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廖沙是在十六號早晨第一次遇到真正的空襲,之前德國空軍最多就是飛過他們頭頂,掃射一下就完事,只要及時離開德國空軍飛機掠過的路徑,就能安全的避開。http:///
因此除了第一次被俯衝的時候之外,其他時候哥薩克們都表現得十分鎮定,在敵機俯衝的時候瞬間四散,等到敵機離開後一邊談笑一邊回到路上繼續前進。當然,德國人的飛機速度很快,每次總有那麼幾個倒霉蛋跑不及,但哥薩克們都樂觀的相信,自己一定能躲過下一次俯衝。
直到他們遇到德軍那造型奇特的雙發轟炸機的集群俯衝為止。
聽到聲音的時候,哥薩克們都愣住了,因為他們從來沒聽到過這麼悽厲的呼嘯,於是都沒有第一時間想到這是飛機。哥薩克們疑惑的抬頭看着天空,有個來自高加索山的獵戶習慣性的搜索地平線方向,但卻什麼都沒發現。
在哥薩克們看見從逆光方向俯衝下來的敵機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謝廖沙剛跑下道路,腳踩上才解凍沒多久,還沒完全軟化的泥土地的時候,爆炸聲就衝破了他的耳膜。
他被氣浪掀起,推向前方,然後以狗啃泥的經典方式着陸。着陸之後謝廖沙腦袋暈乎乎的,耳朵完全被耳鳴統治,除了尖銳的鳴音之外什麼都聽不到。
他爬起來,看着周圍。
時間仿佛變慢了,他能看見每個人奔跑的慢動作,能看見炸彈的衝擊波把人推上天空,能看見彈片正撕碎戰友的臉頰。
謝廖沙認出來那是家在村道西頭的克留奇科夫,他的腦袋被削掉了一半,上牙床以上都沒了,嘴巴全都露了出來,剩下一個大舌頭在空中甩啊甩,卻再也舔不到上顎了。
謝廖沙茫然的看着這一切,耳鳴仿佛把他和這一切都隔絕開來,所有這些都不再和他有關。
不過,這時候一發新的炸彈掀起的衝擊波敲醒了他,他被衝擊波高高捲起,然後又砸向地面,落地的時候他暫時昏了過去,可緊緊幾秒鐘後他就醒來了。
耳鳴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殺豬般的慘叫聲:
「臥槽我血流滿地啊!」
「我******快死了!」
謝廖沙掙扎着站起來,向一名在地上呻吟的同伴走去,他認不出那人的臉,那可能是其他村的哥薩克——最近因為戰鬥損失,很多哥薩克被補充進韃靼村的連隊,這些人都來自那些在交火中已經整建制損失掉的部隊,哥薩克們都把這些倖存下來的傢伙稱作霉運鬼,整天對他們避之不及。
謝廖沙盯着那人的臉,連聲問:「我能為你做什麼?告訴我,我能為你做什麼?」
「你踩到我的手了。」那人罵罵咧咧之中蹦出來一句,「把你那臭腳拿開!」
謝廖沙一低頭,看見自己的腳踩在一隻斷手上,他趕忙那開腳,然後俯身把手拿起來塞給那人。
那人看着謝廖沙,依然罵罵咧咧的,似乎根本沒注意到鮮血正不斷的從他斷掉的手臂向外湧出。
「我首先要給你止血!」
謝廖沙說,然後不由分說的撕開那人的衣服,開始綁他的胳膊。謝廖沙沒學過止血的方法——俄軍從來不教這些。謝廖沙只是從自己那經歷過上次大戰的父輩那裏聽過這時候止血的辦法:把手臂根部綁得緊緊的,勒着所有的血管。這樣雖然有可能失去剩下的手臂,但卻能保住性命。
躺在地上的傷員這個時候似乎也冷靜了下來,他盯着謝廖沙,用疲憊的、心灰意冷的聲音說:「我的手沒了,孩子,我的右手沒了。我會去還能做什麼呢?我就是個廢物了,酒囊飯袋,只會給我的阿克希尼亞添麻煩!讓我死在這裏吧!讓我死吧!」
謝廖沙只想趕快離開他,但他轉身剛走了兩步,就折回來,掏出自己的手槍,放在男人僅存的左手中。
謝廖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做,也許他覺得,任何人都應該有選擇的權力?
謝廖沙走出很遠,都沒聽到槍聲,他回頭看了眼,發現那位傷兵握着槍,在那裏嚎啕大哭,眼淚啪嗒啪嗒的掉落在謝廖沙放在他身旁的斷臂上。
謝廖沙的心情非常糟糕,他轉身尋找自己的同伴,很快他在一段乾涸的田間水渠邊上找到了他們。
米什卡正在個格里高利包紮手臂——說是包紮,不如說是把繃帶一股腦兒的纏上去。
「嘿,」米什卡看見謝廖沙很高興,「我以為你去見上帝了呢。媽的德國人的轟炸夠兇猛的啊。」
「是啊,」謝廖沙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魂不守舍,「難怪他們在土耳其能依靠空軍穩住局面。」
「可這回不行了,土耳其的時候我們兵力少,現在像我們這樣的部隊整條戰線上都是,從北到南幾百公里,每一公里都有哥薩克的連隊,德國人的飛機炸不了那麼多。人可以幾千幾萬的招募,飛機可不能幾千幾萬的造,打光了就沒了。」
謝廖沙點點頭,內心卻不由自主的嘀咕道:「在德國人的飛機打光了之前,鬼知道有多少俄國人會慘遭毒手。」
這時候有人向這邊跑來,是風車磨坊的機械式卡爾梅科夫,他一邊跑一邊對坐在干水渠邊上的哥薩克們喊:「連長和其他軍官都掛啦,被一顆炸彈都炸死了!現在其他人在商量要不我們組成一個士兵委員會來選個臨時連長!」
士兵委員會和上次大戰後期,沙俄為了安撫哥薩克們而採取的制度,委員會可以彈劾大家都不喜歡的軍官,也可以推舉代理指揮官——但真正的指揮官依然要得到沙皇的認可。
「現在開委員會?」格里高利一臉懷疑的神色看着卡爾梅科夫,「現在德國人隨時有可能冒出來的時候開委員會,你們瘋了麼?就算軍官全死了,我們也應該按照指揮序列讓司務長來……」
「司務長也死了。」卡爾梅科夫拿手比劃了一下,「大肚子上開了個大洞,平時從我們這裏吸走的油都流出來啦!」
格里高利正想說什麼,就看見遠處灌木叢中有人飛奔出來,向着這邊沒命的狂奔。
「怎麼回事?」米什卡伸長了脖子,看着遠方正往這邊跑的人,「那個方向不應該是下諾夫哥羅德第一團所在的位置麼……」
這個團走在哥薩克們前面,實際上整個下諾夫哥羅德徵召的部隊都在維申思克的步兵們前面。
但現在戰場上犬牙交錯,什麼時候碰到德國人都不奇怪。很多傳言都說,有些德國人沒有按照命令撤退,而是堅守在原地,所以像釘子一樣楔入了俄軍的陣型中。
這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注意到正向這邊奔逃而來的步兵們。
突然,謝廖沙看到有什麼東西在灌木叢的樹梢頂上移動,還不等他看清楚,一台大塊頭的魔導裝甲就衝出來,那魔導裝甲側面對着謝廖沙他們的方向,將肩部的盾牌朝向後方,一面往謝廖沙他們這邊奔跑,一面向灌木叢中的什麼東西開火。
很快另外兩台魔導裝甲也出現在謝廖沙的視野里,他們都在往哥薩克們所在的乾涸水渠方向前進,同時都在向後射擊。
最後跑出灌木叢的裝甲手臂上的盾牌已經丟失,它只能面向着謝廖沙他們的方向全速飛奔。
這時候黑色的裝甲出現了,它們比俄國裝甲要明顯低矮,可以完全藏身在波蘭平原上那並不算高的灌木叢中。黑色的塗裝上用白色勾勒出鐵十字的形狀,這清楚的表明了這些魔導裝甲的所屬。
德軍的魔導裝甲在灌木叢邊界處就停了下來,並且放低身形——謝廖沙發現這個動作使得他們正面的裝甲板把脆弱的行走機構給擋住了大半。
德國人就這樣在樹林旁邊形成陣線,向着撤退的俄軍戰姬部隊開火。
謝廖沙看着拋在最後的俄國魔導裝甲被打中,它就像中彈的人那樣向前跪倒在地上,然後整個倒進泥地里。
緊接着又有一台俄軍魔導裝甲被連續命中,它的肩部盾牌被打飛,飛起的盾牌砸在幾名躲在彈坑裏的下諾夫哥羅德哥薩克腦袋上。謝廖沙看不見那些哥薩克的命運,不過他寧願自己沒看見。
接着那台側身的魔導裝甲被炮彈撕裂,然後身體一歪倒在地上。
謝廖沙發現透過破損的機體可以看見駕駛艙中的俄軍戰姬,那姑娘已經不省人事,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暈了。
按照規定,步兵必須冒死去確認倒地魔導裝甲中戰姬的狀況,但謝廖沙一點也不打算上前去。
剩下的魔導裝甲似乎終於意識到繼續這樣跑自己會在開闊地被敵人的火力一個個幹掉,於是他們調轉身,正面對敵,向着停在灌木叢邊緣的德軍開火。
德軍的彈丸接連不斷的飛過頭頂,相比之下還擊的火力則顯得脆弱許多。
謝廖沙聽見卡爾梅科夫緊張的問格里高利:「我們是不是應該逃跑?我們是不是應該……該死,我們呆在這裏根本一點用都沒有啊!我們還是跑吧!」
就在這時候,德國人的機體開始發射煙霧彈一樣的東西。
「天吶,那是毒氣麼?」卡爾梅科夫驚呼,「該死的德國人又用芥子氣了!」
「不,」格里高利搖搖頭,「我想那只是煙霧彈,芥子氣的話,現在風向不對,飄不過來。」
米什卡大聲問:「為什麼他們要發射煙霧彈?她們完全可以衝出來把我們都給幹掉!毫不費力的!」
格里高利聳了聳肩:「我怎麼知道!」
所有哥薩克都緊張的盯着樹林,生怕德國人突然從樹林裏衝出來。
這天風挺大,很快煙霧就被吹散,煙霧散去後的灌木林里,已經沒了德國人的身影。
哥薩克們面面相覷,對這意料之外的好運氣倍感驚訝。
這時候俄軍戰姬用擴音器大喊:「你們這幫人,趕快過來幫忙!我的姐妹們說不定還活着!」
米什卡嘟囔了一句:「自己打不過別人,只會對我們嚷嚷。」
格里高利用手捅了米什卡一下,隨後率先站起來,向着倖存的魔導裝甲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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