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照在波瀾起伏的地中海上浮現出一片金黃色的幻影,不過這美麗的晚景對在海面上漂流的人們卻是個災難。越來越激烈的海風把遇難者兜裹在逐漸起伏不定的海浪里上下顛簸着,有時候一個大浪打來,整個人就被完全淹沒掉了,這個時候其他人唯一能做的只有向上帝祈禱還能再看到他的影子。
隨着夜幕從東方驟然降臨,海面上已經籠罩起一片黑色的陰影。這個時候每個人都已經知道,最危險和艱難的時刻即將來臨。
「我們必須都呆在桶邊上,最好把自己綁在上面。」倫格終於打破沉寂說出了所有人都在想的問題「而且我們必須輪流在桶里休息,這樣漂下去會死人的。」
「這不可能!」馬爾曼蘭晃動着手裏的一柄短刀威脅着「誰能保證你們當中不會有人乘機把我殺掉,如果我讓你們都呆在旁邊或者把桶讓給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也許我就再也見不到明天升起來的太陽了。」
「可是如果你不讓出來,我保證現在就讓你見不到落下去的太陽!」阿賽琳用力一撐攀上了一截斷梁向木桶爬去,可是因為長時間浸泡在水裏,她的身體已經嚴重脫力,所以她只爬了幾下就虛弱的臥在斷樑上喘起了粗氣,可就是這樣,已經嚇得馬爾曼蘭不停的揮舞起手裏的短刀,而且他還不住的向兩邊看着另外兩個對他來說同樣危險的『難友』。
「把你的桶讓出來,它是大家的,只有最需要的人才能用它,不能你一個人獨佔!」
「你有什麼理由奪走我的桶,你這個病鬼奴隸!」
馬爾曼蘭因為激動整個探出桶外的身子在海面上搖晃着,看上去就好象一隻半埋在沙子裏的蚯蚓。他惡毒的對那個倫格始終不知道名字的男人大叫着,甚至他還彎腰從桶里抓起一大塊松油石做出要砸過去的樣子,那原本是僕從號上用來當照明材料的。
「你們只是想佔有我的桶,你們這些該死的奴隸和海盜,是我解開了你們的鎖鏈,是我答應給你們自由,可你們現在就這樣報答我!」
馬爾曼蘭惡狠狠的對另外三個人大喊大叫着,他不住搖晃短刀威脅着他們,直到他無意中看了一眼遠處的海面,他的喊叫立刻嘎然而止。
然後,他抬手指着遠處海面,嘴裏發出生澀的呻吟:「是……鯊……鯊魚!」
一道豎立在水面的三角形背鰭如一把鋒利的尖刀劈開波浪在海面上游弋着,那時隱時現的灰白色影子讓遇難者如同看到地獄的死神般嚇得全身發冷。
「讓我上去!」阿賽琳用力吸了口氣,撐上架子向木桶爬去,當她看到馬爾曼蘭再次對她舉起的短刀,她突然古怪的笑了笑,然後做了件古怪的事情。
她把手腕垂到水裏,接着慢慢把匕首平抵到手腕上,然後她歪起頭看了看對面已經目瞪口呆的馬爾曼蘭,又回頭看了看另外兩個同樣震驚的看着她的男人。
「讓我上去,」阿賽琳用低低的,卻一字一句的有力腔調威脅着「如果你再用那截廢鐵對着我,我就割破手腕。你應該知道鯊魚最喜歡血腥味,只要一點點就能引來一群鯊魚,那時候誰也活不了。」
「你這女人瘋了,真是瘋了!」馬爾曼蘭驚懼的看着女海盜,他的手在顫抖,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嚇的還是因為發冷。
「快讓我上去!」阿賽琳把匕首在腕子上壓了壓。
「好的,好的,你別胡來!我們都會沒命的!我的上帝,我是做了什麼孽了,為什麼要這麼懲罰我。」
馬爾曼蘭手忙腳亂的把身子向旁邊挪了挪,不過他又突然停下來戒備的看着女海盜「你……不會突然給我一刀吧。」
「我會在踏上陸地之後給你一刀,可現在不會。」
「那……那好多了……」
「你們兩個!」女海盜催促着另外兩個男人「如果不想餵鯊魚就快過來。」
手忙腳亂,甚至是慌慌張張的爬到木桶邊上之後,倫格才想到這個木桶再大也裝不下四個人,在他突然感到『不妙』的時候,一根繩子已經兜頭套住了他的肩膀。
其實不只是他,另外那位『無名劍客』也被繩索緊緊套住,不過讓人吃驚的是,那人並不震驚,就在繩子拋出的同時,他的短劍已經飛快抵在女海盜脖子上。
「愚蠢的男人!」阿賽琳不屑的斜眥了一眼咽喉上的劍尖「如果不把你們綁住,就沖你們身上的味道就能把鯊魚吸引過來,我是為自己能活下去,否則我早把你們扔海里去了。」
「野蠻的異教徒!」
男人眼睛危險的眯了眯,這情景讓倫格一陣發憷。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一個小小的衝動都可能讓四個人一起送命。而對他來說,葬身鯊腹實在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他張了張嘴,可立刻被那男人近似野獸的眼神嚇得沉默下去,這時候他有種直覺,那個男人似乎並不比遠處一直在遊蕩的鯊魚安全多少。
一時間,這四個倒霉蛋中間出現了一陣僵持的沉默。
「鯊魚來了!」馬爾曼蘭恐懼的叫聲突然打破短暫沉默,四個人警懼的眼光一起投向遠處的海面。
果然,那片露出水面的可怕背鰭這個時候正飛快的向他們的方向破浪而來,水面上滑出的白色浪痕如同死神鐮刀揮過的軌跡般向他們延伸過來!
遇難者們立刻被恐懼籠罩,他們緊握武器盯着破浪而來的可怕殺手,同時還警惕的監視着旁邊不懷好意的同伴。
倫格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不過這個時候他腦子裏突然閃過前世看過的一篇關於鯊魚的文章。
「鯊魚上下齶張合的力量高達600多磅,甚至可以一口咬斷一根鐵棍,多排的牙齒確保任何獵物只要被咬住,都難以擺脫最終被撕裂吞噬的命運……」
倫格儘量握住手裏的短刀,看着劈荊斬浪而來的鯊魚,在最後時刻,他嘴裏第一次出自本心念了聲:「上帝呀,出現奇蹟吧……」
《聖經》上記載: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說要有一切,就有了一切。
可人家是上帝,而倫格·朱里安特·貢布雷是誰呢?前世不過是個家境還算殷實的自由撰稿人,而後世更是落魄得差點成了埃及後宮裏的西方公公。
可是奇蹟卻恰恰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只不過這個奇蹟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鯊魚猙獰的尖頭從不遠處探出水面,在張開的恐怖大口中成排的利齒顯露出來。然後它突然向上一躍,慘白的身子象弓般迸起,隨着扎進水裏的響聲,它的嘴裏已經緊緊咬住一大截橫漂在水上的屍體,然後伴隨着一陣令人恐懼的『咯茲咯茲』的撕咬聲,露出鯊嘴兩邊的幾塊殘屍碎塊掉進水裏,濺起一片猩紅的血沫。
然後,在遇難者驚懼的注視下,那個可怕的殺手再次一轉身子,隨着劈斬開的水波向遠處另一具漂來的屍體撲去。
它的背鰭不住起伏,直到可怕的影子終於徹底消逝在已經變得漆黑的海面上……
沉默,沉默,接着——還是沉默……
過了好一陣———
「活下來了!」
這個,是馬爾曼蘭變了腔調的呻吟。
「真是條可怕的魚。」
這個,是阿賽琳在用輕鬆掩飾畏懼。
「神聖的奇蹟……」
這個,則是那個怪異男人驚詫感嘆。
是否真是奇蹟倫格不知道,在看着遠去鯊魚背影的時候,他只感到全身軟得隨時都會滑進水裏,恐懼在一切過去之後才遲遲來臨。然後,他知道新的危機很快就要來了。
夜色終於徹底降臨到海上,微帶昏黃色彩的月光在海面上照起一片幻影。但是這時候遇難者們卻更加警惕的注視着四周的一切,同時緊張的防範着旁邊的人。
因為精神緊張和長時間浸泡在水裏已經開始麻木的身體,讓倫格不止一次的差點就這麼鬆開緊抓木板的手沉進海底,他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似乎隨時都會永遠合上。
這樣不行!倫格用力咬着嘴唇,他抬起頭看着木桶,立刻對上了一雙同樣疲憊無力的眼睛。
「你想幹什麼?」阿賽琳舉起手裏的匕首戒備的盯着倫格,她的聲音立刻吸引了另外兩個人。幾乎同時,馬爾曼蘭也對了那個中年男人舉起了短刀。
「這樣不行!」倫格看着阿賽琳的匕首開口了「這樣我們大家都活不下去,就是沒有鯊魚我們這樣相互耗着,自己就把自己拖垮了。」
「那你是不是要說讓我把桶讓給你呢?」女海盜透過面紗的雙眼緊盯着倫格,似乎隨時都會揮出她的匕首。
「或者你可以把你旁邊的那個傢伙扔到海里去。」中年男人看了眼馬爾曼蘭的光頭。
「閉嘴!」馬爾曼蘭威脅着晃了晃短刀,可他又立刻擔心的斜視着阿賽琳。
一時間,無望的僵持再次出現,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緊張令臂膀發麻,猜忌使心跳加快,伴隨着這一切的還有寒冷和難耐的飢餓。
終於,奴隸販子首先發出近似絕望的吼叫:「快殺了我吧!我受不了了!」
「讓我們起誓吧,」中年男人隱藏在急促呼吸下的聲音顯得有些無力「讓我們用上帝賜予我們的生命和我們的信仰起誓,在獲救之前絕對不做任何傷害他人的事情。」
「可我怎麼信着異教女人!」馬爾曼蘭似乎豁出去了,他在桶里艱難的轉過身,甚至還對着阿賽琳威脅着晃着短刀「她的信仰就是背信棄義,和海盜交易話就是和魔鬼交易!」
「那和你把基督徒賣給異教徒沒什麼區別!你又讓我怎麼相信你?!」中年男人憤怒的打斷了奴隸販子的叫喊。
「都閉嘴吧!」阿賽琳終於忍不住了,她突然一下揭開臉上的面紗,大聲的呵斥着:「你們這些虛偽的傢伙,難道你們以為自己比我高貴嗎?」
令三個,準確說是並不包括倫格的兩個男人驚訝的情景出現了,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並不是一張想像中那種明顯帶着薩拉森女人特色的面孔,而是一副更近似歐洲女性特有的輪廓深刻的容貌。
雖然因為黑暗看不清楚,可倫格還是借着月光看到了一幅令他有些失神的美女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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