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楯岡一鐵和龍造寺大石快步離去的背影,聶清風笑道:「年輕人真有活力。」
高踞在上的上田哲三一直注視着楯岡一鐵,根本不搭理聶清風,直到年輕人的背影消失不見,才半闔雙目,下巴微微抬起,倨傲地問道:「你是何人?」
「華夏聶清風。」
上田哲三慢條斯理道:「你這刁民,見了本官,為何不跪?」
聶清風哈了一聲,道:「上田大人,您是我見到的,第一個,敢把華夏人叫做刁民的倭人。」
上田哲三身子朝後一倚,乜斜着眼睛道:「那,這位華夏大人,敢問您在哪一道哪一國任職?」
「在下是華夏人,沒有倭職在身。」
「哦,沒有倭職,」上田哲三微笑道,「既然閣下口口聲聲以華夏人自居,那麼,華夏號禮儀之邦,是也不是?」
「那是自然。」
「那閣下是否聽說過『入鄉隨俗,入境問禁』這兩句華夏俗語?」
「華夏稚齡幼子亦耳熟能詳。上田大人這樣講,難道聶某犯了哪條忌諱不成?」
上田哲三慢吞吞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屈尊為你講一講大倭國的律條。平民見上官,大名須跪見,將軍須仰見,天皇不可直視,否則,自殘雙目。閣下既然來自禮儀之邦,當守規矩,知進退,舉止合宜,見了本官,不拜又不跪,卻是為何?」
聶清風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前仰後合,幾乎笑出眼淚,環顧四周,楯岡等人一個個溜得乾乾淨淨,也沒個給他捧哏來一句「大人為何發笑」的,只好作罷,他搖搖頭,笑道:「上田大人真會講笑話,還什麼大倭國、什麼俗什麼禁的,真有意思。聶某患了失魂之症,一條華夏律條也記不住了,但有些道理還記得,我也給上田大人講講。譬如說,一個人,冠冕堂皇、錦衣華服、望之如神仙,走入了一片密林,林中有群猴,視之為怪,指點不已,您說,這人是繼續冠冕華服穿着呢,還是如群猴一般光着屁股奔來跑去?」聶清風收斂了笑容,正視着面色陰沉的上田哲三,道,「前倭國法度律令、典章制度,皆源自華夏,卻徒具皮毛,未得精髓。華夏禮儀,別上下,定尊卑,長幼有序,其意在仁與和,庶人無意間衝撞了天子,一頓棍棒打出了事;反觀這所謂的大倭國,看上天皇一眼,就要挖掉雙目,您說,這二者一比,是否看得出高下?」
聶清風也學着上田哲三的模樣,倨傲地抬起下巴道:「聶某是華夏超一品武人,即便見了天子,也只作個揖,天子少不了還要拱手還禮;您,蠻夷之地蕞爾小邦一個區區家老,居然要我下拜,您說,是聶某舉止不合宜,還是您不合宜?」
「哦,原來如此,」上田哲三依舊不急不怒,慢吞吞道,「真是好一張利口啊。那是要本官向你行禮啦?」
「那倒也不必,您年老,聶某年少,敬老尊賢是應該的,」聶清風朝上田哲三一拱手,「咱們平禮論交吧,您來這裏,想來也不是為了糾纏這些禮節的吧?」
「剛才那位年輕人,是認了閣下做主公吧?」
「正是。」
「閣下以為,這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聶某雖然不才,但總比那些日日沉湎酒色、罔顧百姓死活,擺官架子嚇唬人的大人老爺強那麼一點兒。」
一旁的咫尺和尚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聶清風不以為意,用有點挑釁和戲謔的目光盯着上田哲三。
誰料上田哲三卻搖了搖頭:「閣下沒聽懂本官的意思,請試想,」他雙手撐住椅子扶手,身子微微前傾,鷹隼般的眼睛緊盯着聶清風,「若是一個本領高強的倭人,在華夏佔據一縣一府之地,招兵買馬,意圖不軌,華夏會如何看待?」
「當然是剿滅!」
「那追隨此倭人的華夏人呢,作何評價?」
「裂土分疆,數典忘祖,漢奸。」
「好!」上田哲三大叫一聲,「既然閣下深諳大義,那閣下眼下所做之事,又當作何評價!」
一瞬間,空氣幾乎凝固。上田哲三這幾句,直指聶清風潛藏的野心,甚至把他所有的追隨者都釘上了叛國者的標籤,可謂句句誅心。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等着聶清風的回答。
聶清風淡淡一笑,搖頭道:「您立論頗高,發人深省,不過,聶某有個問題一直不明,您要是能解,聶某立即返回華夏,終生再不踏上和洲一步!」
「說。」
「請問上田先生,當今倭皇的年號,是什麼?」
磅!
上田哲三狠狠一拍椅子扶手,憤而立起,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聶清風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老傢伙,你三番五次地挑釁,不給你點顏色看看,還真以為老子是吃素的?
這個世界是個荒誕的世界,外星人在修改數據時出了問題,正常的運行秩序被改變了。比如倭國的所謂天皇和幕府,最主要的中央權威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中央崩潰,各地大名連個效忠對象都沒有,成了諸侯割據的局面。
所謂天皇已經消失了整整十五年,絕對不可能再有什麼年號了。聶清風問這個無解的問題,目的在於提醒對方:老傢伙,你在這裏叨叨,出發點根本不是什麼民族大義,而是為了維護你那搖搖欲墜,卻還醉生夢死的主子的割據地位!你沒資格跟老子談什麼愛國賣國漢奸倭奸,你不過是為主子賣命的一條走狗!
看着上田哲三一副怒髮衝冠腦溢血的模樣,聶清風小小地暗爽了一把,接着道:「天罰之後,華強倭弱,可到如今華夏無一兵一卒踏上和洲,為何?人有了錦衣華服,誰還稀罕一身猴毛!上田先生,如果您真的體恤百姓,就該勸說自家主公稍減賦稅,愛民護民,而不是跑到這窮鄉僻壤,與我這事不關己的華夏人為難,招惹是非!」
上田哲三死死盯着聶清風,好像要從他臉上盯出朵花來,而聶清風也毫不猶豫地與他對視。兩人誰也不開口,就這麼僵持着。
見兩人一副劍拔弩張鬥雞模樣,咫尺趕緊出來打圓場:「上田大人,聶施主,咱們有話好好說——您覺得,今歲賀禮如何?」
上田哲三暫時收回了與聶清風對視的目光,轉向咫尺道:「兩把刀俱是上品,工匠費了心思,不過,為何不見廣目町的村長、宗老,卻是大師您來接見本官呢?」
「阿彌陀佛,上田大人,自從十五年前廣目町被天罰所毀,村長罹難,全村逃難到本宗這裏,村長就由本宗住持兼任,這點,十五年前本宗就已向櫻內大人報備了,十五年來,有多少丁口、多少僧人,新辟了多少土地,該交多少賦稅,無一疏漏。」
上田哲三冷笑一聲:「本官當然知道!天罰,天罰,多少作奸犯科之事借天罰之名公然招搖過市——咫尺大師您放心,您的人品學識俱為上上,本官信得過。本官也知道,華蓮宗的華學獨步和洲,且多行經世致用之學,否則,區區五百僧俗,在這深山密林當中,如何立得住腳?這是大師的大功德。本官要提醒的是,華夏固然是大美大善所在,可並不是所有來自華夏的,皆為大美大善!」說罷,朝聶清風瞥了一眼。
「阿彌陀佛,多謝上田大人的教諭,貧僧記住啦,那麼,今歲的賀禮……」
上田哲三舒舒服服地往後一靠:「自然是不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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