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瓦 臥病數秋天

    第二天，張師傅讓我干石鵬的活，石鵬去醫院檢查，還真的是肺炎，需要輸幾天液，我和張師傅把他的活頂起來，一天幹着活，我的眼睛不住地一直往外瞟，感覺石鵬一會兒就會出現在門口，石鵬怎麼樣了，嚴重嗎?我的心理七上八下，盼望着快點下班，張師傅說了，下了班，我們去醫院看看石鵬。

    我們二十多個人到了醫院，石鵬手上還掛着吊針瓶，人多嘴雜，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地快把樓頂震塌了，惹的挨着石鵬床位的老頭被聲音嚇得跑出去了。

    三五分鐘後，還是張師傅體貼人，張師傅說話了，「咱們都走吧，讓石鵬休息會兒。璐雲，你遲走一會兒陪陪石鵬，年輕人有共同語言，我們先走了，石鵬，你同意這個決定不？「

    石鵬靦腆地笑了。

    我是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我尷尬地站着。

    「今天上午輸液，我下午就不很咳嗽了。「石鵬沒話找話。「再輸幾天液，可能是六七天。」

    「是不是那兩天搬煤球累着了。」我不好意思地說。「不是，可能是加班時穿的衣服薄，凍着了。再就是我根本沒當回事，前幾天也沒有吃藥，後來咳嗽厲害了，隨便買了點藥也不起作用了。沒來醫院，昨天晚上咳得我一晚上不能睡，兩邊肋骨也疼，才來了。」

    「你那天說頭疼發燒沒來醫院？」

    「沒有，我回去吃了點感冒藥就睡了。」

    「後來呢？」

    「後來就上班，又過了幾天就咳嗽了。」石鵬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我不準備來醫院，是我聒搔着媽媽他們一晚上也不能睡，才把我拉到醫院了。「

    「醫生沒說什麼?」

    「醫生說肺炎有點厲害，好多天了，問我每天發燒不發燒我說不知道，就是不想動。醫生說是感冒引起的支氣管肺炎，讓我輸幾天液。不礙事」

    「你呀。」我苦笑着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

    「現在比昨天好多了，渾身出汗，身上像是有點勁兒了。老是感覺口乾舌燥。」

    「你想吃什麼？我明天給你買點。」

    「什麼都不想吃，咱們說說話吧。來，坐在床邊。」石鵬的眼睛直盯盯看着我。

    「你看我幹什麼？」

    「我沒看你。」

    「你長得很漂亮。」石鵬突然盯着我說。

    「你說我。」我說話語無倫次了。

    「我早就想說了，只是不好意思。不知怎麼的，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當然，你和你爸爸長得很像，臉蛋，神情，眉宇中一股淡淡的迷茫，很吸引人，你的眼睛比你爸爸大，水靈。女孩子水靈一點好，你爸爸在廠里很有女人緣，那些老女人和年輕女子都喜歡看你爸爸，在車間沒事時，我最喜歡偷偷地看你。」石鵬說。

    「你說的是什麼呀，輸了半天液，突然會誇獎人了，我沒有姐姐長得個子高，也沒有姐姐會打扮，等到什麼時候你看到我姐姐了，就知道白誇我了，想看你就看吧。反正我也一般。我嘴裏說到。

    心裏卻默默地對石鵬說，你知道自己多英俊嗎？我很想默默地多看你幾眼。與你相比，我又算得上什麼呢？病房裏的老頭回來了，石鵬不說話了。

    「我走了。「

    「明天你還來嗎？「石鵬問到。

    「不知道。下午下班早了再來。「

    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石鵬明亮的眸子直盯盯地注視我，我的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我想對石鵬說，我是真的喜歡你。我們也能像古人說的那樣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作連理枝，有緣千里來相會，千里姻緣一線牽。兩情長久，朝朝暮暮，恩恩愛愛，共度嬋娟，攜手一生，恩愛百年，白頭到老嗎？我心裏苦笑着，看看天上眉毛似的月牙，滿天的繁星，無邊的長河，你們能把我的心事告訴石鵬，還是托你們的福讓我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懷着無限感慨我回到了家裏，媽媽坐在沙發上等我，我意外發現，媽媽穿着新衣服，頭上還別着一個卡子，媽媽，你怎麼了？我吃了一驚，媽媽是有相好了，還是腦子有病了。沒怎麼呀。媽媽有點害羞。快吃飯吧。媽媽手腳麻利地把飯菜端上來。我邊吃飯邊琢磨媽媽的打扮，也許是媽媽真的有毛病了，我怎麼能套出媽媽的話呢？

    「媽媽，你今天要去會客人?「我邊夾菜邊裝做若無其事地樣子問。

    「不是。「媽媽搖搖頭。

    「你今天回老家來。「

    「沒有。那你穿新衣服幹什麼？「

    「今天是我和你爸爸結婚的日子。我　害怕你爸爸晚上來找我，我特意穿了新衣服。媽媽有點不好意思。「我的心頓時放下來了。還好不是其他日子，活着都不回來，死了還回來，我忽然為媽媽感到悲哀。

    「嗯，我爸爸肯定會來找你，這麼長時間了，也該來看看你了。我聽別人說，人死了過黃泉路上獨木橋時，喝了迷魂湯，就會忘掉前世，我爸爸他還怎麼來看你。」

    「你爸爸不會的，我已經夢過他好幾次了，他穿着西服，一副憂傷的樣子，說想我們，想回家看看，每次想進來都進不來，今天是我們的日子，他要是再不來，以後就更不回來了，那天真應該扶着他上樓來轉一圈，省得他現在進不了家門。「

    我不出聲了，停了很大一會兒，　我憋出了一句「媽媽，我休息了，明天還加班。「

    回到屋裏，我的心情陡然一陣悲傷，今天是爸爸和媽媽的結婚紀念日。爸爸，你今天晚上可要赴約呀，來的時候，也順便來看看你的女兒，女兒現在長大了，比以前懂事多了，如果現在活着，看到女兒的變化，爸爸該有多欣慰呀，女兒能夠養活自己了，從爸爸去世，我一次也沒有夢到爸爸，爸爸就像是一股風，被世界吹的無影無蹤了，也許是水，蒸發到整個大地上，與大地融為一體了，爸爸，但願你真的喝了迷魂湯，忘掉前世，也忘掉媽媽和我，包括秋香和她的孩子，無牽無掛的去開始新的生活，前一輩承受負重太多，人生才那麼短暫，留下許多的遺憾和感慨，但願新的圖騰輪迴能夠生活圓滿。我和姐姐，媽媽，我們還有新的生活。

    躺在床上，想到石鵬的話，你長得很漂亮，我的臉一片緋紅，拿起桌子上的鏡子開始端詳，打量了一番，我還是很一般，我的眼睛是大，但我感覺它沒有神，下巴頦還有點尖，耳朵也不夠大和肥，都說耳朵肥厚的女人有福氣。我的耳垂那麼薄，聽到別人對自己的讚賞畢竟是件快樂的事，我才十九歲，如果我和石鵬搞對象，媽媽會同意嗎？與我在學校的男同學相比，我還是更喜歡石鵬，在學校里，男生和女生也說話，但主要是學習，大家都忙着學習，誰也顧不得管誰，一半個男生和女生好的，也是在一塊問問題，說會兒話，我在班裏膽子小，除了和班裏的張小玲，黃明明經常說話外，其他男生幾乎不說話。就是男生課代表也是只打個招呼。石鵬是和我交往最多的男孩。怪不得爸爸說學校和社會不一樣呢？我對石鵬總是覺得除了同事的信任外，還有一點信賴。依靠。還有一種說不清楚莫名其妙的複雜感情，明天去看石鵬時帶點什麼呢？想來想去，石鵬嗓子老咳嗽，買一瓶梨罐頭，清火香甜，對，就買一瓶梨罐頭，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第二天下午六點多，我到病房時，天已經微微暗下來了，隔着窗戶，石鵬一個人無聊地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愣神。

    我輕輕敲了敲門，「石鵬，「我叫到。

    「我還想，你要是不來，我就回家去了，一個人在這兒挺無聊的。「

    「那個老頭呢？「

    「回家了。「

    「你在等我。「石鵬點點頭。

    「我在想你到底還來不來呢，又感覺你在來的路上了。「

    「你還有這種先知先覺的本事。「

    我把罐頭放在桌子上，「你買這個幹什麼？我好了，昨天晚上幾乎沒有咳嗽，我現在都想出去上班呢?「

    「你再休息幾天吧。「

    「憋死我了，掛上吊水，動也不能動，早知道這樣，我早點來醫院買點藥，還用受這洋罪。「

    「活該。」

    「你說什麼？」

    「活該。」

    「我讓你說，我讓你說。石鵬試着用手來撓我的脖子。

    「不敢了。「我舉手求饒。

    「嘗嘗我給你買的罐頭。「

    石鵬把罐頭打開，雪白的梨肉，水汪汪的。石鵬拿筷子夾出來用小匙插住，輕輕嘗了一口，「真甜。「石鵬說到。」再吃一口，　來，你也嘗嘗。「

    我搖搖頭，」「就一口，來，你坐下。「

    石鵬把小匙輕輕遞過來，用這一頭　，別吃剛才我吃的。「我不好意思地嘗了一口。」

    梨到了嘴裏，酸甜。甜大於酸，心裏一陣說不出的滋味，甜蜜，幸福。

    「好吃吧。」

    石鵬臉上一片燦爛，亮晶晶的眼睛笑眯眯地問我，梨塊還在口裏含着，我的心悸酥的顫動了，感覺全身被電了一下，點點頭，梨塊在嘴裏我用舌頭抵過來抵過去，捨不得吞咽進肚子裏，慢慢反覆咀嚼了幾下，才把梨吞咽了。

    「沒事，你快吃吧。」我說到。

    石鵬抿着嘴細細品嘗着。這是我吃到的最好吃的東西。「好吃了，明天我再給你買。」

    「別，別，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一直送就不好意思了。」石鵬吃完一大塊後，石鵬把瓶子和小匙遞過來，「你把這塊消滅了。」

    「我給你買的，我再吃完。「

    「看着你吃我更高興，你吃吧。」我看着，石鵬把瓶子遞給我，我拿住瓶子開始吃罐頭，石鵬躺在床上靠住被子，兩手向後背住，抱住後腦勺，愜意悠閒地翹着二郎腿，「你慢點吃，咱們聊會兒天，你平常最喜歡幹什麼?「石鵬沒話找話。

    「不知道。」

    「你呢？」

    「我喜歡釣魚，看錄像，打枱球，愛好可多了，最喜歡的還是釣魚，一個人靜靜坐在河邊，心情格外清爽，釣到魚釣不到還其次，就喜歡那種氛圍。我媽媽沒事了是天天在家納鞋墊，你會納鞋墊不？」

    「我不會。我沒事時喜歡看會兒書。」

    「那樣也不錯。」

    我和石鵬還想聊會兒，看看外面的天，已經蒙蒙黑了。「我得走了。「

    「走，我去送你。「

    「你是病人。「

    「什麼病人，沒事的。「

    「你回去吧，你再送我，我就不來了。「

    「那你一個人路上慢點。「

    「嗯。「

    微風輕輕吹拂着，街上窗戶已經漂浮着飯菜的香味，街道上，自行車，三輪車，汽車來來回回穿梭着，都像是覓食的小鳥急着回到家的港灣。喇叭滴答滴答地響着，後面響地越亮，三輪車在前面想往前擠，越擠越亂，嘰喳嘰喳地叫着，

    「讓開，讓開。「

    我只好推着自行車順着人流往前走，嗓子裏，梨肉的清香還回味着，石鵬餵我吃梨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第一次這樣吃梨，我覺得渾身的肌肉都麻酥酥，輕飄飄的，覺得自己就是在夢中，體貼，溫柔，懂事，我找不出詞彙來描述石鵬，陶醉在一種迷霧蒙蒙的夢境裏，恍恍惚惚，像是喝了就醉酗酗的，整個身子軟的不行，快到家門口，坐在離門口一百多米的大柳樹下，柳枝輕輕垂下來，一半條柳枝輕輕擺動，柳葉撫摸着我的臉，石鵬的眼睛又晃蕩在我眼前了，一汪春水，直盯盯地注視着，溫和深情，莫非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含情脈脈，有點調皮又有點可愛，這是鹿的眼睛還是月亮的眼睛，還是星星的眼睛，都不是，比鹿有英武，比月亮有力度，比星星有品位，這是什麼眼睛呢，勾人心魂的眼睛，我在搜腸刮肚地尋找詞彙表達我的體會，我的心裏和眼睛裏老是晃蕩着着這雙機靈的眼睛。還有那雙靈活有力的手，餵我梨時，小心翼翼輕輕地動作，輕巧緩和，緩緩地往口裏遞時，像是去送剛出籠的小鳥，小心，輕巧。在車間來回穿梭，尤其一摞紙又一摞紙，吧嗒吧嗒往桌子上摞，摞完後，左手摁刀，右手麻利有勁切割啪啪的像是機械人敏捷迅速，乾脆，兩隻手像是豹子的爪子蒼勁有力快捷。釣魚時，一張一弛，輕飄飄地又像是閒情鶴客，悠閒自若地拿着魚竿輕輕地張弛着，輕鬆瀟灑倜儻。這是一個多麼複雜的手呀，我胡思亂想着，遠處嚓攃的響聲，我下意識的叫到，石鵬，喵喵，一隻貓回應着我，哧竄走了，周圍一片烏黑，我回家又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