就主動進臥室,關上門不打擾他。
她現在叫無瑕了。謝無瑕,她輕念自己的新名字,百感交集,中文不怎麼樣的他剛才應該特意查過她名字的意思吧。仰躺在柔軟的大床上,無瑕思緒萬千,她覺得一切都像做夢一樣,夢醒來,她還是那個在酒店苦苦打工的孔瑕,每天麻木的整理床鋪,清洗房間,干最底層的工作,還要受領班和同事冷眼諷刺。好不容易熬到頭了,她收到法國索邦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也存夠了生活費,可以徹底跟父母和妹妹斷開關係,卻還沒到機場就出了車禍。
她覺得自己的前世就是一個笑話,前半段,她是被捧在掌心的小公主,在祖父母的保護下,自信,優秀,不忌憚旁人異樣的眼光。後半段,她的理想被現實打碎,她至今記得她父親在看見她殘疾的左腿時,厭惡的表情,厄運接踵而至,奶奶先突然患病,離她而去,她措手不及,悲痛欲絕,為了陪伴孤單的爺爺,她放棄留學國外本科的機會,與孔珏同年參加高考,她考上名校,而孔珏只上了同校的獨立學院。
爺爺為她感到驕傲,甚至提前幫她鋪好了路,他捨不得她吃半點苦。都說如今是拼爹的時代,她沒有一個好爹,卻有一個好爺爺。
可是爺爺卻被她活活氣死.
無瑕翻了個身,把臉埋在枕頭裏,三年前發生的災難,如今還歷歷在目。如果那時她沒有打開那張紙條,如果監考老師和輔導員不那麼決斷,那麼她現在的人生一定天差地別。
這時,「無瑕,你睡了嗎?」門外傳來敲門聲。
無瑕沒有做聲。過了一會兒,門被打開,她聽見很輕的腳步聲。她感覺到身上被蓋上輕軟的被子,聽見一個好聽的聲音輕喃,「晚安,無瑕。」
等他離開,無瑕才睜開眼,悄悄的朝門口看,她回想自己二十一歲的時候,身邊是否有這樣的人,面孔猶帶着少年的雋秀英俊,卻已然有了成熟男人的溫良自律,如此矛盾迥異的氣質,在他身上交織,成為奇妙的吸引力,吸引着她跟他走,不由自主答應他的要求。
可是別說二十一歲,多少人三十一,四十一,甚至年過半百,也就渾渾噩噩混過去了,碌碌無為,就如她的父母。無瑕突然好奇,他出身什麼樣的家庭,接受過怎樣的教育。
虎子死後,無瑕幾乎沒有好好睡過一個覺,閉眼就是虎子死時的樣子。但今天,或許是因為是因為空氣中的香味有安眠的作用,又或許是因為緊張過後的疲倦,無暇很快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無瑕醒的很早,天才微微亮,她就從床上起來,剛準備開燈,卻透過微光,看見書房支起了一張床,謝嘉禾背對着她,弓身側睡,窄小的床相對於他的身高來說太短了。無瑕有些不好意思,她覺得自己鳩佔鵲巢,那張簡陋的床顯然就沒有這張大床舒適。
謝嘉禾起得也不晚,他每天起床的時間都是固定的,不需要鬧鐘,從不賴床。他睜開眼,無意識的揉了揉睡酸的肩膀,才想起來自己家裏多了一個人。他轉頭往臥室里看,看見從海岸線晨起的陽光撒了一地亮堂,落地窗兩側的窗簾被整齊的固定好,中間綢帶被系成漂亮的蝴蝶結,床上的被子是疊起來的,床單上沒有一點皺痕,地板似乎剛拖過,像鏡子一樣反照出床頭柜上的花瓶。
看到這,謝嘉禾首先以為無瑕不告而別,他一開門,聞到咖啡的味道。
「你醒了?時間正好,來吃早餐吧,」小女孩端着餐盤從廚房走出來。
謝嘉禾還處在懵懂狀態,反應過來趕緊上前,彎腰接過餐盤,「我來吧。」
「謝謝。」
「該說謝謝的是我,這是你為我準備的早餐是嗎?」
「我看冰箱裏有麥片和牛奶,還有現成的吐司果醬,所以,所以就,」無瑕看見謝嘉禾沒笑的臉,馬上低下頭,「對不起,我不該亂動你家的東西。」
下一刻,她的臉頰被捧起,謝嘉禾的臉在她眼前放大,異常清晰,還有那雙美麗的眼睛,映襯出她的渺小,「我沒有生氣,相反,我很高興你為我做的早餐。但我想讓你知道,我收養你,不是為自己找一個小女傭。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怕我?」
無瑕說不出來話,自從她爺爺去世後,她自持的驕傲被殘酷踐踏,昔日裏對她好的那些人轉眼就完全變了態度,閉門不見,掛斷電話,她父母更怨她闖出來的禍,害死了祖父,可是爺爺真的是因為她被氣死的嗎?
在酒店客房部工作的日子裏,她最後那一丁點小姐脾氣被碾磨殆盡,領班告訴她,無論客人提出什麼要求,她只需服從,而不能多說一句廢話。
男人的手輕撫上她的眼角,無瑕倏的睜大眼睛,像黑珍珠一樣明亮的黑眼睛,「你不應該用這麼漂亮的眼睛唯唯諾諾的看着我,如果你願意,可以把我當成你的爸爸。」
爸爸,無瑕難以念出這個詞,她這樣叫她親生父親時,他呵斥她別叫他爸爸,他沒有她如此丟人現眼的女兒。
「你不可能有我這麼大的女兒,我還是叫你叔叔,好嗎?」
謝嘉禾失笑,「隨你。」
客觀的說,無瑕把房間打掃的很乾淨,連昨晚謝嘉禾來不及收拾的文件都被她分類擺好。她幹了兩年客房服務員,這些都是最基本的要求。唯一差強人意的是她夠不着廚房灶台,櫥櫃對於她現在的身高來說太高了。
謝嘉禾看見灶台前面用來墊腳的椅子,忍不住笑出聲,又故作嚴肅的警告她,下不為例。
吃完早餐,兩個人就出發去辦領養手續。收養無瑕這件事,謝嘉禾並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暫時也不準備公之於眾,尤其是他親人那邊,他得給他們一點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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