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光的襯托下,阿賽琳挺直的鼻樑似乎映起一道陰影,不過這時候她稍顯肉感的嘴唇里卻迸發出徹底的譏諷:「你們以為自己很虔誠嗎?可在我眼裏你們的虔誠就和你們的行為一樣都是假的!作為海盜如果發誓我就會遵守它,可你們遵守過什麼?你們才是最讓人信不過的,看看那些不久前的十字軍,你們以為自己有懷疑我的資格嗎?」
「你在褻瀆神聖的十字軍!」中年男人憤怒的向上一躍,雙眼緊盯阿賽琳,似乎隨時都會撲上去。
「是嗎?可如果十字軍真的那麼神聖就不會有我的出現!」阿賽琳鄙視的看了看眼前的三個男人「你們其中一個所謂聖潔的教士侮辱了我的母親,而我不過這個獸行的結果,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神聖!」
「哦……」男人看着阿賽琳的面容有些失神的嘆息了一聲,這個時候他才終於知道地中海上著名的異教女海盜為什麼會擁有一副更近似歐洲人的外表「這種行為是對主的褻瀆,這個人不配侍奉上帝。」
「我想他更不配做個人,」倫格突然插話,看着眼前這個攙雜着東西方不同外貌的女海盜,他似乎能夠在這個時候感受到她強悍外表下的一絲悲哀。
「也許那個人不配當個教徒,不過我們是不是更應該為現在的處境想想辦法。」
馬爾曼蘭不耐煩的破壞了這似乎緩和下來的氣氛,幾個人立刻再次陷入不能不面對的冷酷事實當中。
「我們發誓,用我們的名字發誓,不論我們的信仰是什麼,用賜予我們名字的人的榮譽和生命發誓!」中年男人突然下了決心似的提議「我們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木頭上,如果我們當中有人違反了誓言,那麼就讓給我們命名的人不得善終或者死後不得安寧,地獄的火會折磨他們,我們一起發誓!」
「上帝,你這個提議可真惡毒。」馬爾曼蘭發出喃喃的聲音,他靠在桶邊無力的呻吟着「我會發誓的,我已經受不了了,我不想再這麼耗下去,如果你們違誓,我倒寧可被鯊魚吃掉,那樣至少我就安寧了。」
「沒人會違誓,」倫格看了看眼前關係奇怪的難友們「任何一個人違反誓言,他都是在自尋死路。如果我們想活下去,只有信守承諾。」
他的話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贊同,殘酷的現實在這個時候徹底超越了一切信仰的隔閡,求生成了最寶貴的追求。
而當中年男人提出由自己來刻寫他們之間誓言的時候,無論是貪婪的奴隸販子還是驕縱的女海盜,都立刻用一種有些崇拜的眼神看着這個居然『識字』的『前奴隸』。
於是,在木桶內側的壁板上,一段用匕首刻下,因為光線黑暗有些歪斜的誓言出現了。
「我們起誓,用我們的名字起誓,以賜予我們生命的神的名義起誓,以賜予我們姓名的人的名譽和靈魂的安靜起誓:
在這裏我們同意相互之間的和平,我們會遵守相互的約定,會保持應有的約束,任何試圖破壞誓言者必將受到其所信仰的神的懲罰,同時這懲罰將降臨到其親人的身上,他們的命運將受到詛咒,他們的靈魂將不得安寧。
在這裏我們起誓,神將見證我們的誓言和行為。
起誓者:諾里昂的馬爾曼蘭、地中海上的阿賽琳、安達契的倫格·朱里安特·貢佈雷、勒芒的托爾梅。」
倫格在搖晃中極力掙扎着不讓越來越重的眼皮合上,他稍微動了動發僵的身子,立刻感受到旁邊那具異常火熱軀體的摩擦。
按照四個人之間的協議,現在正是輪到他在木桶里休息的時候,整個後半夜可怕的風浪已經讓他的身體幾乎失去了所有知覺。可是他必須強迫自己不能睡去,因為能夠輪到在木桶里休息的人同樣擔負着警戒的責任。
倫格有些不安的回頭看看,雖然在狹窄的木桶里難免出現身體的接觸,但是他還是覺得如果能儘量避開旁邊可怕的女海盜是真正的上策,誰也不知道這個看上去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的海盜頭領會不會認為自己是在趁機輕薄她,如果真是那樣,所謂的誓言不要說是刻在一個木桶上,即便是刻在約櫃的蓋子上,可能也保證不了他的安全。
想到可怕的後果,倫格再次挪動了一下身體想離那個可怕的女海盜遠點,可這又帶來了一陣輕微卻撩人的摩擦。
倫格立刻警惕的回過頭,他不想被別人從背後捅上一刀,雖然他的動作在這個『別人』看來實在應該來上這麼一刀。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那個可怕的阿賽琳既沒發火也沒出聲,甚至她只是稍微動了動就把頭從新垂到了桶邊。
倫格奇怪的看着她,然後就發現了令人不安的異常,她的身體熱的出奇,即使隔着衣服也散發着炙人的火燙,而且還在不停的輕微顫抖,當倫格小心的借着月光看到她臉之後,立刻發現她臉上一絲痛苦表情和輕微顫動的乾裂嘴唇。
「她在發燒!」倫格稍一猶豫探手摸着她的額頭,始終剽悍強硬的女海盜這時候卻只是本能的躲避一下,然後就再次無力的把頭靠在桶邊。
「這樣下去很危險……」倫格有些束手無措。這是在海上,既沒有可以遏止病情的藥物也沒有能保持體溫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如果放棄幫助她,剩下的人就可以分到更多待在桶里的時間。
「我是不是該放棄她……」倫格內心一陣跳動「如果她死了,那……」
「……」
一聲低低的呻吟從阿賽琳乾裂的嘴唇里發出。聲音很低,甚至倫格幾乎沒有聽到,可接着阿賽琳發出的一聲稍顯清晰的聲音卻讓他不由得呆住了。
「mámmé……」
媽媽,她在喊媽媽!倫格呆呆的看這面前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的阿賽琳,儘管她的聲音很模糊,可倫格還是聽出來她在用帶着獨特腔調的希臘語叫着媽媽。而且從那聲音中他聽到了無助和一個年輕女孩身陷絕境的恐懼。
他無法想像這個強悍的女海盜會有這樣的一面,同時她的聲音也喚起了倫格自己對前世父母的眷戀和後世父母的思念。
想到自己永遠見不到的前世父母,他的眼睛已經濕潤。再想到可能同樣再也見不到面的後世父母,想到母親對自己的關懷和臨行前父親眼中的無奈,他的眼淚無聲滑落下來。
「你絕對不能死!」不知道是對阿賽琳還是對自己,倫格暗暗用命令般的氣力發着誓。
可是現實卻不是發誓就可以改變的,倫格偷偷的看了在不遠處一塊用木板和繩子草草拼湊的平台上捲曲着的兩個人。他知道如果讓那兩個人發現阿賽琳現在的情況,可能他們就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至少在倫格這見證過諸多現代鬼蜮伎倆的人看來,誓言這東西只有在力量相互平衡的時候才會真的有效。
他撕下一截袖子,悄悄探身用海水沾濕搭在阿賽琳歪着的額頭上,阿賽琳滾燙的肌膚讓他覺得四周有些發涼,而這時候他木板上傳來那個自稱勒芒的托爾梅的聲音。
「我想該是輪到我到桶里去的時候了。」
說着,隨着踏落木架的聲音,托爾梅攀到了木桶的邊上。
「請讓她多呆一會吧,」倫格終於無奈的回過頭看着那個男人「她病了。」
月光下,托爾梅的臉色顯得更加蒼白,這讓倫格突然意識到這個人也似乎並不健康,只不過他身體裏似乎有着一種無窮的力量在支撐着這具似乎已經病得不輕的身體。
「必須保持她的體溫。」倫格脫下上衣用力檸了檸搭在阿賽琳的身上,然後緩慢的爬出木桶,這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身體顯得很重,這讓他覺得很害怕,如果自己也病倒,那可真的一切都完了。
托爾梅看着半伏在水裏的倫格,無聲的嘆了口氣。在這無窮盡的海上,人的弱小終於徹底暴露了出來。
「蠢材,這個異教女人如果死了,對我們不是都有好處嗎?」托爾梅看着倫格用一種誘惑的腔調低低說着「你不想活下去嗎?還是怕違反誓言,可是如果她得病死了和我們有什麼關係,你不會有任何責任,上帝不會因此懲罰你的。」
「可我的良心會懲罰我,」倫格緩慢的喘息着,夜晚的寒冷和托爾梅的誘惑一起騷擾着他。有那麼一陣他甚至以為自己會同意這個建議「懲罰不是只來自上帝,還有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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