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道的逼格就算一柱擎天,也無法抵擋此刻壕溝那座淌着血瀑布的屍山後方,所有人的焦慮。
其中隱隱傳來憤怒而暴戾的喝罵聲、無情的命令聲,以及匆匆的腳步聲,不知多少人涌了過來,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從這座屍山從壕溝處清理開,為後面的人整理出一片空間。
壕溝內外,忽然安靜了極短暫的一瞬。
被朝陽染紅的天空,忽然間露出湛藍的原本顏色。
原野上那些被風輕輕拂動的野花,忽然間凝止不動,那些包裹着脆弱草根的空氣瞬間變得粘稠了無數萬倍。
壕溝內的人,同時抬首望向天空裏,變得有些焦燥不安,卻又畏懼地不敢用嘶鳴來渲泄情緒。
天地氣息在發生了極劇烈的變化,人類肉眼能看到的天地,卻沒有任何變化,甚至要比先前更加寧靜,更加美好。
悄無聲息間,忽然響起無數嘶啦響起,然後一個恐怖的畫面,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壕溝前那座屍體堆積而成的屍山垮了。
強壯的趙家煉體士的身軀,瞬間崩解,變成無數血肉的碎塊,血水凝束成的細瀑布變的粗了很多,然後所有的一切崩散開來!
壕溝前的屍山中間,出現了一道極大的豁口,寬約兩丈,在這道豁口裏,除了血與泡在血水裏的肉塊,什麼都沒有。
壕溝里的景象,一覽無遺。
站在壕溝的人,也能清楚地看到原野的風景。
只是此時,壕溝里已經沒有能站立着的人,到處都是崩落的黃土與積年的灰,狂風在不停地呼嘯。
壕溝變成了佛宗所說的最冷酷恐怖的修羅場,除了死亡,什麼都沒有剩下,這是一條死亡的通道,這是一條箭道。
趙廣望着南方,臉色有些蒼白。
他是這個據點的首領,是趙家四大長老中,唯一一個主修弓箭的煉體士。
弓開即死,他的箭經過道力的特殊加持,完美蓄勢後甚至能射穿趙霸道利用道力形成的防禦罩。
但唯一可惜的是,他的箭術雖強,跟段天道一比,就成了幼稚園裏的班長,只能望而興嘆,眼睜睜看着趙家子弟一個接着一個死去!
此時,受到箭道殺戮波及的人,流着鮮血四處奔逃,躲避着並未發生的第二次來襲,到處是慌亂的喊叫聲,直到很久後,才變得安靜下來。
趙家子弟皆藏在土溝的後面,目光隨着趙廣一道望向南方,臉上的神情顯得極為驚恐,眼神甚至有些渙散的徵兆。
這已經不是屠殺,卻比屠殺更可怕。
面對着如此難以想像的畫面,面對着超出想像的敵人,他們甚至無法憤怒起來,一味地恐懼,再因為絕望而悲傷。
壕溝南處響起零散的腳步聲,屍堆山中間那道豁口處的煙塵漸落,一個人從那裏走了進來,一匹駑馬拖着一輛舊車跟在他的身後,車上滿滿裝着羽箭。
他身後背着箭筒,鐵弓在肩,腰後術着一把長劍,那人的衣服上,被落下的血水與煙塵塗成斑駁。
他穿着件普通的衣服,他看着就是個普通的年輕人,偏偏他就這麼大咧咧的站在了僅存的趙家子弟面前,也不知是太自信還是太傻逼。
遲疑了片刻,趙廣終於還是站了起來,攔在了段天道身前,只是臉色很難看。
「我已經變身了。」段天道不理會他的臉色,說道:「跑快點,說不定能活下來。」
趙廣很憤怒,因為他真的想跑快點。
「我承認你很強大。」趙廣看着被血染紅的壕溝,看着他肩上的鐵弓,冷笑說道:「但你不知道我有多強大,你有什麼資格瞧不起我?」
他很憤怒,卻在微笑,他要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輕蔑。
段天道靜靜看着他:「完了,你現在就是變身,也跑不掉了。」
趙廣沒有變身,他微微眯眼,黝黑的臉上流露出殘忍的神色。
他深深呼吸,胸膛像崛起於草原的山巒一般隆起。
只是呼吸間周邊一半的空氣,便被他吸入了體內。同時,仿佛有無窮無盡的天地氣息,灌進了他的身軀。
身為修道者乃至煉體士,對天地氣息異常親近,能以別的修行者想像不到的速度吞吐天地靈氣。
這意味着什麼?
這意味着他擁有近乎取之不竭的力量。
他的身體比真正的石頭更堅硬,他的生命比真正的石頭還要堅韌,他覺得自己本就應該無敵。
是的,他忌憚段天道的鐵箭。
但今日真正看到那道鐵箭後,他依然覺得自己可以嘗試着硬接。
由此可以想像他強大的信心。
隨着趙廣的呼吸,天地氣息一片大亂。
壕溝里起了一陣狂風。
趙廣看着段天道,就像看着一個死人。
他要做到趙霸道根本不期望他能做到的事情,他要成為趙家新的不落的太陽,繼而照耀整個修道界。
壕溝內外的趙家子弟,都感覺到了天地靈氣的劇烈變化。
他們的境界不夠,看不到天地靈氣的變化,但他們可以看到奇異的天象,壕溝上方忽然飄來了一朵烏雲,遮住了所有的陽光!
徐有容這樣的強者,則清晰地察知天地靈氣正在向某處快速地涌動,趙廣所展現出來的恐怖實力,讓她產生截然不同的情緒。
壕溝外狂風大作,有些殘軀被拂的撞在土牆上,發出砰砰的悶響,撞的溝牆上黃土簌簌剝落。
這時候,段天道忽然說了一句話。
「你知道嗎?我見過很多螞蟻用渺小的身體想要去對抗它們的爹,所以他們死了。」
趙廣想吐血,覺得段天道是在刻意羞辱自己,顯然他真的就是在羞辱自己。
但是他沒有吐血,反而收斂心神,輕吐濁氣,腳踩黃泥,進身便是搭弓取箭,直指段天道。
段天道微微嘆了一口氣,像是憐憫又像不屑,舉起鐵弓瞄準趙廣,右臂迅速向後拉動,堅硬的鐵弓隨之微微變形,弓弦深陷入他的手指之間。
然後,他鬆開了手指。
緊繃的弓弦擦着指腹高速回彈,帶動長箭猛然射出!
箭尾最後離開弓駙處,不知道是因為速度太快的原因,還是因為箭身上道力被激發的緣故,箭尾脫離弓身時,竟帶出了一團乳白色的湍流。
趙廣感到了對面傳來的天地氣息波動,甚至他清晰地感知到了段天道的殺意,但他毫不在意甚至輕蔑地撇嘴。
身為煉體士,擁有強大的體魄,這一箭看似威猛,又怎麼可能殺得了他?
然後他馬上知道自己錯了。
看不見的箭,在空中前行。
這一箭。
亂了芳草。
枯了新枝。
趙廣愕然,向前方望去,臉色瞬間變得極為蒼白。
趙廣愕然低頭向黑衣胸口望去,眼瞳瞬間變得無比悲慟。
被黑色道袍覆蓋着的胸口上開出了一朵花。
不是美妙夢裏自己道法大成之後開出的那朵金花
而是一朵血花。
花後是一個洞。
很空很安的洞。
洞裏面什麼都沒有。
前一刻,黝黑細長的箭頭消失在段天道的弓弦上消失在乳白色的靈氣湍流中。
下一刻,箭頭便來到了趙廣的身前。
這道箭的飛行似乎不需要時間,可以無視距離。
木製的箭直接刺穿趙廣的胸腹,帶出一朵極誇張的血花,撕扯亂他體內的道力,然後如道黑色閃電繼續疾飛,直至射入後方極遠處的小山丘里。
『轟』的一聲巨響。
那座小山丘崩塌,漸成白色的洪流,聲若雷鳴。
晴朗的天空驟然變得陰沉起來,荒原北方的北方有黑雲叢生。
趙廣低頭看着自己胸腹間那道透明的洞,身體緩緩顫抖起來。
那箭太快,快到他根本沒有反應,快到血花噴濺之後,恐怖傷口裏的血還來不及跟着滲出,便穿透了他的身體,消失無蹤。
他手中的弓已然折斷。
趙廣牽動唇角,艱難而惘然地笑了笑,笑容卻是那樣的痛,痛入骨髓的痛。
本以為他能夠一箭射穿段天道,認為自己可以匹敵。
然而就在此時,天外飛來了一箭。
一箭毀滅了他的所有。
他怎能不痛?
他像一個傻子般看着自己胸口上的洞,仿佛看到了這個混亂的世界,在剎那辰光里憶起了很多辰光,以及那些辰光里自己所經歷的一切事情。
那些華彩的篇章,奪目的畫面,被柴火映照的冷漠不動容顏,呼號痛苦的半焦人身,幽閣里肉骨皆腐的屍首,以及注視着這些的驕傲平靜的自己,變成無數片碎片快速地在他眼前的黑色道袍上閃掠而過。
有很多人死在他的手中,強壯暴戾的男人,貞潔白嫩的處女,嫵媚豐滿的蕩婦,蒼老瘦弱的老人,稚喜可愛的孩童。
然而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毀滅他人人生時自己曾經沉思而得的感受都是虛假的,唯有自己人生被毀滅時的痛苦才是真實的,所以他看到了自己灰暗而無希望的將來。
「為什麼……」臨死前的迴光返照,讓他說出話來,趙廣茫然地看着碧藍的天空,喃喃說道:「我不甘……我不甘心啊……」
趙廣的眼神變得極為惘然,然後絕望而痛苦地無聲哭泣起來,最後,他閉上了眼睛,再也看不到那片天空。
趙廣死了,無論最後他有沒有接受這個事實,總之他閉上眼睛,離開了這個人間。
段天道向來是個殘酷的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殺這些人,那麼他們就會殺自己的人,那是何等的兇殘嗜血。
他把鐵弓掛在肩膀,抬腿朝下一個據點走去,晚霞普照在身上,猶如收穫了最好的獵物的獵人,嘴角帶着一抹淡淡的淺笑。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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