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延潮,侯忠書他們也無心在這裏待下去。三人撒着腳丫子,飛奔朝社學跑去。
進了村子,還沒到了社學門口,但見就是張燈結綵,聚集了不少村里百姓。
村民們見林延潮他們,遠遠的就有人喊道:「秀才公的幾個得意弟子回來了。」
這話聽得三人都是十分開心。鄉民們立即讓開了一條道出來。
張豪遠等人一番與有榮焉的神情,大步走進大門之中。但見到了平日的講堂前,那報帖已經升掛起來,上面書着『捷報貴府老爺林誠義,蒙提督福建學道胡,取中為萬曆元年閩縣歲試第一名秀才,鄉試聯捷。』
「真的,是真的!」張豪遠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侯忠書也是道:「太好了,我老師是院試的案首!」
林延潮被這喜慶的氣氛感染,不覺得也是有幾分熱淚盈眶。
「先生在哪裏?」張豪遠不由問道。
堂中張總甲與林誠義的母親,正與報錄人和老夫子說話,一見兒子來,頓時哈哈大笑起身來與張豪遠道:「你怎地這麼遲了,還弄得一身黑泥。」
張豪遠答道:「見人落水,我等都下水去救,已是救上。」張豪遠輕輕將他們下河摸蜆的事揭過。
張總甲聽了大喜道:「做得好。」
一旁老夫子也是向張總甲道:「林公這幾個弟子,真是熱誠啊。」
報錄人問道:「是啊,說了這麼久,不知林公何在,我們也好當面道喜。」
張總甲笑着道:「林公,現在不住這裏,不過他已是傳口信給我,赴了提學老爺的簪花宴後,他會回鄉一趟,過個幾日才來,你放心喜錢少不了你的。」報錄人聽見不到林誠義微微失望,但想有喜錢可拿還是釋然了。
正說話間,一旁的張嵩明拿着一張大紅的帖子飛奔道:「鄉里的謝舉人,來向先生拜喜了。」
張總甲,張享都都是站起身來,林誠義的母親聽說有舉人來了,也是不顧老態龍鐘的身子,撐了起來。一旁報錄人更是不敢坐在桌上。
張總甲笑着道:「這正主還不在。」
「也好,正好親近一下。」張享淡淡地笑着,但也是臉面有光。
不久一轎子到了社學門口,轎簾一掀,一名頭戴烏紗,身穿圓領長衫的中年男子走出了轎子。
這中年男子十分富態,臉色紅潤發光,看過去就有股貴氣。林延潮也知什麼是窮秀才,富舉人,到了舉人這層次,已是徹底和貧困二字說拜拜了。本待林誠義中了秀才,不至於這謝舉人親自拜訪,但對方是督學親點的案首,這又怎麼是一般秀才及得了。
鄉人們都是退到一旁,紛紛拱手道:「謝老爺!」
面對鄉人的殷勤,謝舉人只是點點頭,張享和張總甲一併迎了出去。張享和張總甲作禮,謝舉人對張享回了一禮,而張總甲則是回了個半禮。
張享道:「謝老爺能光臨社學,真是蓬蓽生輝,可惜先生他不在,只有老夫人在堂!」
謝舉人笑着道:「無妨,拜見一下老夫人,也是好的。」
說着謝舉人上前給老夫人拜了拜,老夫人連忙避身連道不敢。
謝舉人對張享道:「既是林先生不在,改日再來拜訪。」
張享和謝總甲道:「哪裏敢,他日林先生,親自上門拜訪才是。」
謝舉人笑着道:「也好,林先生剛進學,手頭必不寬鬆,既同在桑梓,且具賀儀二十兩,聊表心意。」
說着下人就奉上一封銀子。
二十兩銀子!鄉人們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張享,謝總甲都是笑着替林誠義收下。眾鄉人看得那雪花銀眼睛都是要瞪下來,這銀子要是自己的該多好啊。
林誠義中秀才之事,在洪塘鄉傳得沸沸揚揚,社學塾師中了案首,足夠村里那些婦人說個三天三夜了。
受了二十兩銀子的刺激,社學學生都是遭了殃。他們回到家裏都被家裏人耳提面令了一番,諸如好好讀書等大道理,說得他們耳朵都長繭子了。
過了數日,林誠義終於返回了洪塘鄉。鄉里頓時熱鬧起來。
平日十里八鄉的鄰里鄉人,認識不認識林誠義的,都是一併都是來了。
洪塘社學前,排成了長龍,人人都是忙着送禮。家有學生在社學讀書的,都奉上白錢和銀餅子,沒有學生在社學裏讀書的,也是拿了雞蛋,白酒,米麵,乾貨。
對於洪塘鄉而言,已是很久沒有出過秀才。在百姓眼底,秀才高高在上,遇上地方上的爭執,要與官衙打交道,都要經過生員出面。一般平民家中遇有婚喪事,或過年過節,亦有請村中秀才幫忙寫對聯、寫祭帳。
這些都是百姓們要麻煩秀才,眼下結下這交情,將來一定有用得着地方,故而鄉人也是精明,早早來打下關係。而林誠義中秀才後,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煥發,少了幾分原先的拘謹木訥,人也是豁達了不少,與道賀的鄉民談笑歡樂。
林誠義收了這麼多人情,也決定設宴答謝諸位鄉親。
於是宗祠里擺下鄉宴,搭起棚子,壘起灶台,鄉里請了十里八鄉最有名的廚師。
這一趟鄉宴,就遠不如胡提學來時講究了,但鄉下人講究的就是五大三粗,宴席精細不精細次要的,主要是碗要大量要多,一定要吃飽了。按閩地饗宴的規矩,吃完一定還要有剩的,鄉人才打包回家,這叫打酒包。
酒包分給家裏人再吃一頓,將歡喜帶給家裏的小孩,這好顯得主人家待客之道,若是菜沒有剩下,別人就會說主人家小氣。
林延潮一幫弟子也是請了上桌。
白灼大蝦,清蒸螃蟹,老酒燉蟶,一道道菜擺上桌。
饗宴就是流水席,吃一道上一道,一桌學童們本也顧不得同窗情誼,但見主席上林誠義一眼掃了過來,只好收斂起來。
不過學童們還是沒那麼多講究,過一會就放蕩行跡了,侯忠書直接掰開大蟹腳就啃了起來,林延潮則是不緊不慢地拿了一碟薑絲醋,撥了蝦皮,挑去蝦線,蘸醋慢慢吃了。
這是原生態無污染的上好河蝦啊,吃在嘴裏不腥,反而十分清甜。而竹子色的大蟶,經老酒一燉後,更是鮮味十足。學童們都是放開了手腳。
林誠義看了一眼,也不好再說什麼。
主席上張享笑着對林誠義道:「先生中了秀才後,若是再與老母住在社學中,既是不方便,也是不體面。我自己做主在村東頭,已是為先生收拾了一個兩進的居處,還找了一個雜役伺候先生母子二人。先生在裏面既可安心讀書準備兩年後的鄉試,也可以偶爾到社學來指點一下學童們你看如何。」
林延潮聽了點頭,心想這真是太好了,有林誠義這院試第一指點自己,作自己的業師,自己縣試,府試的把握就更大了。
林誠義聽了卻是起身道:「多謝張少爺好意,族裏人已是有了安排,我與老母,準備不日搬回老家居住。」
眾人聽了都是露出失望之色。
張享乾笑兩聲問道:「不想先生還有這個安排,與先生同處這麼久了,卻不知先生原籍所在,敢問老家哪裏?」
「原籍是在崇善東鄉開化里的濂浦村。」
「崇善東鄉,那不是在城門裏嗎,怎麼了?」一人自顧說道,卻見到一旁人吃驚的神色。
聽到林誠義這麼說,台上識得關竅的人,都是放下筷子。
在一旁林延潮也是擱下筷子,他雖不知道情況,但看得出旁人的神色,而侯忠書還是一無所知的,拿着半邊螃蟹在手裏啃着。
張享滿臉驚訝地問道:「是濂浦,這麼說先生也是濂浦林氏的子弟了?」
見鄉人露出如此神色,林誠義連忙道:「諸位不要誤會,在下不過東林的旁支,族中如我這般子弟有千餘之多,本來也是微不足道的。但是這一番取了秀才,族裏宗老聞之後,撥了二十畝族田給我,讓我回老宅居住,還給我說了一門親事,故而愧對總甲的好意了。」
「無妨!無妨!」
張總甲和張家長者一併搖首。那長者道:「不知先生出自濂浦林氏,實是讓我慚愧,我們洪塘鄉有幸,竟請得宦門子弟來此教書。」
「慚愧,慚愧。」
侯忠書在一旁聽了,向林延潮問道:「濂浦林氏是什麼來頭,怎麼張豪遠他爹他們這麼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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